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老爸整天抓著電話狂打,而且一向忙碌的白仲恩擺著醫師工作不顧,多次來宅子找老爸密商事情,兩人總是窩在書房裡,不曉得在說些什麼。
等白仲恩匆匆離開後,又會有院長秘書帶著律師和一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出現,大家都一臉心事重重、眉頭深鎖的樣子。
忍了幾天,找不到人願意跟她透露半句的利羽蕎,決定親自去問老爸。
「醫院出了什麼事了嗎?」趁一幫人剛走掉的空檔,她來到書房,站在父親的大辦公桌前。
「小羽……」利恩抬起佈滿皺紋和疲憊的臉來,頂上的發這幾天似乎又白了許多。「你怎麼沒跟朋友出去……逛街?」
他看著自己從小疼愛到大的女兒,心裡想著自己苦心經營的醫院即將拱手讓人,所有的財產都將因投資失當而變得一無所有,而二十三年來都過著優渥生活的女兒即將孤苦無依,他說話的聲音帶著無比的痛苦,幾乎哽咽。
「爸,我看你跟仲恩好像為了什麼事煩惱著,所以沒心情出去。」老爸看起來像是老了好幾歲,一股驚惶瞬問爬上她單純無知的心頭。「到底是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我問仲恩,他也不肯跟我說,只是以很憂鬱的眼神看著我?」
「仲恩他……他是為你好,不想讓你擔心。」所以他才選擇不說。
「不讓我知道就是為我好?爸,你和仲恩一直都把我當小孩子看——」
她確實沒能力為父親做些什麼,畢竟從小到大她不曾吃過苦,大學畢業後也沒出社會工作過,一直被保護得很好,比溫室的花朵還要嬌貴幾分。
「我知道,我不能幫爸任何忙,但是讓我有心理準備,讓我知道我將來得面對什麼狀況?」隱隱約約的預感,讓她發覺事情絕對沒想像中簡單。
「……好吧,爸爸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從明天開始,一切都聽仲恩的安排,他會幫你,不會丟下你不管。」利恩從辦公桌後起身,走到女兒身邊,給女兒一個最後的擁抱。
「小羽,爸的投資出現很嚴重的問題,即將宣告破產,所以我們必須在一個星期內搬離這裡,至於醫院那邊……目前是由仲恩苦撐著,他已經把所有的財產都拿出來幫爸了。爸把醫院交給他,是放心了,可是……仲恩說他不能娶你,因為他當你是妹妹,一直以來都是……」
一生順遂的利恩,沒想到人生到了六十該享福的時候,卻面臨破產的局面。
他深感懊悔,深感抱歉,覺得自己對不起死去的妻子和這個漂亮貼心的女兒。
「爸……這是真的嗎?你……你沒有騙我?」利羽蕎聽了,除了驚愕,還是驚愕。
她的世界好像瞬間被顛覆了,從現在起,她不再是嬌貴的千金小姐,而是窮困到得靠別人救濟照顧的人。
但或許她該慶幸,願意照顧她的那個人,是她一直依賴的白仲恩。
「小羽,王嫂會幫忙你收拾行李,你把一些貴重的東西帶著,過幾天就搬到仲恩那邊去。仲恩他把手頭的三間房子都賣了,只租一間小公寓住,地方雖然小了點,但起碼是個安身之所。」利恩幫女兒都安排好了,卻沒說清楚自己的去路。
「爸,那、那你呢?」她不想搬去麻煩仲恩,她要跟爸在一起。
「小羽,爸爸自有打算。」因為涉及內線交易,他自己即將面對檢調的約談,而且這一約談恐怕就得面對牢獄之災,就算不會立刻判決坐牢,但羈押絕對逃不掉。可是他怕女兒會恐慌和憂心,所以暫時不想多說。「小羽,聽爸的話,讓仲恩照顧你,他絕對有能力繼續把醫院經營下去,只是這幾年會過得苦一點而已——」
只要女兒能熬過幾年苦,等仲恩將醫院的經營上軌道之後,一切都會好轉的。
到時候,等他出了獄,就能跟女兒一起生活,度過晚年。
「我不要跟仲恩住!我要跟爸在一起!」一顆眼淚落下,接著是無數管不住的淚珠,濕了蒼白的頰。「爸,你告訴我,你跟我說實話,你要去哪裡?」
突然之間,她長大了,她不會傻傻的聽信父親自有打算的話,他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小羽,爸爸……」因為女兒的心思一向單純,他以為能瞞得了她,但此刻面對那張哭泣卻堅決的小臉,利恩怎麼也編不出謊言來騙她。
於是他抱著女兒,哽咽的把自己因為怕投資落空,幾個月前艇而走險的暗中透過內線交易來牟取暴利,沒想到事情曝了光,使得他的財產被凍結,現在即將面對官司,怎麼也逃不掉了。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爸,那我該怎麼辦?」瞬間,利羽蕎覺得世界不只是被顛覆那麼簡單,而是徹底的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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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結束音樂教室數小時的鋼琴課程,慕少泱立即搭上高鐵,來到台北。
買了高鐵車票後,他身上的現金所剩不多,搭計程車可能不夠,所以他只好轉搭公車,然後又走了一段路,終於很辛苦的來到位子陽明山下的別墅區,找到了利羽蕎所住的高級歐式別墅。
晚上十點鐘,從外面仰頭看著大門深鎖的別墅,裡頭顯得有點冷清。
他拿起手機打了電話給利羽蕎,打算給她一個驚喜,可是她的手機卻一直顯示關機狀態。
這讓慕少泱急了。
原本是要給她驚喜的,現在卻連人也聯絡不到,那今天豈不是白跑一趟?
「不管了,就直接上門吧。」把手機塞進牛仔褲的後口袋裡,慕少泱大步走到門口前,按下對講機。
「請問哪位?」透過對講機,立即傳來警衛的嚴肅詢問聲。
「我叫慕少泱,是利羽蕎小姐的朋友,麻煩請幫我轉告她,謝謝。」面對攝影機,他露出笑容,盡量表現出自己和藹可親的一面給警衛看。
「抱歉,利小姐身體不舒服,她恐怕已經睡了。」警衛一點也不買慕少泱那張笑臉的帳,因為這幾天利家上下一片混亂,沒人有心思應付不請自來的朋友。
笑臉斂去,既然這位警衛先生不買帳,那他也不必刻意賣笑。「你又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著,能不能請你先幫忙通報一下?我想利小姐一定會見我,麻煩你了。」
「你是誰?我從來沒見過你,為什麼得幫你通報?」利小姐的朋友不就那幾個,而唯一會來宅子找她的,只有白醫師而已。
「我叫慕少泱,我敢向你保證,只要你肯開尊口通報一聲,利小姐一定會出來見我。」慕少泱再次報上名字,他的口氣也變得不太好。
這警衛大哥真白目,竟然用這種口氣跟上門的客人說話?!簡直大不敬。
要是他宅子裡請的警衛敢這麼做的話,早就被他開除掉了。
警衛一臉不爽的瞪著螢幕中慕少泱嚴厲的神情。他是可以不理他的,反正工作到今晚結束,明天管理顧問公司就會幫他換工作地點,但是基於職業道德,他還是在僵持和掙扎一分鐘之後,做了通報。
又過了幾分鐘,裡頭回傳訊息出來,警衛按下開門鍵,用很制式的平穩語調說:「慕先生請進,利小姐在客廳等你。」
以為今晚可能撲空的慕少泱,在門開時鬆了一大口氣。
「謝謝。」大步經過警衛室時,他不忘跟警衛道謝。
然後,他高大俊拔的身影在光線昏暗的花園中行走,來到只開了一盞小燈的主屋大門,他才剛伸手要推開白色挑高大門,門扇即自動往裡面拉開來。
「慕,我想你。」下一秒,穿著灰色棉衫長褲的利羽蕎,紅腫著雙眼撲進他的懷裡。
「小羽……」他及時接住她纖細的身子,腳步後退了一小步,然後停住。「不會吧?你想我想到哭了?!」
嘴角勾起得意笑痕,她的思念滿足他的男性自尊。
「對不起……」懷裡的頭顱搖了搖,說了一句令人不解的話。
「為什麼跟我道歉?」
「……我哭泣不是因為你。」
無言。
他嘴角抖了兩下。
「那你為誰而哭?」捧起小臉,她的臉色蒼白,眼睛紅腫,看得出來哭得很慘。「白仲恩?」
白仲恩是他唯一認識、唯一能想到的人選。
濃眉一凜,如果利羽蕎敢點頭說是的話,他絕對會嫉妒到抓狂!
「不是仲恩。」她又搖搖頭。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哭?」臉色稍緩,溫柔的眸子看著她可憐兮兮的表情,他暗中鬆了一口氣。
「我爸……破產了,我過幾天就得搬離這裡,以後我得、找工作賺錢……我想,今晚是我、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她說得斷斷續續,語氣哽咽,表情悲傷,眼淚猛掉個不停。
慕少泱一臉震驚。
像她這麼嬌貴的千金小姐,突然得面對如此殘酷的打擊,她能撐得住嗎?
「慕,以後我們別聯絡了……我們分手吧,這對你我……都好。」現實讓她無法再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從現在起,她得學著分擔家計才行,愛情對她而言,已經是奢侈的想望。
「分手?我不同意。」分手對彼此一點都不好!明明喜歡著對方,為什麼得分開?
慕少泱嚴肅的看著她哭泣的臉蛋,光是看著那哭紅的眼睛和揉紅的鼻頭,就讓他的心臟緊緊的揪起來。
「不同意又怎樣?現在的情況……我們根本走不下去了,所以乾脆就趁現在,我們還沒有很愛對方的時候……分開比較好。」抓著他的上衣襟口,她淚如雨下。
「慕,你回去吧,我們以後別再聯絡、別再見面了……」
突然推開他,她轉身往樓上跑。
「小羽,我不會同意分手,你別走——」他來不及拉住她,只好大步追上前去,想要攔下她。
「慕先生,請回去吧,以後別打擾小姐了。」盡責的管家卻在這時擋過來,在樓梯口將他攔下。「小姐現在的處境很糟糕,你如果再糾纏她,只會讓小姐日子更難過而已。」
這是他離開利宅另覓工作前,唯一能為服侍多年的小姐所做的事。
「我沒有糾纏她。」慕少泱失望的看著利羽蕎消失在二樓樓梯口,他不爽的扭頭看著這個盡責的中年管家。
他慕少泱無須糾纏女人,在他過去的二十七年生命中,只有女人糾纏他的分。
「抱歉,恕我失言。」管家恭敬地說。「慕先生,請回吧,小姐身體虛弱,她需要好好休息一晚。」
從明天開始,利宅的所有僕傭都會陸續離開,小姐和老爺將面對的是無比艱苦的未來。
「我會走,不用你趕。」冷眼瞪著堅持要擋路的管家,慕少泱退讓了。
的確,她看起來像隨時會有暈倒之虞,如果不讓她休息,以她纖弱的身子恐怕會支撐下了。
僵站在原地看著二樓,過了許久,慕少泱終於轉身離開。
走出別墅大門口,修長的身形朝山下緩緩走去,暈暗的路燈把他的身影拉成孤單的形狀。
他沒發現,利羽蕎站在房間落地窗前,悲傷的邊掉著眼淚邊看他離開,直到他的身影在婉蜒的山路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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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空蕩的鋼琴教室裡,慕少泱專注的彈著琴,流暢卻孤寂得令人動容的琴聲,在整間音樂教室裡蕩漾開來。
這是剛開門營業的早晨,通常這時間沒有學生來上課,音樂中心裡只有幾個職員在走動、辦公。
但是,這一刻,大家都停下手邊要忙碌的事,湊到門扇虛掩的206教室來,靜靜聆聽著慕少泱彈奏的樂曲。
就連音樂中心的老闆趙韻涵也站在外頭,認真聆聽著這首曲子,看著他演奏的姿態,看著那靈巧彈奏的手指,看著他嚴肅的神情。
慕少泱所彈的曲子是陌生的,沒人聽過。
曲子帶著令人震撼的悲傷,令人揪心的傷感,還有一種令人著迷的蒼涼。
大家都聽得入迷,每人的表情都是癡迷。
不知過了多久,琴聲停止,門外的人還沒從那震撼的情緒中恢復過來,傻傻的仍舊圍在外頭。
彈琴的人,也一樣。
他低頭看著還擺在黑白琴鍵上的雙手,他的寬肩因為喘息而起伏,他的情緒在繚繞,正陷於掙扎裡。
許久、許久之後,他有了決定——
彭!
蓋上琴蓋,俊拔修長的身形驀地從琴椅上起身,他轉身大步走向門口,卻意外的看見外頭圍觀的那一群人。
他嚴肅的俊容一凜,一向溫和的朗目,這一刻瞬間轉為銳利,掃過眾人。
「你們在這裡幹麼?」他問,聲音冷沈,表情肅穆。
「啊∼∼我剛好經過……」A女急中生智地說。
「我也是,我正要去上廁所。」B女飛快找到理由。
「我……我要到隔壁教室拿樂譜。」C女嚇得往後退兩步。
「我我我……我突然問忘了我要來幹麼了。」D女支支吾吾,擠不出理由來。
大家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和問話嚇住了,紛紛轉身跑掉。
四個女人一哄而散,至於妖嬌美麗的熟女趙韻涵,則老神在在的待在原地,她可不認為慕少泱有膽給她臉色看。
「我被你這首創作曲給迷住,站在這裡走不開了。」她笑笑地說,眼裡閃過激賞。「像你這種大人物,會來我這裡當鐘點教學老師,我真的很意外。我常在想,你到底什麼時候會膩了這裡、決定離開?我還要等多久,才能再聽見你的新作?」
「你知道我是誰?」這下換慕少泱震驚了。
他沒料到,自己如此低調的來到台灣,自以為在這裡絕對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但,一間小小音樂中心的老闆,卻認出了他。
「我一開始當然不曉得你的來頭,不過你來應徵時彈的曲子我很熟,隔沒幾天我找出以前在國外買的演奏CD又聽了一遍,CD封面上那個側臉而坐的東方男人跟你有八成的神似,又看見封面上的名字寫著『安東尼奧·慕』,我才赫然發覺,自己錄取了一個國際大人物了。」
安東尼奧·慕,是美國流行音樂界小有名氣的作曲、編曲家和演奏家,他在二十歲就嶄露頭角,出道六年期間,發行過三張個人編曲演奏專輯CD,以及三張與三名樂壇歌後合作的流行樂曲。
但是,紅透半邊天的他,卻在好幾個月前突然宣佈退出音樂界,而預定要推出由他操刀編曲的大型音樂劇也突然喊停,被同樣在音樂界小有名氣的的哥哥慕少偉接手。
他的突然引退引發音樂界一陣嘩然,所有人都無法得知他退出樂壇的真實理由,但是有少部分人卻落井下石的批評他,說他的才華已經枯竭,再也做不出好曲子,音樂生涯恐將從此結束。
這個消息,當然也讓音樂愛好者的趙韻涵感到吃驚和失望。
只是,當他出現在台灣,而且來到她的音樂中心當鐘點教學老師,更是讓她驚訝連連,有好幾次都很想衝到他面前問他,為什麼要從音樂界引退?
但幸好,她忍住了,才沒把這位低調來台隱居的大人物嚇跑,一直留到今天。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沒揭穿我的身份?」當時要是知道有人認得他,他會立即離開台灣,選走另一個國度。
但,如果當時離開了這裡,他就無緣認識利羽蕎這個單純漂亮又有一顆仁慈心的女子,也不會愛上這個原本天真快樂,卻突然得面對父親事業失敗的落難千金。
「我認為沒這個必要,反正我的音樂中心正好欠缺程度好的老師,你來剛好可以幫我忙。」
「算你聰明。」他的語氣和神情一直維持在冷冽的狀態,這跟他先前在這裡表現出來的個性可說是南轅北轍。「如果你揭露我的身份,我不只會離開這裡,我更有本事讓你的音樂中心經營不下去。」
爽朗幽默的他,是私底下真正的自己,至於冷漠嚴肅的他,是面對壓力而偽裝出來的。
尤其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凡是認識他或是知曉他真正身份的人,都無法獲得他的信任。
「不會吧?我又沒得罪你!你如果真的這麼做,就太惡劣了。」看來這男人鬧失蹤前,可能遭受嚴重打擊,否則也下會對人這樣充滿防備。「慕先生,你想想啊,你教學的鐘點費,我可是多加了一百元給你耶。」
一百元她也敢講出口?!
慕少泱嘴角抽搐兩下。「真謝謝你的大方。」
「不客氣。」趙韻涵真是一點也沒跟他客氣。「接下來呢?你要留下來繼續教學嗎?還是另有打算?」話題一轉,她用一種洞悉的眼神看著他。
慕少泱寬肩一聳,以瀟灑的口吻跟現任老闆說;「我要辭職,下禮拜的課不上了,你另找高手吧。」
不只口吻瀟灑,就連行動也瀟灑得很。
沒打算領錢,他逕自越過老闆的身邊,朝樓下走去。
趙韻涵沒有開口挽留他,她也明白自己根本留不住這號大人物,不過,她倒是走了過來,在二樓樓梯口攔住了他。
「要走,也幫忙簽個名再走吧。」她從隨身的皮包拿出CD,另外還掏出一支筆來,遞到他面前。
他挑挑眉,看著自己的演奏CD,一種志得意滿的感受充斥胸口。
沒有拒絕趙韻涵的要求,他用嘴巴咬開筆蓋,拿著筆在CD的壓克力盒上瀟灑簽下——AntonioM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