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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石崩雲(下) 第十章 蘇 作者:魚
    萬無一失的算計,當利箭貫穿目標、血花飛濺的剎那,方敬天就像戲幕落下後的表演者般,禁不住對於自己的佈局演出有著說不出的得意。

    他知道,若將箭鵠直接鎖定封擎雲並不一定能成功,但如果拿個不諳武而又是非救不可的人做靶,那麼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目標就會自個兒迎上去挨箭,自己所要做的只不過是誘使他直撲箭落點就位罷了。

    看著人如預期般不設防地中箭頹倒,方敬天再起的念頭就是掄起劍大力砍下,最好能將兩個人全部一斬兩段對剖成半,除了出口心頭上的怨氣外,也是替自己被『指禁煞』廢去的左臂索點利息。

    然而算盤打的再精,方敬天也沒料到已是命懸一線的半死人居然還有反擊的能力,而且那樣倉皇出手的竟還是不容任何人小覷的『指禁煞』?!滿臉驚駭地蹬蹬退了兩步,錯估形勢的下場就是喉頭一窒,心口也緊跟著發涼,被指風鎖襲的要害無一能倖免避過,直到倒地的那刻方敬天都還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是以如此冤枉的方式走上黃泉路,卻也只能不甘地怒瞪著兩眼嚥下那最後的一口氣。

    「……大哥……大哥!」不能置信地猛搖著頭,岑菱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帶著兄弟們趕來後,第一眼看到的畫面竟會是敬愛的兄長被支無羽箭沒背而入,失聲尖叫後,幾乎是無意識地跌跌撞撞奔向前。

    「老……大?!孫大夫,快,你快看看!」活像抓小雞般一把拎過後頭的老兒快步衝向前,郝嶄揚丕變的臉色也比岑菱好不到哪去。

    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暈臥在莫磊懷中的封擎雲輕緩抱出,等到將人放下讓大夫檢視時,他才發現自己那雙熊般的粗臂已是抖的厲害。

    壓撫著左臂的劍創趨步向前,封錚略顯蒼白的麗顏上也是少有的凝重,原本與他交手的兩人一看方敬天倒地後二話不說就迅速逃離了去,原本以他的性子來說,該是要追上做個了斷的,但眼前人浴血傷重的模樣卻讓他的兩隻腳如拖泥般邁不出去。

    只因為二十多年貧瘠的生命裡,除去了那男人烙下的印痕外,唯一還鮮明的色彩就只有與封之間那份相知相惜之情,其它的,早已如前世般模糊地叫他記不起憶不清……鬧哄哄的語聲不斷地從四面八方湧入,數不清的人影更是不住地在眼前晃動,莫磊卻覺得一切的影像聲音都像是蒙了層紗般的不真切,直到鼻端嗅著了那再熟悉不過的厭惡血味後,朦朧的視野才逐漸清晰了起來。

    巍巍扶著牆站起,莫磊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在快散架般的疼痛,而最痛的卻是心口的那一塊,就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剛才一撞之間碎成了千百裂片,腦海裡一幕幕重映的全是那瞬間,血如花綻般的身影。

    深吸口氣,莫磊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前方圍做一團的人群走去,解鈴還需繫鈴人,那個讓自己的心痛到這般難受的禍首就在那裡頭……

    「讓開!」

    「死紅毛,都是你!都是為了救你!你明明看到了那支箭的,為什麼不喊?為什麼不推開大哥?!」淚花急的在眼裡亂轉,岑菱聞聲轉頭就是帶著哭音向來人破口大罵,都是為了救這紅毛,大哥才會傷成這樣!如同個被欺侮的孩子般,俏臉上的神情顯得十分激動,她從沒見過大哥傷的這麼重過,以前大哥身上根本連個小傷口都不常見,就從遇上了這衰星投胎的臭紅毛後,才會三天一小傷,五天一大創地搞的體無完膚……全都是這紅毛的錯!

    難得地沒有半句反駁話語,莫磊懊惱地緊咬著唇,說他看到了箭還真高估了他的能耐,他只是本能察覺到有什麼危險的東西飛閃而過,根本連東西是長是方是圓扁都沒看清楚,更別提還有辦法在那須臾間喊人或推人了,他所能做的只有現在……

    「閃開啦,臭丫頭!你是等著看小鬼血盡歸天是不是?!滾開讓我看看。」心疼、擔憂、懊悔還有從不曾感受過的自責滿滿縈繞心頭,叫一向喜怒單純的莫磊根本無法消化如此雜亂的情緒,只能全化為怒意發洩。

    「看你的頭,看就會好?你以為你是誰,神仙還妖怪?你這害人精還有什麼資格看大哥?你才該滾邊懺悔去!」伸袖拭淚,岑菱硬是擋著不讓過,她才不要這害大哥受傷的臭紅毛插上一腳,擾了孫大夫救人。

    「這時候問我是誰?」咬牙切齒地瞇了瞇眼,莫磊直想把老頭從地底拖出來丟給這丫頭好好解釋去,或是乾脆打塊鐵牌掛脖子上昭告天下算了,都什麼節骨眼了這蠢丫頭竟還跟自己唱反調?「好,很好,想知道我是誰是吧……我莫磊,很不巧地正是你小鬼大哥嘴上的救命恩人,更不幸的還是『鬼谷狂醫』莫離那死老頭的唯一傳人,夠資格看你大哥了沒?聽明白就給我滾邊去,少囉哩八嗦惹人煩!」一句一頓說的字正腔圓,卻也說的越快越急,越急越氣,等連珠炮似的最後個煩字出口,莫磊已經是赤著眼針隨語出,滿心焦躁下他那少之又少的耐性早就被胸口的那把鬱火燒烤殆盡。

    一掌推開已是一臉呆樣軟跪於地的岑菱,莫磊又陸續推開了好幾塊同樣呆狀的木頭,推不動的就拿針扎開,當好不容易總算是看到了那具染著怵目血色側臥於地的人影,滿腹快要殺人的怒意也再次熾烈高漲。

    該死的!他背上竟還插著那支要命的沒羽箭?!「搞什麼鬼!你這老傢伙是存心要小鬼見閻王是不是?!」這回咆哮的對象改成了同樣呆愣在旁的孫姓大夫,要不是時間倉急不許,他鐵定會先把這傢伙紮成只刺蝟扔河喂王八去。

    說什麼北地名醫?他都已經跟那蠢丫頭廢話了老半天,這支箭居然還四平八穩地插在小鬼身上?可能連河裡王八都比這個看來行將就木的老傢伙快!

    「我我……你……箭有毒呀。」幾乎被『鬼谷狂醫』四個字嚇到說不出話,孫大夫滿臉敬畏地注視著眼前這如神話般傳奇的人物,囁嚅了老半天才終於有辦法成句說出了難處。

    箭頭有毒,雖然說幫主避開了左胸要害,但毒素實在離心脈太近了,加上失血又劇,他根本拿不定主意該先辨毒解毒還是先拔箭止血,就怕還沒忙完人就先斷了氣。

    「有、毒?」這很稀奇嗎?拳癢癢地擰眉瞪著這個所謂名醫,莫磊實在無法理解有毒與否跟拔箭救人這兩碼事間究竟是被月老牽了什麼樣紅線。

    「然後呢?有毒就不救啦?沒念過書也該知道拿人錢財予人消災吧,銀子都領了還由的你挑醫不醫的?!」

    「啊?我我……」我了好半天還是接不上半句人話,這回換成跌坐在地的孫大夫想不通事情怎麼會牽扯到拿人錢財上頭,神醫的思路果真不是他這一界凡人三言兩語就夠參透瞭解的。

    「閃一邊去啦,大個兒你過來幫我。」無暇再去管身旁這根陷入沉思的大木樁,莫磊起腳就把這礙事的路障踹到另頭涼快去,接手將地上那副染滿血色的軀體攬上腿小心擱著。

    「我說,姓郝叫大娘的,你還沒到耳背的年紀吧?給我過來!」怒張著眼扯喉大喊,如果多生只手,莫磊此刻絕對會用拳頭直接招呼這神遊太虛的大傢伙。

    真搞不懂小鬼這一家子是太相信自己的本事還是太相信小鬼掙命的能耐?竟然一個呆過一個?不是哭就是叫再不就發傻,全沒個正常能用的。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郝嶄揚總算是回過神湊近了身子,雖然一部分的腦子仍舊被『鬼谷狂醫』四個字轟的嗡然作響。

    愣眼瞅著面前正抱著老大對他們呼來喝去的紅髮小子,他怎麼也難想像這個被他們歸類為『卒』字級的麻煩會是這麼了不起的人物,自己該沒在作夢吧……

    「廢話,不是你是誰,你們家叫大娘的男人還有第二個不成?幫我把箭拔出來,動作俐落點,敢把小鬼扯痛了看我不把你皮剝了晾竹竿才怪。」知道自己沒那本事一口氣將箭拔出,莫磊當然只有請人代勞,免得拉拉扯扯間,小鬼剩下的半條命就被葬送在自己手裡了。

    「……」能不痛嗎?這要求簡直是叫他直接剝皮下來自己上竿算了……為難地瞥了眼暈迷中的封擎雲,郝嶄揚還真不知該從何下手,下手再快也還是難免會牽扯到傷口呀。

    「……從前頭拔?」

    「又是廢話!你想讓箭頭再倒穿一次回去?上頭有毒,給我包著布留神點拔,蠢到被毒倒就自個兒等著見閻王,我沒空理你。」手上忙著,嘴裡更是不斷碎念著,莫磊刻意放縱著自己的脾氣,只因為此刻他真的很需要靠這些發洩來穩下紊亂的心緒。

    輕緩地將人扶起,在餵下些抑毒的藥物後,長針分別鎖向封擎雲的心脈及丹田大穴以阻止更多毒素的侵入,同時左手屈指平伸逐一頂在他胸口幾處血氣匯聚點上,復以右拳重擊,有點類似江湖中人截脈手法,這幾手整治下來,封擎雲原本急快的脈振霎時變得十分遲緩,甚至比常人還要慢了許多。

    「快點!這法子小鬼撐不了太久。」十分明白這方法如飲鴆止渴般危險,莫磊張口就是催促郝嶄揚動手,同時雙手緊扣起腿上人兒的肩頭以防止等會兒預期中的掙動。

    「好!」屏氣凝神,郝嶄揚隔著衣料翻掌緊握住箭矢的一端,牙一咬就提氣將箭身迅疾抽出,暗如夜色的血流立即潺潺流出,卻是沒想像中的泉湧如瀑。

    「唔……」呻-吟了聲,原本癱軟的身子明顯地一繃,封擎雲微擰著濃眉緩緩睜開了眼,失采的黑瞳卻是目光渙散地沒有焦點。

    「沒事的,小鬼,有我在,你會沒事的。」柔聲安撫著,莫磊立即將掌中準備的藥粉覆壓上傷口,神情專注地取過一旁的淨布繃帶緊緊將這道箭創裹覆起,才好等會兒將人移往內室裡進一步怯毒療傷。

    「……磊……」模糊的囈語自灰白的唇間吐出,原本大睜的漆眸也無力地徐徐半闔,然而即使人是處在一片渾沌之中,卻不知為了什麼不肯閉眼再墜回黑暗裡休憩。

    睇凝著眼前這張毫無生氣的死白面容,那原該是自己最討厭、恨不得閉眼不見的難看模樣,然而胸口卻是不能自己地泛起了抹酸楚與悶疼。

    神智未清的他只怕根本不知道敵人已經伏地授首吧,所以才會暈沉間還如此擔心著自己的安危……眨眨眼,莫磊沒想過眼前這個已經這般慘兮兮的小鬼竟還有力氣掛念著自己,不由地眼眶湧起了股燙熱的濕意。

    「我很好,冰塊桃花也沒事,敵人都跑光了,菱丫頭跟大個兒都在,我想應該是表示你的窩保住了,所以你沒必要再撐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

    「聽我的嗯?眼睛閉起來,睡個覺好好歇息,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等你醒來的。」極盡溫柔地輕言軟哄,莫磊將溫熱的大掌貼上那失溫的雙頰暖著好叫不安的人兒放心,最後索性頭一低在那兩片染血的冷唇上輕緩地印了印。

    溫暖,如流水般滲透了徹體的冰寒,也如烏蘿般攀爬上那兩扇早已太過沉重的睫羽,一點一滴,終於讓神智不清的封擎雲放下了堅持,閉眼尋憩……

    ***

    跳動的畫面一個接著一個掠眼而過,段段卻全都是紊雜的碎片,叫人眼花撩亂地根本看不清那幕幕上演的內容,而更多時候,漫無邊界的墨濃般色彩才是觸目所及的唯一。

    在這個全然黑漆的空間裡,沒有時間快慢的流逝,也沒有方位上下的顛倒,其實,就連存在都是種模糊的感覺,不受控制的思緒彷彿在想些什麼又似什麼都記不起。

    朦朧中封擎雲只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在這片無底無邊的混沌中沉浮了很久,無風無雨無波無浪,有的只是萬籟俱無的靜寂,然而比起那些叫他感到害怕的破碎色彩,他寧願選擇棲身在這片什麼都沒有的沉寂裡。

    可是不知為什麼漸漸地,這片靜默卻讓恍惚的意識莫名地開始有種不知所錯的空茫,如巨石沉甸般壓著他快透不過氣,直到一個聲音如閃電般將這片無聲無色的地域清晰地劃開道出口……

    「……臭小鬼,再不起來我就把你這鳥幫給拆了!聽到沒有?管你是不是見了閻老兒那副尊容,用爬的也得給我爬回來!」

    就是這聲音讓週遭不再死寂的叫心發慌,可是連帶地也將他原本輕盈的身子一把扯下,霎時間如同捆上了許多副桎梏枷鎖,令他連眼皮子都沉如千斤般難睜,黑暗裡的微光始終只能是那麼細微的一絲。

    「臭紅毛!」濃濃的鼻音讓原本呢軟的語調更顯甜膩,只可惜聲音的主人早已氣急攻心成了頭河東獅,什麼形象儀態的全沒半分顧的上。

    「就只會空口說白話,吼有什麼用?光這樣鬼叫鬼叫的我也會,還用得著你這個啥撈子『鬼谷狂醫』?已經五天了耶,大哥連根手指頭也沒動一下。」

    「你也會?」嗤之以鼻重重冷哼了聲,莫磊悻悻然地斜睨著眼瞪人,一肚子鬱火正愁沒處可發,既然有人不知死活地送上門來替他消火,當然沒道理平白放過。

    「你這丫頭會什麼?手笨腳拙地連碗藥都煎不好,小鬼就是因為沒喝藥才會鈍到連根雞毛破箭都躲不過,幫主笨幫兵又蠢,我真是奇怪這鳥幫怎麼到現在還沒被人拆了窩……敢怪我?沒我的話,小鬼現在哪能有氣賴在床上喘?不早生蟲長蛆入土當肥料才怪。」

    「……」俏顏猛地一陣紅白交錯,一口雪般白皙的貝齒更是咬的死緊,若不是忌憚著大哥的傷勢,岑菱真的很想一把掐死這比蟑螂還惹人厭的臭男人。

    「菱副座,我們……是不是別在這兒打擾老大休息比較好?」眼看那兩片紅唇一張又待是番精采的罵語,郝嶄揚不得不繃緊了頭皮表示點意見。

    五天了,這兩個人除了頭兩天忙著醫治老大的毒傷沒時間鬥口外,後面的這三天可說是幾乎沒一刻不吵,說幾乎那還是因為晚上莫磊下了禁令不准旁人留宿,他真的很懷疑──老大是否就是被這兩隻吵的病情加重才醒不了。

    想歸想,郝嶄揚可沒敢真的把話問出口,別說一個是早知道的活火山惹不得,另一個被喻為江湖傳奇的『鬼谷狂醫』說來更該是奉為上賓謹慎相對的人物,他這個舔居末位的玄土堂小堂主,夾在中間根本是人微言輕起不了半點作用。

    偏偏做得了主的卻盡躲在靛風堂裡沒聲沒息,除了錚那小子算來還有點良心,每天早晚還會露個臉,但也就真的就只是露個臉探探老大,總是靜靜地來悄悄地去,對於房內沒半刻安寧的吵雜根本是聽而不聞,搞不好連他們三個大活人都視而不見。

    想到這兒,郝嶄揚不禁萬分頭痛地搖起了腦袋瓜子……他們瀧幫的幾個頭兒怎麼除了自己外儘是些麻煩古怪的人物?老大當年找人入伙的眼光實在……唉……

    「打、擾?」哀歎聲還沒畫下句點結束,一聲高揚的嗓音就立即打斷了郝嶄揚的自憐,納悶地抬起頭,就見那位神醫大人正一副吃人模樣地睜眼狠瞅著自己。「大娘你又是哪只眼瞧見你家老大不爽了?有本事叫他自個兒張嘴跟我抗議,別老托夢叫你們這些蝦兵蟹將在這兒嘰嘰咕咕地惹我心煩。」

    「聽到沒?臭小鬼!」戰火再次燒回了主角身上,莫磊啪地一聲彎腰將兩手撐在床上人兒的兩側,由上往下凝望著那張猶自沉睡的蒼白容顏,腮幫子氣鼓鼓的模樣就像是想跳上床去,揪起衣襟把人給搖醒。

    睇視了好半晌,莫磊最後終於是耐不住性子地一屁股重重坐上了床榻,臉色微黯地癟了癟唇,跨撐在兩側的雙臂卻仍霸道十足地將人圈限在自己下頭。

    「小鬼……賴床也該有個限度吧,叫你睡也不是讓你偷懶這麼久啊,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有那個耐心,每天像個傻子般疑等著你張眼吧?我說過我討厭空等的……」垂首貼近那張無暇的睡顏低訴著委屈,怨語中卻滿是惹人心悸的親匿口氣,緩緩伸出手,拇指指腹輕輕摩娑著那兩片略顯乾澀蒼白的唇-瓣,莫磊的神情顯得十分不捨……那上頭原該是豐澤潤紅的色彩才對……

    「……好吧,算我說錯話,我後悔了,那些什麼等你的鬼話全當我沒說過,我不准你再睡了,聽到沒有?小鬼,休息太久會長蟲的,快起來陪我說話,我快無聊死了,我好……想你……」低喃的語聲漸輕漸微終至細不可聞,接續而起的卻不是預期中照例該有的駁斥怒語,反而是片極其詭譎的寧靜,若不是幾聲稍嫌粗重刺耳的抽氣聲外,真讓人以為瞬息間整屋子的人都化為了氣沫泡影。

    細柔的白荑舉至面前,岑菱卻不知該拿它遮眼還是捂嘴,那只讓她恨不能捲袖開扁的臭紅毛不但大刺刺地緊捱著大哥不說,一隻手也沒規沒矩地在他臉上亂摸,居然還話越說頭越低,聲調更變得叫人疙瘩直起的呢喃綿柔?好吧,這不打緊,再噁心也是他家的事情,可是,這可惡的臭紅毛最後竟然……竟然『又』嘴對嘴地貼上了大哥的唇?!不由自主地,岑菱的纖纖十指最後是落在一旁郝嶄揚粗壯的臂膀上,然後再次不由自主地擰上了好幾分勁兒。

    「郝大娘,跟我說……是我在作夢,再不就是我眼花了。」五天前那幕震撼人心的畫面再度重現,這一回卻是近在眼前,清晰地讓她再沒半點藉口說服自己……

    「菱副座,我很想那麼說,可是……很痛。」嘴上雖然答著痛,郝嶄揚的表情可不是這般,那模樣雖然沒岑菱驚駭,也是活像吞了顆生蛋下去。

    「紅毛……為什麼『又』了親大哥?」

    「不知道……得問他……」

    「問他……可是……他還沒鬆口。」

    「是沒松……副座,老大的唇……味道這麼好嗎?」

    「誰知道……沒試過……看起來好像是。」

    「是好像……」

    「……」

    「大娘……這紅毛是不是啃的太久了……」

    「有點……」

    「他是什麼意思……又舔又吮的把大哥當糖吃啊?」

    「……喜歡吧……很喜歡……呃,應該是……非常,非常喜歡……」

    「非常……喜歡?啥!」

    彷如在場迷夢裡頭漫遊,岑菱就這麼怔愣愣地跟郝嶄揚一聊一搭,完全沒意識到兩人說的全是些瘋癲的渾話,直到這一句話劈入耳,她才陡然清醒。

    「等等,等等……你說紅毛喜歡大哥,非常喜歡?!可是……大哥是男的,紅毛也是啊……男的……喜歡……男的!」再笨再蠢岑菱也知道如此作為已經大大違背了所謂的道德禮法,雖說江湖兒女本不拘小節,但這也未免太……

    「大娘,告訴我說錯了什麼。」緊蹙著秀眉,這下子岑菱可察覺到問題大了,這臭紅毛所犯的罪條已經不單只是跟她爭奪大哥的注意而已,對大哥而言他根本就是不容於世的禁忌!

    「……都沒錯。」神色凝重地沉著張臉,不用岑菱細言慢語的分析,身為九尺軒昂男兒的郝嶄揚早先一步回過了神,其實五天前大廳上那幕還有老大暈迷前那樁,在在都說明了倆人間的情感已超過了朋友的層級。

    只是那些讓心打突的畫面都被橫生的急事打斷,叫目睹一切的他和岑菱沒時間進一步細想,如果說自己那時候還存有一絲不確定的懷疑,那麼現在可以說不再有半分疑惑了。

    他們的老大,叱吒北水的霸主,戀上的竟是個……同樣帶把的男兒身……

    「怎麼辦?」

    「……能怎麼辦?」

    「宰了紅毛!」

    「……老大大概也會宰了我們。」

    「宰我們?為啥?我們是幫他除害耶!」不解地回眸望向郝嶄揚,在見著那張剛毅臉孔上的苦澀笑意時,岑菱突然有種如墜冰窖的感覺,她好像漏了很重要的一件事……紅毛喜歡大哥,那大哥呢?不由地岑菱又想起那一晚──墨華赤髮相摻、奶蜜膚色交纏的震撼場景,看來,事情並不如大哥當時所解釋的單純……

    「不……不可能吧,大哥哪這麼沒……」眼光二字硬生生地吞回肚裡,一對美眸卻是漸漸瞪的比銅鈴還大,岑菱直到這時才總算是搞清楚了郝嶄揚適才話裡的意思——兩情相悅?

    「大哥……跟紅毛?這怎麼可能!」

    「呃,副座,這個等下我們再談……我們得先……避一避。」

    「避?又怎麼了?」拉長的語音顯出了主人的極度不悅,只手背腰而叉的岑菱正為了那兩情相悅的駭人推論猛敲著自己的腦袋,哪知道還沒釐出個頭緒就又被打斷。

    雖說思緒暫停的不甘不願,岑菱還是下意識地順著郝嶄揚看來像是尷尬的視線轉身向後望去,這一看可叫她臉皮再厚也馬上漲成了豬肝般的赭紅色。

    不知何時起,那兩片逾矩的紅唇已改往人兒的脖頸間吮吻,神情專注地就像似在品嚐著道佳餚大餐般仔細無遺,嫩紅的舌瓣更是沒半點不好意思地頻頻在兩人眼前出沒,而且還大有一路向下發展的趨勢。

    非禮勿視,岑菱的確是沒忘記孔老夫子的教導,然而兩隻眼珠子卻是很不給面子地拉也拉不回,再說,隔壁的郝大娘說歸說也不見移動半分呀。

    對不起,大哥……心底默聲跟床上的人兒告著罪,視線卻依舊挪不開地直追著莫磊的動作跑,就見那雙原本還乖乖撐在旁的大掌不知何時早不見了蹤影,目光微抬,才發現竟是自肘以下全消失在……那襟口已然大敞的衫子內?!至此,岑菱及郝嶄揚都不敢再往下想──那兩隻手,究竟是摸到了哪去……

    身軀的沉翳感依舊,卻是摻雜了些奇特的感受,睜不開眼的封擎雲只覺得點點莫名的酥癢滲進了沉重的身子裡,連帶著一點熱開始自丹田緩緩升起,滾滾向四肢泛流,一分分褪去了木石般的鈍感。

    麻癢的觸感越顯清晰,腹中竄起的那把熱火也越燒越是燙灼,昏沉的意識分不清這樣的感受究竟是愉悅還是痛楚,是該迎合還是逃避,只是本能地想找個出口宣洩這些。

    「唔……」彽啞的語聲終於掙脫了禁錮自喉間碎逸而出,如蚊蚋般細微卻沒逃出在場的三雙耳,埋首煽火的莫磊是第一個從怔愣中作出反應的。

    「小鬼?」該沒聽錯吧?攢眉睨了眼身下的人兒,依舊是眼也沒眨嘴沒動的,莫磊不禁疑惑地將目光轉向另一側,在瞥著兩張同樣揉合著錯愕與驚喜的臉孔時,他確定了方才不是自己的幻聽,那聲音真的是小鬼發出的。

    如星般晶亮的雙瞳倏地深凝了許多,在腰背間游移的雙手更是毫不遲疑地直接下探,撫上了那雙長腿內側絲絨般嫩滑的肌膚,果不其然,他又聽到了小鬼喉間發出了咪嗚般的細碎低吟,就連那副沉寂了五天的身子都微微顫動了下。

    「唉,早知道這招有效我就直接吃了你了事,平白兜了這麼多圈子,真是浪費口水。」豐唇微嘟咕噥了聲,莫磊不由地哀悼起自己的損失,千想萬算怎麼會沒想到用這招試試呢?真是平白糟蹋了夜夜共枕的大好時光。

    「喂,你們兩個,還待著看戲呀,出去啦,小鬼醒了再讓你們進來。」不確定得做到什麼程度才弄得醒這小鬼,他可沒這麼大肚量跟人分享小鬼的美味,當然是扳起臉先把這前頭這兩隻清場掃出門去。

    「出去?」這怎麼成!現在出去豈不是眼睜睜地任大哥被這臭紅毛欺負?高揚的語聲明白表示著反對的意思,岑菱神色不善地死盯著那兩隻仍在被裡興風作浪的手,沒跟這死紅毛算算眼前這一筆已經夠寬厚了,這傢伙居然還敢色膽包天地趕她出去?!

    「副座,我想……還是先聽他的吧。」沉吟半晌,出乎意料外的郝嶄揚非但沒表示反對,還一反常理地開口請岑菱讓步配合。

    「郝嶄揚?!」一臉愕然地圓著大眼猛瞪人,岑菱不敢相信這位一同出生入死許多年的好夥伴竟是勸她把大哥給賣了?他該不是鈍到沒看出來這居心叵測的臭紅毛在圖些什麼吧。

    「你難道不知道這只紅毛在打什麼鬼主意?我們還在,他就已經對大哥毛手毛腳地這麼放肆,如果走人還得了!搞不好他根本不管大哥死活就……就……不管啦!我不走!」支唔了老半天,岑菱究竟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怎麼也找不出個不那麼露骨的辭兒來形容她憂心的事兒,急的她只能比手畫腳地漲紅了整張粉臉。

    就什麼就?當他是禽獸呀……不滿地哼了聲,莫磊實在懶得再去理會這個從一開始就看不對眼的蠢丫頭。

    夜夜肌膚相親,對的又是自己喜歡的人,他當然是很想抱小鬼沒錯,而且也的確我行我素隨性慣了,但再渾蛋也不會撿這時候下手啊,她當他飢渴到隨時都在發情嗎?好吧,就算他天良喪盡下得了這摧花辣手,這死丫頭怎麼不去想想抱個半死人能有什麼樂趣?他又沒有奸屍的癖好,何況他根本見不得這小鬼身上再增染半分腥紅,真是蠢到了極點的笨女人!

    「副座,我大概也猜的出他對老大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的確……是很難令人接受,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是不會傷害老大的。」語聲真摯,郝嶄揚若有所思的眼神在床榻上的兩人間留連著。

    不論這男人與老大間,是否真有不見容於世的曖昧糾葛,他由衷地只希望老大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就好,至於其它的……說實話,身為局外人的他們並沒有立場去評斷這場是非對錯。

    雖然他也曾驚愕也曾不能置信,但畢竟……那是屬於老大的人生,旁人是不該也不能置喙的,何況換個角度想想,老大能有個這麼死心踏地的人疼愛著呵護著,基從屬或是朋友的關係,都該替他感到高興才對的不是嗎?

    神色複雜地將視線由這頭掃到那頭,突然間,岑菱竟覺得自己像個外人般地被摒棄在外,就連房裡的一桌一椅似乎都與她顯得那般格格不入,突如其來的隔閡感讓岑菱再也待不下去,只有一跺足下的小蠻靴,轉身踩著重重的步伐離去。

    「很抱歉,菱副座其實不是故意這樣的,只是某方面來說她到底還是個孩子而已……老大,就麻煩你了。」微傾身示意,郝嶄揚退出的同時也輕緩地將門拉起,卻沒像岑菱負氣遠離,反是漫步向園中的涼亭裡候著,為兩人守著門戶不讓旁人打擾。

    「嘖,沒想到小鬼家的大個兒還挺不錯的。」托腮支頰,黑眸裡掠過絲玩味的色彩,莫磊半瞇著眼望著那兩片被掩起的門板,看樣子小鬼這一家子倒也還不是那麼無藥可救嘛,至少沒想像中的全都欠拳扁。

    「好啦,只剩我們兩個了。」三兩下扒除了兩人身上多餘的衣物,莫磊一溜煙地鑽進被裡去,就如同這些夜裡所做的,誰叫小鬼失血太多,燒的厲害時怕冷沒話說,不燒的時候身子反而更是冰的嚇人,想當然這暖床的任務除了他外怎可能做第二人想。

    分腿跨跪在封擎雲腿側,莫磊小心地伸臂勾攬住人兒又瘦了圈的腰身,盡可能不讓那記貫穿了胸背的創口受到半分震動,另只手則順著腹股間的曲線緩緩滑落,在溫熱的膚體上柔捏爬撫著,墨黑的漆眸則是眨也不眨地緊盯著人兒面上的反應。

    難抑的呻-吟聲再次緊隨著動作逸吟出口,垂擺在軀體兩旁的雙臂也不住巍巍掙動著,就連纖長的十指也開始屈縮起扣抓住身下的被褥,裂嘴笑了笑,莫磊這才滿意地低下頭,讓唇舌在那片平坦結實的小腹上頭遊走嬉戲。

    「……唔……」染著欲彩的低吟聲越發顯得清晰,原本細淺的呼吸聲也隨著面頰上浮起的淡粉變得急促粗重了許多,然而時間一分分地流逝,那兩扇長睫卻始終如蚌般緊闔,一點也沒張啟的意思。

    「喂∼小鬼,都到這種程度了你還不醒?你真想這個樣子跟我做啊?」感受著手下赤燙的微昂,同樣面染朱霞的莫磊開始覺得事情棘手了,忍不住嘟嚷了句。

    他當然不可能讓小鬼如此虛弱的身子再耗費任何一絲體力,所以頂多也只能把人撩撥到這程度,奈何結果並沒預期中的有效。

    「兩次都迷迷糊糊的,你不嫌嘔我都替你覺得嘔!」埋首在極富彈性的肚腹上,莫磊恨恨地張口銜了塊肉咬下,卻只是印了圈淡淡齒痕,復又不捨地覆唇舔吮著。

    無力地一屁股跌坐在身下人兒的雙腿間,莫磊挫敗地抬頭歎了口大氣,兩隻大眼似怨似嗔地直瞅著那張粉彩滿佈的臉盤。

    三十年了……他可從沒想過不知忍字為何物的自己竟也有會這般委屈的一天,這小鬼的味道真是從頭到腳都可口的很,美食當前卻享用不得,怎不讓人心癢難搔,難怪那個臭丫頭要擔心了……

    「臭小鬼……你是吃定了我不能真的把你吞下肚才敢這樣耍賴是不是?話先說在前頭,再玩下去我可不敢保證我還耐的住喔,到時候不小心糊里糊塗把你吃了可別找我哭。」被情慾煎熬的不上不下的可不只這個臭小鬼而已,還有自己這個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可憐蟲,莫磊粗聲粗氣地祭出了最嚴重的警告。

    彷彿要印證這番話般,在下頭翻雲覆雨的那隻手沿著腿根向後頭滑了去,長指似是尋找什麼般在臀丘股壑間徐緩游移,直至觸及穴口周圍柔軟的嫩膚才轉而輕緩地向裡頭按探著旋入。

    「……嗯。」雙眉微蹙,顯示出床上的人兒並不怎麼歡迎長指的造訪,當莫磊緩緩施力壓進到第二個指節時,隨著一聲細微的低吟,那雙日盼夜也盼的漆眸終於慢慢掀開了眼廉。

    「……莫……磊?」散焦的目光漸漸聚凝,還有些混亂的封擎雲首先認出了懸在自己上方的這張臉容,打結的眉頭卻是沒因此松下幾分,只因為還有個奇怪的感覺困擾著他。

    「醒了?你這小鬼,讓我等這麼久,真該罰。」挪近上身睇視著那兩潭寫滿茫然的黑瞳,莫磊並沒有抽出那只立下大功的長指,反而是惡意地輕輕刮搔起窄穴裡柔軟的內-壁。

    「啊?!」不預期湧上的酥麻感叫封擎雲馬上倒抽了口氣輕呼出聲,隨著莫磊長指刻意地一轉,他終於找出了不對勁的來源,就是後庭裡詭譎的異物觸感,這點發現讓他所有殘存的暈眩全被嚇的一空。

    「你……你做……什麼……」吃力地吐著暗啞的語音,當意識到那是莫磊手下的傑作時,原本還只是撲著淡粉的雙頰立即漲成了誘人的緋色,封擎雲下個反應就是竭力想逃開這份過於親匿的入侵,然而虛乏的手腳卻只能像徵性地微挪了幾分,根本無濟於事。

    「喂,別亂動,你這臭小鬼是睡糊塗啦?忘了這兒有個洞?!還想再考考我跟閻老兒搶人的功夫是不是?」沒好氣地伸掌制住了無力掙扎的軀體,莫磊決定先放人一馬撤出了手指,他心底可明白的很,眼下這小鬼根本沒啥陪他玩的本錢,一不小心玩笑開過了頭倒楣的可又是自己。

    「你呀,還敢問我做什麼?誰叫你這懶蟲只有用這方法才叫的起來,你倒好,閉眼睡的痛快,差點沒把我家老頭的招牌給一塊睡掉,再不醒,你家那些老的小的都快把我打包送給閻老兒當祭品了。」嘴一開就沒得停,五天來日以繼夜緊繃的情緒終於找著了傾洩的出口,要不是看在這小鬼命才撈回半條的份上,莫磊真想賞上兩拳好告慰自己的辛勞。

    「……閻王……不敢收的……」聽到這一長串熟悉的碎罵,封擎雲神情疲倦卻愉悅地扯了扯唇,突然有種活著真好的感受,而當他發現這張眉飛色舞的臉容上印著兩輪熊貓般的黑圈時,胸口湧起的又是一陣令心顫動的深悸,還有著份濃濃不捨。

    看來為了救自己這條小命,莫磊可花了不少力氣,以他那種天塌當被蓋的無謂性格來說,這般的盡力只怕是生平第一遭了……「……謝謝。」

    「謝什麼謝?你該說的是對不起這三個字!」嘴一癟,莫磊立刻擺出一臉臭到不能再臭的神情來。

    「沒見過有人會笨到特地跑來讓箭在身上打洞的,要救我招子也得放亮點啊,你們江湖人不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個個賊的像是背後長了眼,怎麼一落到你這小鬼身上,就凡事都例外啊?害我這幾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甜,頭髮都不知道白了多少根,你要我變成跟伍子胥那白癡一個鬼樣啊?光這樣也就算了,最可惡的是,一天到晚還得受你家那個死丫頭的氣!」越說越覺得自己實在可憐,莫磊索性整個人匍伏在封擎雲的長腿上,雙臂再次緊緊圈摟住瘦實的腰身,整張臉全埋在人兒柔軟的肚腹間,姿勢曖昧卻沒帶半點情慾,親匿的姿態只是全然跟情人討安慰。

    心跳漏了半拍,當莫磊覆疊上赤裸的身軀時,封擎雲不由地又是渾身起了陣輕顫,然而沒多久就變成為這預期外的孩子氣舉動感到好笑──這一塊大了自己整整十個寒暑的石頭是在撒嬌嗎?吃力地移動著木麻的左臂,緩緩彎肘,翻掌覆上那一頭與艷紅色彩相反感受的柔軟細發,封擎雲以指梳理著那絲絲亂紅撫慰身上人兒的情緒,嘴角徐徐漾開了抹令人砰然心動的甜笑。

    「對不起……」如願吐出歉語,俊顏上滿溢的卻不是愧疚,而是種饜足的幸福神情,只因為從這一刻開始,那環原本碎裂不完整的生命已不再有……任何缺憾……

    ***

    朗朗晴空,艷陽高掛,又是個北地裡典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萬里無雲的碧藍穹蒼令人倍感心曠神怡不說,金黃色的陽光遍灑更是叫人打心底有種說不出的輕鬆愉悅,只可惜這樣的感受並不是人人都有,不解眼前風情的正有一個。

    「小鬼你騙人,說什麼好天氣出來走走,這太陽根本就是假的!冷死了……」抖嗦地直縮脖,莫磊真後悔沒把房裡的那床厚被給穿出來,即使已經裹的像顆大肉粽,他還是覺得瑟瑟寒風不斷地鑽進來分享溫暖。

    「咳……沒那麼嚴重吧,不過十月天而已。」捂胸輕咳,封擎雲有些好笑地看著身旁這一團已快分不清四肢頭頸的球狀物,秋風爽颯,拂面該是再舒適不過了,但莫磊臉上那齜牙咧嘴的模樣所表露的顯然不是那麼回事。

    離那場暗夜混戰已過了十來天,身上那記險些要命的箭創也在莫磊不斷的大補小補下起色不少,總算在昨天讓這位寸步不離的貼身神醫鬆口解了臥床禁令,否則再躺下去他的人恐怕還沒痊癒就被東咬西啃的連渣都不剩了。

    「你看,又咳了吧……叫你別起來亂晃還不聽。」咳聲入耳,莫磊立即從層層衣物中探出頭仔細打量起身旁人兒的臉色,兩隻大眼全訴說著擔憂的不悅,「如果害我砸了老頭招牌,你就自個兒下去跟他解釋。」

    「沒事的,我們到前頭涼亭裡坐會兒好了。」綻露抹如頂上艷陽般令人炫目的燦爛笑容,封擎雲哪會聽不出莫磊碎念中的關心,如果哪天這石頭轉了性改為細聲細氣地問候,他可能還真會抬頭看看太陽是打哪邊升起。

    「奇怪喔,我記得你不是很想把『鬼谷狂醫』的招牌送人嗎?幾時變得這麼維護莫老前輩的字號來著?」心情大好地深吸了口新鮮空氣,沁涼的舒適感讓封擎雲一掃多天來臥床的窒悶。

    藍天燦陽,浮雲悠悠,加上身旁相伴的又是心所掛系之人,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油然升起一種滿足的幸福感覺,生死關頭走上一回,反倒讓心頭上層層迷霧盡散,變得如鏡般的空澄寧靜。

    人生苦短,何必汲汲追尋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該好好把握住手上擁有的才是……微抿唇,封擎雲暗自凝睇了眼身旁的莫磊,若不是有這塊石頭在身旁,縱使鬼門關前再多走上幾趟自己也還是學不會這般洒然吧。

    「那四個字,我想送也沒人有膽接,誰會笨到接這包袱做倒楣鬼。」沒好氣地噘了噘唇,想到往事,莫磊就有一肚子火,想他聰明一世竟偏被個做了鬼的老頭子吃的死死地翻不了身?!「何況老頭說過,不動手則已,動手就不准搶輸姓閻的老兒,否則既浪費了力氣又丟了面子,姓莫的絕沒這種蠢貨……老頭撂下話就伸腿下地赴約了,你說我還能怎樣?只有勉強把他那塊破牌子顧著點啦。」他是很想把那什麼莫氏家訓的鬼東西給忘的一乾二淨,無奈莫離那死老頭實在把他教的太好,數十年的潛移默化,早從骨子裡把那條條訓文用成了習慣,想改……唉……莫磊郁卒地歎了口大氣……以他的惰性而言恐怕只有等下輩子了……

    「可惜晚了幾年遇上你,要不我真的很想見見這位有趣的老前輩。」步上台階,封擎雲緩緩在亭中石椅落座,眼裡有著份悠然神往的紛彩,私心而言他的確很想拜會那位把莫磊塑造成這般獨特的傳奇高人。

    「那是你命好,真要早幾年遇上他,哼!你這笨小鬼只有被我們倆個活整的份,到時候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笨小鬼以為老頭是吃齋念佛的角色不成?一雙大眼似笑非笑地瞅著人瞧,莫磊毫不客氣地當頭給了一大盆冷水……連自己都難逃死老頭的魔爪被攪成了這樣,這個腦子老轉不了彎的小鬼頭還能有救嗎?

    「呃……我想也是。」微赧地摸摸鼻頭,想起初識時老被這塊石頭整的雞飛狗跳的情景,封擎雲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唇,或許沒遇上莫離還真是自己的幸運。

    「莫磊,想不想回江南看看?」該來的總躲不過,閒扯這麼久也該進入正題了,封擎雲非常謹慎地斟酌著出口的字詞,這一次的負傷莫磊可還沒完全消氣原諒自己的『蠢行』,若非事態緊急,他也不想挑這種非常時期去踢這塊大石頭。

    「問這個幹嘛,想趕我回去了?」伸指摩娑著下顎,莫磊濃眉挑了挑,瞇眼打量著這個顯然話裡有話的賊小鬼……跟他耍這套玩?先回去修個八百年再看看有沒有可能蒙過他!

    「不,我……我打算過兩天南下處理點事,所以問你一聲看要不要順路回去瞧瞧。」猶豫了會兒,封擎雲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的好,太多的經驗讓他清楚知道,即使私心再不希望莫磊跟著最好也別瞞著那傢伙擅做決定。

    要不然他可不敢想像解決了南方的事情後,回來還能不能見到幫裡那兩扇朱漆大門……才在想像著那副不忍卒睹的慘景,視野的一隅就瞥著了那張越來越顯猙獰的白皙面容,封擎雲立即重新更正了心底的估量。

    看樣子若真的背著他一走了之,完蛋的鐵定不只大門而已,搞不好回來連個可以落腳棲身的地方都沒了也不一定……

    「過、兩、天?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做戲般伸指掏了掏耳,莫磊的語聲是大違常態的輕柔萬分,卻是讓人聽了莫名地寒毛直豎。

    「你這臭小鬼才下床就想又蹦又跳的四處亂亂跑?大幫主不想活怎麼不早交代句話呢,我不但可以多省點力氣,也好跟閻老兒先打聲招呼幫你留個位啊。」話說到最後幾乎是咬著一口白牙在吐氣,莫磊突然覺得裹在衫袍裡的兩隻手癢的不得了,癢到他好想掏出懷裡那些尖尖長長的玩意兒,替這個死小鬼清一清那顆灌了漿糊的死腦袋!

    「莫磊……要報到我會自己掙位子,不勞大神醫你費心,拜託別老拿我跟閻王爺打交道行不行?我還不想這麼早跟莫老前輩請安去。」把話說的輕鬆點是不是就能少捱點罵呢?封擎雲掛在唇上的笑容不由地沾染了幾分青澀的苦意……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想跟自己的皮肉過不去哪,對於生的執著,這世上大概再難有人能與他相比了吧……從冬夜河畔的那刻起,他就對自己立下了誓言,為了有天能實現心底的那份渴望,他要努力活下去,而為了彌補那份無人給予的呵疼愛憐,他更是對自己許下了承諾──自己的一切全交由自己保護。

    這也就是為什麼在以往,無論大小爭鬥他總是刻意避免著傷害,身上的傷痕,有她刻劃下的就已太足夠了……是的,已經太夠了,他害怕的並不是那些蝕心噬肺的有形痛楚,而是不願再領略那份獨舔傷口的滋味。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便清楚知道,即使這身子再疼再痛也不會有人對自己伸出撫慰的大手,所以,他不要那些傷病疼痛來告訴自己有多脆弱,提醒自己是多麼的寂寞,直到……遇上了眼前這男人。

    是那一份毫不吝嗇表露的疼惜與憐愛,打破了他為自己設下的保護藩籬,他不用再害怕脆弱時必須獨嚼那份無依無靠的淒惶孤寂,因為不管是傷是痛,這男人都已證明了會不離不棄地陪在身旁,他許諾過……一輩子的……

    「磊,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傷,但我真的沒時間等傷癒再行動,她已經率人南下了,事關南北兩大水域的勢力平衡還有……青邑古家,我沒辦法坐視不理。」放柔了語聲婉轉解釋著,望著那雙充滿活力色彩的大眼,封擎雲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地抿了抿唇。

    如果讓這石頭知道了自己三不五時就掛綵替他找活做的原因,不曉得他是會對自己的依賴感到滿足驕傲呢?還是會直接起腳踹他到下頭畫押報到去?

    「她?你在說那個瘋女人?」好看的濃眉倏地打了個特大號死結,莫磊最不想聽到的就是和那瘋女人有關的任一件事。

    光是想到那差點害死小鬼的一箭之仇,他就恨不得把人拆了骨當柴燒,要是哪日真照上了面,他可不確定是不是得當場把人生吞活剝了才能消這一肚子鬱火,看來可得先合計合計,免得臨到頭手忙腳亂便宜了那女人,不過這還屬後事,擺在眼前的問題是──「喂,走了不好?追她幹嘛,你的白日夢還沒醒啊。」神色不悅地猛瞅著人瞧,莫磊就怕這小鬼的腦袋真是至死都不開竅,拗起來比他的石頭性子還嚴重。

    「再說已經晚了這麼多天,你拖著這一身傷能怎麼追?用飛的不成?」

    「能飛也不用這麼費力,我走水路,快、穩而且適宜養傷,她應該走的是陸路,就算馬不停蹄地趕路,我們差的也頂多只是前後腳罷了,更何況我賭她不會那樣趕路的。」慨然地微揚了揚唇,封擎雲知道這世上最瞭解她的真是自己了……最重形貌的她無時無刻不都小心保持著那份美麗,所以她絕不會為了趕路而把自己攪的狼狽,再說她這輩子最恨的除了自己外大概就是那滔滔江河了,所以水路也不會是她的選擇。

    因為她一直相信著──那種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消遙生活本該屬於她與古閺澐的,如果那男人不是南水名門之後,不是生於斯長於斯不離水澤,那麼當年倆人間的結果就不會是負情絕愛永不相見。

    「至於那個白日夢……早醒了,我可不想哪天真被你這顆大石頭砸破了頭才清醒,太難看了。」放低了嗓音輕輕訴語著,話說的雖然看似隨意卻掩不住其中包含的決心,這一次,封擎雲是真的決定試著飛出她限劃的圈圈。

    也許腳上真的還栓著她綁縛的練子,也許自由的天空也真的離自己很遠,但沒嘗試過又怎知真的飛不出去?或許莫磊給予的羽翼超出自己想像的寬大有力呢,足夠掙脫的也說不定……

    「……」難得的沉默,莫磊仔細凝視著那雙晶燦的墨瞳,裡頭的確尋不著一絲往日的惘然,這小鬼真的想通了嗎?真的……學會瀟灑放手了?對那一份羈絆了快二十年的執著?「小鬼,過來躺著說清楚點。」拍拍大腿示意著,莫磊打算來個三堂會審好好拷問一番,還有太多的疑問在心頭縈繞,他可不想吃這小子三言兩語就打混過去。

    「喂……現在是在外頭耶。」微咬唇,封擎雲神情猶豫地睨了眼莫磊,雖然說已逐漸習慣這石頭早不屬罕事的情人間親匿舉止,但畢竟這兒隨時可能有旁人經過,光天化日下就這麼大刺刺讓他抱著……好像……實在……有點……

    「怕人看見?我不介意。」山不就我,我就山去,想他莫磊怎可能讓小鬼這點小小的疑慮給打敗,當然是二話不說屁股一移,直接把人拉倒往懷裡攬。

    「有什麼好瞞的,有人想看就讓他們看去,反正衣服穿著好好地也沒損失,再說你那家子早見怪不怪了,就光你一個在窮操心。」啊,小鬼暖和和的,抱來還真是舒服……滿足地舒展了眉頭,莫磊開始伸指圈玩起腿上披散的黑髮,讓那一綹綹滑順的髮絲在手掌指縫間繞纏著。

    「……大神醫,可不可以麻煩解釋一下,什麼叫做見怪不怪?」躺靠在莫磊軟枕般大腿上的感覺雖然是那般的舒適溫馨,封擎雲卻更感到另股烏雲罩頂、雷聲隆隆的氣氛,他突然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這還要問?唉,小鬼你到底是哪個蠢傢伙教出來的……」輕擰了擰眼前笨小鬼嫩滑的雙頰,莫磊修長的五指沒放過這細緻容顏上的每寸柔膩肌膚,漫不經心地在上頭恣意爬撫著。

    「我們的事你那家子差不多都該知道了吧,所以說現在這樣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那天親你的時候他們都瞧見啦,雖然每個都呆成了一副木頭拙樣,不過多看個幾次應該也就習慣了,至於丫頭跟大娘你就更別擔心,他們連床上的都見過了。」

    多看幾次?還有……床……上?兩頰早又開始不爭氣地發燙,封擎雲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暈迷的那幾天,日子究竟是怎麼過的,不但跟莫磊的曖昧關係搞的全幫皆知,竟連被他親吻都被人看了去?!除這以外的還有什麼嗎?不,他想問的是……能給人看的,還能有些什麼?

    「拜託……別告訴我……你叫醒我那天做的他們全看過了。」驟然想起自己被喚醒的方式有多令人臉紅心跳,封擎雲幾近呻-吟地伸手遮住了眉眼,對於將從石頭口中出來的答案他實已不抱任何的希望。

    難怪……難怪菱菱那小妮子看自己的眼神會那般詭譎閃爍了,好幾次欲言又止地似是想問什麼,話到嘴邊卻沒一次真說出口,扭扭捏捏地渾然不像平常直來直往的乾脆,就連嶄揚也變得有些奇怪。

    若在以往,一點小傷都能讓幫裡這位心細如髮的大娘級人物緊張上老半天,好說歹說也趕不走他在床前當門神,然而這回卻是極為反常地故意躲的不見人影,他還正奇怪怎麼這一躺沒幾天弟兄們全變的生疏,搞了老半天原來是這石頭惹出的毛病……

    「沒那麼嚴重啦,我可沒大方到跟人分享你的美味,隔了層厚被他們瞧不了這麼多,頂多看我在你被裡頭晃而已,再來就各憑想像羅。」

    各憑想像?他就怕讓人各憑想像啊!欲哭無淚地直搖頭,這下子封擎雲很確定自己最後的那一點形象也早已蕩然無存,丟臉真的是丟到姥姥家去了,不用再等兩天,現在他就想逃到江南那塊沒人認得的地方遮羞去,那怕是叫他一路用游的他都甘願。

    這石頭,沒人教過他什麼叫做『含蓄』嗎?雖然並沒想過要刻意隱瞞他倆間這份難容世俗的禁忌情感,但也不必這麼大肆宣揚吧,只差沒乾脆貼出告示公佈天下了

    ……吐了口悶氣,封擎雲不禁有些埋怨起地底的那位神醫怪傑,這塊石頭未免教的也太大方過了頭吧。

    「喂,你臉紅個什麼勁兒,都說沒給人看見什麼了,就算露了點兒又怎樣?你身子的曲線肌紋漂亮的很,連我這麼常瞧都還有看到傻眼的時候,所以根本不用覺得自卑不好意思啊。」自、卑?幾時又跟這兩個字綁上紅繩了?他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因為自卑嗎?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掌心遮覆下的兩眼頻翻白,封擎雲再次被這不知該從何矯正起的莫氏道理給徹底擊敗。

    依這種石頭級的理論推算,搞不好哪天親熱到一半被人撞見,這姓莫的也能老神在在地繼續做下去,反正在他來說,那事也天經地義地沒什麼好奇怪不是嗎?呃,他是想到哪去了……雙頰立即升起炙人的熱度,封擎雲呻-吟了聲猛地把眼捂的更緊,不敢相信自己的思路竟會脫序到這般地步,簡直亂七八糟的沒分正常,這原該是那顆石頭的思考模式才對,怎會反落到自己身上?近"莫"者……果然黑啊……

    「好啦,不扯這個,你剛說要追下去,然後呢?見了面你下的了手嗎?」一把拉開那只莫名其妙一直遮在臉上的纖長指掌,不預期地,莫磊見著了張蒼白裡透著醉人酡紅的俊美嬌靨,一雙大眼開始興趣盎然地炯炯發亮。

    「下手?」不解地微揚起眉梢,封擎雲還在羞赧狀態下的腦子仍在為著該怎麼善後兩人的流言上打轉,根本沒留意上方那雙水靈漆眸中已透露出愛慾的色彩。

    「砍她呀!她要殺你你不殺回去?」伸指刮搔著腿上嫩滑的頰膚,莫磊已是心不在焉地隨口應答,早忘了當初把人硬架入懷的逼供打算。

    「……莫磊,你嘴裡的那個『她』算來也是我的『』"好吧,別說的像剁西瓜一樣容易。」終於聽明白了眼前人的石言石語,封擎雲只有更倍感無力地閉了閉眼,這世上有人這麼大刺刺地唆使人弒親逆倫的嗎?

    「哼,還說什麼夢醒了,我就知道你這小鬼還在疑人說夢……」嘴上還在喃語抱怨著,人卻已是順從著心底的渴望壓下了身子。

    這麼好看的模樣不親實在浪費……基於莫氏本性,莫磊當然是馬上湊上了自己的紅唇力行儉約原則,管它什麼天大的事都先丟過一旁等他饜足了慾望再說。

    「唔?」緊扯著莫磊的衣襟,無處可躲也不怎麼想躲的封擎雲就在這矛盾的當口被吻個正著,唇舌交拌的越是纏綿,升起的熱度也越發將意識蒸散的乾淨,情迷意亂間最後的模糊感受是種由心的全然輕鬆──沒什麼好擔心了,哪怕腳上被她縛上的是千年寒鐵萬古玄石,有這男人在,大概都會被砸成稀爛連渣也不剩,所以這一次,就放心張開雙臂,自由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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