他胸膛不停地起伏著,兩眼危險的瞇起,注視著快樂的坐在旋轉木馬上的那兩名日本小男孩,他們就是害他折騰了一整個下午的原凶!
他萬分後悔帶他們到遊樂區來,一下子拖著他往左跑、一下子又往右跑,一下子要玩海盜船、一下子要開碰碰車,簡直存心要把他操死。
他發誓,就算將來不幸結婚了,也不要生出這種煩人又操人的小動物來虐待自己。
旋轉木馬結束,兩個日本小鬼咯咯笑的跑出來,立刻又一人一邊的拖著他跑了起來。
他們站在一條人龍後頭,聶霽撥去眼角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液體,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這排人龍全是等著坐雲霄飛車的。
「你們確定要坐嗎?叔叔可不陪你們坐喲。」他以流利的日文對兩個小鬼說道。他對那種得繞圈圈又高速的東西最沒轍了。
「沒關係,我們可以自己坐。」兩個十歲和九歲的小孩笑瞇瞇的回答。
「真是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聶霽對他們微笑,說的是國語。
兩個小孩一臉茫然,「我們聽不懂耶,叔叔剛才說什麼?」
「叔叔說你們真是勇敢的小孩子。」聶霽笑容不變,這次說的是日語。
「嘿嘿。」頭一次在外國被外國人稱讚,兩個單純的小孩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聶霽望了前頭長長的人龍一眼,看來又得排很久了。
他蹲下身子交代兩個孩子,「你們乖乖在這裡排隊,不要離開,叔叔去買可樂跟漢堡來給你們吃好不好?」他也可以順便去抽根煙,休息一下。
一聽有可樂跟漢堡可以吃,兩個小孩頻頻點頭,興奮得跳來跳去。
暫時解脫了。聶霽站起身來,準備去張羅食物。
走不到幾步,聶霽就聽到一個訝異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沒想到你已經有兩個那麼大的孩子了!真是看不出來,你一定很早婚吧?」安純平就排在他們的後面,隔了五個人頭。
她並沒有馬上認出聶霽,畢竟一個禮拜前他穿的是件睡袍、而今天則是西裝革履——雖然他脫下了西裝,襯衫袖子捲到手肘,領帶也被扯鬆了,整件襯衫汗濕了一大片,是那兩個孩子又叫又跳的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才會注意到他。
聶霽猛地煞住腳步。
這個聲音、這個語調,這麼沒有女人味,並勾起他咬牙切齒回憶的女聲,聶霽只想到一個人。
他瞇著眼緩緩撇過頭。
「你是不是先上車後補票?」安純平想到這個可能。
果然是她!聶霽未語牙先咬,他都已淡忘了那天的侮辱了,沒想到她又冒了出來……等等!她剛說那兩個小小日本仔是他的孩子?他還先上車後補票?
見聶霽鐵青著臉逐步接近她,安純平氣一岔,猛烈的咳了起來。
他還沒碰到她耶!見她咳得不能自己,聶霽不覺緩下臉色,等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拍上了她的背。
「你還好吧?」他皺著眉問,瞧她咳得連臉部咳成了紫紅色。
安純平是感冒引起了咳嗽,又咳了一會兒後才有辦法回答他的問題。
「沒關係,我玩一趟雲霄飛車後就沒事了。」她痛苦的說。
「你都咳得快吐血了還想玩呀!」聶霽這才發現她比一個禮拜前還要瘦,整個臉頰都凹了下去,兩條手臂細瘦的像雞爪,「你到底有沒有在吃飯呀?你的胸部都沒有了你知不知道?」他心裡想的就這麼從嘴裡跑了出來,直到安純平猛的對他結實的小腹揮上一拳後,他才意識到週遭的人全捂起嘴巴在吃吃笑。
聶霽乾脆將她拖出隊伍。
「你幹麼呀?」安純平不停掙扎著,「放開我,我的位置會被佔走啦!」她排得很辛苦耶!
聶霽對她的抗議充耳不聞,直將她拖到一旁的樹蔭下才放開她,
一得到自由,安純平立刻轉身要往雲霄飛車的隊伍跑去。聶霽眼明手快的拎住她的衣領。
「你不要太過分了!我如果不快回去,你知不知道我還要排多久呀?」她憤怒的大叫。
「不說清楚就不要玩,你給我乖乖回來坐下!反正是陪小鬼,多一個也沒什麼差別。
「哎喲!」聶霽將她往後一拉,安純平腳下一個不穩,屁股重重的跌坐在石椅上,她疼得差點迸出淚來,
「你是不是把錢全花在玩樂上?我剛剛不是在開玩笑,你真的已經沒有胸部了你知不知道?有錢來這玩不如拿去吃飯把自己餵飽,看你瘦成什麼樣子?」他態度嚴厲的不停數落著。
安純個揉著臀部,沒好氣的白他一眼。
「誰說我有錢呀?這張遊樂券是我同事給的,今天是最後一天,我拚命做工,好不容易把今天空下來,準備玩個夠,可是你……可惡!」早知道她就不出聲叫他了。
「等一下,」他困惑的抬起手,「你剛說你沒錢,還拚命做工,現在又瘦成這個模樣,難道你上次說你父親要你邊唸書邊接受訓練的事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呀,我從來不說謊的。」她驕傲的說.
這下子,聶霽可真是嚇白了臉,握住她的肩膀不停搖晃。
「你還敢坐雲霄飛車?萬一坐到一半你心臟病發,死在上面怎麼辦?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呀?」他真不敢相信,她有心臟病,居然還敢去坐那種會飛起來的鬼玩意兒!
「除了我有心臟病這件事以外。」安純平輕聲的把話說完,然後靜等著他的反應。
聶霽握住她肩膀的姿勢一直維持著,不動也不說話。
接著,他的右臉頰開始抽搐,目光愈來愈陰沉,她甚至可以聽到他磨牙的咯咯聲。
「對不起,我實在是個應該欺騙你的,這幾天我一想起這件事就會良心不安,吃也吃不下,幸好我也沒錢了,一天吃一碗泡麵也就夠了。」她非常歉疚的說道,並流露出楚楚可憐的神情。
說她對他感到良心不安是假的,但是一天只吃一碗泡麵卻是事實,這幾天她遇到肚子餓又沒東西吃時就喝水。不過,這種挨餓的日子就要過去了,明天她就要領工錢,等領了錢,非要去好好飽餐一頓不可。
她的話、她的神情又牽動了聶霽體內的側隱之心,一下子,他想掐死她的慾望又如退潮般的消退了。
一天只吃一碗泡麵?難怪她會瘦得像骷髏。
「你工作的地方沒有供應伙食嗎?
安純平搖搖頭。
「那你住在哪裡?」
「公司有提供宿舍,我跟同事們住在一起。」
她的視線移向他身後,然後叫了一聲。
「呀,你的孩子們來了。」她說,那兩個小孩正朝他們的方向跑來。
聶霽往後一看,繃著臉回過頭來。
「他們不是我的孩子。」他陰鬱的澄清。
「耶?」安純平很驚訝,「可是他們跟你長得那麼像。」
聞言他差點吐血,想起兩位小小日本仔的那位又矮又禿的爸爸。
兩個孩子跑得臉紅紅的,衝進聶霽懷裡,前看後看都看不到可樂和漢堡。
「可樂可樂!漢堡漢堡!可樂漢堡——」兩個小孩扯著聶霽兩隻臂膀,不悅的大叫著。
聶霽被耳邊的噪音吵得受不了,馬上舉手投降。
「好好好,我帶你們去吃可樂漢堡,不要再搖我了。」孩子們這才安靜下來,聶霽望向安純平。
「我要帶他們去吃東西,你去不去?」
「我沒錢。」她比個沒錢的手勢。
聶霽翻了個白眼,「我請客。」
「早說嘛!」她笑開了,走在他身邊。
「原來他們是在日本長大的呀,為什麼不把他們留在身邊呢?他們會不會說國語?」
「他們不是我兒子,是血統純正的日本人!」聶霽以忍耐的聲音道。
安純平訝異的問道:「你是日本人?」
一陣沉默後,傳來聶霽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是故意還是裝傻?」
「兩個都被你猜中了嘿嘿!」
安純平因為還想去玩剛沒玩到的雲霄飛車,所以並沒有吃太飽,不過她倒是聰明的點了一大堆東西打包帶走,當然是聶霽付的錢。
當她拎著食物袋要離開時,聶霽喚住了她。
他從皮夾裡拿了五張仟元大鈔遞到她面前。
「算我借你的,把你自己養胖一點,雖然不太可能,但還是請你將胸部補回來。」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搖搖頭。
「不用了,以後如果沒機會再碰面,那我豈不是要欠你一輩子,而且我明天就要領錢了。」這是她頭一次靠自己的勞力賺錢,得意的很,「謝謝你請客,下次換我請你;拜拜!」一說完,她就自顧自的跑走了。
手裡拿著紙鈔,聶霽望著安純平單薄的背影,這才想到自己又忘了問她的名宇了。
也罷;兩次都在「特別」的地方碰見,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也可以說是巧合,若還有第三次,那就真的太詭異,也太不可能了
他笑了笑,將鈔票放回皮夾裡
看來她想要回請他,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他的兩隻腳被猛地抱住,聶霽不禁在心裡暗暗叫苦。
「摩天輪、摩天輪!去玩摩天輪!」兩個小小日本仔抱著聶霽的大腿尖叫。
下次大哥再敢找他接這種差事,他發誓他一定會跟大哥脫離兄弟關係、」好、好,去玩摩天輪、去玩摩天輪。」他牽起兩個小孩的手.有氣無力的朝摩天輪的方向跑去。
人的緣分是很奇妙的,當你認為不可能會再遇到某人時,就會在某個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這除了緣分之外,應該還有兩個字可以解釋,詭異。
就像聶霽和安純平。
夜晚,燈紅酒綠,馬路上車輛川流不息,不過大家的行車速度都不快,因為大馬路中央正在施工,「咚咚咚咚、砰砰砰砰」的聲音不時響起,顯示工人們仍在努力趕工著。
路旁一家知名酒店的典雅大門打了開來,一群西裝革履的男士魚貫走出。
聶霽也在其中,他剛成功的拿到了一張合約。
「張總,我跟你保證,你絕不會後悔跟『仰龍』合作的。」他打開停在酒店門口的賓士車門,協助已有兒分酒意的張總坐進後座。
「哪裡哪裡!跟『仰龍』合作是我的榮幸,以後還得請聶經理多關照了。」雖然有些酒醉茫然,張總仍不忘說幾句商場上的客套話。
「張總真是太客氣了。時間不早了,張總日理萬機,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司機大哥,麻煩你了。」他跟司機打個手勢,司機點點頭,賓士轎車緩緩駛進夜色中。
聶霽挺直背脊,直到賓士車消失在車陣中,他才呼了口氣,轉身面對下屬。
「我們又拿到了一張合約,這全是大家努力的結果,而這結果將會反應在各位的年終獎金上,到時候別忘了請我,或折合現金我也不介意。」他開著玩笑。
順利拿到合約,大家的精神已經夠振奮的了,再加上聶霽的這段話,每個人更是樂得眉開眼笑。
笑聲暫歇後,聶霽才又開口。
「好了,我想大家也都很累的了,我們就此解散;記住,大家都喝了點酒,為了明天能再看到你們,開車來的全部坐計程車回去吧。」
聶霽的下屬全離開以後,酒店裡風情萬種、成熟迷人的公關經理亞婷輕挽著聶霽的手臂,巧笑倩兮的道:「那你這位大人物就由我來送吧,你也喝了不少酒,我可是最希望能夠再見到你的人喲。」
聶霽也笑了起來,顯得更加性感耀眼,連亞婷這位老經驗也不禁心中一動。
「只要你不吃了我,你想帶我去哪裡都行。」他語帶曖昧的瞅著她〕
亞婷怎麼可能聽不出他話裡的暗示,縱使暗自竊喜著,仍故作嬌羞的揚起粉拳捶了他幾下。
「討厭!」她嬌羞不依的低嚷。
泊車小弟將聶霽的車子開了出來,兩人立刻上了車。
輕柔的音樂在車裡繚繞著,亞婷專心的開車,聶霽則靠在椅背上,閉眼假寐。
車子在道路施工處擠成一團,前進速度緩慢,亞婷不耐的拍打著方向盤,明媚的雙眼不時往聶霽的身上瞟。
她做這行有八年了,也見過不少男人,聶霽可算是她所見過的男人中,最上乘、最完美的一位。
先別說他顯赫的家世背景,光是他出類拔舉的外表就足以讓所有女孩子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而他的幽默風趣、溫柔體貼、有點壞又不會太壞的特質更是讓許多女人傾心又心碎,她就是其中一個。
能網住他的心的女人,肯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了。
不可諱言的,她非常想當這個女人,但她心裡也明白成功的機會並不大。
像聶霽這樣的男人,環繞在他身邊的全是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尤其是他的前幾任女友,她明白以自己的容貌,大概只夠排在中間。
聶霽對她很好,並不因為她的出身而輕視她,不過那也沒什麼好沾沾自喜的,因為他對每個女人都是溫柔風趣的。
但她心裡仍期盼著,果然讓她等到了,不管他是開玩笑還是真有意,她決定要讓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也許今晚就是她這一生的轉折點了。
道路右側有幾名工人在鑽挖馬路,「砰砰」的聲音穿耳欲聾。
亞婷直覺的瞥向假寐中的聶霽,擔心他被吵醒。
果不其然,那噪音實在太大了,讓他想休息也沒辦法,濃眉微皺的張開眼睛。
亞婷見他被吵醒,便試著舒緩他的心情,
「聶霽,你看外面,馬路施工的工人也有女的,現在的經濟好像真的太不景氣了,連女孩子都得做那麼粗重的工作。」她的纖纖玉指朝施工方向指去。
現在的經濟景不景氣他沒興趣,有女人在馬路邊做粗工也與他無關。他只想馬上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的睡他一覺。
雖然想休息的慾望是如此強烈.但為了不讓亞婷尷尬,聶霽仍撇頭望向窗外,意興闌珊的朝施工地點瞥了一眼。
車子又開始往前移動,聶霽也看到了那位點鐘方向正拿著鏟子在挖砂子的的女粗工,他只覺得她單單薄薄的、一頭清湯掛面的頭髮,接著便興趣缺缺的轉回了臉龐。
「真可憐,那女孩看起來年紀個大,沒想到居然那麼能吃苦。」亞婷找著話題。
就在車子快要駛過那女孩身旁時,聶霽又狐疑的往外望了一眼,原先背對著他的女孩,略側過身子繼續鏟著砂石。
雖然沒看到那女孩的正面,不過他己經百分之兩百確定那是誰了。
「亞婷,麻煩把車子停到路邊。」為什麼?為什麼每次看到她,他總有種會被怒火燒死的感覺?
縱然對他在瞬間變得冷沉覺得納悶,亞婷卻聰明的沒再多問,駛過施工路段後,將車子停靠在路邊。
車子尚未停穩,聶霽就開門下車,大跨步的朝道路施工處走去。
她忙將車子熄火,下車尾隨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