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著進去向斜日問明白,卻被守在門口的侍衛攔個正著,「你是什麼人?這裡不是你能進的地方,快走開。」
「我是這裡的主人,我住在裡面二十多年了。」他的家門口多了他不認識的守衛,守衛他家的人竟然不認識他這個青廬正牌主人,還不准他進去——這叫什麼事?
沒心情跟他們廢話,駱品打算硬闖。他一個文弱書生哪是女主近身侍衛的對手,眼見著就要被打,身後忽然冒出來幾個黑衣人。
「他是女主的客人,不得無禮。」
這些黑衣人怎麼認識他,又怎麼會恰巧出現在這裡?駱品不喜歡跟人玩陰的,可他也不傻。腦子一轉,再加上對斜日的瞭解,他得到的第一個解釋就是:她派了這些黑衣人跟著他。
無端的揣測毫無意義,找她問個清楚不就行了。積了一大堆心事的駱品衝進前廳,直接質問斜日,「外面是怎麼回事?誰允許他們拆了我的青廬?我的身邊又怎麼會多了幾個隨時出現的黑衣人?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身披紫衫的斜日正在跟幾位大臣議事,他這樣闖進來又言語不遜,身為女主她當然要端起架子以示天威。
「大膽!本主正在與諸位大臣商討政事,誰允許你闖進來的?」她拉長了臉遷怒近身女官,「你們是怎麼辦事的?隨隨便便就讓人闖進來,要是對本主不利的人衝進來,可如何是好?還不快給本主拉下去。」
幾位倒霉的女官忙上前拉住駱品,連聲勸道:「六先生,您還是先出去吧!快點出去啊!」
駱品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正沒處發,她倒先責怪起他的失禮來了。推開身旁那些女官,他呵斥起她來,「這裡是我家,是我教書的地方,你鳩佔鵲巢,還要我出去?你要議事,你要樹立你的威嚴,大可回你的斜陽殿。青廬狹小,屋宇寒酸,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廳裡諸位大臣看看他,又瞅了瞅女主,聰明的全都低頭不語,心裡全在揣測他們之間的關係,等著女主接下來的反應。有那直言不諱,維護王威的大臣上前奏請,「女主,青廬六先生言行不端,實在有違君臣之禮,理當加以懲罰,以示君威。」
為示公正,斜日先行一步下了君令,「來人,將駱品押進房內,派人嚴加看管,不得讓他跨出臥房半步。」
駱品瞪大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地盯著斜日,他反問道:「你要把我關起來?你要關我?」
「好好好,我們先回房!回房啊!」修竹和珠珠這兩個小鬼頭一邊一個拉著駱品回房,他卻腳下生根,怔怔地望著斜日,不肯離開。兩個小傢伙拽不動他,只得好言相勸,「爹啊,在這種場合要給娘留點面子嘛!你就先回房待著,過會兒等娘回了臥房,你們關起門來要吵要打都沒關係。」
珠珠使眼色讓幾個內侍幫忙將爹拖了出去,折騰了一圈,斜日頭都大了。莫名其妙惹出這麼多事來,說到底都是她身下的這把椅子惹的禍。
待會兒進了房,還不知道要跟駱品說些什麼,他才能理解她的處境呢!
做君王難,做女主更難,做個有丈夫有孩子有家的女主——難上加難。
也不知道朝廷裡怎麼會有這麼多事,待斜日處理完政務回到臥房時,斜陽消沉,夜幕已升。她讓門外看守駱品的四個侍衛散去,接過內侍端上來的飯菜,獨自推開門走進熟悉的臥房。
他在燈下看書,面色如常,斜日頓時鬆了口氣,「餓了吧!我們一起吃飯。」
他不應聲,翻過一頁書,繼續看下去。
知道他大男人的尊嚴被她嚴重挫傷,斜日只好耐著性子低聲下氣地哄他。沒辦法,是臨老九的錦囊妙計裡說的嘛!
柔柔柔,她要一柔到底。
「這裡有你最喜歡吃的烤魚,我讓宮裡的廚子拿竹筒烤的——好香啊!你聞聞看,是不是還是從前的味道。」
見他還是不動,斜日索性夾了一筷子魚肉送到他嘴邊,「快點嘗嘗啊!」
他側過身子,有意避開她。她也不嫌手酸,始終抬著手臂等著他張開口吃她送來的魚,兩個人僵持著,像是在比較誰更有耐性。
他還在生氣?
最多哄哄他嘍!
斜日和顏悅色地跟他答話,「今天在那麼多大臣面前,我不是你夫人斜日,我是革嫫之王啊!你有什麼脾氣,回到房裡來怎麼說都行,可在那種場合,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你也是青族人,你該懂得君臣之禮吧!我不先下令把你押下去,一會兒那些多事的大臣鬧起來,就更不好收場了。」
他還是悶不吭聲,斜日只好繼續自言自語,「最多我向你道歉好了,但你也要向我保證,下次在那麼多人面前不可以對我發脾氣,更不能大呼小叫的,好不……」
他忽然揮開手,將那筷子魚肉摔到一旁。連帶著斜日向後退了兩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她火了,「駱品,我已經放下我的身份,低聲下氣地跟你道歉,請你諒解了,你還想我怎麼樣?」
越想越生氣,自打出了娘胎,身為貴族,斜日哪兒受過這等氣。就算當年身為白衣,她還不是我行我素,沒看過別人的眼色行事。
這倒好,身為王者,倒要受他的氣。斜日一時沒忍住,口沒遮攔地吐了真相,「要不是臨老九說什麼『柔能克剛,亦能化柔』,我才不做這些勞什子呢!」
臨老九?原來她之前對他百般溫柔全是因為那個臨一水?駱品深呼吸,動了決心。
「你不需要做這些的。」駱品開了口,冷漠如霜,「你是革嫫之王,你有你的身份,你有你的尊嚴,你有你的難處,你有你的立場,你有你的權威。這些我都懂,我不懂的是……你既然這麼委屈,為什麼還要賴在我青廬。」
賴?他說她賴著他?
擰著眉,她也想要他一句話,「駱品,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我離開斜陽殿,擺駕青廬,真的讓你這麼難過嗎?」
「是!」他鄭重地告訴她,「我們在一起也這麼多年了,你知道我喜靜,不喜鬧。我本想一輩子過著隱居的生活,可是因為娶了你,因為生了修竹,我才舉家搬回青廬。我做著教書先生,收些教書錢,本想一家人平平淡淡過下去。可你恢復了記憶,做回了革嫫女主。我不攔你,任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甚至你要帶走修竹幫你穩固地位,我也由了你。如今你又回到青廬,還帶了滿街的內侍、女官、侍衛什麼的,搞得我教不成書,女學生不敢進我的門,那些男學生就想藉著我跟你的關係,一躍成為銀族。你知不知道,我忍你忍得好辛苦?」
忍?他說他一直都在忍?
斜日抿緊蒼白的嘴唇,不發一言,靜聽著他的發洩。
「這還不算完!」駱品接著發脾氣,「你派黑衣人跟著我,隨時監視我的一舉一動。青廬是我的家,你卻隨便對其進行修改、擴張,鬧得我進不了自己的家門。現在更可怕,你要對我施威,以振綱常。你在大臣們面前要豎立身為王者的威嚴,我也需要作為一個男人僅剩的尊嚴——斜日,你到底當我是什麼?」
她當他是什麼?
當他是她的丈夫,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所以她才會對他百般遷就,即使她回了宮,他唯一給她寫的信是為了另一個女子;即使他總是對她淡漠寡情,連一抹微笑都吝嗇於她;即使他只是為了心中的義禮才娶她為妻;即使她可以擁有天下……
她要的也只是他而已。
她的心意,他何日方能得見?
說啊!說你當我是你丈夫啊!
在駱品期待的眼神中,斜日卻自始至終沒有開口。
她的沉默讓駱品死了心,他心中的卑微只要她一句話就能填平。他的心境又回到了當年未婚妻決定跟他解除婚約的時候。
趙大人嫌棄他沒有雄心壯志,他求上府門,只要趙小姐一句話,他就願意捨棄隱士之心,考學進銀族,在朝為官。
可是她沒有,趙小姐只是冷冷地坐在那裡,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他。
駱品當即斷了所有的念頭,接受被女方退婚的羞辱。
事過境遷,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妻子,可她卻連一句證明都不肯給他。
他們……注定緣盡於此。
定了定神,駱品痛下決斷,「你地位尊貴,『棄書』由你來寫吧!」
要她寫「棄書」,卻是他先開了口要捨棄他們的婚姻。斜日背過身苦笑,不肯讓他看到她臉上爬滿的受傷——她是要統治這個國家的女主,她不能為任何人和事所擊敗。
他卻成功讓她輸得一敗塗地。
「駱品,你看盡天下書,可曾知道愛情是什麼?」
愛情?愛情是一種感覺,書中曾有所描述。駱品應對,「《情卷》意譯:愛情是一種會讓人捨生忘死只為對方而活的境界。」
「你雖娶我為妻,我們共同生活多年,甚至育有一雙兒女,可顯然你對我並無多少愛意。別說是捨生忘死的境界,你甚至不願為我稍稍改變你的生活。」
她牽起嘴角,露出習慣的冷笑,閉上眼沉吟片刻,而後便是她長長的一歎,「我卻為你寧願捨棄這身紫衫赤袍。」
罷了!罷了!何必太認真,她向來做事隨意,偏就執著於一愛,竟也傷了半條命。
她走了,走出了他們共用的臥房,駱品沒有追上去。
我卻為你寧願捨棄這身紫衫赤袍……
這句話像一道咒語將他緊緊束縛,心口有什麼東西在微微地掙扎,停不下,也掙不開,總是讓他悶悶的。
駱品不知那一夜出了房門的斜日哪兒也沒去,瑟縮在庭院中的搖椅裡,在寒風中漂浮了一夜。
那是長長的一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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