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從他身上搶下的溫暖,她至死不肯鬆手。
「斜日……斜日……」
她的手被他握在掌中,生疼,她也不掙扎。這些年,朝中大臣總說革嫫需要她,王族中人總說王室不能沒有她。
只有這一刻她才真正感覺,這個世上有個人沒她不行。
駱品掙扎在昏迷中,他告訴自己要趕快醒來,他不要成為別人要挾斜日的誘餌。他能為她做的已經不多了,怎能再拖累她?
困頓的眼從疼痛中睜開,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她滿面擔憂。記憶中的她總是懶散慣了的,不為任何人操心,甚至不為她自己煩惱。那種得過且過的態度,叫人實在不敢恭維。
來不及看清自己身在何處,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外面推,「斜日,不要管我!你快走……」
「我走去哪裡?」她瞅著他,嘴角藏著取笑的成分。
駱品困難地看看四周環境,他怎麼回到青廬的臥房裡了呢?「那個女人……」
「她可不是尋常女人,她是革嫫王上的親娘——素鎣王后。」光聽名字就知道無比尊貴呢!
「她怎麼會放了我們?」他抓著她的手,不安地追問:「你是不是答應了她什麼條件?是不是?」
還要瞞著他嗎?
這些年來,斜日一直抱著「你不對我吐真情,我也不對你講知心話」的態度,兜兜轉轉折騰了這麼些年,如今孩子也大了,他們也老得再也折騰不起了。
輕點頭,她沒有再多說什麼——這便是她的退讓了。
她真的為了救他放棄了王位,捨棄了革嫫之主的尊貴?
駱品負疚地抱住她,喃喃念道:「對不起,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跟你賭氣,獨自住在空竹軒裡,他們就不會抓了我來威脅你……你可以不管我的。」
「誰讓你是我孩子們的爹呢!修竹和珠珠說了,他們只要你這個爹,我不能見死不救啊!」撇撇嘴,她說得好無奈,「主要是,我不想讓孩子們失望。」
也難怪,像他這樣自私自利、固執己見,不肯聽人勸的丈夫,怎值得妻子捨棄權勢財富,捨棄尊貴的身份地位只為換得他的一命?
他沮喪自責的模樣斜日盡收眼底,看多了他平日的意氣風發,偶爾挫挫他的銳氣,感覺真是不錯。
她玩上了癮,一發不可收拾起來,「駱品,從今以後我什麼都不是,做不了女主,連貴族都沒辦法當下去。我又恢復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慘狀,成了白衣。以前還有你照顧我,現在你連寫『棄書』的念頭都有了,我以後可怎麼辦啊?像我這種過慣了養尊處優生活的女主,別說出去打零工賺小錢,我不要別人來伺候我就不錯了。」
她哀歎連連,駱品卻將她抱得更緊。
「誰說我要離棄你?你還是我駱品的妻子,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保護你。你什麼都不用想,我以我駱品的人格發誓,決不會讓你受一點點的委屈。」
斜日眼珠子忽悠一圈,開始得意起來——她又能回到從前那般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曬太陽的「懶婆娘」生活,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快樂的?
不過,她還有點小事要去處理。
哀怨地歎著氣,斜日從未像現在這般柔弱,「可素鎣王后要我立刻回宮完成讓位大典,好讓王上名正言順地坐上王位。也許……也許我就此被困在斜陽殿裡,永遠也見不到天日。」
讓位大典是急需完成,不過辦完了這件大事,她也就自由了——斜日暫時還不打算讓他知道,現在的她正滿懷傷感地歎道:「我那美麗又溫暖的陽光啊……」
她不過是把話說得嚴重了點,駱品還真就信了。
當下,他毫不猶豫地下了決定,「我陪你一起回宮,從今往後你去哪兒,我跟到哪裡,再也不會把你丟下。」從前他只是無奈地認同她的決定,從這一刻起,他會永遠陪在她的身邊。
愛情是什麼?
書中有云:那是一種會讓人捨生忘死只為對方而活的境界。
從她肯為他割捨王位的那一刻起,他只為她而活。
他的命都是她的,還有什麼無法放下的呢?
「就算你一輩子被囚禁在斜陽殿裡,我也陪你一輩子。」
不是吧?他的改變來得也太快了些,她連下面的戲文還沒想好呢!
斜日忙不迭地給他找台階,「不是啊!我們都進了宮,修竹和珠珠怎麼辦?他們小小年紀,總不能跟著我們在宮裡困一輩子吧!」
「把他們交給我三哥照顧,我那三侄媳婦也能養他們一輩子。」所謂的三侄媳婦即管氏絲竹也!
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才不會拱手送給別人呢!斜日再想,「可這青廬……還有你那些學生……」
「他們可以重新找先生,我卻是你唯一的丈夫。」
他深情得嚇人,相比之下斜日還是喜歡那個總是淡淡然的丈夫。扯了扯眉,她是自己爬上屋頂,下不來了,「駱品,其實你不需要為我付出這麼多,真的不需要。」
「是我欠你的。」做先生的應該知錯就改,「知道你是革嫫女主之後,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有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我抱著男人的尊嚴,不肯越過界限去找你,卻固執地以為只有你放棄權勢回到青廬,回到我和孩子身邊才是正途——是我太自私了。對不起,斜日。」
若沒有他這番固執的想法,素鎣王后不會找上他來要挾斜日,她也不會失去手中擁有的一切。
他總算明白他們之間問題所在了,那這場戲斜日唱得還算值得。死纏爛打,這種大多數為人妻者都會使的把戲,她不會,得過且過才是她的行事方針。
「夫妻間哪有那麼多要計較的?要是事事計較對與錯,付出的多與少,這日子沒法過了。」
「你還肯做我的妻?」他以為,她已經對他徹底失望了。
她是那種意志薄弱的人嗎?再說,上哪兒去找個願意像養頭豬似的養著老婆的人?
「我從點頭嫁給你那天起,就沒想過會離開。」她是撿了便宜還賣乖。
這麼說,她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願意成為他的妻?駱品一時間糊塗了,「你不是因為失憶想賴上我,才肯嫁給我的嗎?」
失憶?有人失憶之後忘了一切,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嗎?他滿是學問的肚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連這個都沒看出來。
書獃子一個!
「為什麼人人都以為我落水後失憶了?」
斜日苦惱地搔了搔頭,「我回到斜陽殿,素鎣王后以為我是失憶了,忘了她下毒害我的事,才沒有向她展開報復;罷月以為我失憶了,才沒有把遣風調回到身邊,仍舊默許遣風跟著她;現在你又以為我是失憶了才肯嫁給你。是不是我平日顯得太精明,只有失常些,才覺得像個人?」
其實她只是懶得對王嫂展開報復行動,懶得攪進遣風和罷月長達數十年的感情遊戲,懶得向駱品解釋:她是第一眼與他看對了眼,才千方百計賴上他的。
斜日的那些彎彎繞,單純如駱品,自然看不明白。只覺得她做女主的時候,總喜歡出奇招,她到底在想些什麼,誰又知道?
就像他不懂,身為無比尊貴的革嫫女主,為什麼嫁他這個窮教書先生為妻?
「為什麼是我?」他有當她丈夫的自信,卻找不到理由。
「你又為什麼娶我這個白衣做妻?」她同樣不理解,只是這些年,她固執地不肯先開口。
駱品的回答理所當然,「因為我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一整夜,我雖然什麼也沒做,可還是壞了你的名節。像我這樣高風亮節人士,怎能做出那無恥之事?自然要擔起責任娶你為妻——你呢?你本是可以選擇的。」尤其是在恢復女主身份以後,她有太多的選擇可以跟他劃清界限。
比如,那個臨老九——駱品可記得清清楚楚的。
他哪裡知道,不用處理政務,不用理會權貴爭鬥,不怕有人暗中向自己下毒,每日可以睡到自然醒,想吃就吃,不想吃也不怕內侍在身旁提醒她「女主,保重身體啊!」閒來無事,還能抓那兩個笨小孩出來逗弄一番。
還有什麼比做六夫人更輕鬆自在的?
這麼好玩的事,上哪兒撿?
「沒辦法,孩子都生了兩個,只好跟你湊合著過下去嘍!」她邊說還邊撇嘴,好像多委屈的樣子。
其實她心裡明白,他們這對完全不相稱的人會拴在一起,理由再清楚不過——
因為他們太過相像,都怕麻煩,都對權勢不在乎,都懶得只想過清閒日子。
所以,湊合湊合過一輩子吧!
免得荼毒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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