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選好衣服了。」巫水笙敲敲母親工作室敞開的門,嗓音像棉花糖一樣軟軟的。
巫淨抬起頭,招招手要女兒進她的工作室。
巫水笙一見可以進工作室,立刻笑瞇了眸,白皙的小臉蛋甜美地像一顆削好的水梨,水盈盈地讓人目不轉晴。
巫淨望著女兒,心中一股驕傲油然而生。
她的笙笙除了膽子小了點、容易哭泣之外,實在是個沒得挑剔的寶貝了。笙笙聰慧、有禮、乖巧懂事,簡直就是每個父母心中的完美小孩。
偶爾,當她看著女兒時,會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就是她的家人啊!
不過,巫淨當然沒哭。除了爸媽的過世之外,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她掉眼淚了。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夠幸運了,如果現在問她,她還有什麼煩心的事,她想她應該會回答──
妙麗要結婚這件事,實在是讓她煩、煩、煩、煩到要捉狂!
一想到褚妙麗和分開多年的舊情人留毅夫在公證結婚之後,即將帶著他們四歲的兒子留晴哲到美國,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挖走了一塊肉。
妙麗和晴哲都算是她的親人啊……
「媽媽,你在發呆嗎?」巫水笙拿著小禮服,好奇地看著媽媽。
「對不起。」巫淨放下手中的刺繡,彎身與女兒的視線平行。
她替女兒脫去衣服,換上一件裙擺和腰間都有著一圈粉色玫瑰刺繡的白紗小禮服。
以後就剩下她和笙笙相依為命了。唉,幸好,她還有笙笙陪在身邊。
年紀愈大,還真是愈來愈難適應改變啊……
「妙麗阿姨和晴哲要去美國了,你會不會捨不得?」巫淨滿意地看著女兒穿上她裁製的衣服,忍不住緊緊抱了下女兒。
笙笙的模樣長得真好!
「晴哲哥哥的爸爸說要帶我去美國喔。」巫水笙乖乖坐上椅子,讓媽媽在她的頭髮上綁了個蝴蝶結。
「我沒空陪你去美國。」巫淨淡聲回應。沒有人可以取代她的工作職務,她怎麼有法子走得開?
巫水笙失望地抿著嘴唇,眼眶裡已經有淚水在打轉。
「我沒說不讓你去,不准哭。」巫淨眉頭一皺,一頭打薄的及肩短髮,讓她的眼眸益發顯得幽冷。
「可是……可是……我想跟媽媽一塊兒去啊。」巫水笙睜著大眼,小手牢牢地握著她的手掌。
巫淨一看到女兒那麼無辜的大眼,一顆心幾乎要融化了。
笙笙有一雙很迷人的眼睛,眸光晶瑩,眼尾則是略微上揚。
她必須老實承認,笙笙的眼瞳完全遺傳自那位萬人迷「爸爸」──
那個只負責提供精子,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女兒的「爸爸」。
「媽媽,我們一起去美國嘛……」巫水笙把臉偎在媽媽的手臂上,柔柔地撒著嬌。
巫淨在地上盤腿坐好,伸長雙臂把女兒抱到腿上。
巫水笙抱著母親的身子,開心地聞著母親身上涼涼的味道,舒服地一動也不想動。
「笙笙,你知道媽媽的工作很忙,不可能有時間帶你去美國。」巫淨撫摸著女兒的頭髮,有些內疚最近因為訂單大多,而沒法子多陪陪她。「這樣吧,媽媽下個月帶你去花蓮的海洋公園玩兩天,好不好?」
「花蓮是哪裡啊?海洋公園有什麼東西啊?」巫水笙好奇地問道。
「我也沒去過,照片上看起來是滿好玩的。」巫淨老實地承認。她在女兒面前從不說謊。「等我們一起去了之後,就知道好不好玩了。」
巫水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後,又問:「那等一下參加完妙麗阿姨的婚禮後,你可不可以帶我和晴哲哥哥去愛河搭船?」
「沒問題。那你記得要提醒媽媽幫你帶救生衣。」搭船游愛河需要穿救生衣,可也許是因為大多人穿過的原因,巫水笙穿過兩次,兩次都過敏起紅疹。
巫淨看了下手錶,習慣守時的她,立刻抱起女兒,往門口走去。
「我們該出發了,不然會遲到。」巫淨空出一手把女兒的頭髮撥到肩後,倒是沒怎麼理會自己打薄的一頭及肩短髮。
「媽媽,我可以自己走,不然你的手會酸酸……」巫水笙拉拉媽媽的外套,認真地說道。
「謝謝你。」巫淨忍不住親吻了下女兒的臉頰,緊摟了下她小小的身子,才把女兒放到地上。
如果世界上有個男人能像笙笙這麼貼心,也許她身份證上面的配偶欄就不會是空白的吧。
她不是個容易伺候的女人,她的男人要夠聰明、要懂得看臉色、要不會纏人,偏偏擁有這種特質的男人,九成以上都是花花公子,笙笙的爸爸就是。
「我們走吧。」巫淨對女兒說道,不允許自己再去回想。
今天是怎麼一回事?她怎麼一直想起那個男人呢?
是因為妙麗要結婚了嗎?
「媽媽,晴哲哥哥現在有爸爸了,那我會不會也有爸爸呢?」巫水笙拉著母親的手,小聲地問道。昨天晚上沒有流星,害她沒有許願成功。
「不會。」巫淨斬釘截鐵地說道。
巫水笙一聽,馬上低下頭。她知道媽媽不喜歡她哭,所以她正努力地藏好淚水。
「你沒有爸爸,可是媽媽會比十個爸爸更愛你。」巫淨蹲下身子,牢牢握住女兒的肩膀,定定地看著她。
「可是媽媽沒辦法像晴哲哥哥的爸爸一樣,把我抱得好高、好高,媽媽的力氣不夠啊。」巫水笙扁著嘴小聲說道。
「那你想讓人抱高高時,就請晴哲哥哥的爸爸抱你,這樣不就好了嗎?」巫淨知道自己在詭辯,可她不在乎,只要女兒不難過,她就萬事OK。
「好!」巫水笙笑著抬頭,一顆淚水正好從眼眶滑落。
「又哭?真愛哭。」巫淨用手指拭去女兒的淚水,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那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妙麗阿姨今天結婚,我們可不能遲到。」
「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巫水笙馬上忘了難過,一下子便開心地唱起歌來,拉著母親的手走向門口。
巫淨牢牢地握著女兒的手,滿足地笑了。
她想,她的人生會這樣一直過下去的。即便好友褚妙麗可能會長居國外,但是,她依然擁有她的女兒和事業。
這樣的人生,已經太豐富了。
巫淨把女兒抱進休旅車中,在女兒的歌唱聲中,她將車子駛向法院。
此時,面帶微笑的巫淨,萬萬沒想到她的平靜世界在半個小時之後,將面臨最嚴重的挑戰。
一個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的男人,即將和她扯上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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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俐落的淺藍色褲裝的巫淨,帶著女兒走進了高雄地方法院。
巫水笙是個漂亮的孩子,一路上自然也引來了不少讚美的驚歎與目光,只是她根本沒看見那些打量的目光,因為她正羞澀地低著頭,緊挨著母親走路。
說真的,巫淨不大清楚女兒的害羞是遺傳自誰。
她從小就是演講比賽的高手,至於笙笙的精子爸爸風勁文,不論從哪篇報導看來,都是屬於舌燦蓮花型的人物。豈料,笙笙的膽量卻是小到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她從睡夢中驚醒,更別提她有多恐懼接觸陌生人,而且適應能力也極差這些了。
「笙笙,抬起頭走路。」巫淨命令地道。
巫水笙只抬頭一秒鐘,便又很快地低下頭。
「好多雙眼睛……」她很小聲地說道。
「有媽媽在你身邊,你不用害怕。」巫淨站在原地,皺著眉頭等待女兒抬頭挺胸。
「媽媽,不要生氣……」巫水笙慌亂地仰頭看著母親,大眼睛裡全是水霧。
「我不會大吼大叫的,你不用怕。」巫淨彎身抱起女兒,給了她一個擁抱,一聲歎氣輕逸出她口中。
她的個性容易激動,怒氣一來,便會無法自制地辟哩帕啦脫口罵人。
有時,她不免猜想,女兒膽子這麼小,是不是被她嚇出來的?
「媽媽,我看到妙麗阿姨了……」巫水笙的小臉突然從母親的肩膀上抬起,開心地對著前方笑。
「嗯,我們過去找她。」巫淨撫摸了下女兒的臉龐,母女倆繼續往前走。
孩子就是這樣毫無心眼,當你還在計較自己是不是對她太嚴苛時,她就已經把注意力轉到別人身上了。
「巫淨,你今天怎麼還是穿褲子啊,感覺好嚴肅喔!人家還以為你今天會穿裙子。」褚妙麗一瞧見她們,便飛也似的衝了過來。
她失望地嘟起了唇。她和巫淨認識這麼久,還沒見過巫淨穿裙子呢!
「你就要被拐去美國了,我似乎沒理由不嚴肅。」巫淨昂起下巴,漠然地迎視褚妙麗的丈夫留毅夫。
她和留毅夫無冤無仇,可她生命中親近的人已經不多了,是以,她實在無法和顏悅色地面對這個即將帶她的好友去美國的男人。
「阿姨,你看我今天漂不漂亮?」巫水笙偏著頭,笑咪咪地問褚妙麗。
「哇哇哇!你簡直就是你媽媽公司那組天使娃娃的真人翻版!笙笙好美!好可愛喔!」褚妙麗反應激烈地哇哇大叫。
巫淨低頭望著女兒,臉上凜冽的線條變得柔和許多。
妙麗代替她扮演了一個媽媽該有的柔軟角色,自己的個性實在太剛太硬、太不容易妥協。
可是,妙麗即將要離開了啊……
巫淨深吸了一口氣,為了掩飾心裡的淡淡感傷,她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皺著眉道:「快九點半了,另一個證婚人還沒到嗎?不是說要提前報到,好簽署結婚證書嗎?」
「那個傢伙是夜行性動物。」留毅夫說道。
「可是,現在都早上九點半了耶。」褚妙麗偎著她生活規律的老公,不可思議地說道。
「通常十一點才是那傢伙的起床時間。」留毅夫簡單解釋道。
十一點起床?
巫淨聞言,不以為然地抿起嘴角。對於那種生活作息不正常的人,她直覺地便將之與「糜爛」兩個字畫上等號,尤其,留毅夫家境富裕,請來當證人的好朋友當然有可能是個紈褲子弟。
「抱歉!抱歉!新娘還沒落跑吧?」
一道悅耳的男聲打斷了巫淨的思緒,帶有麝香的古龍水味道也同時襲向巫淨鼻間。
她不悅地摀住鼻子,抬頭往前一看,心臟差點麻痺。
那是風勁文!笙笙的父親!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巫淨握緊拳頭,只慶幸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風勁文身上,否則她臉色蒼白、手掌顫抖的模樣勢必會引人注目。
她從沒忘記過風勁文的容貌,畢竟他擁有一間台灣最賺錢的上市建設公司,而他的風流韻事更是讓他經常處於狗仔隊的追蹤之下。
巫淨僵硬的身子往前跨了一步,在把女兒掩在身後的同時,也更近距離地打量起風勁文。
她不得不承認──風勁文仍然是如此的性感不羈。
一身簡單的裝扮,他硬是穿得比別人一身華服還出色。黑色POLO衫解開了最上方的兩顆扣子,露出些許古銅色的胸膛;那一件緊身牛仔褲,根本就是存心要勾引別人的視線停留在他結實有力的長腿上。
「算你運氣好,辦理登記的號碼正好輪到我們了。走吧,該去報到了。」留毅夫笑著對風勁文說道。
「哈囉,你一定是可愛的妙麗。」風勁文才對褚妙麗說完話,注意力一下子就轉到四歲的留晴哲身上,「媽媽咪呀!太恐怖了!你確定你不是從毅夫的童年穿越時空而來的嗎?」
聽著風勁文開始聒噪地說個不停,巫淨只能拚命地祈禱他千萬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她們母女身上。
「這位小公主是誰?可愛得像顆水蜜桃。」風勁文哇地一聲,對著眼前精雕玉琢的小女孩驚為天人。
巫淨後退一步,恐懼地看著風勁文對自己的女兒微笑,背脊瞬間嚇出了一身冷汗。
巫水笙縮到了母親身後,巫淨的雙臂則往後牢牢地扶握住女兒的肩膀。
「請你離我女兒遠一點,她不喜歡陌生人。」巫淨嚴厲地脫口說道。
她瞪著風勁文,防備的神情連她自己都覺得太過火,可她就是無法控制。
「你說話的口氣才會嚇到小孩子吧。」風勁文眉頭一凜,立刻不客氣地回話,目光也終於轉向今天公證結婚的另一個證婚人。
是個氣質美女,可惜眉眼太冷,不夠有親和力。但是,她漠然的模樣卻似曾相識……
他在哪裡見過這個女人?
「你很眼熟。」風勁文微瞇了下眼,再度把她淡雅的五官仔細地打量過一遍。
巫淨心頭一凜,咬緊牙根,不許臉上出現任何情緒。
「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不是你搭訕女人的好時機。」留毅夫推著風勁文走到辦理結婚登記的辦公室。
巫淨握著女兒的手,跟在他們身後,他們還說了些什麼,她其實都沒有聽進去,只知道自己的手心緊張地直冒汗。
巫淨,你要鎮定!千萬要鎮定!她在心裡拚命對自己信心喊話。
風勁文和她只有在精子銀行有過一面之綠,就算他覺得她眼熟,也不可能會把笙笙和他聯想在一起。
所以,沒有人能搶走她的笙笙!
巫淨深吸了一口氣,昂起下巴的同時,表情也更篤定了。
她跟著大夥兒走入辦公室,拿出自己的筆,依職員的指示在結婚證書的證婚人欄位簽下自己的名字。
她叫「巫淨」?風勁文站在辦公桌邊,雙臂交叉在胸前,盯著那個陌生的名字。
他對這個名字確實沒有任何印象,不過,他對人向來有著過目不忘的超強記憶力,他相當肯定自己見過這個打扮嚴肅、表情更是超嚴厲的女人。
風勁文又看了巫淨一眼,眸中再次閃過困惑之色。
「勁文,換你簽名了,發什麼愣?」留毅夫催促著。
他彎身在巫淨的名字旁簽下自己的名字。
結婚登記的手續於是大功告成!
「恭喜兩位,待會兒時間一到,法官就會幫你們證婚。」女公務員說道。
結婚當事人和證婚人在辦理完結婚登記手續之後,隨後要進行的便是公證結婚的公開儀式。
「美女,謝了。」風勁文聞言,倒是笑了起來。這位小姐的話聽起來倒像是他和巫淨要結婚一樣。
他眼眸帶笑地望向巫淨,只見她對他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他不以為意地一聳肩,還故意對她展露一個自認為最性感的露齒笑容。
哦喔,女王陛下瞇起眼、抿起唇,端出一張臭臉囉!風勁文饒富興味地看著巫淨臉色一變,而且還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看什麼看!巫淨飛快地背過身,牽著女兒的手走出法院辦公室。
風勁文對著她氣沖沖的背影回以一記挑眉,並隨之走出了辦公室。這女人的反應未免太誇張了吧!他長得有那麼青面獠牙嗎?
算了,他可不想讓任何人影響到他的心情──好友結婚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呢。
「毅夫,恭喜了!」
風勁文上前緊握了下留毅夫的手,緊接著回身就給了褚妙麗一個大擁抱。
不過,一看到好友不是滋味的表情,風勁文立刻爆笑出聲,識相地把褚妙麗推回他懷裡。
「放心啦!我不會欺負小綿羊美女的,我個人擅長挑戰冰山美人,像這邊這一位──不過,她已婚,育有一女,不在我的狩獵範圍內。」風勁文言畢,魅力十足地瞥了巫淨一眼。
巫淨聞言,冷睨他一眼,薄唇露出一個譏諷的冷笑。果然是只只會耍嘴皮子的公孔雀!
看到她不客氣的笑容,風勁文的笑意乍然僵凝。
他想起來在哪裡見過巫淨了!
五年前,在一家精子銀行裡,他和巫淨同搭一部電梯,當時他正在接電話,巫淨正是這副嘲諷的表情!
不是他自誇,他向來人見人愛,討厭他的女人算是物以稀為貴,所以,他當時對巫淨印象深刻。
哈哈,回想起來的感覺真痛快。風勁文撫著下巴,晶亮的眼眸笑瞇成一直線,也不管巫淨是不是還對他板著臉。
巫淨惡狠狠地瞪著他,忍住想一拳揮掉他臉上笑容的衝動。他精神有問題嗎?幹嘛笑得這麼開心?
她無言地冷哼一聲,眼眸忿然一瞇,高跟鞋啪噠一聲,再度選擇了用她傲然的背影面對著他。
看著她纖長的背影,風勁文眼中的笑意卻是更濃了。
她犯了一個大錯,不該這麼公然表現出對他的不悅。
他這人天生就不愛服輸!
待會兒就讓他充分發揮一下與人為善的特質,鐵定能讓巫淨對他綻放出五百燭光的微笑。
風勁文吹著口哨,跟隨著大家的腳步,一起走進公證結婚的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