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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應無悔 第3章(2) 作者:流斛
    順著山雪路慢慢往上走,紫衣再一次被面前的景色所折服。這一次,她再說不出話來了。

    在她面前,出現了一個湖泊,形如蓮葉初露水面,彷彿一塊瑰麗的碧玉鑲嵌在雄偉壯麗的長白山群峰之中。湖面平滑,似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湖的四周卻芳草茵茵,鮮花成群,遠遠的都能聞到芬芳的味道。

    「人間仙境。」紫衣緩緩讚歎道。

    夕蕭笑道:「這裡叫做天池,它還有個美麗的傳說。」

    他看著紫衣好奇的眼光,笑著解釋道:「據說,天池原是太白金星的一面寶鏡。西王母娘娘有兩個花容月貌的女兒,誰也難辨姐妹倆究竟誰更美麗。在一次蟠桃盛會上,太白金星掏出寶鏡說,只要用它一照,就能看到誰更美。小女兒先接過鏡子一照,便羞澀地遞給了姐姐。姐姐對著鏡子左顧右盼,越看越覺得自己漂亮。這時,寶鏡說話了:『我看,還是妹妹更漂亮。』姐姐一氣之下,當即將寶鏡拋下瑤池,落到人間變成了天池。」

    紫衣輕笑出聲,「那麼還是多虧了女人的嫉妒之心。否則,人間便要少了這樣一處仙境之所。」

    夕蕭嘻嘻笑道:「不錯。所以世間有男女之分還是很有好處的。」

    紫衣笑道:「走了這許多路,都沒有看到高家二小姐,不知她去了哪裡。夕爺不擔心嗎?」

    夕蕭笑道:「她不會有事。我們走吧!」

    紫衣笑著問他:「去哪裡?」

    夕蕭衝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到了便知。」

    紫衣於是笑著跟上前去。

    冰天雪地之中,竟有座華麗的大莊園。

    屋外已經開始飄雪,但屋內卻是溫暖如春。

    大廳之中,載歌載舞。

    夕蕭坐在上席,品嚐著杯中美酒,唇邊的笑,叫人如沐春風。

    「用長白山終年不化之雪,釀成的果然是好酒。萬兄,你這酒和醉夢鄉的相比,毫不遜色啊!」

    主人席上,年過不惑的男子,臉上多了滄桑,卻依舊掩飾不住他的風采。他的嘴角淡淡笑意,但是眉宇間卻始終帶著淡淡憂傷。

    他便是萬連乘,江湖中傳說的長白山上脾氣最為古怪的山主。

    他優雅地品著杯中的酒,笑得溫柔。

    紫衣安靜地看著他,明媚的眸中透著淡淡的不解。

    她沒有想到,他竟然是夕蕭的朋友,竟然肯為夕蕭親自下廚,而他的廚藝,果然人間難逢敵手。她也沒有想到,沁灼和夕蕭的關係竟然如此親近,以至於萬連乘敞開大門歡迎她。

    但是,更令她沒有想到的,便是萬連乘的溫柔。

    尋常人提到便會渾身戰慄的對象,竟然如此溫潤無傷。

    她緩緩笑了起來,和這樣的人待在一起,彷彿再沒有什麼值得煩心的事。

    「你對他很感興趣!」在她身邊,身著火紅衣襖的女子,好奇地望著她。

    她回過頭來,嬌柔地笑著。

    沁灼蹙起了眉,「不要這樣對我笑,我又不是那個色鬼。」

    紫衣聞言,卻笑得更歡。她輕輕搖了搖頭,舉止無比優雅。她輕聲說道:「你可知,人生在世,必有一死,不同的只是死法。誰也不敢擔保自己能夠平平安安地終老。尤其是江湖中人。所以,天下間沒人敢對夕爺有半分不敬。因為這世上,沒有夕爺救不了的人。」她稍稍停頓了一下,望著沁灼不解的眼神,笑得柔媚,「可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夕爺出言不遜。」

    「那又怎樣?要我對他低聲下氣?免談!」沁灼一臉不屑。

    紫衣看著她,笑著,「這便是你的獨特之處了。生性高傲的江湖第一神醫,他可以毫無條件地接受你對他的一切無禮之舉,甚至到了縱容的地步,僅憑這一點,江湖中的女子,怕是都要嫉妒你了。」

    她說完,惋惜地搖了搖頭,但是沁灼卻愣住了。

    縱容?

    夕蕭在縱容她?是嗎?

    自從和他相識以來,他從來都沒有溫柔地對待過她。每一次見面都要想方設法地逗弄她,害她生氣。

    不過想想,自己一天到晚找人試毒,讓他解毒,他卻從來也不生氣。當她有了麻煩,他還會不著痕跡地幫她解決。

    所以,他便是在縱容她?那麼,這代表什麼?

    她輕輕蹙起了眉,盯著酒杯仔細思索著。

    咚!

    「痛!」頭突然被人敲了一下,她整個人跳了起來,不巧正以絕佳的姿勢,撲進夕蕭的懷中。

    夕蕭張開雙臂,將她抱了個滿懷。

    他的笑容異常乖張。

    「我說丫頭,你真這麼喜歡我啊?每次都要給我這樣一個熱情的擁抱!」

    沁灼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她立即狠狠推開他,朝他瞪著眼道:「你屬貓的啊?走路都沒有聲音!」

    夕蕭挑著眉,瞇著眼望著她,邪氣地笑道:「丫頭,是你想我想得太專心了。」

    沁灼頓時像是被人看透心思一般,氣焰小了許多。但是,她仍然努力瞪著他,「誰想你啊!少臭美了!我只是在想……萬莊主的手藝實在太棒了!我還想向他請教幾招呢!」

    夕蕭點點頭,「嗯。不過雲參燉雪鷹,可是比較難做的!我看,你要花點功夫。」

    沁灼蹙著眉,「雲參燉雪鷹?是什麼?」

    「這道菜需要三樣主料。白雪之下的千年雲參,以天池之水,百年人參餵養的雪鷹,還有大峽谷中的黑蘑菇。」主人席上,萬連乘淡淡地開口。

    沁灼吐了吐舌頭,光聽名字就很吸引人,她的口水就忍不住要往下流了。

    但是,說到要學,當然就免了。

    可是夕蕭卻饒有興致地望著她。

    她瞪了他一眼,「我幹嗎要學這個!」

    夕蕭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因為這是我最喜歡吃的菜啊!」

    「你!」沁灼突然氣結。

    以後誰要說他縱容她,她非跟那人翻臉不成!

    當真是沒見過這般厚顏無恥的人了。

    她於是不再理他,氣呼呼地在座位上坐下。

    紫衣見此,不自覺笑了出來,同時,卻感覺有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緩緩抬眼。

    竟是萬連乘。

    他平靜地看著紫衣。他的目光依舊溫柔,卻多了抹深邃。

    山莊內多了個外人,他的心裡自然是有些在意的,況且,她相信夕蕭已經說明來意,他應該知道,她的到來,絕非善意。

    於是,她突然站了起來。輕輕走到他的面前,直接說道:「小女子乃是水月宮弟子,同門中了寒毒。夕爺分析,是貴寶地特有的千年不化之山雪所提煉而成。所以,師父特派小女子前來,查明真相。」

    聽了這話,萬連乘竟然笑了。

    夕蕭也轉過了身,饒有興趣地看著紫衣。

    直接,果然便是最好的方式。但是,她卻不懂萬連乘。

    一個人若是被認為武林中脾氣最為古怪的人,肯定是要有些能耐的。

    但是,萬連乘卻沒有生氣,可他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只是看著夕蕭,淡淡開了口:「兩天前,我收到了一封信函。」

    他輕輕從懷中掏出一張紙。

    夕蕭走上前去接過,上面只寫了四個字——「江南遺珠」。

    他頓時笑道:「你去過江南?還把寶貝丟那兒了?」

    他這話本是說笑。可是萬連乘聽完後,卻重重地歎了口氣,眉宇間的憂傷更加得深刻。他的目光悠遠飄忽,彷彿回憶起了從前。

    夕蕭看著他,知他有話要說,所以他沉默下來。

    果然,半晌,萬連乘緩緩開了口:「二十年前。長白山的主人是我爹。他對我管教甚嚴,從不許我下山。但是,少年總是氣盛。我自然不服氣,於是偷偷溜去了江南。在江南,我遇到了一個女人。」

    他的眸突然變得溫柔且明亮。

    夕蕭於是明白這個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時隔二十年,當他提到這個女人的時候,兩眼竟然依舊可以發出明亮的光芒。

    萬連乘的唇角泛著溫柔的笑,「她是一個美麗,而且充滿活力的女人。我和她在一起,度過了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我下定決心要娶她,但是,就在這時候,我爹派出的人找到了我,告訴我,爹已病重,他想見我最後一面。我聽到這個消息,便去向她辭行。我把家傳的白龍玉交給了她,和她定下誓約,一個月後便回來娶她為妻。她當晚,便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給了我。」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表情竟有些糾結。

    夕蕭淡淡歎了口氣。

    女人最寶貴的東西,自然是她的處子之身。

    一個女人願意對一個男人奉獻所有,自然是愛他到了極致。男人一旦無法實現他的承諾,便會覺得虧欠這個女人許多,或許生命所剩的歲月中,每每想到這樣一個女人,心便會糾結。

    萬連乘歎了口氣,稍稍控制了自己的情緒,這才繼續說起:「我回到長白山才知道,爹練功走火入魔,心脈盡損,回天乏力。他要我娶我的師妹。我自然不肯。可是,爹竟然流淚了。我從來也沒見過他這樣軟弱的一面。他告訴我,他一生中唯一愛過的女人,為他而死,而我的師妹,便是這個女人的遺孤。他求我,了卻他的心願。我看著他蒼老的眼神,怎能拒絕?」

    不錯,親情和愛情,究竟如何取捨,有誰能夠說得清呢。都說世上,沒有拗得過子女的爹娘,但是,又有幾個子女可以狠心拒絕得了將死之親的請求呢。

    他緩緩說著,語氣已經有些激動,彷彿那麼久遠的事,再一次再身邊發生一樣。

    「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還想再見她最後一面,於是偷偷下了山到了江南。但是我沒有見到她,只收到了她的一張書信。信中只有短短數語——『你我本不該相遇,但卻相遇。更不該相愛,卻又相愛。無奈父命難為,不得已,唯有垂淚別君。今生錯失之緣,來生再續』。看到這樣一封信,我除了心灰意冷,再也沒有其他的感覺。

    「成親那一天,我決定將所有遺忘,忘了她,忘了愛,忘了所有的情。但是,我沒有想到,就在我和師妹拜堂的前一刻,她竟然千里迢迢,到了長白山,到了我的面前。她看到我大紅的新郎服,只問了我一句話。」

    「她一定問你『愛不愛她』。」紫衣突然淡淡開口,眉目中竟然添了許多的哀色。

    同為女人,她聽著萬連乘的敘述,心中突然產生了無數的波折。一個女人,親眼看到自己愛著的人,將要同別的女人白頭偕老,她的心中,定然痛不欲生,但是她在意的,必定是對方的愛,究竟是否認真過。

    萬連乘沒有看她,卻點了點頭。當年的她,確實這樣問他。

    「怎會不愛呢?可是,在喜堂上,我的身邊站著的,是要跟我共度一生的女人,我如何能夠承認,我愛上了另外一個女人。所以我說,從沒愛過。她便哭了,一劍刺向我。我沒有閃避,也許當時,我的心中正要求死。可她依舊手下留了情,只將劍尖刺進我的右肩。她含恨離去,我們從此便再也無法相見。」

    「你明明愛著她的嘛!就算以前不可以,可是你的夫人去世後,為什麼不去找她呢?」沁灼的眉緊蹙著,她壓根就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欺騙自己的感情。

    「因為她要我立下誓言:今生今世,不得踏入中原半步。況且,」他突然緊緊閉上雙眼,滿臉自責,「我這般對她,又怎麼會有顏面再見她。」

    「所以,你把自己困在這苦寒之地,就是為了懲罰自己?」夕蕭望著他,眉目中有了些瞭然。

    萬連乘安靜了許久,終於平緩下來,他慢慢點了點頭。

    「但是,現在,我收到了這樣一張紙條。」

    他指的自然是那「江南遺珠」。

    「現在你當然知道這四個字的含義。」

    夕蕭點點頭。萬連乘與「她」的故事發生在江南,遺落的當然不是什麼寶珠,但卻比世上任何一樣珠寶來的都要珍貴。

    江南遺珠的真正含義,便是指他們生有一女,現在江南。

    夕蕭看著萬連乘,滿眼折射出精光,「不論是真是假,你願意相信。你想去尋找,但卻被自己的誓言束縛,所以,你要我去。」

    萬連乘淡淡笑著,「希望你不要拒絕。」

    夕蕭突然笑出聲來,邊笑邊搖頭,「我什麼時候會拒絕朋友的請求?但是,你好歹告訴我,你的那位『她』究竟是誰?我好去查。」

    萬連乘的雙眼浮起一層淡淡的霧氣。他極輕極緩地說出七個字:「白雲山莊。白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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