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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石崩雲(上) 第一章 風雲際會 作者:魚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江南,一個人人盡羨,恨不得生而終老的好地方,唐人韋莊這首菩薩蠻的前半闕就道盡了它的美好與迷人景致,尤其是這春暖時分,鶯啼燕飛,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明媚的風光不知吸引了如織遊人的目光,更令騷人墨客們留下篇篇詩詞歌賦,頌詠心中讚歎。

    洞庭湖畔,時已近黃昏,落日餘暉映照著碧波粼粼,寬廣的湖面上雖然仍是帆影點點,然而葉葉扁舟的船速卻是極快,既沒半點遊湖客旅該有的悠閒漫情,也不似倚湖而居的淳樸漁人,掌舵操槳者的裝束儘是抄扎俐落的布衫短打,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這些船隻乘著都是江湖幫會之流的人物。

    眾家船隻的目標看似都是湖中的那座孤島,一塊不屬於尋常百姓的江湖地界,南方水域青邑門總舵的所在地。

    微暗的天光下,憑藉著船首立插的旗幟約可分為五路人馬,在島緣外圍清一色的黑船帶領下,二十餘艘的大小船隻各以高超的控船技術井然有序地進入島灣停泊。

    會有這般熱鬧的景像是因為這陣子是江湖上一年一度南水大會集會的日子,每年的春分時節,南方水路幾大幫派的瓢把子都會在這時候齊聚洞庭,藉以商議或協調下一年度各自地頭上的買賣。

    雖然說幾個幫派間向來是誰也不甚服誰,然而利字當頭,為了避免互爭地頭所引起的損失,甚至因此招來外敵的覬覦,五年前各幫便陸續接受了青邑門的提議,將南水各派的勢力做一整合。

    五年來的確可說是互蒙其利,除了減少了彼此的糾紛爭議外,更因為互通聲息而更鞏固了彼此在南水的勢力,一些較小的門派根本無法在各大幫的壟斷取得立足生機,紛紛淪為附屬,南水大幫的同盟合作關係也因此越發趨於緊密。

    青邑門,在南水各水路幫派中可稱的上是元老級的幫門派別,從『奔雷劍』古泧創派算來,已有百餘年的歷史,然而歷代掌門卻始終僅是偏安一方,安分守己地守著祖業,甚少向外拓展,直到傳至上一代的當家古閺澐,才開始有了些改變。

    古閺澐是青邑門的第五代當家,為人依舊保持著歷代掌門的內斂風範,但他卻並非只在原地踏步,從他繼位的第一天起便打破了祖上訂的門規,准予門下分時離開洞庭湖域,雖然目的不在於擴展門幫的買賣生意,而僅止於單純的歷練走動,但只此一點突破,就已奠定了青邑門未來日盛的基石。

    再加上古閺澐除了胸懷滔略外,也有著一副令男人羨妒、女人傾倒的儒雅俊貌,輕易地就擄獲了同是南水大幫——武承閣諸葛家千金的芳心,兩大世家的聯姻關係無疑更是助長了青邑門的聲勢。

    然而真要論起使青邑門躍居南水第一的功臣,則非現任當家古天溟莫屬,比諸於他父親古閺澐的建樹,古天溟的所為更叫人不由得不豎起拇指歎聲厲害,讚聲佩服。

    身為獨子的他在父親開明放任的教導下,甫在年少歲月裡就已顯露出他不同於凡人的銳利鋒芒,十五歲時就離家闖蕩江湖,訪師學藝,在二十許的年紀就已會戰過南水的各路好手,而且少有敵手。

    當他在離家十年後重返青邑門時,年少過熾的鋒芒氣焰全都收斂化為沉穩雍容的落落氣度,偶在難事決斷上才顯他的精明幹練,這一生力軍的加入,無疑為百年的青邑門注入了股活力熱血,規模開始日益壯盛,三年後,古閺澐便不再過問門務,放心地交出當家龍頭的位置,和愛妻諸葛茹相偕寄情於名山麗水間。

    不到三十的年紀,古天溟卻在接位後更加充分顯現出他卓越的能力,短短五、六年內就讓青邑門發展成為南水路的第一大派,不但自家的營生越做越成功,更強勢主導了南水路六大幫派的結盟,儼然已成了南方水域各路的總盟主。

    然而,古天溟固然是獨據一方的南水巨擘,聲名上卻仍稍遜於率領瀧幫稱霸北方水域的龍頭把子封擎雲,這也是讓南水這些個幫派願意和和氣氣坐下來談合作的另個主因,圖的就是要與這個獨霸北水的瀧幫抗衡,免得有朝一日會被個個吞噬殆盡。

    論起瀧幫,又是另一則的水國傳奇,不同於青邑門與南水各幫的積極會串,瀧幫的行事向來以隱秘著稱,迄今仍無人知道他們的總堂究竟坐落何處,只隱約曉得約有十三、四個分堂遍及北水各地,而在南方這頭似乎也有幾處屬於他們的秘密據點。

    除了幫主封擎雲外,傳言中還有兩位副幫主,據說當年瀧幫就是由他們三人連手創立的,然而這些年下來只有封擎雲聲名赫赫在外,這兩位副幫主就如同空氣般無形無狀,神秘地一如瀧幫本身。

    從瀧幫的崛起算至迄今,其實也只不過就這近五年的光景,然而它勢力的拓展卻如烈火燎原般地迅速,比起青邑門更叫人驚訝的是,瀧幫只花了三年的時間就一統了整個北水,這也就是為何出身名門的古天溟名頭反倒弱於這名不見經傳半途冒出的封姓人物。

    另一點更讓人驚懼的是瀧幫一統北水的方式並不若南水平和的聯盟方式,幾個惡名昭彰的幫派幾乎都是在血戰後被徹底剷除,而其他的十餘個的狀況卻又恰恰相反,不費一兵一卒地就全而歸順臣服。

    任是古天溟與南水幾位瓢把子想盡辦法,也探不出究竟這個叫封擎雲的男人是用了什麼方法,能這樣輕易地吃下這塊大餅,而且還叫這些幫派們忠心耿耿地向著他,要不然,他們也不會花了這麼多功夫還探不出點有用的消息。

    姑且不論這些箇中秘辛,光是連封擎雲是個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這年來也都沒能有個頭緒,不知道人是圓是扁,也不清楚他的身份來歷,甚至連是個多大歲數的傢伙都沒個底,所謂知己知彼百戰才能百勝,面對這樣個什麼都如霧般迷茫的對手,怎能不叫南水各幫整日惶惶不安,無不想早日去掉這根在脊芒刺。

    然而,老天似乎是聽到他們的祈願,年年禮貌上發給瀧幫的請柬,今年居然有了回應,送回的答帖上明寫著封擎雲會親自南下與會,這消息無疑給了南水各幫不小的震撼,同時也挑起眾人的諸多猜疑。

    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好歹他們南水個個也不是易與的角色,古天溟更是江湖上新一代青年俊彥的代表,人人都不禁在猜這位北水霸主究竟是憑恃著什麼,膽敢這般打鼓敲鑼地進入他們的地盤?難道這是宣戰的表示嗎?雖說這些年南北雙方隔著長江互懷敵意,儘管檯面下動作不斷,但實際端盤上桌的衝突卻是屈指可數,似乎兩邊都有意維持著這假象的均勢局面,然而這次瀧幫當家人物的南下無疑地就如風起浪,怕是會掀起漫天風雲。

    ***

    「老大啊,你確定真要赴這場鴻門宴?」遙遠的湖岸邊,青榕蔭下的三個人影或坐或站,發話的是個三十許的黝黑漢子,靛藍披風下是一身褐衣勁裝,緊緊包裹著他高大結實的身軀,此刻這漢子正抱臂遠眺著湖面上滿佈的點點船影,神色越發顯得凝重。

    「怎麼,還沒進窯大娘你就想打退堂鼓了?」接話的是另一個站在漢子身側的青年人,與先前的漢子相較起來似是小了四、五歲,肩上披風與漢子如出一徹般地炫目耀眼,披風下的則是一襲淺藍色儒袍,加上一張白淨俊雅的書生面孔,簡直像個私塾裡的教書夫子,誰知一開口卻是滿嘴不搭的江湖渾味。

    「姓徐的,少拿老哥我消遣,我才不像你這小子沒心沒肝的,光就只會顧著玩,你小子到底知不知道堂護是幹啥的?俗話說的好,龍困淺灘遭蝦戲,尤其這兒可是人家的地頭,不先留條後路準備著,小心成了尾離水魚任人宰割。」與粗獷外表毫不相稱地,黝黑漢子有著顆頗為細膩的玲瓏心。

    「是是,全瀧幫就屬你郝大娘最心細如髮,什麼詭詐陰謀全逃不出大娘你纖纖細指一掐一算,有你在小生我還需操什麼心?」露出潔白的門齒對漢子笑了笑,就見對面那張留著短髭的國字臉開始變了顏色。

    「等等,等一下,在大娘你效仿古人的河東獅吼前先讓我問句話,咳……區區愚昧,剛剛大娘你又是龍又是魚還有蝦的,請問咱們這群到底算作哪種?差很多耶。」話還沒說完書生就很知趣地急忙閃邊,沒命似地直往躺在榕樹彎幹上的人影掠去。

    「媽的,老子說了多少次,不准叫我大娘!姓徐的你皮鐵在癢,再給我喊一聲試試,我絕對用鬼掌幫你搔到不癢為止!」已是氣到不計葷素地開罵,漢子齜牙裂嘴地狠瞪著書生,全無方纔的穩重。

    「你們兩個不累呀。」慵懶的語聲自對峙的兩人間徐徐揚起,一直夾在中間聽戲的人影仍是保持著以臂遮臉的休憩姿態,「打出門就一路吵到現在,我聽的耳朵都快長繭了,真不知道你們這對寶是怎麼湊一塊的。」

    「老大……」躲在人影倚躺的樹後,書生滿是哀怨地低喊了聲,臉上的表情有如小媳婦般的委屈,「我早就說不要跟郝大、嶄揚一同當什麼堂護的,他從以前就是這種調調兒,你就沒看過他那窩子弟兄是怎麼被他整治的,個個縫衣炊飯樣樣能,只差沒乾脆改裝扮紅顏。」

    「徐晨曦!」宛如響雷般的獅吼隨即劈至,郝嶄揚恨不得把這碎嘴的傢伙當場撕做兩半,卻礙於這小子不要臉地盡死賴在頭兒身旁,雖說老大一向視他們如兄弟手足,不講究什麼身份階級,但說什麼也不好真在他面前開打,他姓郝的可不像姓徐的那麼沒規沒矩。

    「嶄揚……」幽幽輕歎了聲,休息中的人兒終於挪開遮眼的手改去堵耳,露出如瑩玉般俊挺的面容,卻是依舊沒睜眼的意思,十分年輕的面孔加上孩子氣的掩耳動作,怎麼看都該像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然而言談間的老練沉穩,又叫人不免對他的真實年紀感到困惑。

    「你的嗓門就不能再小點嗎?……好吧,既然晨曦你這麼為難,回去後我叫菱菱另外派你其他工作好了,免得我的耳朵老跟著你一道受罪。」

    「菱……菱副座。」吞了口唾沫,書生的表情瞬間僵硬的像似見了鬼,原本伶俐的口舌也開使結巴起來,「呃……老大,我想沒……沒那麼嚴重啦,縫衣炊飯也該……該是堂堂男兒該具備的美德,能跟嶄揚這樣傑出的夥伴共事,實在是,嗯,是小生我三世修得的福氣。」

    「福氣是吧……」難得看這利嘴小子吃鱉的模樣,郝嶄揚的火來的急也去的快,這會兒功夫已是摸著下頷短髭直瞅著徐晨曦笑的曖昧,他剛才怎麼沒想到這小子的剋星就是菱副座呢?還是老大厲害,一句話就擺平了這老讓他拳癢的臭小子。

    「我說徐小子,既然你對老哥哥我這麼推崇,說什麼我也不好拒絕你的這番盛意。」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郝嶄揚得意地看著徐晨曦開始下彎的嘴角,「以後我那窩子弟兄們的衣裳就勞駕兄弟你多多發揮男兒美德了。」

    「我……老大!」這回徐晨曦的目光可真稱的上是哀怨動人了,垮下的俊臉上已是書寫著求救兩個大字,「這場鴻門宴我看是可以打道回府了,區區小生我這下不但是碧水堂堂主兼打雜護法,還得回家幫人縫衣裳呢。」

    「也好,有嶄揚陪我就夠了,對了,別忘了我房裡的也煩勞順便補補。」鬆開捂耳的手臂悠哉地枕在腦下,年輕人終於張開了眼睛,澄澈靈動的雙瞳精芒燦燦,霎時一改方才予人的困惑感覺,再無半點年少的稚嫩味道。

    「……」聞言徐晨曦所有的生動表情霎時全凍結在臉上,就見他嘴角抽搐地張了張,卻是吐不出半個音節,一副開也不是閉也不對的怪樣。

    「哈!呵……」在這難得的無聲時刻,一旁的郝嶄揚卻是很不給面子地爆笑開來,大掌忍不住搭著樹身好撐著快笑到無力的軀體,卻是連同整樹的枝葉都被震的沙沙做響。

    「嶄∼∼揚……唉。」無奈中年輕人只能再次伸手堵上自己可憐的雙耳,嘴角卻是微微泛著笑意,似乎對於兩人這般的打鬧其實是挺樂在其中的。

    「好啦,順便就順便,誰叫全幫上下就我是專司打雜的。」深呼吸打起了精神,徐晨曦認命地互擊了下雙拳,足尖微點就躍上了僅只臂粗的枝幹坐著,兩腿還不老實地晃啊晃的,故意讓枝幹上上下下搖著,連帶著年輕人倚躺的那端也像搖床般擺湯著。

    「……真舒服。」滿足地輕喃了聲,年輕人再次閉上眼假寐,離開那片湍急的水域也有個把月了,還挺懷念這搖晃的感覺,就好像又回到了自家船上。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真不懂這次為什麼要接他們的帖?對付這些雞鳴狗盜之輩直接動手就好了,同他們說再多也只是浪費口沫而已,再說只我們三個……郝大娘這次顧慮的不是沒道理。」偏頭望了望自家老大,徐晨曦將坐下的枝幹晃的更大力……自從北水一統之後,南邊這些人的動作就沒停過,三不五時阻擾他們買賣不說,暗殺這玩意更是如三餐般從沒少過,目標當然就是他們可憐的幫主老大,說來也該是自己這些人的錯,誰叫他們瀧幫裡當家的個個都屬謙遜之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隱姓埋名。

    先說幫裡的第二號人物閻燁吧,冷的像個大冰塊不說,就連老跟在他身邊那個與老大同家的封小子也是安安靜靜的怪人一個,另外那個自己最不願招惹的岑菱雖然相反地像座活火山,卻是被大夥當妹妹般保護的緊,哪捨得叫她拋頭露面。

    再來就是自己跟郝嶄揚了,雖說他們兩個可是全幫裡最吵的頭頭兒,可是一旦離開總堂行事,卻又都似轉了性地低調……沒辦法,徐晨曦略感歉疚地偷偷瞥了眼前方的封擎雲……留名留姓的真是件麻煩事,光看老大沒怎麼露臉就已這般地備受青睞,誰還會自掘墳墓地高喊我是瀧幫某某某。

    「老大,連徐小子都感到疑慮了,我們是不是該再多琢磨些?」沒計較徐晨曦犯忌又喊了自己的綽號,郝嶄揚語重心長地向自家的頭兒進言,「不是我看輕自己的能耐,在人家的窯口裡,座上的又不全是正人君子的角色,只我們三人恐怕……」

    「恐怕叫人連皮帶骨吞了?」張開眼,看著幫裡兩大好手難得正襟危坐的嚴肅表情,封擎雲不禁揚唇笑了笑,黑白分明的星眸裡依然盛著輕鬆。

    「被他們纏了這麼多年,難道你們不嫌煩嗎?」雙掌一撐一旋,封擎雲瀟灑地自榕幹上翻落,隨手理了理衫擺,靈動的黑瞳則瞅著兩人閃過絲淘氣神色,「還是說你們已經看戲看上了癮?」

    「被你們拱出來當標靶的幫主老大我,還是比較喜歡把事情攤上檯面談談,捉迷藏的遊戲玩久了還挺膩的,你們說是吧?還是說哪位良心發現,願意接我的位子玩玩。」戲謔地朝兩人眨了眨眼,封擎雲四兩撥千金地將問題混帶了過去。

    「呃,要正式開打嗎?也對啦,反正是遲早的事。」抓了抓被風吹亂的髮髻,徐晨曦立即很沒原則地一改原先猶疑的態度,最後索性也把問題的始作俑者拉下水一塊攪。

    「大娘這回沒意見了吧,再不同意老大的話,標靶這位子你可能就得排第一位羅。」

    「姓徐的,你以為就沒你小子的份?你碧水堂不是早閒的發霉了,剛好拿來……」

    看著又開始唇槍舌戰的兩人,封擎雲抿唇微笑的同時不禁也掠過一絲微然的愧歉感……與青邑門的正面衝突的確只是時間的遲早,為的卻是一個無法坦然告知這幫好兄弟的理由,一個沒有意義的理由,卻是他難以違背的約定。

    「好啦,別玩了,天要黑了,再不走人家可不會留飯等我們的。」拍拍夥伴們的肩膀打了聲招呼,封擎雲倏地提氣飄上了泊在岸邊一艘不起眼的舢舨小船,運勁一撐長篙,小船便如箭矢般迅速湯離了岸邊。

    「哇,老大!」留在岸上的兩人哭笑不得地高聲嚷著,究竟是誰在玩呀?這就是他們瀧幫的當家頭兒,年紀恁輕心性卻縝密沉穩,只有在偶爾這種時候才會顯露出符合年少的好玩天性。

    管不著奔躍的身形是美是醜,郝嶄揚與徐晨曦知道別巴望他們的幫主老大會突發善心地停下船來,只能各憑本事地死命想辦法登舟,畢竟誰也不想用游水過湖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是水裡蛟龍。

    ***

    「來了來了……」紛擾的通報聲引著大廳諸人紛紛翹首顧盼,儘管在座的都不是未經風浪的毛頭小子,興奮的喁喁細語聲依舊不斷地交雜傳出,畢竟誰都想一睹這北水霸主的廬山真顏。

    只可惜,太過期待的事往往總是難遂心願,隨著青邑門黑巾級弟子的引領,踏入門廳的三人居然都是面無表情地木然著張臉,仔細瞧去,才發現原來三人臉上都戴著張精緻的面具。

    將眾人失望的表情盡收眼底,封擎雲不禁微微一哂,平心而論,自己是真有不得不以假面示人的苦衷,沒想到後頭的這兩個活寶居然也起哄傚法,說穿了就是怕露了臉面後再沒清閒日子可過,這下子好了,從今以後,關於瀧幫的眾多傳言又可以再多加上一項……全是群見不得人的傢伙。

    「封幫主?」起身相迎,古天溟的目光自然對上了三人間居中的那位,雖然此人僅是一襲柔和的鵝黃衫袍,身上也沒佩帶任何扎眼的兵刃,但隱現的氣勢卻如高岳深淵般,叫人測不得底。

    「古門主,久仰!恕在下有不便之處,無法以實貌相見,失禮之處還望古門主海量包涵。」抱拳一禮,封擎雲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眼裡流轉的神采卻教人莫測難明。

    這張臉看來果然是有幾分熟稔呢,封擎雲忍不住在心中暗歎著,旁人或許還看不出端倪,但若是那人的至親好友,只怕就是想瞞也瞞不住……難怪哪……難怪自己總得承受著那股莫名的怒與怨,原來問題真出在自己這張生錯了地方的臉盤。

    「那兒的話,封幫主言重了,貴幫大駕,可是讓我們南水各派增光不少啊,請。」爾雅的話語聲拉回了漫遊的神思,封擎雲微一頷首便率先舉步入席,面具下看不見的唇弧依然上揚,只是笑容多了幾分澀意。

    肅手讓座,古天溟不著聲色地打量著這位與自己齊名的北方王者,心底琢磨著眼前人真是瀧幫幫主的可能性會有幾分,聽這聲音該也是同輩的年紀,就眼前而論,這人不但舉止沉著,氣度大方,露出的一雙黑眸更是精鑠有神,看來就算不是封擎雲本人,怕也是瀧幫裡舉足輕重的人物。

    「這兩位想必是封幫主的得力助手了,可否引薦一番,也好叫咱們這群南水的老傢伙們好多親近親近。」開口的是位坐在古天溟身旁的銀髮長者,此老即是號稱青邑門智囊的薛松巖,是上任掌門古閺澐相交三十年的換帖兄弟。

    「老丈可是姓薛?久聞貴門中有位智比諸葛的不世高人,運籌於帷幄之中,就令青邑門盛及千里之外了,好生叫人佩服。」原來他就是薛松巖,封擎雲的視線不禁在老者身上多巡了幾眼,不僅因為他是青邑門裡的第二號人物,更重要的是因為他是古閺雲八拜之交的身份。

    「呵……慚愧慚愧,老朽不過區區一介魯莽武夫,哪有這麼大的本事,敝門能有今日的成就,無非是當家的帶領還有青邑弟兄們的努力,封幫主實在是過譽呀。」撫髯長笑,薛松巖微瞇起眼,亦是細細估量起這位與自家門主分庭抗禮的瀧幫首領。

    「薛老忒謙了,在下此次南來拜會,就是想讓幫裡主事的幾位好好向貴門借鏡學習學習。」客套地虛應一番,封擎雲轉而介紹著立在自己身側的兩人,「徐晨曦,碧水堂堂主;郝嶄揚,玄土堂堂主。」

    完了……這是徐晨曦跟郝嶄揚相識這麼多年來難得一致的念頭,若在其他時候只怕早抬頭看太陽打那兒上來了,然而在此刻兩人卻巴不得剛剛掠耳而過的是自己幻覺,他們英名神武的老大不曾開過尊口製造這個讓他倆不得不同心的好事。

    可惜白日夢終歸只能在自個兒窩裡做做,礙於他們身為瀧幫主事的高尚身份,說什麼也只能壓下滿腔的不甘不願,抱拳向眾人一揖,打了聲招呼,好在還有張面具遮住了兩人臭到不能再臭的臉容。

    老大還真他媽的有良心哪,竟然就這麼大方地把他們給賣了,大刺刺地告訴人家他倆姓啥名啥不說,居然還將他們在幫裡的身份昭告天下?這豈不是擺明了拉他們一塊做箭靶?!如果現在拿下面具,徐晨曦毫不懷疑自己向來予人儒雅的印象就毀在這一刻,因為他的一口白牙已經緊咬到開始抽筋了。

    「各位可能已經略有耳聞,敝幫在北水一帶共有十三分堂,碧水、玄土可說是各分堂中最大的兩支,這兩位更如同在下的雙臂一般,瀧幫要是缺了他們可非垮了半邊天。」完全不覺得身側那四道射向自己的視線有多哀怨郁卒,封擎雲不急不徐地拿起茶杯虛呷了口,意猶未盡地補述著,會這般乾脆地公開兩人身份,當然自是有他的用意,只是不否認也有著幾分看戲的心情就是了,堂堂北水大幫總不能一直只有他一人唱獨角戲吧。

    老大,你還漏了另外半邊天啊……張了張嘴,郝嶄揚這回卻只能無聲地嚷在心坎底,誰叫他猜不透自家頭兒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偏頭一瞧,就見那向來精似鬼的徐小子也好不到哪去,不但眼神和自己一樣的茫然,還外加……呃,那神情怎麼看來像是想把他們的老大拆解下肚。

    「能得封幫主這般器重,兩位堂主必是有過人之處,古某何幸,今日竟同時邀得兩位,來,薄酒一杯不成敬意,古某先代我們南水敬兩位堂主。」舉杯致意,古天溟在心底又是細細思量方纔那番話裡的涵義。

    這兩人會是與封擎雲共同創幫的那兩位嗎?但是……不明敵情就精銳盡出,這不是一幫之主該有的計算,怎麼說這裡畢竟不是他北水勢力可及的地方,若是易地而處,自己就絕不會這般貿然輕率。

    驀然一驚,古天溟緩緩瞇起了眼,不免在心頭自問著這是否就是他與封擎雲的差距,這就是為什麼自己遲至今日還無法將南水一統的原因?原來多年來的努力終究還是不夠積極啊……

    「久聞封幫主盛名,今兒個難得一見,古門主怎不幫咱們幾個老兒引薦引薦?」還不待郝嶄揚兩人舉杯回敬,一句混濁的語聲在席間極為突兀地響起,吸引了眾人的視線同時也打斷了古天溟紛涾的思緒。

    出聲的是坐在薛松巖身旁的灰袍老者,一把銀髯閃閃生輝,頂上卻是像個大和尚似的光不溜丟,模樣雖然叫人發噱,可那兩隻倒三角眼裡包含的厲芒卻讓旁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上半個。

    「游老說的是,古門主一人不過兩手,還是讓我們幾個老的幫你多分擔點,免得怠慢了貴客,傳出去人家還以為咱們南水盡多粗鄙之人,不懂待客之禮呢。」幫腔的也是名垂垂老叟,不同的是他老人家頂上仍白雪花花,那張臉盤看起來也和善的多,可惜出口的言語依舊夾槍帶棍地叫人愕然。

    「哎,瞧我這記性,一樂起來竟忘了這麼重要的事,累的兩位世兄久等,該罰,真該罰。」語落又是兩杯美酒落腹,古天溟灑脫的神情看似絲毫不介意兩老無禮的言行。

    「封幫主,跟你介紹我們南水的元老巨擘,天蛟寨的游寨主以及巨鯨幫的阮幫主,這兩位對南水而言,比諸於幫主的左右雙臂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喔,原來是『翻江龍』與『虎鯨』兩位當面,封某可是久仰。」舉杯示意,封擎雲的目光卻帶了絲玩味的笑容。

    看來事情比想像中有趣了些,也許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自己該有能力讓結局換個方向也說不定,雖然,違背那人意願的代價不一定是自己付的起的……

    ***

    「老大,我們就這麼走了?」離岸不遠,徐晨曦突然冒出了句話,爾虞我詐的飯局一結束,封擎雲便婉拒了青邑門留宿的邀約,領著兩人仍是登上來時的舟子翩然告退。

    「要不呢,想留下來洗碗盤?我怎麼不知道咱們的徐大堂主幾時轉了性,海賊不當想改行做廚娘?」迎著夜風,封擎雲整個人懶洋洋地舉臂靠倚著艙門,墨濃的髮絲早被湖上的勁風吹的散亂,潤紅的唇-瓣噙著抹頑皮的淡笑,怎麼看都像個半大的孩子,與方才不卑不亢的當家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不防著他們使鬼,行嗎?」舉目回望著岸邊點點燈火,徐晨曦的眼神帶著點說不出的迷惘,似是留戀追憶著什麼,只可惜夜色正濃,同舟的兩人心思又盡在青邑門上,沒發覺夥伴的反常。

    「耶?徐小子,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時候安危這檔事輪到你操心了?你小子不會是吃太飽撐著了吧。」難得抓到這姓徐的小辮子,坐在船尾掌舵的郝嶄揚當然不忘把握機會多糗上幾句。

    「我……喂,姓郝的,你就非拆我的台不成?」回過了神,徐晨曦恢復了常態,雙掌互握開始喀喀作響地扳起指節,一副準備來個飯後活動的模樣。

    「對。」俐落地給了答案,郝嶄揚扯唇露出了個特大號的笑臉,一瞥見徐晨曦揚拳,就立即肅容轉向封擎雲,變臉之快叫那只遞到眼前的拳頭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就這麼尷尬地僵在半空中。

    「老大,其實徐小子擔心的不無道理,我們難得南下一趟,又只隻身三人,換作我是姓古的,恐怕不會就這麼大方地放人,畢竟是在他的地界上,這千古難逢的機會,不好好利用實在說不過去。」

    「是嗎?就是因為在他的地頭上,所以我才不擔心會有人搞鬼。」眼前這齣戲碼雖說三天兩頭就會上演一番,封擎雲還是很賞臉地讓雙唇彎揚起漂亮的弧稜,愉悅的心情盡寫在臉上。

    「老大,我不懂你的意思。」搔搔後腦杓,郝嶄揚著實已經聽的一頭霧水,直拿眼瞅著一旁的徐晨曦想找答案,哪知道這小子收了拳頭後卻是安靜異常,低著頭不知在神遊什麼。

    「因為時候還不到……方纔你們也看到了,南方這邊跟我們不同,古天溟的青邑門在南水各幫裡看似居於領導地位,實則卻仍未切實握有完全的發令權,這些個幫派不少只是表面上的順從,等著還是出頭取代的時機。」

    「古天溟不是庸才,在還沒完全掌控南水之前,他不會在這時候貿然與我們發生衝突,尤其是在他的地盤上,甚至多少還得護著我們安全離開,免得落入有心人的圈套裡,讓旁人坐收漁翁之利。」

    「嗯,這麼說也是有理。」碩壯的身軀半轉了圈,郝嶄揚依舊警戒地瞥了眼漆黑的湖面,「可還是防著些好,姓古的不知能有幾兩重,靠他保我們平安還不如靠咱們自己還來的實在些。」

    「呵……我沒說不會有小魚小蝦作怪呀,喏,你瞧。」露齒一笑,封擎雲目光鎖著前方丈許外的水域,「湖裡頭一路相隨相護的朋友多夠意思,想是怕我們無聊,準備來點餘興呢。」

    「晨曦、嶄揚,記得你倆可是瀧幫赫赫有名的大堂主,等會兒賣力點表現,可別較這群夜半度湖的辛苦朋友們失望,再說……洞庭湖水涼的很,沒人想擰著兩道鼻水回去給菱菱照顧吧。」洒然一哂,封擎雲隨手射出指間把玩的枯草桿,就聽到一聲悶哼伴著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原來不知何時一群穿著黑衣水靠的傢伙已經在水中包圍了他們,甚至連不遠處也出現形如舟船般黑黝黝的物體。

    「哼,以為人多就能吃了我們?」放下了舵把,郝嶄揚不以為意地曲腿踏著船緣,豪邁的嗓音在夜風裡聽來更顯得意氣風發,「徐小子,好好幹哪,讓他們這些不開眼的傢伙好好瞧瞧咱們北水男兒的能耐。」

    「大娘你留意自個兒,老大說過水冷的很,我沒那好興致陪他們一道游水玩。」陡然一凜,徐晨曦收起了雜亂的心神,似平常般嬉戲回著話,然而眼角瞥向封擎雲的餘光中卻帶著幾許的惆悵,還有股彷若訣別般的感傷。

    沒讓三人太多的等候,配合著咻咻破空而落的箭矢,水裡的不速之客紛紛翻船而上,雙刀、短刃、長錐什麼樣的兵器都有,簡直就像各幫各派的混牌軍。

    「這些傢伙是從哪冒出來的玩意?亂七八糟!」皺眉閃過兩隻燕尾鏢,郝嶄揚已祭出了他的鬼掌,這些人雖然藝雜多門,但是身手卻個個都不甚弱,加上他們交手的範圍又被局限在一方小舟上,自保雖然無慮但要想一舉擊退來敵也不是件易事。

    「嘖,看來真要下水涼快了。」輕笑著揮掌,封擎雲遊刃有餘地分神關照著兩位夥伴的戰況,無法在第一時間解決這批傢伙,立身的船隻恐怕馬上就會被鑿沉,雖然說三人的水中功夫甚是精湛,但暗夜裡水中視線難明,圍攻混戰下難保不會有吃悶虧的時候,再說這場架不過是想拿他們當引子,說來實在打的沒意思。

    「上岸,嶄揚你先走,明午縱馬坡見。」心底略一估算,封擎雲身形倏展,瞬息間如鬼魅般沿著船緣悠遊了圈,被他欺近身的黑衣人無一不扎手紮腳地翻落湖去,趁得這一空檔,郝嶄揚隨即不說二話地騰空躍向湖岸。

    這一躍原本應該有七、八丈遠,然而隨著分神打落激射而來的箭矢,不過五丈開外郝嶄揚的身形就已下墜,就在此刻,一片滿蘊勁道的巴掌大木片恰恰飛至他的腳下,一托之後不但讓他落下的身形再次躍起,甚至更加快速地往前飛掠,箭矢紛紛失了準頭掉落湖中。

    「老大,謝啦。」揚聲吼著,無後顧之憂的郝嶄揚收起了鬼掌,兩手改以散打暗器的方式分襲湖面的黑衣人,等他踏換了五六次木片到岸,湖面上也多了十餘條向閻王報到的倒楣傢伙。

    「你還是這麼厲害,擎雲。」似是讚歎般的呢喃,環衛在封擎雲身旁的徐晨曦彷若自語般低訴著,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卻又是矛盾地覆上了層迷惘的神色。

    「這算讚美?晨曦,你的意思該不是說我都沒進步吧。」側首淘氣地眨了眨眼,封擎雲又回過目光遠眺岸邊,對於被這般直呼名諱是半點介意也沒有,其實與各分堂首要早就情同兄弟般,只是這群夥伴們總不是叫他老大就是稱他頭兒,只除了閻燁,因為他可從不認為自己這小鬼年紀有資格做他老大。

    「晨曦該你了,我盡量讓你不沾水,不過可沒法掛保證,回頭濕了鞋可別怨我偏心,橫眉豎眼地找我算帳……唔。」後腰突然傳來的劇痛讓封擎雲忍不住低吟了聲,原本飛揚的笑容也瞬間在唇邊凍結,落掌、回身,看到的卻是令他無法置信的景象……那把深埋在自己體內的利刃竟是徐晨曦親手送入的?!

    「晨……曦?」蹙起了眉頭,封擎雲猶覺得是自己看錯了眼,直到咻咻的箭矢聲已停,十餘名黑衣水靠的漢子陸續攀上了船來,徐晨曦卻是動也不動地未加阻止。

    「你們……不是南水的人。」幾乎是肯定的陳述,怎麼說他也不相信徐晨曦會與南方水域的對頭有所勾結,況且適才讓郝嶄揚離去時他並未橫加阻攔,要不然郝嶄揚只怕也難平安上岸,這麼說來……他的目標只是自己。

    「不要問我為什麼。」鼻端嗅著的是再熟悉不過的血腥味,徐晨曦卻第一次有種反胃的感覺,不禁微向後退了步,抿緊的雙唇也如對方那般褪盡血色,從下手的那一刻起他已分不清自己與封擎雲究竟誰才是旁人手中的落棋……

    「要我的命,還不許我問理由?好兄弟,你太苛了。」再次泛開了笑容,就彷如身後那把沒柄短刃不是插在自己身上,封擎雲仍是侃然自若地笑語著,清澄的目光直視著那雙載滿晦澀的黑眸,除了些許疑惑外沒有絲毫責難。

    「好兄弟?事到如今你還天真的這麼認為?別開玩笑!」嘲諷地扯了扯唇,徐晨曦沒有迴避那依然溫煦的視線,心頭湧現的情緒卻是相互傾軋的矛盾,「你問我也沒用,我算什麼?我這等小角色的理由怎會是你在意的,你該問的是那女人。」

    應該要高興的,盼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從陰影中走出,取代眾人捧在手心裡的他,可是這縈繞不散的惆悵又是從何而來?對他,這個與自己同樣出身,卻有著天壤之別際遇的小鬼,有的應該只是滿腔妒羨的怨恨才對……然而心底這一絲莫名的傷感卻是為了什麼?徐晨曦不可察覺地輕甩著頭,他不懂,與封擎雲相處越久,他就越不懂自己一心追求的究竟是什麼,不懂那個從小憧憬的美夢為什麼一分分變得模糊難辨……

    「女人?……是她?怎麼會!」陡然變了臉色,封擎雲怎麼也沒料到想把他打下地府鬼域的會是那個人,那個給予自己最初卻又想剝奪一切的女人,她……難道真就這麼恨自己?恨到不惜利用自己的兄弟背叛狙殺?既然如此,那在最開始時又何必……何必讓這不該有的錯誤發生呢?郁澀的苦味漫沒了所有,封擎雲緩緩垂下了視線,向來如夜星璀璨的黑瞳已然黯灰失采,盛著只有無盡的悲痛。

    驀然,一個可怕的念頭讓封擎雲撐著硬是斂起渙散的心神……那女人向來就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除非是對她的目的有更大的助益,要不然她不會輕易毀掉自己這顆好棋,畢竟自己是她忍耐了近二十年的歲月培植出的工具,這麼說來她是已經不願再等了,下一步……瀧幫!

    「晨曦,我不怪你,也不會再追問你什麼,只是答應我,不可以為了她犧牲幫裡的兄弟,不論她與你的協議究竟是什麼,你清楚都不該將無辜的弟兄們扯進她的恩怨裡。——答應我,你不會讓她利用我的死來開啟瀧幫與青邑門的爭端,答應我,晨曦。」略為惶急的語調,封擎雲將希望寄托在眼前重創他的兇手身上,他不相信這麼多年來徐晨曦對幫裡眾人的情感全是虛偽。

    「你……知道?」掩不住訝異的神色,徐晨曦睜大眼瞪著這個自己一直以為無憂無愁的小鬼,難道……那女人終於看見的仍不是自己,而是因為封擎雲遲遲不肯以瀧幫的力量替她行動?相較之下,自己卻是她認為比較聽話的那個?所以這才吩囑他此次南下封擎雲若是無任何作為就下手翦除掉?不……不該是這樣的……徐晨曦步履微晃地又是後退了步。

    「相信我,晨曦……不會有人比我更瞭解她在想什麼。」啟唇輕笑著,卻是個苦澀到令人心酸的笑容,封擎雲的目光變得深遠幽邃,飄向遠方夜空的點點繁星。

    「雖然……在她眼裡,我是個不該有的存在,每每提醒著她心底最深的痛,但即使如此……即使明知道自己只能作她手中棋、掌中儡,我,還是不想放棄,呵……該說是不甘願就這麼被放棄吧。」

    「你……」被封擎雲話裡深深的哀傷震撼住,徐晨曦從沒想過他與她之間會是這樣的關係,更想不到在那爽朗的笑容下隱藏的竟是不下於自己的痛苦,如果這一切都真如他所言,那麼自己這十多年來妒恨怨忌的到底還有什麼?

    「徐公子,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主上交代的您還是快點辦吧,您該知道若是失敗了主上會有多不高興。」像似看出了徐晨曦的動搖,一名黑衣人出聲提醒著,用詞恭謹卻是沒半分該有的敬意。

    「我……」掙扎著,徐晨曦不自覺地緊握起雙拳,心裡的那把秤子早失去了平衡的方向,搖搖擺擺地不知該往哪兒傾,身後的這群人美其名是協助自己,實則卻是監控,就算眼下答應了封擎雲,只怕等事情傳回她耳裡後,自己根本沒暗裡動手腳的機會,一切依舊是白費。

    「別擔心這些傢伙,我就算要走也會帶著他們一塊,要不然黃泉路上可就太寂寞了……」仍是一臉雲淡風輕的笑容,話聲未完封擎雲就已閃身竄進人群中,他知道自己的體力撐不了多少時間,即使已經閉了穴,一邁步鮮血仍是如泉湧出,很快就濡濕了半身,他必須在力竭前解決這群妨礙者,就算是作為一幫之主的最後份心力。

    隨著嬉戲般輕鬆的語聲入耳,徐晨曦只覺得入眼的畫面霎時變得片段緩慢,血在飛,水在濺,那雙掌刃所到之處儘是一片煉獄慘象,十多個黑衣人竟是如同破絮般一個個被封喉斷肢,毫無抵抗的能力。

    當然,為求速戰速決而放棄防禦的封擎雲身上也是開了不少道血口,然而卻絲毫沒削弱他掌上的威力與殲滅對手的速度,這是徐晨曦第一次見到這個總是一臉閒適安逸的小鬼這般狠戾殺戮,這般地不留餘情,視人命如死物,為的卻不是己身的生死存亡,而是背叛了他的自己……他是該有能力殺了自己的……在封擎雲負創出手後,徐晨曦突然有了這個認知,然而他卻沒有掙扎求生,反倒是盡他最後的力量幫自己斬斷了後顧之憂,這下子換成了自己想問為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幫他這個背幫叛主的敵人?!

    然而上天卻沒有聽到這摧心的吶喊,隨著掌刃破腹穿過最後的那名黑衣人,那抹血色身影也跟著翻落,連同徐晨曦心底一句句無解的疑問墜沉在幽冷的洞庭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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