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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跑欽差 第二章 作者:李葳
    好死不如賴活著。

    生命中遭遇過無數逆境,兆海步出御書房時心情低落,但跟隨著離開琉璃宮的腳步,他又慢慢地恢復了精神。愁容滿面的過也是一天,開開心心的過也是一天,想找出解套的方式不容易,可是坐在那兒哭泣又能給事情帶來什麼幫助?

    自己給自己打氣後,他來到宮門前。

    「金護廷大人,請留步!」

    頓住,回首,看著一名小碎步奔跑過來的宮女,雙頰紅撲撲地趕到他身邊。

    「奴婢是替親王殿下傳話的。他要奴婢轉達,今夜陛下破格恩准,所以殿下要留宿於宮內和前王妃殿下憶舊話天明。」

    「謝謝,我知道了。」

    宮女點點頭,欲言又止地瞟他一眼,接著羞怯怯地說:「那個……奴婢覺得今日大人的表現十分英勇,不知大人可否……收下這個!」

    突然,一條絲帕被推到懷中,兆海驚訝地看著宮女掉頭迅速跑遠,好奇地層開一瞧,上頭以秀氣的筆觸寫著一首熱情的求愛詩。搔搔腦袋,薄紅著臉,不知該拿這帕子怎麼辦,兆海隨手塞入袖裡。

    雖然宮女的傾慕心意令他受寵若驚,可惜自己眼下一條小命危在旦夕,無暇分神於兒女私情上。不,就算陛下沒下那一道聖旨,兆海的日子也被親王殿下惹出的麻煩佔滿滿,哪有閒情逸致談情話愛?

    普通男子在十五、六歲就已熟知床第之事,兆海卻在年近二十的現今,仍是稀世難得的純情漢。不是他對姑娘家沒興趣,血氣方剛的堂堂男子,再怎麼隱忍,到了年紀,該有的七情六慾他一樣也不少,只不過……機會難尋。

    當殿下的「隨扈」是件忙翻天的苦差事。主子在裡頭享樂時,他得在外頭忍著蚊蟲叮咬、寒風刺骨,守著門邊,確定無人打擾;主子在休息時,他得處處留心安全、有沒有意圖不軌的傢伙靠近;主子公事繁忙時,他得跟隨著打雜跑腿,備妥一切所需。總之,兆海恨不得生有三頭六臂,能讓他兼顧保鏢、保母、車伕與心腹的所有角色。

    記得他奉命到習武營去受訓,少數沒和殿下朝夕共度的那段歲月,有回他差點就能脫離「童男」的行列了。

    那時習武營的同伴們起哄鬧著,想見他出糗,因此強拉著他到某間煙花館尋歡。

    當年接待的是一名身材豐潤,笑起來挺可愛的妓娘,臉孔現在的他已記不太清楚了,但他依稀記著她有副柔柔的嗓子和香噴噴的味道,至今這也是他對姑娘家的最深印象。

    那夜他緊張得額頭頻頻滴汗,碰都不敢碰她一根汗毛,結果妓娘主動獻身時,他的小弟弟丟人現眼至極,竟完全起不了反應,徹頭徹尾做了個縮頭烏龜。兆海尷尬得直道歉,妓娘卻反過來好心地安慰他,說每個人的第一次都「不行」,別掛心上云云。

    不知是否那回的經驗作祟,後來他沒再提起勇氣跨入煙花館裡,而一等習營的訓練結束,他回親王府後,也沒這機會了。

    想想有些遺憾,倘若一個月後大限將至,自己永遠也不會曉得……那檔事。

    其實兆海頗想早點成親,娶個乖巧溫柔的娘子,生個白胖聽話的兒子。由於父母走得早,自幼缺乏家族溫情的他,最想要的就是個家,最好是兒孫滿堂、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這樣他的人生亦了無遺憾。

    不想死啊!現在的他什麼心願都未達成,他實在不想死啊!

    「可是陛下一定不會放過我的……」自言自語著,兆海駕著風火輪車返回親王府,沿途苦思對策。

    背叛親王、出賣親王這種事,考慮都不必考慮,與其那麼做,倒是死了還乾脆。

    做人不能忘恩負義、不能不知恩圖報。殿下遵守諾言,讓他保全住村人的性命,他又怎能爽約負心,撇下答應一輩子為殿下效忠的承諾,去助紂為虐地傷害殿下呢?更別提,這年來殿下待他的種種好,豈是三言兩語能道盡?就連畜生都幹不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可以習武練藝,學得一身本領,是托殿下的福;能識字寫文,是承蒙殿下費心為他聘請西席。一介無父無母的孤兒鄉夫,憑什麼去獲得武營「護廷」的官位?這些若沒有殿下的提拔,他金兆海能有今日?

    不、不,即使殿下沒為他做這些事,兆海也一樣做不到顛黑倒白、指正為邪、栽贓嫁禍的事。明明人家沒做的事,就因為容不下人家,偏要借口將人趕出去,這和三歲霸道孩子的行徑有何分別?弄錯的,是陛下!

    自己是沒膽子在聖上跟前指著鼻子這麼說,但卻無法不這麼想。

    「您回來啦,金爺。」替他開啟大門的王府長工,左右瞧了瞧。「哎呀,怎麼不見殿下和您一塊兒?」

    「令下日殿下會留宿宮中,你去吩咐廚房、後苑的,大夥兒都可以熄火滅燈,不用待命等召喚,早些回房歇息吧!」

    長工詫異兼歡喜地說:「是嗎?殿下要留在宮中啊?這好、這好,聖上總算也曉得咱們主子的好,疼愛到主子了!但願往後聖上別再冷落咱王子,這樣咱們王府裡的人,也能多過點好日子。」

    「別碎嘴,去傳話吧。」不知情的長工所說的夢話,只更刺痛兆海的心。

    回到自己隔鄰於親王寢殿的儉樸居室,兆海從黃銅盆裡掬起一把清水盥洗顏面,脫下沾滿塵埃的袍子,打著赤膊以乾淨白布巾擦拭……

    漫無目標的雙眼,靜靜望著屋內,兩手空空來到王府的他,什麼時候也擁有了這麼多身外之物?滿室的書籍古冊、數把愛刀與一大箱殿下賜給他的衣物,零零雜雜地把這間居室堆得滿滿的。其實在這裡面,自己真正需要的只有幾樣而已,他隨時都可以毫無牽掛的離開。

    或許殿下今晚不在府內,是上天賞給他的一條生路!

    只要他消失了,陛下的「陷害」便落空,而自己也不會被「刁難」。

    就算去請示殿下,拜託他讓自己離開,恐怕殿下也不會輕易答應。兆海只怕殿下那種「人若犯我,我便十倍奉還」的性子,會更掀波瀾,但對方可是掌權天下的一國之君,殿下哪有勝算?弄到最後,萬一連全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一併賠上性命,兆海怎擔得起這深重罪孽?

    一走了之吧!

    趁著夜黑風高、趁著今夜大夥兒都因親王不在府內而偷得半日閒,待夜深人靜之際,自己卷捲鋪蓋速速離開吧!不告而別非他所願,靠他貧瘠的腦子推想,也只有這方法行得通,只有這條路可走了!

    ※※※

    「喂,來人啊,幫本殿開開門!」

    怎麼搞的?平常沒那麼早入睡的守門長工到哪裡去了?紫宸皺皺眉,再次拍打著門板,裡面還是靜悄悄的,沒半點人聲。咋,興沖沖地回來,哪知道會這麼倒楣地被鎖在門外。

    原打算一整晚陪娘促膝長談,彌補這些年兩人分離的寶貴光陰,結果,因為自己三句話不離兆海這個人,讓娘親說了句——「聽你的形容,他似乎是個挺正直、誠實的好青年。能讓娘親眼見他一下嗎?娘想知道這些年陪在你身邊、最受你信賴的人,是長什麼模樣,也向他說聲謝謝。你這乖僻性子,一定害他伺候得很辛苦。」

    紫宸告訴娘親,盡心伺候自己,是兆海分內應做之事,是他自己甘願一輩子供紫宸差遣,娘親大人根本沒必要感謝兆海什麼。但娘卻微笑著搖了搖頭,要紫宸聽話地回府找人。陛下恩准蓮氏離開皇廟只限一日而已,明日一早就得返回皇廟的蓮氏,能和兆海見面的時辰,就剩這短短幾刻鐘了。

    怎麼辦呢?該不顧親王尊嚴地翻牆爬進去嗎?

    多喝了兩杯,腦子還有些微醺的紫宸,猶豫地在門前徬徨片刻。門裡驀地發出喀啦的細響,他高興地揚起眉,總算還有一個知道什麼叫「謹守崗位」的傢伙!

    咿呀!門敞開一道縫,他跨步上前大刺刺地說道:「也該是有人來應門了,本殿差點想放火燒屋了!」

    「殿下?」兆海驚愕地愣住。

    怎麼來開門的人反倒一臉訝異?紫宸怪奇地瞟他一眼。「怎麼,本殿出現在王府門前是件值得你這般吃驚的事嗎?」

    「不,小的是……」他雙手移往身後,似乎在藏著什麼東西。

    紫宸越看他的表情越覺得有鬼。「鬼鬼祟祟地在做什麼?你若不是聽到本殿叫門才過來應門的,那你半夜三更開門要到哪裡去?兆海。」

    語結的兆海,白了白臉。

    墨綠的眸火了,逼近他,一把揪住兆海企圖隱藏在身後的手臂,掛在上頭的赫然是個細軟包袱。二話不說,紫宸搶下包袱,打開它,裡面掉落的都是些隨身衣物,兩本兵書冊與幾柄兆海經常擦拭、向來珍藏掛在屋裡壁面的短刀。

    這些東西他隨身帶著,意味著一件事。靜靜地瞅著,靜靜地怒著,紫宸一語不發,兆海滿面無奈。

    「你無話要對本殿說嗎?」冷然。-

    「……」俯首認罪。

    「去將門關上,隨本殿過來!」瞇眼。

    「……」動也不動。

    氣極的紫宸,索性自己拉著沒有反抗的兆海胳臂,往府裡頭走。他沒有回自己的寢殿,而是一腳踹開兆海的居室。果不其然地,他看到裡面擺飾也收了、鋪蓋疊得整整齊齊、裝著許多衣物的箱蓋掀起,收著些被主人判定為無用、被棄置的物品,空蕩的四壁……儼然他這個做主子的,也同樣被兆海這奴才給拋下了般!

    一轉身,對著安分站在身後沉默不語的兆海,紫宸光火地甩了他一記耳刮子。

    「說!是什麼原因,讓你動了蠢念頭,要離開我!」

    臉頰登時現出紅印,兆海沒有去揉搓它,琥珀棕眸飄蕩著猶豫未決,唇頑強地緊閉。

    見狀,紫宸揪住矮自己半個頭的男子後腦勺,不許他閃躲地瞪著他道:「要記得規矩,金兆海。你是本殿的東西,不管是你的人,還是你腦子裡的,全部都是我的,一丁點事都不准瞞著我!」

    兆海知道這是最後通牒了。

    殿下會這麼說,不外是提醒他——你還把當年的承諾放在心上,就給我老實招來!

    如果兆海保持緘默,就形同背叛了諾言。

    說與不說,是兩難抉擇。「小的若是說了,殿下可願意准許小的,在聽完之後,放小的離開王府呢?」

    「什麼?「鬆開手,料想不到兆海竟膽敢提出交換條件。

    垂下眼睫,逃避那雙進出駭人寒光的綠瞳。

    「好,很好,真的好。你胳臂粗了、脖子硬了,以為本殿已經治不了你,存心要爬到我頭頂上來了。竟和本殿討價還價,完全忘了你是誰的東西了!」紫宸嘲諷地說:「你這麼想離開是吧?我派人打斷你兩條狗腿,折抵剩下的債,你給我像條蓑蟲地爬出王府,我便准你離開!」

    半晌,老實的兆海歎息說道:「小的這一條命,全是您的。能使殿下消氣的話,您想打斷多少根骨頭都行。」

    幾乎,紫宸被他容容易易就接受這威脅,愚笨白癡且不知愛惜自己的行徑,激得拿起棍子,真要硬生生打斷他的腿骨,叫他一輩子都別想離開自己身邊。

    但……想歸想,紫宸怎可能這樣對他呢?

    沒有人能一生下來就懂得為什麼自己是不該出生的孩子,或是自己在這世上是不受歡迎、被排擠的理由。

    幼小不懂事的時候,有爹爹在、有娘親在,南夷紫宸的「家」還算是正常的,童年時代也可稱得上「和樂融融」的幸福。即使偶,爾有點小烏雲,特別是前帝召他到宮中遊玩時,旁的那些堂姐弟、皇親國戚們沒一個給他好臉色……令他有些難過。但,有著前帝另眼相待的「溺愛」加持,紫宸不至於受到明顯的「歧視」,還能將那些「非善意」的目光,當成是他自己多心。

    就在紫宸八歲快過九歲生日那年,爹爹走了。娘親傷心地到皇廟中削髮為尼,接著前帝亦纏綿病榻不起。接連發生的事情太多,每個能呵護、疼愛紫宸的大人相繼消失,使紫宸的生活一夕變天。

    繼承下「親王」封號的他,身邊少掉可保護他的「大人」後,忌諱也不再是忌諱了。開始有許多以前人們不敢說出口的謠言、傳聞、八卦進入他耳中;開始沐浴在無數敵意的眼神下;開始失去了平淡恬靜的幸福,被爭端、陰謀與暗算、心機佔領每日的平和。這種種「不同以往」的「改變」,導致他也漸漸地變了。

    知道了自己背負著什麼樣的醜聞活著。

    明白自己永遠會是某些人的眼中釘。

    懂得何謂孤獨、被摒除於外、不被接受……他學會看懂人們的對他好。他學會喬裝自己的臉色,面對那些巴望他會被欺負得哭泣,或覬覦他、口中總說些口是心非話語的人們時,不流露出自己真正情緒的說話方式。

    沒有誰是真心待他好的。就算有,短期間就被迫成長、被冰冷的現實荊棘刺得遍體鱗傷的紫宸,也再無法輕易地去相信誰了。

    誰都不依賴、誰都不需要,一個人也能活下去。紫宸早熟地下定這決心,將自己的心包封在層層保護牆內,不打算再允許任何人闖進自己心裡、生命裡,等同將自己與他人徹底隔離之際——

    他遇見了「他」,一個名叫阿海的大男孩。

    紫宸不懂他是怎麼做到的?

    那些村民待他一點兒都不好,他卻無怨無悔的。活得那麼辛苦,他卻能保有一雙炯亮、清澈的誠實大眼。連對待自己這個素味平生,連紫宸真實身份都不知道的孩子,也竭盡心力地照顧、幫助、伸出援手。

    好比一個明天可能就會餓死的乞丐,今日還不吝嗇地掏出僅餘的麵包,分給他人吃一樣。

    為了什麼?這麼做他有啥好處?紫宸始終想不透,因此為了想弄清楚這個人是「怎麼想的」,想瞭解他是「怎麼辦到的」,生平頭一遭,紫宸這麼想要一個人留在自己身邊……

    在紫宸動念的時候,他才曉得自己原來已經孤單到絕望,寂寞到麻痺了。畢竟正值活潑好動、青春洋溢的十一歲男孩,連個能相信的玩伴、夥伴、同伴都沒有,和判自己的生命一個死刑有何差別?

    我在等的,或許就是這個人!

    人的命運會輕易地因為一個念頭,而扭轉到截然不同的方向去,紫宸有了切身經驗。那天他要到了一個名叫金兆海的男孩,要到了一個名義上是他的奴才、他的人、從頭到尾都屬於他的東西,實質上,男孩卻讓紫宸吃驚再吃驚,意外再意外,因為男孩給他生命帶來的、為自己所做的事,多得遠遠超過紫宸所能預想。

    兆海不是他的知己,但紫宸可以告訴他所有的事,因為兆海也從不對他隱瞞任何事。

    兆海不是他可稱兄道弟的哥兒們,但紫宸可以放心大膽地和他切磋,不必手下留情,因為兆海每回都會認真與他對打,輸了的人就回頭鍛煉自己,互相提高彼此的武藝成就。

    兆海不是他的酒肉朋友、莫逆至交,但紫宸想喝到爛醉、歡唱到忘我時會找他,想真正把性命交給某人之手時,也一定找他。

    那,金兆海是什麼呢?現在的紫宸會回答——「什麼都是」。

    集知己、哥兒們、朋友、忠心耿耿的心腹於一身,是唯一的、無二的,自己生命裡頭絕對不可或缺的一個人。

    重要……不止。絕對……沒得取代。

    可是你說你要走。

    你,居然,對我這麼說了。

    你應該永遠都走我的,待在我身邊的,到死都不許離開的!不是嗎?

    兆海是他的四肢、是他的手腳,要和他這個主子分家,是萬萬辦不到的。除非,紫宸臉色一沉。「掏出你的劍,金兆海。」

    早有覺悟,皮膚黝黑的男子,端正臉龐洋溢著哀戚,緩緩地拔出繫在腰間的長劍。以為紫宸是要他「自我了斷」,因此在聽見紫宸說:「想離開我,那就和我決鬥吧!除非你能贏過我,否則你便不許走!」

    「怎麼了?出招吧!」

    猛搖著頭,不敢說不,卻也不能照做的兆海,在紫宸逼向前來時,不僅沒防備格擋,還索性拋開了那柄劍。

    「金、兆、海!你還是不是個男子漢?本殿命你把劍抬起來!」

    「殿下,您要小的一條命,拿去便是。小的一輩子也不可能將劍口朝向您的。」

    紫宸眼眶一熱,握著劍撲向他,鋒銳的劍都抵到他脖子上了,該死的金呆子還躲都不躲。天底下怎會有如此頑固的蠢蛋?若是他稍有反抗之姿,說不準紫宸還能動得了手,隨便在他身上劃個兩刀,與他恩斷義絕,偏偏……

    綠眸深深地凝視著,琥瞳定定地回望著。

    匡啷,紫宸深吸一口氣,讓手中的劍落了地。撇開頭,看著旁兒,鬱鬱地說:

    「你真要走,就與本殿喝一盅離別酒吧!」

    「殿下……」

    「多年主僕,當是你替本殿做的最後一件差事。到隔鄰我的寢殿去,放在我密窖裡的那只細口金壺,拿過來。」一瞥,氣道:「還不去,愣在那啥!」

    擦擦感激的眼角淚光,兆海哽咽在喉,無言地一躬身,走出居室。

    紫宸面無表情地來到窗邊,推開隔絕月光的窗板,讓盈盈半月晃入這方天地。能說的,都已經說盡,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離開」想法的兆海,紫宸只能選擇放他走,抑或……毀了他。

    拙在窗格邊的十指用力到泛白,紫宸默默等待著兆海回來。

    「殿下,您要的是這壺酒嗎?」

    返身,巡看一眼,紫宸頷首,艱澀地揚起一邊唇角,綠瞳漾著水光,道:「先帝賜我這壺玉液酒時,我不過三、五歲吧。那時,想也沒想到有一日分飲這壺美酒的人,會是你。」

    「咦?這麼貴重的酒……」惶恐地,兆海囁嚅。

    看他一眼,噙淚諷笑。「你今日已經忤逆本殿夠多次了,煩是不煩?叫你喝就喝,想那麼多做啥?」搶過兆海手中的細壺,拔開栓在其上的木塞,紫宸以袖掩嘴,灌一口後,將它遞回給他。「喝!大口地喝!」

    一思及自己讓殿下美麗的臉龐飄蕩著這樣深沉的悲哀,兆海的心都揪成一團了。自己真是罪孽,讓主子這樣難過,罪該萬死!這股自責,令他毫不遲疑地咕嚕咕嚕大口喝下美酒,只要這麼做能讓主子高興,就算是毒藥他也會喝下肚的!

    在口中散的濃冽酒氣唰地瀰漫他的口鼻,暗含某種腥氣的香味直衝腦門,兆海沒喝過這般灼舌的烈酒,他咳了咳,想將酒壺還給紫宸,眼前景物忽兒晃動了一下,咚地一墜,四肢韁硬。

    這是?「殿……殿下……小的……」

    靠過來的紫宸,扶著他的單邊臂膀,取下掛在他化韁手指間的酒壺,放在一旁。

    「先帝賜給我的有兩壺酒。一是瓊漿酒,一是玉液酒。」淡淡地說著,紫宸半拖半抱地將兆海移到床畔,輕輕地將他推到。

    睜著不知所措的眼,兆海努力理解他所說的每個字、每句話。殿下臉上毫無意外的神色,所以這一切早在他的掌握中,他騙自己喝下這酒是有預謀的?究竟那壺酒裝著什麼?若是毒,自己早就死了,若是迷藥,自己早就昏了。但他清清楚楚自己還醒著,這一切都不是夢!

    「瓊漿是提煉自千年毒花所產的漿果,一口便能讓人升天猝死。玉液是產自大雪山萬種毒蛇的唾沫,三兩滴能輕易使壯漢失去行動自由,而三兩口……會有什麼效果,很快你便知道了。」

    先帝竟送給三、五歲的幼兒這麼駭人的毒飲?兆海想吞嚥下口水,卻辦不到。

    麻熱的舌根和他的四肢一樣,漸漸不聽使喚,這股異常感覺是他從未經驗過的,宛如在夢中受咒縛,明知這不過是場惡夢,手腳,卻不聽使喚,醒不過來。

    「為……」勉強擠出。

    「你想問本殿為什麼欺騙你嗎?」

    紫宸殿下絕俗神凜的臉移到他眼前,俯瞰著他,眼瞳少了虛偽的淚,多了勢在必得的決心。

    一手執起兆海的下顎,瀲艷朱唇微分,笑道:「當然是,不想失去你金兆海。」

    ※※※

    被放置在床上,完全不理不睬,約莫是一盞茶的時間。

    麻痺由僵硬的肢體一點一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酥軟乏力。兆海的額頭上冒出了米粒般的剔透細汗,雙頰潮紅,琥珀色加深的眼瞳,失去了應有的焦點,雙唇不住地顫抖著。

    一隻白皙的手探上他的胸口,驟地,兆海劇烈地喘息著。

    「被我碰觸到,很難受是吧?看樣手效果已全部顯現了。你聽得懂我的話嗎?」

    柔柔的語聲,穿透熱氣朦朧的神智,不自覺地輕點下頭。

    「現在的你毫無抵抗能力,兆海。玉液酒的醍醐味你嘗到了嗎?它會讓你的血液沸騰,集中在某一處。人的一心是不能二用的,你所有意識全在著了火的下肢,越是想抗拒,它就會越發炙烈,直到吞噬掉你頑固、執著的對抗意志。最終,你會回答我所有的問話,你會告訴我一切,對吧?」

    不……不知道……

    「現在告訴我吧,是什麼讓你決定離開的?」

    是什麼呢?不……能說……不可以……

    「要我逼供的話,難過的可是你。」語畢,修長的手探人胸口,掐住那朵硬挺搓弄著。

    「唔!啊啊……」

    簌簌抖動的高大身軀,弓高了腰,在床上不安分地扭動。

    「說吧,說出來就會輕鬆許多。」手指移開,續問:「你要離開親王府的理由是?」

    陰謀……誣陷……做不到……死胡同……

    「原來如此。指使你這麼做的,是誰?」

    金色的眸……火紅的發……

    「呵呵,這就是今夜她會突然大發慈悲,讓我與娘親見面的理由呀!趁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對你設下這樣的毒計。」

    什麼也不可以說……

    「辛苦你了,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別擔心,我會讓你快活的,等你醒來之後,一切就會沒事的。你把一切交給我就好。」

    不行的……不行……好熱、好熱、好熱……

    「聽話,等等。」

    秀麗的眉蹙起。

    綠瞳深幽地望著那張紅暈遍佈、飽受慾火中燒的苦悶折騰、煎熬的臉。

    自己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不,情況緊迫,他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考慮。

    兆海也有錯,錯在他根本沒給自己三思的餘地。若是不使出這種非常手段,他就會離開自己了!當時他一心想要弄清一切,所以顧不得手段。

    豈料先帝賜給的玉液,效果竟是這麼的「好」。

    具有使人吐露真言效果的玉液,這還是紫宸頭一遭讓人喝下它。

    過去遇到再難纏的人,他都有法子讓對方露出馬腳,但這回卻輸在兆海的「決心」底下。唉,這不知變通的傢伙,真是從過去到現在一點兒都沒變,還是這麼倔強。明明身段很柔軟,處事很溫和,看不出他會擁有這麼強悍的意志力,但是一遇上他腦中認定不可讓步的事,偏又死命地固執到底。

    「哈啊……啊……」琥珀色的眼瞳進出迷離虹彩,按捺不住煎熬的細細吟喘,從努力緊咬的牙關間竄出。

    紫宸瞇細了眼,俊美的臉映著徬徨。

    玉液的另一個作用可當成催情迷藥,紫宸也曉得。對於向來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的他而言,大費周章地下藥根本是多餘的,因此他連半點這方面的邪念都沒有——對兆海下藥時也是。

    他原本是想在問出「內情」後,隨便召喚個後苑的侍女來照料兆海這方面的需求的。平日就常對兆海猛拋媚眼的眾多侍女們,說不定還會爭先恐後地搶奪這份「榮寵」,所以他毫不擔心會找不到人自願幫忙。

    可是……

    普通時候絕對看不到的兆海的這一面,讓紫宸困惑得挪不開視線。

    因汗而潮濕的黑髮漉漉地貼著額,顫抖的長睫跟著每次呼吸揚動著,底下的瞳眸也蕩漾著醉人的光澤。不是絕頂俊俏的長相,但他苦悶的表情競在這一刻淫靡著濃郁的色香。

    我這是怎麼了?

    怎麼會有一種不想讓露出這種表情的兆海被任何人看到,不許任何人碰他、看他的感受?這不可理喻的情緒是打哪兒來的?

    紫宸知道拖延的時間越長,對兆海越不人道。此刻兆海急需要一個女人,只有女人能解除他的苦痛,兆海一個人是掙不開玉液酒的魔咒的。自己該負起責任去幫他找一個來,不然遲早會讓他受迷藥餘毒影響,陷入錯亂瘋狂中。

    還等什麼呢?快打開門!

    竭力壓抑住自己矛盾且不可解的怪異情緒,抬起沉重的腰身,紫宸繃著臉,不很起勁地說道:「你等等,我這就去幫你找——」

    伸出去的手被盲目地拉扯住,直直被拉到兆海的胸口,腦子混沌的兆海貼著他的掌心磨贈著、扭動著,恐怕連說了什麼都不自知,茫茫然地囈語著:「不要走……別離開我……」

    剎那間,紫宸止住呼吸。

    「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綠瞳合現欲澤,大惑初解的美麗唇角彎成新月。紫宸終於懂了,令他耿耿於懷、令他遲遲走不出這扇門、令他不願召任何人進來這兒的原因。沒有立刻想到,是他被世俗規矩給綁住了腦子,不然怎麼會沒發現到自己的「心」早已發現的事實。

    道理太簡單,可他竟然給忽略了。

    單膝壓上床鋪,俯身。對先前的央求,紫宸偎近兆海的耳貝,甜甜咬嚙著,回應道:「行,本殿哪裡也不去。」滿足地聽到兆海忘我的喘息。

    抬起頭,跨坐在兆海的腰身上,他解下自己的外袍。

    「不想讓誰進來這兒,是因為我不要任何人碰你,你是我的東西,能碰你的,當然只有本殿,對不?」

    大手接著慢條斯理地解開兆海的衣帶,像在確認自己的心意一樣,一寸寸地撫摸過他精實平坦的胸膛。

    「因為從沒對男人發生過興趣,自然沒將這點連在一塊兒。」

    熱燙的膚,像繃緊的鋼一樣滑手,新鮮的觸感帶來全新的感動。瞇細的綠瞳是頑皮戲謔的,是惡作劇的,是喜孜孜的。

    「早該想到的。」

    紫宸低下頭,捧著兆海的臉頰,道:「本殿真是太遲鈍了。別擔心,這次,我要讓你真真正正地屬於我,讓你永遠逃不開我的手掌心!」

    深深地,吻售了呻吟顫抖的雙唇,恣意吸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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