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席與蝶點頭,看著席振旭緩緩地靠回椅背,表情深思。
「只要與蝶和他吃頓飯,他就願意成為我們最大的客戶,甚至和我們合夥做生意?」席為丞的聲音裡滿是懷疑。「這怎麼可能?他是不是又想打什麼歪主意?」
「先別妄下定論,我相信褚拓會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見得是要對咱們不利。」席振旭說。
「他昨天才不擇手段的搶走咱們的生意,怎麼可能在一天之內說變就變?」席為丞不以為然地哼道:「依我看,你們都太天真了。別忘了,三年前他才併購了咱們席氏,現在他又回過頭來想再和我們合作,擺明了就是把我們當猴子耍嘛。那小子會突然間轉變態度,你們不覺得事有蹊蹺?」
「我也覺得有問題。」一直不語的饒邦睿開口道:「再說咱們和褚氏之前鬧得很不愉快,褚拓怎麼可能心無芥蒂的再邀請我們和他們合作?褚氏集團財大勢大,想和他們攀交情的大企業多得是,他怎麼會看得上我們?」
「也許他是看在叔叔的份上,畢竟叔叔算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席與蝶有些遲疑地道,話還沒說完就被席為丞打斷了。
「哈!他懂得什麼叫尊敬?打從他接任他老爸的職位開始,就開始處處打壓我們,非要將我們逼到絕境不可。現在他已經如願以償,還敢貓哭耗子假慈悲,披著羊皮扮成溫馴的小綿羊?呸!我才不上當。」
「你對他成見太深了,為丞。」席振旭睨了兒子一眼,緩緩地出聲。「褚拓只是做他應該做的事罷了。換作是你,你也會這麼做。」
「爸,你居然還在幫那個浪蕩子說話?」席為丞用手抹了抹臉,眉毛糾成一團。「我真搞不懂,褚拓害得咱們差點傾家蕩產,而你居然還維護他?」「我沒有維護任何人,只是就事論事。再說就算褚拓沒有併購席氏,以咱們當時的虧損情況來看,到頭來仍然免不了解散的命運。褚氏集團肯接手經營,並大刀闊斧的展開改革計劃,反而是件好事。」
「可是……」席為丞還想爭辯,席振旭已經伸出一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咱們再詛咒、再不滿也沒有用,倒不如把眼光放遠,好好的經營現有的小公司才是上策。」
「那依您看,我們應該怎麼做?」饒邦睿問道。
「咱們先靜觀其變,一切順其自然。」席振旭思索了一下,轉頭向席與蝶詢問道:「除了這個之外呢?他還有沒有向你要求什麼?」
席與蝶頓了一下,想起那火辣而迫切的一吻,不禁微紅了臉。
「沒有。」她搖頭,故作鎮定地道:「他說只要您沒有意見,隨時會派人到公司去來詳談、簽約。」
她的遲疑顯然沒有逃過席振旭精明睿智的眼睛,然而他只是睨了侄女一眼,然後轉向饒邦睿。「你有什麼看法嗎?邦睿。」
「一切聽您的指示。」饒邦睿眸光閃爍,聰明的不作任何評論。
「那好,這兩天你和為丞多注意一些,既然褚拓這麼說了,那我相信他應該不會太為難你們才是。時候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席振旭站了起來,對席與蝶叮嚀著,「別太逞強了,與蝶。如果太累就放自己幾天假,別硬撐,嗯?」
席與蝶點頭,然後起身,饒邦睿跟著她站了起來。「我送你。」
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朝門口走去,讓她原本想婉拒的話又嚥了回去。
算了,就讓邦睿送她一程吧。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紊亂的心緒,是絕對無法專心開車的。
在饒邦睿送她回家的一路上,她一直沒有開口。
席與蝶將車窗降下,夜晚沁涼的微風吹拂在她的臉上,令她稍微清醒了些。她垂下睫毛,手指漫不經心地捲著椅墊下的流蘇,心思仍然停留在下午和褚拓的那一吻上。
不,她不該再想這件事的。她甩甩頭,視而不見地凝視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對他那樣一個經驗豐富的男人而言,她的吻一定顯得青澀而不成熟,怎麼能和他有過的女人相比?他應該配的是像華朵曦……是這個名字嗎?那樣成熟美麗的女子才夠資格贏得他的全心愛戀。他吻她,或許只是想懲罰她罷了,根本不是真心的。
想到褚拓對華朵曦或是其他女子那麼溫柔呵護的模樣,她禁不住心裡一陣緊縮,沒來由得感到沮喪和黯然。即使明知他只是在戲弄她,她仍然為此矛盾掙扎不已。她發過誓要痛恨他、絕不服於他,然而卻總是力不從心,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與蝶?」饒邦睿的聲音將她喚回神來。
她轉過頭看他,仍然有些漫不經心。「什麼?」
「你今天去找褚拓,他……沒有對你做什麼吧?」
她愣了一下。「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一整晚都心不在焉。」車子在她的住處前停了下來,饒邦睿回過頭來看她,目光深思而帶著探測之意。「不,嚴格來說,自從咱們在晶華酒店再次見到褚拓之後,你就一直有些不對勁。怎麼,除了和他吃頓飯之外,他還有其他特別的要求?」
「當然沒有,你怎麼會這樣想?」她否認。「我和他認識這麼久了,就算彼此沒有生意往來,總還稱得上是朋友。和朋友吃頓飯敘敘舊,有什麼不對嗎?」
饒邦睿端詳著她的表情,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有無受脅迫的跡象。
「我不相信褚拓會簽這麼大一筆合約和我們合作,只為了和你吃頓飯。」見她正想開口,他抬手制止了她。「別反駁,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也知道你不可能接受他其他過分的要求。我只是怕你吃虧。」
席與蝶將要出口的話嚥了回去,避開他的視線。
「我知道,但他確實沒有其他過分的要求……如果那是你心裡所想的。」她輕聲地道:「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邦睿。」
他直直地注視了她一會兒,那張姣美的臉龐上一片平淡和沉靜。
「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與蝶。」他過了好半晌才道:「早在一年前,乾爹就已經答應讓我們訂婚了。我不想逼你,是因為你年紀還輕,再者,你對我並沒有那份想和我廝守終生的感情,所以我願意等,可是現在……」
「我還沒想到這件事。」她很快地說道,咬住下唇。「我們別談這件事好嗎?邦睿,你明知道我對你根本沒有……」
「你不愛我,因為你心裡始終只有他,只有褚拓,是嗎?」他打斷她,咄咄逼人地問道:「你愛上他了,是不是?」
席與蝶的臉色倏然刷白。「你在胡說什麼?我才沒有。」
她想伸手去拉車門,饒邦睿卻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那麼,你就應該牢牢記住,是褚拓搶走了屬於你們席家的一切。」
「我記得,但那又如何?」她甩甩頭,清晰地道:「褚氏集團財大勢大,咱們拿什麼和他們抗衡、競爭?」
「當然有,只要你用對方法,那麼再創造席家的企業王國絕非不可能。」看著她的眼睛驚訝的大睜,饒邦睿停頓了一下才緩緩接口,「與其處在挨打的地位,咱們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她瞪視著他。「你瘋了?」
「聽著,與蝶。」饒邦睿突然興奮了起來,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褚拓現在的目標是你,只要你暫且順著他的心意,讓他放鬆戒心,假以時日,咱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弱點,繼而讓他俯首稱臣。」
她訝異地張大口,怔怔地望饒邦睿,而後驀然笑了。
「你錯了,邦睿。褚拓要的不是我,他只是想證明他能征服席家人罷了,你顯然太高估了我的能耐。」她苦澀地自嘲道。即使明知道這個事實,她仍能感覺心底竄升的悵然。「再說,他身邊早已經有了固定的女伴,又怎麼會對我有興趣?」
褚拓有了固定的女伴?饒邦睿微微蹙眉,想起那天見過的那位美麗女郎。是了,他一時間倒忘了這一點。莫非他對褚拓的預估有誤?褚拓會答應和振旭企業合作,原因不是席與蝶?
「很多場合帶女伴是必要的禮儀,這並不代表什麼。」他沉吟道,看了她一眼。「再說你這麼肯定那個女人和他交情匪淺?或許那只是障眼法罷了。像褚拓這樣有權有勢的男人,不可能只甘於擁有一個女人,你就暫且和他周旋,看看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咱們再作打算。」
席與蝶沒有說話,只是轉開頭去,凝望著遠方搖曳的樹影出神。她不願意將褚拓想得那麼殘酷無情,更不願傷害他。她從來不認為他是個冷血心腸的人,只是……噢,她該怎麼做?
「你要想清楚,與蝶。」饒邦睿平靜地道。「別忘了,當年你的父親拐走他的母親,且他又認定是你想殺他,他不可能如此輕易便忘卻一切,想和咱們合作買賣。」
「可是……」
「別再猶豫了,與蝶。這對我們是個大好良機。」他握住她的手,嚴肅地道:「褚拓現在對我們示好,絕不會是沒有代價的。你千萬要記清楚你的目的,別輕易落入他設下的陷阱,嗯?」
她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睫毛,望著自己另一隻放在膝上的手。她想起褚拓吻她的那一刻,想起他溫柔而疼惜的眼神……那是真實的嗎?或是她太渴望他所產生出來的假象?
她靜靜地坐著,只覺得茫然,心中被惱人的空虛磨蝕著。
記住,你的目的是要奪回席家原有的一切。這句話一直在席與蝶腦裡迴響。
她輕歎了一口氣,站起身,心不在焉地瞥了桌上的行事歷一眼。日子如往常般平靜的過去,褚氏集團已派人到振旭企業來瞭解工廠的生產狀況,包括所有的業務部門和硬體設備,召集相關人員開會等等,全都謹慎得一絲不苟。
幾天下來,整個公司的員工除了戰戰兢兢全面戒備之外,總算這才領教到了大財團慎重其事、一點也馬虎不得的辦事態度。就連原本還十分不屑的席為丞,也不得不對他們嚴謹明快的作風感歎折服。
然而,自從那天過後,她沒有再見到褚拓。或許他是改變了主意了吧?她想著。也或許是他太忙,根本抽不出空來和她履行那個微不足道的「約會」。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到鬆了一口氣,還是該失望。
就在她拉上落地窗簾準備離開辦公室時,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走過去接起,仍然有些心不在焉。「喂?」
電話那端沉寂了半晌,而後一個沉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我。」
褚拓。她的心陡地提到喉嚨,然後開始猛烈撞擊了起來。
「嗨。」她的聲調有些不穩。
「我以為你下班了,只是碰碰運氣打這通電話。」他停頓了一下。「你沒忘記我們的約定吧?」
席與蝶秀眉微揚。她有沒有聽錯?她居然察覺出他聲音裡有一絲……緊張?
「我沒忘。」
她清了清喉嚨,正要再說些什麼,他已經不由分說地丟下一句,「那好,十分鐘後,我到你公司門口接你。」
她還沒來得及答話,電話已經「砰」的一聲掛斷了。
掛了?她對著話筒大皺其眉,將話筒放了回去。哪有這麼霸道的傢伙?居然連問都沒問她一聲,如果她晚上另外有約或有推不掉的應酬呢?
可是……想到可以和他見面,讓她心情開始飛揚了起來。她低頭打量自己的一身裝扮,今天因為沒有什麼重要的場合非出席不可,所以她身上只是一件樣式簡單的粉紅色套裝罷了,不知道褚拓會帶她到什麼地方去?也許她該回去換個衣服……
正想得出神,叩門聲響起,席為丞探了半個頭進來。
「與蝶,好了嗎?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呃,我……」她猶疑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褚拓剛剛打了電話來。」
席為丞眉毛一皺,然後恍然大悟。「唔,那小子索取他的報酬來了,是吧?」
「他只是請我吃頓飯罷了,為丞。」她不喜歡為丞的語氣,越過他身邊出了辦公室。「再說,他的確實現了他的諾言,不是嗎?」
「是啊,幸好他還算識相。」席為丞聳聳肩,睨了她一眼,「代我轉告那小子,如果他敢對你有什麼不良的企圖,我可不會對他客氣。」
席與蝶微微蹙眉,但也不想和他爭辯。
饒邦睿也在此時由他的辦公室走了出來,給了她詢問的一眼。
「喝,這下可精采了。」席為丞吹了一聲口哨,促狹地說道:「邦睿,你的未婚妻正要和別的男人出去吃飯,你沒有意見嗎?」
「為丞!」她氣惱地瞪了他一眼,不喜歡為丞的遣詞用字,雖明知他的個性就是愛開玩笑,她仍然不欣賞這種幽默。
饒邦睿立刻會意,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投給她頗有深意的一瞥,令她的身軀微微繃緊,想起了那天和饒邦睿的對話——記住,你的目的……
她甩甩頭,極力將這不受歡迎的思緒推出腦海。如果她不想再被褚拓那惡魔般的魅力所影響,那麼她最好和他保持距離。
而現在,她必須謹慎提防,提防讓他進駐她的心房。
如果席與蝶曾經擔心褚拓會板著一張不苟言笑的臉孔對她,那也在見到他之後全然釋懷了。
半小時後,他們已經置身在一家飯店頂樓氣氛優雅的餐廳裡。這家消費高得令人咋舌的法國餐廳是褚氏集團連鎖飯店的一部分,在全世界八十餘國共有超過兩百家的分店,一向以絕佳的口碑和服務在國際間享有盛名。
而這家豪華精緻、抬頭可以仰望滿天星斗的旋轉餐廳,更是台北的名流人士最愛造訪之處。除了氣氛優雅安靜之外,為了顧及客人的舒適和隱密性,每個卡座都保有一定的距離,再加上彬彬有禮的侍者來回穿梭,更令客人有賓至如歸之感。
「想什麼?」褚拓沉沉的聲音響起,席與蝶像觸電般地回過神來,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想你。」看到他眉毛一揚,她匆匆地接了下去,「呃,我是說……這幾年來,你顯然相當稱職,將你父親交給你的事業經營得很成功。」
他微瞇起眼打量她,似乎想看出她這句話是真心的,或者只是在諷刺他。然而那對望著他的美眸裡沒有嘲諷,只有一片坦蕩蕩的真誠。
「接手前人的成果沒有什麼好驕傲的,我只是盡力將事情做到最好。」他輕描淡寫地道:「褚氏集團旗下的連鎖店都是由褚磊負責,我根本插不上手。我的父親對我們的要求十分嚴格,為了做到他要求的每一件事,我和褚磊都下過很大的工夫。既然我們沒有時間分心去做別的事,當然只能全力投注在這上面。」
她看著他泰然自若地轉頭向侍者吩咐了幾句,表情沒有一絲對父親的責難和不悅,她不禁有些怔忡了起來,想著一個自小便被父親逼迫著學習、根本沒有童年可言的孩子,是怎麼經歷那一切的?」
「你的母親呢?」等侍者上了餐後,褚拓有些躊躇地開口,「我記得她一直住在加拿大,這些年來她好嗎?」
席與蝶有些訝異他會這麼問,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
「她在兩年多前過世了。」她輕聲地道。
褚拓有些愕然,看著她低垂的睫毛,勉強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很抱歉。」
「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換個角度想,媽媽她沒有經歷過太多病痛就走了,這未嘗不是一種福氣。」她瞅著他看。「你呢?這些年來,你在哪裡?」
問了之後,她有些忐忑不安。她想,或許他並不願意告訴她關於這些私人的事,畢竟他對她並不完全信任。然而意外的,他居然笑了,沒了他一貫的冷酷和漠然,那張俊美的臉龐顯得可親了許多,令她微微屏住呼吸。
「我在倫敦。」見她訝異地微揚起眉,他慢吞吞地接口,「我想,你可能沒想到我會離開台灣到英國去,只為了給你們一個我已經死亡的假象吧?」
她注視他,想看出他的表情有無一絲不悅,然而沒有,他仍然神色自若,輕鬆得彷彿在和她討論天氣似的。
「你的確是騙過了我……我們。」她吞嚥了一口,低語著,「你絕對不知道,當我知道你還活著時,我有多高興。」
褚拓眼神閃動,但他沒有說話,俊朗的臉上毫無表情。
察覺到他不打算作任何評論,她用舌尖潤了潤唇,再度開口問道:「你這些年來都沒有離開過英國?」
「也不盡然,我一直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也曾經回來過台灣幾次,只不過沒有讓消息曝光罷了。」
席與蝶點點頭,咬著下唇。「這麼說來,烏立礎這個代理總裁只是個障眼法罷了,褚氏集團實際上仍然在你的掌控之中?」
他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望著她,但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垂下雙眼。是了,這就足以解釋這三年來的一切,包括褚氏集團的運作情形並無絲毫的改變,烏立礎的經營手法和褚拓如出一轍,原來……原來自始至終,褚拓根本沒有離開他的工作崗位。
席與蝶想微笑,卻在笑意未成形前便隱去了。在她以為他早已身亡,終日心神恍惚之際,母親也在那時離開了她,雙重的打擊幾乎令她崩潰。褚拓絕對無法想當時的她是如何度過那一段悲慘的日子。
但她絕不會讓他知道她曾經那樣傷心欲絕地為他痛哭過,在每個夜裡輾轉難眠。噢,他一定會很得意吧?她絕不會這麼沒志氣。
「怎麼了?」察覺到她反常的靜默,他微微皺起眉頭。
她搖搖頭,避開他審視的目光,食不知味地咀嚼著桌上的佳餚。
褚拓的眼睛瞇了起來,有好半晌,他幾乎想開口,問她當年非殺了他不可的真正原因;然而他終究沒有說出口,害怕聽到那個答案。如果她是真的痛恨他呢?
「我很抱歉,強迫你和一個你……不喜歡的人共進晚餐。」他粗聲地道。該死,想到她和那個見鬼的饒邦睿是一對,她對他根本不屑一顧,他就覺得心情惡劣。
席與蝶抬起頭來,看見他眉毛緊蹙,漂亮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間改變態度。他看起來似乎在……生氣?
「我才該謝謝你,願意實現你的諾言。」她平靜地道。
是的,就是這個原因!他繃緊下顎,肌肉僵硬。她願意接受這個邀約,只因為他願意「資助」振旭企業,成為他們的大客戶罷了,這對業務一直低迷不振的振旭企業何止是久旱逢甘霖,簡直是天大的金主從天而降。他早該知道她的目的只是如此,只要能讓席家那個天殺的小公司穩當經營下去,她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褚拓?」她有些不安地輕喚,不知道他的表情為何在頃刻之間轉變。她剛剛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他甩甩頭,猝然起身。「走吧。」
從她閃著驚慌的眼眸裡,褚拓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好不到哪裡去。可惡,他知道自己嚇到了她,但他並無意如此。他用手抹了抹臉,從未有一刻如此懊惱自己的不受控制。
席與蝶沒有說什麼。她很快的武裝起自己,讓自己恢復鎮定。褚拓和迎面而來的餐廳經理低低交談了幾句,極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她想掙脫,他的聲音已經低低地響了起來,帶著懶洋洋的戲謔。
「小心點,這兒起碼有三十雙眼睛正在盯著我們看,如果你不想出糗的話,就別輕舉妄動,嗯?」
席與蝶臉一紅,真的乖乖的不敢再動了。她隨著他走向前去,看著他和每一位熟識的賓客打招呼,和吧檯前的調酒師閒話家常,他甚至叫得出每一位侍者的名字。她幾乎是用一種驚訝且佩服的眼光看著他,為他毫無大老闆架子的親和力心生折服。
她沒有再拒絕地任他堅定的大手包握住她,滿足於這樣難得的平靜。她偷偷地看著他剛毅的側臉,想著這樣一個叱吒商場的男人,究竟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當褚拓送她到家時,夜已經很深了。
車子在席與蝶的住處前停了下來,褚拓沒有開燈,不甚明亮的月光由車窗外透了進來,兩人之間有好一會兒的靜默。
「交易完成了,嗯?」他終於打破沉靜。
她愣了一會兒才知道他指的是她的赴約和他履行的諾言,他們的「交易」。
「是的,如果你這樣認為的話。」她淡然地說,別開目光凝望著遠處。「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和你所痛恨的席家人合作並不能帶給你多大的利益,想必你也很清楚。」
「當然,我一向不喜歡做無益的買賣。」他抬起一手撫上她頰邊的髮絲,沉吟地道:「或許是因為你吧。我想和你單獨相處,想看你對我微笑的樣子,沒有那些礙眼的恩怨橫亙在我們之間,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席與蝶先是一怔,唇邊泛起一抹飄忽的淺笑。
「我敢說在此之前,你從來不曾正眼瞧過我。」她似笑非笑地瞅著他看。「那位華小姐呢?你也給了她同樣的好處嗎?」
褚拓的眉毛揚了起來。
「唔,我不知道你居然還記得她。」他從鼻子裡哼著,眼神閃爍。「通常除了公事之外,我只會邀請令我心儀的女士吃飯。」
她微微屏住呼吸。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華朵曦對他而言只是「公事」?那麼她呢?在他心目中,她是屬於「公事」還是後者?
「她很漂亮,很……適合你。」老天,她是怎麼了?她發現自己的聲音裡居然有一絲嫉妒。
「她是很美。」他淡淡地道。「朵曦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個國際知名的模特兒,這回是應褚氏集團邀請前來台灣,為即將推出的珠寶廣告擔任代言人,如此而已。這解除你的疑問了嗎?丫頭。」
「噢。」她不安地扭扭身子,為他聽出她話裡的酸意而臉頰發熱。
褚拓沒有移開目光,只是定定地凝視著那張嫻靜的臉龐。他大可不必向她解釋的,不是嗎?何以他卻這麼做了?
事實上,他自己也不明白怎會對一個足足小了他七歲的女孩魂牽夢縈的,她有時像個盛氣凌人的皇后一般,但下一刻又變成了柔弱無助的小嬰兒。他不該忘記三年前那個血淋淋的教訓的。如果她知道他像個傻子般為她深深著迷,她會怎麼想?或許會認為他精神錯亂。
他到底該怎麼做?追求她嗎?天知道他多想拋開這些天殺的自製和顧忌。她的美麗令他心神不寧,然而令他著迷的不只是這些,還有她勇於為家族承擔的勇氣,那不服輸的倔強和驕傲深深吸引著他,然而他卻始終開不了口。
在事業一向果敢堅決、絕不遲疑的褚拓到哪裡去了?他自嘲地扯動嘴角。老天,他居然對追求一個女人感到膽怯和裹足不前?這要傳了出去,簡直會笑掉人的大牙。
「這是怎麼來的?」她用手輕觸他左眉上的疤,輕聲問道。
「唔,這個,」褚拓不甚在意地聳聳肩。「大概是當時撞上甲板時割到的吧,我沒什麼印象了。」
她咬住下唇,突如其來的淚意湧上眼眶,她發現自己無法再看著他。那道傷口如果再往下偏一寸,傷害的可能就是他的眼睛了。想到他曾經如此接近過死亡,她不由得身軀發顫。
「良心不安了,嗯?」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慢吞吞地道:「打算告訴我事實了嗎?你如此小心不透露出任何口風是想保護誰?席為丞?還是饒邦睿,你的未婚夫?」
席與蝶畏縮了一下。「我說過邦睿只是叔叔的乾兒子,不是我的未婚夫。再說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假以時日我自然會查出來。」褚拓盯著她,黑眸格外犀利。「他不是你的未婚夫?我聽到的傳言可不是這樣。你之所以千方百計想撇清和他的關係,是否正因為他也和這件事有關,你想掩護他?」
「對,是我們席氏一家串謀殺害你,目的是因為我想要你把屬於席家的東西還給我,你滿意了吧?」席與蝶忍無可忍地低吼,氣憤地瞪視著他。「你愛怎麼想都隨你,我天殺的才不在乎。」
她伸手拉開車門下車,他卻更快一步地阻擋住她的去路,將她禁錮在車門和他的身體之間。她氣憤地用自由的那隻手去捶他的胸膛,抬起頭來看他,他眼中那抹痛苦的神色令她的心抽動了一下。
「你混蛋!」她嘶啞地低喊,眸裡淚光盈盈。「該死,我說過我沒有殺你,為什麼你就是不信?」
「那就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褚拓咬緊牙關低語,「老天,給我一個可以相信你的理由,讓我可以說服自己,說!」
她張大眼睛,看著他寫滿壓抑和狂野的眼睛。他要她說什麼?說她永遠不可能殺他,因為她是那麼、那麼地深愛著他嗎?
然而他也沒有給她時間說出口了。他低吼一聲,野蠻地俯下頭去緘住她的唇。理智早已飛到雲霄外。她低喊一聲,雙手熱烈地攀上來環住他的頸項,感覺他有力的手臂鉗得更緊,用力將她拉近自己的胸膛。
但是她並不在意他弄痛她。她的心跳急促,雙唇顫抖,在他狂野的需索下分開,似渴望,似烈火,如此人間,卻又如此天堂,讓她根本無法抗拒。她愛他,一直愛著他,那麼久了,她終於能在他的懷裡,終於能毫無顧忌的向自己承認愛他,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許久之後,褚拓緩緩放開了她,那對同樣熾熱的目光注視她良久,他的凝視穿透了她的心思,兩人的目光糾纏。
「為什麼我們之間一定要這樣,褚拓?」席與蝶的手指抓住他胸前的衣衫,啞聲說道:「我們上一代的恩怨還不夠嗎?只因為你的母親對你父親不忠,你就認定所有的女人都是那樣的,都不值得信任?」
「夠了!」他爆出一聲低吼,惡狠狠地盯著她。「如果我不再信任任何女人,那也全是拜你們席家之賜!」
他握緊拳頭,全身僵硬地繞回駕駛座,任車子顛簸地衝了出去。
席與蝶呆呆地站立在原處,看著車子呼嘯地消失在午夜的街頭。她用一手摀住唇,再也無法克制讓淚水瘋狂地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