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令風歇時不來,猶能簸卻滄溟水。
時人見我恆殊調,聞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蜿蜒高聳向上的羊腸山徑,夜鵑四伏、啼音淒厲,鴨音之中偶爾夾雜著哼詞兒的磁性男音,光憑那聲音便可知道男人的心情很好,不但能哼詞唱曲,還能笑嘻嘻地和山林中偶爾瞥見的山禽野獸打招呼。
「你心情很好?」
沉默走在他身後的鳳凰忍了他一路的吵,終於忍不住氣。
「那當然,春風秋月冬寒雪,一生相伴任天涯,放眼儘是喜樂,難道……」他彎月似的笑眸中儘是調侃,「妳心情不好?」
「不!我很好。」她加快腳步,急急否認,「只是你太吵!」
石崩雲笑了笑,笑得胸有成竹。
「不!妳一點也不好,要不然妳就不會嫌吵了;心情好的時候,可不會去在意四周吵不吵的。」
「我好不好我自己知道。」她不屑地瞟了眼他捉在手裡的酒葫蘆,「再怎麼不濟,一個清醒人的判斷力總強過個酒鬼!」
「我不是酒鬼。」他笑嘻嘻地揚了揚手上的酒葫蘆,「這只能算是小酌,人嘛,心情好時需酒助興;心情差時,藉酒慰聊,最不應該、最愚蠢、最錯誤的方式就是什麼事都壓進心坎底,愈壓愈沉。醉裡且貪歡笑,要愁哪得功夫。懂嗎?人生中,最要緊的就是歡笑。」
鳳凰無語。
歡笑?那種感覺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了。
用力奪過石崩雲手上的酒葫蘆,她仰高脖子猛灌了好幾口。
「喂!小鳳凰,妳都是這個樣子浪費人家的酒嗎?」
嘴裡是這麼嚷著,但他並沒有動手搶回她手上的酒葫蘆,只是那向來就滿是笑意的彎月眸,壞笑得更深了。
接下來,果然和他想的一樣,她不但是只心情不好的鳳凰,還是只根本沒酒量的鳳凰。
才不過七八口,她那向來戒備滿滿的臉上就鬆了線條,露出憨憨的傻笑。
「這是什麼?」她打了個酒嗝,用力搖晃著手上的酒葫蘆,當是波浪鼓,「好好喝唷!」
「頂級竹葉青。」石崩雲笑得很客氣,「別太用力晃,灑了浪費,這酒挺貴的。」
「我偏要晃。」
這會兒酒葫蘆在鳳凰手上,倒像是賭坊莊家豪氣搖著骰盅,「酒錢,記在我帳上。」
「算了!妳喝得高興就好了。」他倒是大方,「我請客!」反正這酒本來就是為她而備的。
「不行!一定要算,我才不佔你這種便宜,天知道你會不會後悔了之後用我的手指頭來抵帳。」
「好好好,算算算,全由著妳。」
眼看她已醉得夠糊塗了,他佯裝一個不小心撞碰,將她手上的酒葫蘆給撞掉入一旁山谷。
「你?!」鳳凰氣得又是跺腳又是大吼,「你怎麼那麼笨手笨腳的!」
「對不住、對不住!」
石崩雲一個勁兒地猛點頭哈腰,藉以掩飾臉上得意的笑,醉,可以,但醉得過了頭,卻也不妙。
「我不管。」她在路旁蹲下,看著那在黑夜裡探下著底的山谷,「我要下去把它撿上來。」
「乖鳳凰,算了。」
石崩雲在她身旁陪著蹲下,審視著她與平日截然不同的表情,她臉上淒惶無措,像個七、八歲掉了心愛寶物的小女孩兒。
他好聲好氣的哄慰著,「那只不過是只酒葫蘆罷了。」
「不,它不是、它不是!」
她轉過頭,雙手亂揮對他發出大叫,「它可以讓我快樂,可以讓我忘了不願去想起的煩惱。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才會說它只不過是個酒葫蘆罷了!」
「好好好,我不知道、我笨、我蠢、我該死、我笨手笨腳。」
他下句話本要接的是--那妳可以告訴我,讓我全部都知道呀!但他沒說,只因那滿溢在她臉上的傷心讓他突然有些硬不下心來。
石崩雲伸出手將她好聲好氣地攬進懷裡,「乖!別生氣了,咱們先回家,家裡有酒。」
鳳凰在他懷中抽了抽鼻子,聽了這話心情總算好了點。
「也是頂級竹葉青嗎?」她推開他,問得很認真。
「不,」他笑著搖頭,接著看著她失望的眸給了保證,「比竹葉青更棒,更可以給人快樂。」
嘟高菱唇想了想,她打了個酒嗝,已經不再在意那只落下山谷的酒葫蘆了,她現在一心盼著的是家裡更棒的那壺酒。
「上來吧!我背妳走會比較快!」
她吞下了欲出口的抗議,乖乖爬上他的背,為了能夠早點兒回到家裡,為了能夠早點兒嘗到那比頂級竹葉青更好的酒,她已無法再忍受自己那走三步退兩步,摸不清楚方向的蝸行前進法了。
才爬上他背脊不久,她就舒服得閉起了眼,行進中的規律晃動,和還沉漾在她全身知覺細胞毛孔間的醉意,都在在讓她舒服得直想沉睡。
石崩雲知道絕不能讓她就這麼睡了,這一回他若放過了她,下一回就別想再用同樣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舒服嗎?」他輕聲喚醒了她。
「嗯!」她發出小貓似的嗚鳴,像是嫌他吵地在他背上翻了個面。
「舒服歸舒服,這可是妳第一回被人這麼背著,可得捉緊了,別摔下來才好。」
「誰說我是第一回讓人這麼背著的?」由他背後傳出的聲音,因著不服氣變得大聲。
「我小時候爹老愛這麼背著我在王府裡轉呀轉地,他疼我疼得緊,可不怕讓人笑堂堂一個王爺竟當起小女兒的戰馬讓人使喚!」
「是嗎?」石崩雲瞇了瞇彎月笑眸,「妳只讓妳爹背過?」
「不!還有一回,那回,是仗劍。」她在他背後安靜了老半天才出了聲,「那一回,」她語帶失落,「我們看了好大的一場煙花。」
「煙花之後,妳一無所有?」
其實她的來歷他已查出了大半,只是還弄不懂她要對付的對象究竟是何方神聖?還有,是什麼原因逼得她捨棄求助名正言順的武狀元未婚夫,寧可找上他這光收錢不認人的殺氣門殺手。
「你怎麼知道的?」驚訝讓她的聲音聽來似乎清醒了點。
「猜的。」他用無辜的笑音打亂她的疑惑,「煙花代表幻滅,它的結局本來就是一無所有。」
「我有沒有說過你很聰明?」
為了怕滑下,她蠕動了一下,將柔荑更往上纏緊他的頸項,讓自己趴得更舒服點。是他的錯,她如此想著,是他弄掉了她的酒葫蘆,所以她犯不著和他多客氣。
石崩雲沒出聲,由著她在他背上動來動去,事實上,他必須向自己承認,他貪戀上她趴在他背上時的感受,只有這種時候,她離他好近。
「妳說過了,而且不止一回。」他笑了笑,「可我再怎麼聰明也猜不到妳今天的心情為什麼會……會這麼好?」
「是呀!我心情好,我心情好得不得了!因為……因為發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唷!」
只要一提及煩心的事兒,那強烈的酒精就開始在她血液中竄流,為她帶來一波波的暈眩,也激得她無法自抑地在他背上咯咯笑著。
「這麼好笑的事情任你再聰明也猜不到的啦!我喜歡的人,他不知道我就是我,把不是我的人當成了我,所以,他可能真的會去喜歡那個不是我的我了。你說……」她邊說邊在他背上左右搖晃,發出可愛的嬌笑,「好不好笑?」
「好笑,好笑。」他順著她,「可小鳳凰,既然妳那麼喜歡他,為什麼不去告訴他其實妳才是那個他喜歡的人,而不是那個他認錯的人呢?」
「不行的!那個人還是我叫她去頂替的呢,因為我知道,現在這個樣子的我是沒法子給任何人幸福,誰要喜歡上了我,可就要倒大楣了。」綿長的歎息取代了笑,「誰都可以倒霉,就是他不可以,他前途似錦、傑出優秀、溫柔體貼,他樣樣都好,不該為了我這樣的人毀了一輩子的!」
說到後來,她愈來愈低的嗓音倒像是個認錯的小孩子。
「仗劍說,我和他是走上了背道而馳的絕路了,懂嗎?他是他、我是我,從今以後……」說著說著,將他環得更緊,突然嚶嚶地哭了起來,「我再也不是他的小鳳凰,再也不是了。」
「乖,別哭。」
聽了她的醉話,石崩雲心底一陣不舒坦,這不舒坦也不知究竟是為了她還是為了自己,但他還是選擇先安撫她的情緒,「事情也許沒妳想得那麼糟,或許他在弄清楚了之後就會來找妳的。」
「不!他不會,他不會的。」嚶嚶的哭泣變成了放聲大哭。
「我連他送我的訂情信物都送人了,他要是知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一定不會原諒我的,也一定不會再理我了!」
石崩雲停下了腳步,將俯在他背後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似的鳳凰轉擁入懷,兩人面對面地坐在地上。
「乖!別哭了,他不理妳沒關係,還有我呀!」
「你?!」她哭聲暫歇,歪了歪美麗的螓首,用著茫茫然的瑩眸認真地盯著他瞧,「你是誰呀?」
「我?我是石崩雲呀!」他苦笑,「妳忘了嗎?就是那個提供妳頂級竹葉青的好人呀!」
「石崩雲?」她抹了抹淚水認真想,再順手將手上的濕全抹在他身上,「就是那殺豬殺狗砍人頭、氣佛氣仙謝閻羅,誰能管我!的殺氣門笑面閻君石崩雲?」
「是呀!」他點頭笑,「看來妳醉得不是很厲害嘛!那麼長的一段詞兒都還能倒背如流。」
「我本來就沒醉嘛!」她不開心了,「我長這麼大,還不知道醉字怎麼寫呢!」
是呀,他在心裡回答,那是因為妳長這麼大還不知道酒字怎麼寫吧!
「誰能管我!誰能管我!誰能管我!」酒精在腦海中燃燒,她再度拋開了煩惱。
邊嬌笑邊拍手的她讓石崩雲看得有些失了魂、落了魄。平日不愛笑的她,肯定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時有多麼地奪人呼吸、勾人魂魄。
「我最喜歡他們殺氣門的就是這句話了。」
「那麼……」他單手支額,撐在膝頭沉迷在她的笑靨中,「妳喜不喜歡石崩雲那個好人呢?」
「石崩雲是好人、石崩雲是好人!」
她大聲怪笑,甚至還激動地按壓著笑疼的肚子。
「你是瘋了還是醉了呀?笨蛋!你被他騙了,石崩雲呀,」她輕輕哼聲,左顧右盼低聲警告,「他是個殺狗殺豬的壞傢伙,離他遠點兒。我親眼見過他砍人雙手雙腳,卻還能笑嘻嘻的。」
「既然石崩雲這麼可怕,那妳幹麼還要和他做買賣?為什麼還敢接近他?」他微笑。
「那是因為我知道他夠膽、夠本事。」論起殺人的本事,她對他倒是心服口服,「我要他幫我殺的是個別人不敢殺、不敢碰的壞傢伙!」
「是嗎?」石崩雲依舊掛著盈笑,「那個壞傢伙是誰?」
「噓!」她將手指頭抵在唇上,壓低嗓皺著可愛的眉頭說:「你最好別問也別知道,否則,你也要倒大楣的。」
「妳既然這麼好心,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免得倒大楣,難道就不擔心會讓石崩雲倒大楣嗎?」
「他活該!殺人對他而言只是做買賣,那是他該做的。」她咯咯直笑,「還有一點,他老是自以為很聰明,可這一回,他非要狠狠地跌個大跤不可了。」
「可憐的石崩雲,我為他感到悲哀。」
他搖搖頭歎氣,突然伸手將還在得意地笑個不停的鳳凰給攬進懷裡,低頭俯近她,眸中是令人費解的眼神。
「剛才妳說現在的妳是沒法子給任何人幸福的,誰要是喜歡上妳,那可就要倒大楣了,既然幫妳殺人要倒大楣,喜歡妳也要倒大楣,那麼,何不就索性讓石崩雲那個笨傢伙一次倒霉到底呢?」
「你在說什麼呀?」她嘟著小嘴偏斜著螓首,美麗的小臉蛋上是滿滿的疑惑,「我聽不懂耶……」
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他的唇已經不偏不倚地吻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