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貞兒,你雖然在北方長大,但卻酷似你母親,樣貌纖細猶如南方佳麗,南方精緻的絲繡最適合你穿了。」靳松濂寵愛地笑道,小女孩名叫孫貞觀,小名貞兒,是他過世妹妹的唯一愛女,不久前他才將剛滿六歲、父母雙亡的她接來府中撫養,疼愛她就如同自己的親生女兒。
「謝謝舅舅,你對貞兒最好了。」她的小手勾住他的脖子,小女兒撒嬌的模樣讓靳松濂又開懷大笑了起來。說實在的,他雖然有個親生女兒燕兒,卻遠不如貞兒這外甥女來得貼心可愛,因為燕兒被她母親寵壞了,驕蠻任性得令人頭痛。
「老爺,晉國公遞來拜帖,請老爺過目。」僕人入內稟報,並呈上一張紅帖。
靳松濂接過,吩咐道:「晉國公,真是稀客,快請!」
「是。」
「貞兒,舅舅必須去見這個老朋友,你就乖乖在房裡試穿你的新衣服,別到處亂跑,知道嗎?」
「嗯。」
靳松濂慈愛地摸摸她的頭之後,才走出房門。
貞兒喜孜孜地將衣服攤在地上,仔細地欣賞它精緻的繡工,她對女紅天生有高強的領悟力,任何再難的花樣只要讓她研究過針腳,她都能依樣畫葫蘆地繡出來。
「哇!好漂亮的衣服,給我!」就在貞兒端詳衣服時,一個不速之客突然闖入她房裡,並且出其不意的伸手搶走她的衣服。
「燕兒,把衣服還給我!」貞兒皺起了眉。
「哼,你竟敢直接叫我的名字,娘說過了,爹不在的時候,你得叫我小姐!」
「呵,可是舅舅也說過了,我比你大三個月,你該叫我表姐,既然你不聽你爹的話,我也沒必要聽你娘的話。」貞兒小小年紀,卻已經可看出她的伶牙利齒。
「你——」靳燕兒哼了一聲,「好,你不叫我小姐也可以,但這件衣服要讓給我,否則我就告訴我娘去!」
「哈,衣服是舅舅買給我的,你告訴舅母也沒有辦法搶走,再者這衣服你根本穿不下,硬塞進去可是會像綁粽子一樣,很難看的。」貞兒笑道。燕兒天生豐腴,不像她這般纖細,兩人衣服的大小根本不同,她卻老愛搶她的衣服,實在莫名其妙。
「你——」靳燕兒氣紅了臉,瞥見身旁榻上有一把剪刀,發狠道:「好!我不能穿這件衣服,那你也別想穿!」她順手拿起剪刀,就要毀掉衣服。
「住手!」貞兒大叫一聲,撲過去搶,「靳燕兒,你太過分了!」她扭住她持刀的手。
「孫貞觀,你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有什麼資格穿這樣漂亮的衣服,不要臉!」靳燕兒掙脫她的手,又舉起剪刀。
「豈有此理!」貞兒氣極了。她是個孤兒沒錯,也用不著她一天到晚在她傷口上撒鹽!
貞兒一怒之下,施起護院武師教她的防身招式,揮掉了靳燕兒手中的剪刀,剪刀脫手下落,不偏不倚正好刺中靳燕兒的腳。
「好痛!」靳燕兒大叫一聲,哭了起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正巧在附近的靳夫人,聽見愛女的哭聲,急忙趕到現場。
「娘!我的腳好痛!貞兒用剪刀刺我的腳啊!」靳燕兒哭著撲進母親懷裡告狀。
「燕兒乖,不哭、不哭。」靳夫人心疼地摟著女兒。
「娘,你快懲罰貞兒啊!」
靳夫人聞言,二話不說,一揚手狠狠甩了貞兒一巴掌,「你這沒人要的丫頭,也不想想是誰收留了你,才免於流落街頭,你不做牛做馬感恩圖報,竟敢傷害我的孩子!」
貞兒被她打偏了頭,嘴角流下了血絲,她卻不掉一滴淚,倔強地擦掉它,冷冷地道:「我是孤兒沒錯,但我爹生前曾在朝中為官,我好歹是官家小姐,就算不是大富大貴,也不至於沒有你們收留就會流落街頭,我爹門生滿天下,他們任何一個都願意收留我,我之所以選擇留在這裡是因為舅舅的慈愛,可沒沾你們母女半點恩情,沒必要受你們的輕賤,今天這一巴掌,我敬你是長輩,和血忍下了,希望你今後能自知自重,別像市井街坊裡那些夜叉般的惡後娘,辱沒了學士夫人的身份,連帶使我舅舅蒙羞!」
她一番話讓靳夫人傻眼了,這真是個六歲小孩嗎?那眼神、那氣度,竟硬生生將她這個學士夫人壓了下去。
貞兒冷哼一聲,抱著衣服走了出去,但靳燕兒還不肯放她干休。
「孫貞觀!你別走,那衣服是我的!」她靳燕兒看上的東西,就一定要拿到手!
「你想要?好啊,那你過來搶,搶到了我就施捨給你!」貞兒向她做了個鬼臉,之後拔腿就跑。
「你別跑!」靳燕兒立刻追過去。
貞兒咯咯笑,一邊跑一邊想,要將她引到哪裡好呢?
對了,大花園!昨天福伯教了她一套猴子上樹戲弄敵人的功夫,她正好可以試試看!
她拐個彎,朝大花園直奔而去。
「孫貞觀!你別跑!把衣服還給我!」
「有本事就追上我啊,鬼叫個什麼勁?」貞兒哈哈大笑,但突然眼前竄出了一個影子擋住她的去路,下一瞬貞兒發現自己被人一把攫住,手中衣服被那人搶走了。
「小小年紀就搶人家的東西,家裡沒大人好好教訓你嗎?」一個極冷酷的聲音響起,貞兒抬頭一看,是個約莫十多歲的陌生少年。
貞兒瞪著他,「你是誰?什麼也不懂就別多管閒事。」這人真自以為是呵!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淡淡地說,將她推到一邊,把衣服交給隨後追來,跑得氣喘吁吁的靳燕兒。「姑娘,你的衣服。」
「我……我的……終於……」她上氣不接下氣,伸手要取衣服的一瞬間,貞兒出手將它奪過來。
「自以為是的公子,很抱歉,這衣服是我的,我很喜歡,不打算讓給別人。」貞兒挑釁地對他一笑。
少年擰起了濃眉,「任性驕縱的姑娘,你最好別逼我動手。」他回以顏色地道。
貞兒嫣然一笑,「喂,他罵你是驕縱任性的姑娘呢!」她推了靳燕兒一把,故意嫁禍。
「他罵我?喂!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罵我!你知不知道我是——」靳燕兒伸出胖胖的手指著那個少年,本來想罵他一頓的,但瞧見了他的臉之後,卻又罵不出口。老天啊,他看起好冷酷喔!
少年的臉色更冷了,他瞪向一旁偷笑的貞兒,心裡納悶著為什麼這個女孩兒竟不怕他。
貞兒無懼地迎著他的眼,同時也發現了他好奇的眼光。
好俊的人兒,他打哪兒來的呀?冷傲的、沉著的,彷彿蒼鷹般傲視天下的氣度。貞兒若有深意地笑了。
「你笑什麼?」她的笑很美,奇怪,他從來不會去注意女孩子的笑容的,今兒個是怎麼了?
「不愛告訴你。」
「不說算了,但事我還是要管,把衣服還給這位小姑娘。」
「大哥哥,如果我說這衣服是我的,你信不信?」
「不信。」眼前這兩個女孩哪個伶俐一分就出來了,肯定是聰明的欺負老實的。
「好,你不信我的人格就是侮辱了我,待會兒看你怎麼賠!」貞兒嘻嘻笑道。
「什麼意思?」
貞兒不答,卻向遠處招招手,叫了起來,「舅舅!舅舅!請你快點過來幫我評評理!」
少年聽她叫喚,本能回過頭看,趁這當口,貞兒輕盈地縱身一躍,但還來不及上樹,一粒石頭倏然打中她的背。
「啊!」她大叫一聲,落葉般跌了下來。
糟糕!這下要在那高傲鬼的面前跌個四腳朝天了!
貞兒認命地閉上眼,等著窘況發生,但意外的,他居然大發慈悲地伸手接住她。
「我早就知道像你這樣聰明的女孩,須得時時刻刻提高警覺的,很抱歉,沒上你的當。」少年得意地漾出一個笑容。
「呵,我以為你是冰塊,沒想你也會笑呢。」貞兒忘情地攀住他的脖子,他笑起來真好看,而且人也聰明得緊,這樣的男孩子是她從沒見過的。
少年聞言一愣。是啊,他居然也會笑?真是奇跡!這女孩竟在無形中勾起他的笑容,她是誰呵?她方才叫了聲舅舅,她舅舅是誰?
貞兒從他懷裡掙脫,落下地站穩,拍拍身上的灰塵上,「我知道要你怎麼賠我了。」她極富深意地笑,只有她自己明白。
少年還來不及有所反應,貞兒又大叫了起來,「舅舅,你來了!」
這次少年連回頭也省了,冷哼一聲道:「又重施故技,看來你不如表面上的聰明——」
「貞兒、燕兒,你們都在這兒,還有二公子,你也在啊。」背後傳來靳松濂的聲音。
「啊?!」少年嚇一跳地回過頭,「靳世伯、爹爹,你們真的……」原來這少年正是晉國公李堂的二公子李天闕。
「呵呵,這叫自作聰明。」貞兒附在他耳邊嘲笑兼威脅,「我記得你剛才好像罵我什麼……『家裡沒大人好好教訓你嗎?』,你罵我舅舅,我要告訴他,讓他知道你這個客人多麼沒禮貌!」
「你——」李天闕想不到今天竟被一個小丫頭給耍了。
「松濂兄,這兩位姑娘是你的寶貝女兒嗎?」晉國公李堂笑問,打量著兩個女孩。論容貌她們都是美人胚子,不相上下,但左邊這個一雙眼睛烏亮精靈,一看就知道聰明伶俐,他剛才瞧見她和天闕咬了一會兒耳朵,天闕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呵呵,能讓他這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兒子變臉色,這女孩不平凡!
靳松濂微微一笑,拉過貞兒,「這是亡妹一家僅存的女孩,是我的外甥女孫貞觀。貞兒,向李世伯和二公子問好。」
「是,貞兒見過李伯伯和……大哥哥。」叫「大哥哥」三個字時,她故意停頓了一下。
「不對,你該叫二哥哥,貞兒,他排行第二,你現在叫他大哥哥,他日見了他其它兄弟時該怎麼叫啊?」李堂笑道。
「是啊,貞兒真糊塗了,舅舅明明稱呼他『二』公子了嘛,我卻還叫他大哥哥,他理該降一級,叫『二』哥哥就好了。」貞兒抿嘴一笑,特意加重「二」這個字,因為和「惡」字同聲,她故意要諷刺他的。
在場除了李天闕之外,沒有一個人聽出來,而聽出來的這一個,只能暗地怒火中燒,不得發作,真是氣壞他了。
這小丫頭實在可惡!李天闕心中暗罵,但轉眼看她,眼波流轉,肌膚勝雪,美目盼兮瞅著他的模樣,卻又覺得她其實也很可愛,教他有種異樣的感覺,又愛又恨!
「這小嘴真會說話。」李堂哈哈大笑,轉向一旁的靳燕兒,「那這位就是靳小姐,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靳燕兒聽到李堂稱讚死對頭貞兒,心中對他已經老大不高興了,又覺得自己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為什麼爹卻先介紹貞兒那個沒父沒母的孤兒,意想心中愈不平衡,一張小嘴嘟得老高,對李堂的問話竟是理也不理地別過頭去。
「燕兒!怎麼這麼沒規矩?」靳松濂喝罵道。
「沒關係,小孩子嘛,鬧彆扭是難免的。」李堂倒不在意,不過兩相比較之下,對貞兒的喜愛又多了一分。
「教女不嚴,讓李兄看笑話了。」靳松濂尷尬地笑了,「畫室就在前面,李兄請。」
「天闕,你要隨我們去看畫,還是要留在此地陪兩個妹妹?」李堂詢問兒子。
李天闕尚未答話,靳燕兒卻拉著父親的衣角哭了起來,「爹爹!你別走啊!燕兒要那件衣服,你叫貞兒讓給我!」她指了指貞兒手中的衣裳。
「燕兒,別胡鬧,那件衣服是貞兒的,爹不是也買了一件漂亮的衣服給你了嗎?」
李天闕聞言,如五雷轟頂。那件衣服真是她的?!
他冷汗直流地看向貞兒,後者向他做了個鬼臉,他突然想起她剛才說「我知道要你怎麼賠我了」這句話時的神色,糟糕,不知道這小丫頭打算要他怎麼賠?
「燕兒不要那一件,我就要貞兒的!」
「你這女孩——」靳松濂待要斥責女兒,貞兒卻將衣服推到了靳松濂的面前,他嚇了一跳,「貞兒,你這是……」
「舅舅,把衣服給燕兒吧。」
「為什麼?你不喜歡這件衣服了嗎?」
「不是。」貞兒微笑搖頭,「只是貞兒找到了比這件衣服更有價值、更重要的東西。」
「喔?是什麼東西?」靳松濂和李堂都很好奇,對一個六歲的女孩而言,什麼東西的吸引力比得過一件漂亮的衣服。
「我的衣服!」靳燕兒迫不及待地搶過貞兒手中的衣服,緊緊地抱在懷裡。哈哈,她在這麼多人的面前搶贏貞兒那個討厭鬼了!
貞兒一笑,突然轉身抱住李天闕,但她太小、太矮,踮著腳也只能勉強抱住他的腰。「就是他,我認定了他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
她此言一出,除了靳燕兒之外的三個人莫不瞠目結舌,呆愣當場。
「我說過你侮辱我,我要你賠,這就是你要賠我的,你必須一輩子保護我。」她仰望著李天闕,勝利地笑。
李堂首先爆出了大笑,「好!好厲害的小姑娘!」真是眼光獨到!
「貞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靳松濂的聲音彷彿吞了一枚雞蛋。她只有六歲,應該不懂吧?
「我懂的,舅舅,貞兒決定要跟他走,他一定會像舅舅一樣保護貞兒,疼愛貞兒一輩子,衣服再漂亮也會舊了、小了、不能穿,但二哥哥卻會愈來愈強壯,有他在身邊,一定不會有人敢欺負貞兒的,這可比一百件衣服還有用。」一個小女孩竟會把一個人和一件衣服做比較,真夠教人驚奇了!
靳松濂和李堂對望一眼,極富深意地笑了,這小女孩真不平凡!
靳松濂看看自己的女兒,兀自抱著一件硬要來的衣服而沾沾自喜,真是傻丫頭呵!差不多的年紀,眼光、思想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妹妹啊,你的女兒實在很了不起!
「貞兒,你一廂情願,可有問問二哥哥答不答應?」李堂笑道。他知道這個兒子一向冷漠,從沒正眼瞧過一個女孩子,倘若貞兒要跟著他,得先讓他心甘情願同意才行,否則這樣一個水靈靈的漂亮女孩就要被冷落了,這太可惜。
「二哥哥!你答應嗎?」她表面上天真地問,但眼裡卻閃著狡獪的光芒,暗中警告他,如果他敢不答應,她就要將剛才他誤會她,罵她舅舅,還把她從樹上打下來的劣行加十倍渲染!
他答應嗎?李天闕深深地凝視著她,這古靈精怪的丫頭,見面不到一刻鐘,卻讓他經歷了又笑又氣又愛又恨又驚的諸多情緒,他向來是心湖平靜無波的,多了這個小頑皮,他未來的生活可想而知絕對會偏離他十多年來的固定模式,不會太平靜、太好過了。
理智叫他要拒絕,想辦法擺脫這個外表冰雪聰明,內心刁鑽古怪的丫頭,但是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又在肆虐著他,讓他無法鬆手。
全場的人都在等著他的響應,屏住了氣,時間彷彿過了一百年那麼久,終於,李天闕彎腰抱起了貞兒,「看來這是我的命運,我發誓我會一輩子疼你、保護你、珍愛你的,我的小貞兒。」他溫柔地在她嫩嫩的臉蛋上印下一吻。
他,李天闕,晉國公二公子,三歲讀完四書五經,七歲學會五行術數、奇門遁甲,十歲熟知兵法及各種謀略,十一歲隨父親出征掃平西北,十二歲就幫助父親治理封地所在的西丘,使得民豐物饒,人民安居樂業,和皇城百姓的窮困危懼形成強烈對比。天下人都稱他是人中之龍,出類拔萃,他這樣一個出色的人才,長大後要挑什麼樣的女孩,甚至是挑公主都不成問題,可是現在,他竟成了個被挑的人,挑上他的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古怪小丫頭,因為和一件衣服比較起來,他更好用、更耐用、更有用!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緣分阿!
李天闕不禁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