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紫綾,很忙嗎?」
「不!不會。」紫綾綻開微笑,「怎麼有空來?」她剛把一袋培養土翻松曝曬完畢,脫下了塑膠手套拭去額上細微的汗珠。
雁雪好奇地探著紫綾的工作內容,對她的勤勞能幹驚歎稱讚,這種耗費體力的工作,別說女孩子了,稍微嬌生慣養的大男生也做不來呢!
「哇!我還以為賣花很輕鬆哩!」雁雪算是開了眼界。
紫綾但笑不語,雁雪年齡雖然居長,身穿亞曼尼套裝、足蹬高跟鞋和搭配、成套的皮包使她看起來成熟優雅,可是只要一開口,那種不知俗世的大小姐氣派就顯露無疑。
「這是什麼?很可愛。」她指著架子上的乾燥花系列商品問。
紫綾一一答覆她的問題,並為她沖泡了一杯花茶,晶瑩剔透的玻璃杯中花瓣在絳紅瀲灩的茶汁裡翻旋飛舞,微酸香甜的口感又令雁雪讚不絕口。
沐浴泡芙、花茶飲品、以及剛做好擺上展示架的乾燥花瓣枕都讓雁雪愛不釋手,以八折的價格一掃而空還直呼便宜。
看到那只抓傷君亞的罪魁禍首時,雁雪捧腹大笑,「它如果身上有斑紋的話,簡直像極了加菲貓!」
紫綾無奈地點頭:「真的!我從沒看過這麼貪吃、懶惰、狡猾又壞脾氣的貓!」
雁雪覆述君亞形容莉兒的話,兩人相視而笑。
由於紫綾跟她邊聊邊做事,玩心仍熾的雁雪也拿起噴水器在花間噴灑一層水霧,略帶挑釁地瞄準吉兒與莉兒。
被噴濕的吉兒毫不客氣地往她身上抖落水滴,「汪!汪!」吠叫著在雁雪裙上印下腳印,再夾雜著莉兒憤怒的抗議叫聲,花坊裡好不熱鬧,雁雪的襯衫濕了、裙子也髒了,一向整潔端莊的她看起來有一絲狼狽。
銀鈴般的笑聲由雁雪口中逸出,她撥掉眼前垂落的髮絲,抱起了吉兒逗弄玩耍。
推門進來的吳家棟看到正是這一幕。
雍容華貴、表情冷淡的沈雁雪小姐像換了個人似的,活潑明朗而且笑容燦爛。
雁雪微微一怔,凝視著吳家棟目瞪口呆的神情,驀然感到羞惱不悅。
他看到了她頭髮散亂、儀容不整的失態模樣!
雁雪緩緩放下吉兒,低頭拍拍有狗腳印的米色裙子,迅速恢復以往高不可攀的冷淡態度。
驚愕的吳家棟做了件蠢事,他不待紫綾介紹便主動向雁雪打招呼,「沈小姐,你好。」
惱怒的雁雪回報他禮貌、冷淡的微笑,以最優雅客套的語調詢問:「這位先生,我們見過面嗎?!」
吳家棟的臉色瞬間轉為通紅,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我……我……」
他實在說不出自己是她的「准夫婿候選人」,很顯然地,天之嬌女的沈小姐壓根兒不認得他,畢竟,在她被眾人簇擁的宴會裡,吳家棟只是邊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不由氣餒不語。
是紫綾為他解了圍,「這位是我的朋友,吳家棟,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樣照顧我,曾經在府上的宴會見過你噢!你大概不記得了。」
「你好。」雁雪口不應心,「我眼拙認不得人,吳先生請見諒。」
「不……沒關係的。」吳家棟臉上的潮紅慢慢褪去,羞赧不安地與雁雪握手。將餐盒交給了紫綾,他僅說道:「你們慢用。」便愴惶退開。
紫綾望了她一眼,低聲道:「他就是送觀葉植物給你的人。」
雁雪默然,半晌才質疑:「他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什麼?」紫綾不解。
雁雪執起餐盒示意,她才恍然大悟地解釋:「不是的!那是吳大哥的午餐。--他只要午休時間充裕的話,都會背著兩個餐盒來跟我共進午餐的。」
「啊?!」雁雪咬著下唇,心底的懊悔又多了幾分。
起初是因為尷尬才裝出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態,後來則是誤會人家別有居心特意來親近。自己的疑心病不知要到何時才會消失……
雁雪苦笑:這就是俗語說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吧?!
***
沈園。
今晚的用餐氣氛跟往常不一樣。
因為沒有一大票想當上沈氏乘龍快婿的「青年才俊」。而原本衝著翊德表哥而來的名媛淑女也消聲匿跡。
本來「沈園」中經常有沈長峰的心腹部屬來共進「商業晚餐」的,但是太平盛世裡並沒有那麼多商業機密好談,今晚的「沈園」恰好沒有客人赴宴。
偌大的飯廳內,用餐的只有沈氏父女二人。
寂靜冰冷的氣氛下,雁雪心不在焉地進餐,熱氣騰騰的菜餚因氣氛不佳而減損了幾分色香。
那個人!
她不悅地抿嘴想著,根本就少根筋嘛!莫名其妙。
自從那次在花坊裡,吳家棟碰了一鼻子灰後,便像躲鬼似地避著她--幾次「巧遇」以後,雁雪忍不住主動與他攀談,結果那個傢伙卻「眼觀鼻,鼻觀心」中規中矩,有問必答。
算了!雁雪聳肩,反正自己已經為第一次的失禮盡量彌補了,不是嗎?他要這樣畏畏縮縮,小家子氣是他家的事!與我無關!現在最重要的是……
「最近,你似乎玩得很盡興……」沈長峰遽然揚聲,嚇了雁雪一跳,打斷了她的思緒。
「沒有的事……」雁雪微弱地否認,隨即在父親精明銳利的目光下心虛低頭。「呃!只是覺得花店的經營很有趣。」哎!她早該知道瞞不過父親的耳目。
「是為了那個小女孩?還是為了吳家棟?」沈長峰揚眉詢問。「你們兩兄妹是搞什麼鬼?!為兄的突然轉性去調戲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做妹子的又回心跟早先拒絕的人選牽扯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只是巧合。」雁雪辯白:「您應該知道:李紫綾是表嫂的堂妹。算起來也是姻親。她的品性很好,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是嗎?」沈長峰不客氣道:「那麼你那個不肖大哥更不該去招惹人家!」
雁雪沉默不語,清新甜美的紫綾令她有「我見猶憐」的感覺,她包藏私心認為,如果有人能拯救君亞無可救藥的憤世嫉俗,那麼一定非紫綾莫屬--不過,她不認為應該告訴父親這個發現。
「討人喜歡?!」沈長峰語氣突變,頗感興味地詢問:「這麼說,她在你哥的心目中意義非凡了?嗯……有意思!」
雁雪緊張不已,夾在父兄之間的戰火中,她早已習慣遭受波及,也練就了一副麻木不仁的冷硬心腸……可是,李紫綾?天!她不敢想像!
「爸……」雁雪試圖說服他,「那個女孩對阿哥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新鮮玩物。」
沈長峰只是若有所思地漫應一句:「是嗎?我所得到的消息似乎不只是這樣。」
他的女兒還是學不會說假話的藝術,沈長峰心裡暗想。
雁雪食不知味地放下了筷子,做最後一次努力:「爸……您就看在表嫂的面子上別去打擾紫綾了,好不好?畢竟大夥兒都是親戚……」
「這個道理,你是不是該對你哥說?」沈長峰反將一軍。
雁雪一顆心直沉入谷底。
她只顧一廂情願地把紫綾推給君亞,卻忽略了父親的反應,稍一不慎,紫綾就成了代罪黑羊……
「什麼?」剛渡完蜜月回家就接到雁雪求救訊號的翊德大吃一驚,「君亞和紫綾?!」
他和新婚妻子對望一眼,乾澀地說:「表哥的動作也太快了吧?」
「怎麼會是紫綾?」佩儀疑惑道:「如果是筱蟬倒也罷,兩人還算是旗鼓相當的情場老將,可是紫綾?」
真叫人替她捏把冷汗。
陳氏夫婦極有默契地提出疑問、尋找事情真相,由雁雪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
「你的意思是說:令尊對君亞的韻事緋聞一向放任不管,唯獨對紫綾特別感興趣?」佩儀問。
「對。」雁雪無奈,「可能是氣阿哥一直『破壞』我的婚事吧?」
佩儀為自己和雁雪斟上了兩杯萊姆礦泉水,遞給了丈夫一罐啤酒。
她凝神細聽,迅速指出一個關鍵所在,「如果,這是個激將法呢?我是說君亞從以前就桀驁不馴,蓄意違逆舅舅所說的話,既然明知如此,舅舅他應該避免發表反對意見才對,否則不正是適得其反嗎?」
雁雪輕笑出聲:「表嫂想得的確周到,可是,阿哥和爸爸斗了這麼多年了,也一定會想到這一點呀!」她含蓄補充:「更何況爸爸對阿哥的終生大事早就不抱任何期望,而紫綾妹妹太年輕,也不是爸爸欣賞的類型。」
翊德點頭贊同。的確!舅舅的難纏即使是他也望之生畏。
佩儀低頭沉思數秒,「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我認為首先得開導紫綾……」翊德說。
怎麼有人的住處是這麼的死寂毫無生氣?紫綾想。
裝潢華麗、家俱摩登,擺飾也很昂貴……可是卻少了點人味。這是她第二次進君亞的住處,忍不住四處張望,尋找一點綠意朝氣--上次她不是送了好幾盆觀葉植物給他嗎?
沒有!紫綾有些失望,那些植物都很好養的呀!看來沈君亞也是那種毫不憐花惜草的莽夫--以為只要花一點錢買來花草當裝飾,任其自生自滅,枯萎了就當垃圾丟掉的人了。
她歎了口氣,拿起吸塵器準備打掃這個精緻得像「樣品屋」的家。
主人出門不在讓紫綾頓覺輕鬆,打開了FM頻道。隨著輕柔旋律她以行雲流水般的從容漸序收拾,地毯、沙發、浴室、窗戶在她的慇勤拂拭下滴塵不染。
打包了一大袋滿是酒瓶、酒罐的垃圾,紫綾不禁皺眉,這個人是以酒當飯的嗎?
將袋子拖到大門外,紫綾心底正盤算著要將鑰匙寄放在警衛室時,沈君亞剛好由隔壁單位開門出來,令她一愕。喔!原來他是去鄰居家串門子了,紫綾想。
手臂上仍包紮著繃帶的君亞連一個謝字都沒有,只是淡然叮囑她:「明天晚上有同事要來小宴,你不用來了,後天請早。」
「宴會?」紫綾慌恐不已,心中做了最壞的打算--滿室的煙蒂、酒臭、油膩的碗盤以及滿地的垃圾、嘔吐穢物。她幾乎要懷疑沈君亞故意整她。
他雙手交疊胸前,一副要來不來隨便你的態度,輕鬆揶揄:「不樂意?」
紫綾搖頭又點頭:「我……一定到!」
***
「冰焰」PUB。
好奇心重的筱蟬盯著紫綾直瞧,似笑非笑的表情曖昧至極。
她恩威並施--只差沒嚴刑拷打--硬是要紫綾將她與君亞之間的「關係」交代清楚。
制服了兩個小癟三英雄式的救美、送她上樓卻踩到貓尾巴被貓咬……這些花絮雖然離奇有趣,可是並不是筱蟬想聽的重點。
她想知道的是:那個英俊的壞胚子有沒有向清純可人宛如天使的紫綾出手?!
雖然紫綾打死不肯透露,可是臉上的紅暈早就洩了密。
曾經滄海、歷練豐富的筱蟬以她的人生哲學勸告紫綾道:「論外貌、經濟能力以及調情段數,沈君亞可以算是一個戀愛的好對像--記住!我說的是戀愛而不是結婚--只要你能放得開、想得透,自然能享受一段甜蜜熱烈的戀情。」
筱蟬言下之意是教紫綾別太死心塌地,也暗示她和君亞注定沒有結果。她歎了口氣,不勝惋惜:「如果我再年輕個五歲,一定跟你競爭到底!嘖!」
她忍不住伸手輕捏紫綾光滑柔潤的臉頰,「到底是年輕有本錢!要風流快活正是時候!」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堂姊。」紫綾窘得滿臉通紅,捧起溫熱的咖啡大口啜飲。
「不是哪樣?!」筱蟬狡獪反問:「你敢發誓他沒有碰觸過你--拉手、摟腰甚至偷吻一下?少來!我不信他那麼清高,八竿子打不上的姻親關係會讓沈君亞慇勤護送?!你還敢睜眼說瞎話!」
「可是,那不是戀愛!」紫綾略感委屈,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低聲辯駁,「戀愛不該是一場遊戲!」
筱蟬興致勃勃,又為小堂妹添了杯咖啡才俯身追問。「哦?!那該是什麼?千古佳話?萬世流芳。像羅蜜歐與茱麗葉?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因為最初所以最美?』」她忍不住笑出聲來,「噯!你還真是一個小孩子!」
紫綾愀然不樂,悶悶地說:「那麼你可以放心了,沒有人會和小孩子談戀愛的,對不對?或許,他只是閒極無聊故意捉弄我也說不定。」
「咦?」筱蟬大感詫異,沒想到紫綾也有一語驚人的理智聰慧。
「話可別說得太早哦!」她惡作劇警告:「絕大多數的男人呀!十個當中有九個半迷戀『處女情緒』,巴不得自己是第一個為純潔的白紙染上顏色的男人。」
「堂姊!」紫綾發出驚喘,臉色艷紅地瞪著她,筱蟬發出大笑,拍拍她的肩膀,眨著眼說:
「別害臊,只要是女人都會經過這一關的。」
「你聽聽!」佩儀的聲音冷不防冒出:「這女人說話簡直像老鴇!」
「李佩儀!你也該死回來了!」筱蟬笑罵她道:「少了你這個尖嘴利牙的潑婦沒得鬥嘴,日子也太無趣了--你呀!錯過了一出精彩好戲!喂!你老公呢?!」
「在外面找停車位。」新婚燕爾,容光煥發的佩儀回答。
「嘿!我告訴你一件新聞!你絕對猜不出來發生了什麼事!」筱蟬興奮地說。
「堂姊!」紫綾哀求道。
「我知道。」佩儀直視著堂妹溫和開口:「紫綾,你堂姊夫有些話要對你說。」
「這或許是老生常談……」翊德坐在她面前咳了一聲清喉嚨後才說:「可是我還是得告訴你:紫綾,君亞並不適合你。」
紫綾閉上雙眼,無奈歎息道:「似乎每個人都這麼說。」然而,實際上什麼事也沒有。
她努力嘗試再解釋一遍和沈君亞種種誤會和巧合,略過了那個煽情之吻,又說明了幫他整理家務的原因;結果,由筱蟬、佩儀、翊德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紫綾發現自己又白費了一次口舌。
她忍不住詢問:「能不能告訴我,他到底做了些什麼?!讓眾人這樣如臨大敵?身旁老是有兩、三個保鑣在『保護』他?」
「這……要從何說起?」翊德苦惱地用手撥著濃密黑髮。健碩陽剛的男性魅力恰好與沈君亞的陰柔俊秀成對比。「先說去年的……凌安妮好了。」
「凌安妮?那個模特兒凌安妮?」筱蟬詫異。「現在拍三級片的那個『泳裝女王』?」
翊德點頭。
佩儀小心翼翼地說:「我聽過謠言。說她是為情所困,企圖跳樓自殺未遂後,被能幹的經紀人送到香港另謀發展。」
「那不是謠言,男主角正是我表兄--舅舅費了點功夫才壓住新聞傳播媒體。」翊德澀聲道。
紫綾心弦為之一顫。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翊德搖頭,「我一向不喜歡在背後議人長短,尤其是對方又是我至親的表兄,因為我母親守寡時經常回娘家小住,所以小時候我和君亞、雁雪非常親密友愛。不過老實說,我始終摸不透君亞的心思,甚至……有點怕他。」
「怕他?!」眾人訝然。
「他雖然只比我大一歲,卻早熟叛逆、深沉精明,而且是師長眼中的頭疼人物。」翊德回想:「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在他高二的時候,和另一所高中的混混不知怎樣卯上了,對方在混戰中將匕首利入君亞胸前——。」
他以手指比劃:「深入肺葉,緊急送醫開刀急救,君亞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來,在加護病房待了半個月,我只知道情況極不樂觀,到了後來進行法律訴訟時才聽說案情擴大,原本是不良少年打群架的『重傷害罪』居然像滾雪球似地變成『結伙搶劫』、『殺人未遂』,主從犯一行十多人中剛滿十八歲的、有小前科的好幾人,十五、六年前的司法風氣強調的是嚴刑峻罰,加上受害者又是沈氏少東,當時輿論完全是一面倒的情況,判為首成年犯死刑簡直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的意思是說君亞一手策劃誇大案情?!」筱嬋質疑。「他那時幾歲?」
「十七。」翊德搖頭,「或許是舅舅盛怒之下導演的也不定,那時我還是懵懂無知的慘綠少年。」
「後來呢?」紫綾不忍地追問:「有人被判死刑嗎?」她不由得憶起君亞制服那兩個大男孩時,冷酷的表情。
「有。速審速判,兩個人被判死刑,兩個人無期徒刑,其他的十幾年、七年的都有。」
「咻!」佩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太驚人了!」
紫綾打了個寒顫,「可是,他們罪不致死吧?!」
「驚人的還在後頭。」翊德露齒一笑,「被告的家屬們湊錢上訴、四處喊冤……」
筱蟬打斷他的話,「遇上了包青天大人?」
「不是!我表兄突然良心發現,在二審時推翻案情。他告訴法官,其實筆錄上所說的被搶去的錢都是他拿去花用得一文不剩。他怕被父親責罵才謊報被搶。」
「是真的嗎?」紫綾問。
翊德聳肩,「只有當事人心裡有數。不過法官很生氣,問他為什麼拖到二審才改口,是不是串供舞弊。那時我跟著母舅去旁聽,法庭亂成一團,人言沸揚,君亞振振有詞說他不過是想教訓對方一下,沒想到會害人判死刑。--法官氣得差點沒吐血!最後以他年幼無知放他一馬,當然那群被告也從輕量刑。」
「由此可見……君亞本性並不壞。」佩儀沉吟。
「要是我可不會這麼想。」翊德微笑:「我會認為他是隨心所欲慣了,把法律規範當兒戲。」
「天生壞胚子。」筱蟬感慨。
三個人的視線又集中在紫綾身上。
「紫綾,光是一個沈君亞,你就已經令我們擔心不已,為你捏把冷汗;如果再加上舅舅插手攪局,恐怕誰也無力救你,你得三思而後行。」
「雁雪就是一個慘痛例子,舅舅曾破壞過她的戀情,嚇得她至今仍不敢妄動。」
「還是那句老話,紫綾,君亞絕不適合你!」
「除非你能歷練到百毒不侵。將戀愛當作遊戲。」
眾人的忠告令一向好睡的紫綾度過了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
天色蒙亮時,她已經到花市批購了店裡所需的花卉,整理就緒後便往沈君亞的住處報到。
宴後的客廳雖然凌亂,可是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糟,紫綾慢慢收拾,心底想的是君亞也曾經是一個行為乖張孤癖的少年--她終於瞭解,為什麼在第一次進入這屋子裡,會有那種沉寂孤獨的冷清感受。
她也曾經是無聲世界裡的囚犯,聽不見所以無法說,眼睛所看的是眾人毫無障礙的溝通交流,以她無法理解的方式。輕易地將年幼的紫綾孤立在茫茫人海中的荒島,直到林敏姑婆注意到她並不是智障、低能兒時才把她從無聲的籠牢釋放出來。
開刀、治療、矯正、啟蒙,突然清明響亮的世界令紫綾驚疑恐懼。那一年,她七歲,從零歲開始學習,必須加倍努力,與時間競走一步一步地追上同齡孩子的腳步。
跌倒了,有姑婆溫暖的雙手在身旁牽引,毫無保留情感潤澤她荒蕪枯萎的心田。
而沈君亞,是否沒有人為他灌溉、滋養心中的夢田,才任它荒涼傾圯以至如此?
傷感纏綿的感觸在紫綾心弦上引起共鳴。
大門開啟的聲音像低聲歎息,眾人口中的頹唐男子一身雪白衣褲俊逸寒颯,白色是與花草泥土為伍的紫綾鮮少穿上身的顏色,即使是單件白襯衫的搭配,也往往在洗滌後仍帶微黃或淺淺漬痕,從來沒有過這等皎潔雪白的高貴感。
穿著全白衣褲不僅要有勇氣,也要有本事。她想。
「早。」她輕聲問候,「我大略收拾了一遍,看起來似乎整理過了,並不很髒。」
「當然。我要他們走時收拾乾淨,別留下垃圾--但是還得要有人來收尾。」他淡淡說道。
紫綾一笑:「你們公司的同事一定相處得很融洽--宴會好玩嗎?」
不知為什麼,她總是無法想像沈君亞在宴會中談笑風生和同仁打成一片的模樣。
「大概吧!」君亞回答頗有蹊蹺。「我不清楚。」
紫綾起疑:「你不是主人嗎?」
「不!」君亞否認,「我這裡是『公共場所』,每個星期總要這樣鬧上三、四晚。」
她還未想透此事,沈君亞已緩緩開口:「會不會換水族箱的水?」
紫綾愣愣搖頭:「沒試過。」水族箱在哪裡?
「凡事總有第一次。」他轉身往外走,「跟我來。」
紫綾屏聲斂氣,注視著眼前如夢似幻、玻璃光燦的水中世界,波光流動映照著整個房間有如水晶宮般光彩搖曳。
嚴格說起來,君亞所養殖的並不是水族魚類,而是水草。龍鬚草、鳳尾草、水妖精……以及極難照顧的變種網草,穿梭其間的只有寥寥數只小小的霓虹燈魚當配角。
原來,他把「心」收藏在這裡……
清幽蔭涼的房間裡有著一股淡淡煙味混和著似有若無的古龍水香味,充滿了男主人的氣息氛圍。紫綾有種不經意偷窺到君亞內心世界的錯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四個龐大的水草養殖箱各據一壁,以落地書櫃為間隔,中央是書桌……不!看起來像是工作台。有幾個小盒子、雕刻工具及她叫不出名字來的小機械。
其實換水並不費力,將水管一來一往通向水槽,打開幫浦,注意水流速度就可以了。大概是他的手腕傷口不能碰水吧!所以才需要人幫忙。她這樣告訴君亞。
「不!」沈君亞揚眉微笑隱含譏嘲:「我怕弄髒一身白衣服,剛好你來了。」
「噢!」紫綾為之氣餒。
「這麼逆來順受。」君亞忍不住調侃她,「如果可以真想把你養起來當寵物。」這種自大狂妄的侮辱由他的口中說出居然能令紫綾感到不可思議的自然輕柔。
她不禁自問:是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影響了她的判斷?還是因為那一次的纏綿親吻混淆了她的理智?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她未免太過膚淺……
「沒有異議?」他目光閃爍,「那就是默許了?」
紫綾搖頭:「你只是一時寂寞,隨口說說而已。養只小狗或小貓怎麼樣?我想有幫助。」
君亞哄然而笑:「小貓或小狗?絕對比不上你帶來的樂趣。--我到哪兒能找到會打掃、應對的貓狗呢?」
「你……」紫綾詞窮,想了一會才說:「你就是這樣,老是說些令人誤解的話。」
他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以一雙寒星般深遠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那種眼神令紫綾意亂心慌。
「我應該放過你。」他突然轉移話題。
「什麼意思?」紫綾錯愕。
「大家的意見。」他聳肩。「他們認為你現在處境岌岌可危,預言我身上的邪惡因子隨時會發作,把天真無邪的少女當點心吃掉--沒人警告過你嗎?」
紫綾側頭看他,對他的自嘲感到費解,「我覺得你似乎是故意去迎合眾人的期望,扮演一個大壞蛋兼色狼--而且還樂在其中--令人望而生畏很有趣嗎?」
「很有趣。」他的語氣狀似索然無味,目光卻溫柔深邃,「你也應該害怕才對。沒有危機意識的小紅帽。」
幾不可聞的幽咽水流聲中,悄然無言的兩人各有所思。
「為什麼要吻我?!」紫綾輕聲的詢問中帶著一絲埋怨與惆悵。
她的心早亂了,沈君亞為她開啟了一扇門窗卻袖手旁觀,讓她猶豫也讓她好奇不知是否該走向未可知的前景。
那是不屬於純真少女的花花世界。
「男人的劣根性。」他輕描淡寫說。「克制不住掠奪的慾望。」
紫綾的心情極為複雜。她並不認為沈君亞真的有那麼惡劣,一個邪惡的人往往是以偽善假義的言行來欺瞞眾人,而不是口口聲聲貶辱自己。
喜歡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她是見過的--長相不見得英俊,衣著考究,買花時小裡小氣,同樣的花束、情話,分贈給不同的女友,每當紫綾送花給那些不知道男友腳踏雙船的女子時,總是不免愧疚;看著她們臉上泛著喜悅的紅
暈、甜蜜地微笑著;她幾乎要恨起那個負心男人來。
沈君亞殘酷無情的「誠實」,和那種人甜蜜欺瞞的「柔情」,哪一種比較壞?
「你……對其他人也是這樣嗎?」再怎樣靈秀敏慧,紫綾仍然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忍不住想探詢這個初扣她心扉的特殊男子。
君亞微微一笑,為自己的情不自禁感到駭然--他居然會「淪落」到跟這個小東西牽扯不清的混亂地步。
將紫綾引入他的生活之中,君亞原先的動機只是想確定:這個令人放心不下的丫頭能引起他注意掛心的原因不過是一種「保護欲」而已,他太老了,玩不起小女生的純愛遊戲……
可笑的是:翊德等人憂心忡忡地護衛紫綾,生怕她遭到了君亞的魔爪侵凌,卻忘了他在異性交往上一向是被動的一方--他最常被批評的是薄情寡義、冷血殘酷,對女方的款款深情棄若敝履--於是乎「沈君亞」成了一項挑戰,一些名花奇葩樂於放下身段、主動親近的對象。
如果他來者不拒,早就破了見鬼的「千人斬」關卡,如果再下流下作些--或者體力更好些,君亞自嘲地想,主動出擊,恐怕「萬人斬」也不是問題。
紫綾見他莞爾思索數秒才緩緩開口:「不!我一向是被動受邀的一方。現在是女男平權的社會了,豪爽大方的新女性絕不吝惜主動付出。」
紫綾怔怔玩味他的戲言,並不確定話裡有幾分真實。
君亞像啟蒙幼童的導師,逕自吐露:「調情戀愛是一門藝術,『眼色暗相勾,秋波橫欲流』,由暗示、挑逗到追逐、閃躲。都會男女有一套不成文的遊戲規則,獵人與被獵的角色早就混淆難辨,男性佔盡優勢的好時光已不復在……」他歎了一口氣,促狹說道:「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個不解人事的小女孩,我當然不肯輕易放過。」
她恨極自己又不爭氣地面紅耳赤,「你窮極無聊!」
「也許是吧!」他聳肩承認,不然他幹嘛要留她在身邊待一個月?!
「有一首唐詩,你聽過沒有?」君亞驀然改變話題,思維轉換速度幾乎令紫綾接不上。
「什麼?!」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他隨興念誦。
紫綾懷疑地瞅他一眼,她不認為君亞是偶爾心血來潮、詩興勃發。
「聽起來……是描寫一個嬌柔婉約的少女?」她猜。
「不對。」君亞邪氣一笑:「是杜牧讚美青樓女子的情詩--而且是未滿十四歲的雛妓!」
「你……!」紫綾差點沒被嗆死,雛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唐朝風氣開放,文人墨客赴青樓買笑是件風雅之事。」沈君亞興致不淺,為她解說古代性風俗,「青樓行規,見習的雛妓初次接客叫『梳攏』,十三歲太早,名為『試花』,十四歲當時名為『開花』,十五歲則過時名為『摘花』,早嘗禁果是中國社會的古風!」
紫綾張嘴旋又閉上,震驚地接收這個「新知」--不!該說是「舊聞」。
「你掰的!」
「雖然今昔不能相比,但是對於引誘一個十九歲的處女這種緋聞,我沒有罪惡感。」翊德的反對忠告,只是讓君亞舉棋不定的心提早下決定。
他想要紫綾。想汲取她所散發的光與熱--即使是短暫的時間也好。
君亞的嗓音轉為低沉而魅惑,飽含著以往鮮少表露的熱情,「親吻、擁抱、撫觸性愛,肉體的歡愉……會使你像被雨露潤澤的花蕾般艷麗綻放……由少女蛻變為女人。我只取不還,也不承諾天長地久的誓言;如果你不願意,那麼即刻逃走是明智的抉擇。」
近乎色情的熱烈言語喚起了紫綾的情慾,她應該逃……貞操是要獻給心愛的人才對!可是她的身體卻不聽使喚。心在胸口撲通直跳。這番話就像是魔鬼的邀約。
君亞環臂等待。
「我……我有一個條件……」紫綾嗓音沙啞不穩。
他不敢置信地揚眉,隨即釋然一笑,「當然!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價碼……」
他的語氣有絲嘲弄,「希望是我付得出來的代價!」
「『忠實』。」她深吸了一口氣,羞澀地低下頭,「在你和我……交往的這段時間內,不能有第三者……不管是誰。」
這個要求大出君亞意料之外,「就這樣?」
紫綾點頭。就算不能常久,至少她要獨佔君亞這段時日……。
不要求物質保障?!君亞驚異不已,「小東西,你絕對不是經商談判的料。」
「這種小要求……我想我絕對做得到。」他微笑伸出右手,憐惜而溫柔:「來!」
紫綾自以為是要握手,不假思索地伸出右手來,才剛碰觸到君亞的手指,便被猛然一拉往他懷裡撲去。
「在這之前,先以一吻封緘,如何?」
不待紫綾回答,君亞的唇已經落下,深入而纏綿的吻去除所有的疑慮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