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明捺不住心頭的怒火,詛咒連連。他已經搜了一整個晚上,什麼都沒有發現到。喻希柔那賤人究竟將繡圖藏在什麼地方?他記得她曾說過她將腦中所想到的繪成一張張圖案,並串成好幾冊,對他來說那些圖冊意味著金錢與名聲。
他不得不承喻希柔的確天資過人,即使他已盡力模仿她的繡法,卻仍繡不出她的一半水準。
該死!他必須盡快拿到繡圖及繡法才行,他到處兜售的繡品全是以「喻希柔」的名義賣出去的,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他繡的東西和她的有什麼不同,只要亮出她的大名就可以賣得好價錢。
但他的「六色重疊繡法」騙騙外行人還可以,一旦遇上同道中人,立刻就會穿幫。偏偏最近的買主愈來愈精,不但要講價錢,還要找行家驗貨,嚇得他立刻大喊改日再賣。
真混蛋極了!他禁不住又是一陣詛咒。原以為毒死喻希柔以後就可以將她的心血偷到手,沒想到會殺出個掄語劍破壞了他的計劃。
要指望徐王府那三隻豬是不可能了,他們兄弟三人正打算明天高高興興的進駐繡坊,徹徹底底的搜刮一番。
唯今之計只有投靠楊氏繡莊與楊雲霸合作,他相信在他的幫助下,必能逼喻希柔交出繡圖,到時他就穩坐「大唐第一繡手」的寶座,再也沒有人會看不起他,說他軟弱,不像個男人。
對,就這麼辦!
心意既定之後;江玄明趁著夜色離開空無一人的繡坊,徒留滿地月光。
「在畫什麼?」
掄語劍無聲無息的悄然走近,嚇了正藉著燭火沾墨繪圖的喻希柔一大跳。今晚他倆投宿於洛陽郊外的一家小客棧內,此刻正值就寢時分。
「你嚇了我一跳。」幸好她這一筆尚未落下,否則整張圖案就完了。「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她有此不好意思的說,明知他已經忙了一天,還點燈吵醒他。
「沒有你我睡不著。」像是開玩笑,又像是認真的情話從掄語劍的口中輕逸而出。
他拉了張椅子坐下,認真的研究擱置在桌上的繡花圖樣。他一張接一張仔細地看著,發現她真的很有天分而且很細心,她不但將腦中所構思的圖形畫了出來,甚至將繡法、配色都逐條列出,並做說明。
她的行事風格跟他很像,要做就要做最好的。只不過她這實事求是的作風極有可能為她惹來大災難,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地位——大唐第一繡手,只要是稍具野心的同行,沒有一個不想取代她的位置。
笨希柔!
掄語劍不禁搖頭歎息。有個妹妹是家事白癡,但滿腦子稀奇古怪的主意就已經夠糟了,未來的妻子卻又要命的專注單純,只精於刺繡。
上天可真會捉弄他,他再一次搖頭歎息。
「我畫得不好嗎?」喻希柔有些遲疑的問。要不然他怎麼會一下子苦笑,一下子又搖頭?
他笑了一笑,決定逗逗她。連趕了幾天路,一路上謹慎戒備,使得他們猶如緊繃的弦,的確需要放鬆一下。
「你確實畫得不好。瞧瞧這朵花,我都看不出你到底在畫些什麼。」他故意用手指輕敲她正繪著的牡丹圖,示意她畫得一團糟。
「有嗎?」她懷疑的看著桌上的畫紙。牡丹可是她的絕活哪,怎麼可能畫不好。「哪兒不對啦?」她怎麼看也看不出來哪兒有錯。
「全都不對。」掄語劍忍住笑意,裝出一臉正經的拿起那張牡丹圖,面色凝重的挑出缺點,「花形不對,葉子不對,甚至連枝椏都不對。」
這太離譜了!
喻希柔忿忿的奪下他手中的牡丹圖,倏地換上一張白紙,推至掄語劍的面前。
「我可不覺得我哪裡畫錯了。你行的話,畫一張來瞧瞧,別光會挑毛病。」而且挑得還是連瞎子都摸不出來的毛病,簡直莫名其妙。
「好。」掄語劍當真拿起毛筆沾墨,往白紙上勾了幾筆。
「這是什麼?」怎麼畫得圓圓的,像是一個肉包子?
「別急,再瞧瞧。」說著他又再添了幾筆,登時一個小嬰兒的可愛小臉便躍然紙上。
「咦?這是一個小寶寶啊!」喻希柔一臉迷惑的望著他,不明白這和她畫的牡丹花有啥關係。
「沒錯,而且這個小寶寶是我們的寶寶。」掄語劍笑看著她迷糊的臉。從她的表情看來,恐怕她還不懂得他的暗示,他索性將她一把抱起,穩穩當當地往自己的大腿一放,讓她舒適的靠在他的胸膛。
喻希柔仰起頭望著他,看見他帶笑的眼眸,頓時覺得自己好幸福。
「也許咱們的寶寶已經悄然成長也說不定。」他的雙手撫上她的腹部,彷彿她真的已經懷孕。
寶寶?!他在說什麼?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掄語劍巨大的雙掌彷彿一個搖籃,緊貼著她的腹部,載滿了承諾與保護。
她真的覺得好安心,他就像一把大傘,張開巨大的傘面,將一切暴風雨擋在外面,不教纖細瘦弱的她受到任何傷害。
她曾討厭過他、恨過他,希望他能回京城去,給她自由的空間。可是現在她一點也不這麼想,相反的,她慶幸他並沒有被她的畏縮嚇到,仍堅持陪在她的身邊。
寶寶啊,……她不禁也跟著幻想起來,一個有著清明大眼的男嬰倏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她不禁柔柔地笑了,彷彿酷似掄語劍長相的小男孩就站在她眼前,緊捉住她的手喊娘。
「我想你肚子裡的孩子一定是個女的。」他的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為什麼?」她不服氣的反駁,方才腦中的影像明明告訴她寶寶是個男的。
「我喜歡女孩。」掄語劍答得理所當然,搞得她一頭霧水。
「為什麼你喜歡女孩?一般男人都希望擁有兒子。」喻希柔不懂的看著他,為何他的想法與別人不同?
「因為我不是一般男人。」
這倒是。喻希柔只得投降,她差點忘了她未來的夫婿是個怪胎。他若是一般男人的話,早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拒給氣跑了,哪還能由得她撒嬌。
但她還是不懂,當女人有什麼好?瞧她,不就是因為生為女兒身而備受壓迫?
「我倒希望寶寶是個男的。生活在這個社會的女人沒有任何地位,出生只是多受苦罷了。」
她並沒有說錯,因為這是個鐵一般的事實。
掄語劍明白諸多的禮教規範對女性極不公平,就連他自己,有時也會無法免俗的對女性加以限制——比如語蘭。
世界上原本就充斥著許多不公平,光憑他一人之力根本無力改變。他能做到的,只有盡全力保護家人,護衛他生命中的一切。
「或許你說得對,但我不認為一個人的價值有你說的那麼廉價。不管是男是女,都不該否定自身的價值。」天生我材必有所用,這是他的一貫想法。
「那是你的想法。」喻希柔並不同意他的說法,就她親眼所見,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的女人沒一個幸福。「你生來養尊處優,根本無法體會我們的感覺。」
偏激的小妮子。掄語劍笑著輕輕地放下她,倒了一杯茶給她,等著她繼續發表高論。
「也許你會覺得我這麼說太武斷了,但你能否認這不是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嗎?」
他搖搖頭,「不能。」她說得沒錯,世風確是如此。
「我們女人在家辛苦得半死,做一大難雜務,可是你們男人呢?花天酒地也就罷了,一有個挫折只會怨天尤人,甚至還責怪我們跟你們八字不合。」這是最嘔人的地方。
「說得好。」掄語劍附和道。就是有這種怪天、怪地,唯獨不會怪自己的男人。
「所以……咦,你不生氣?」喻希柔停下她的長篇大論,奇怪的看著坐在她身旁啜茶的掄語劍。
「我幹嘛生氣?」他還認為她說的有道理呢。
「因為你是男人啊。」他真是個怪人,被說成那樣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是男人就該為男人辯解嗎?」掄語劍不疾不徐的放下茶杯,「還是你認為所有男人都聽不下女人說的道理?」
「我……」喻希柔一時語塞,怎麼每一次口頭角力她都鬥輸?
「希柔,我說過我不是一般男人,只要是合理的建議或是批評我都願意聽,不管那是不是出自於一個女人之口。」
喻希柔聞言,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她知道他心胸寬闊,值得信賴,但從沒想到他竟連她對男人的批評都聽得下去,甚至還點頭附和。
「你呀,」他輕點她的鼻頭,臉上的表清充滿了愛憐。
「對男人的敵意太深了,因此容易一竿子打翻所有的人,連我這個無辜的人也莫名其妙的跟著遭殃。」
「對不起。」她連忙道歉,知道他被罵得冤。
「其實你說得沒錯,只是光憑我們並無法改變這股世風,所以只能獨善其身,期望自己不至於跟著沉淪。」他無意識的撥弄著桌上的圖案紙張,心中陡地有一股荒謬的不安跟著上升,他認為敵人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必然還會有所行動。
「聽起來真悲哀。」她一向憎恨自己是女兒身。
「是悲衷,但日子終究是要過的,端看你怎麼過。」掄語劍腦中倏地閃過江玄明那張偽善的臉,以及他兜售織品的情形。
他該告訴她嗎?告訴希柔她最信任的朋友其實就是害死小六子的人?不,不妥,依她的性子,打死她也不相信江玄明不但是個殺人兇手,還是個偷她技術的無恥小偷。
或許旁敲側擊會好些,他默默的決定。於是他語氣淡然的開口問:「除了你以外,可還有其他人會『六色重疊繡法』?」其實不用問他也知道答案必是否定的。
「怎麼可能!」喻希柔的表情像他是在說笑一樣。「這是我的獨門絕活也,就連我爹都不知道,更何況是外人。」
「你確定?」
「當然確定。」他是怎麼搞的?怎麼淨問些怪問題。
他想也是。依希柔的個性,即使她再怎麼信任江玄明,也不可能將自己的絕活外洩,畢竟這是她求生的唯一本事。
但他在襄州所見到的又是怎麼回事?為何江玄明能夠模仿她的絕活模仿得那麼像?
「語劍?」她有些擔心的輕喚一聲,他的樣子好怪。
掄語劍連忙回過神,輕笑道:「沒事。」算了,還是先別告訴她好了,等他調查清楚再說。
「真的沒事?」喻希柔不怎麼相信,他八成有事瞞她,瞧他眉頭皺得跟打了結似的。
「真的沒事。」他的眼神驀地轉暗,嗓音跟著暗啞,「但你有事。」
「我?」她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我要教你一件事。」他溫柔的打橫抱起她,走向床榻。
「什麼事?」問也是白問,瞧他逐漸高漲的情緒便知道他要教她什麼。
「寶寶從哪裡來。」他微笑的回答。
他確實教了她一整夜。
洛陽楊氏繡莊
「莊主,有客人求見。」總管必恭必敬的稟報著江玄明的來訪。
楊雲霸示意總管帶人進來,他端坐在大廳的椅子上,靜候著江玄明。
「楊莊主。」江玄明朝他拱手作揖。
「歡迎來訪,江公子。」楊雲霸淡淡的開口。不算太差的長相卻流露出一股惡霸的氣息。
沒錯,他正是洛陽的惡霸,也是喻氏繡坊的死對頭。
楊氏繡莊位於洛陽城西的一隅,數代以來皆是惡名響遍整個洛陽的潑皮。不過在三代以前的祖先將行惡所得的錢做妥善的投資,開設繡莊和其他生意,楊氏一門從此變成「正正當當」的生意人,但骨子裡的惡霸氣息依舊,陰毒耍狠的功夫也從沒改變。
楊氏繡莊的第四代掌門人——楊雲霸,更是其中翹楚,他的祖先頂多耍耍流氓,他卻非得見血不可。因此,凡是居住在洛陽的人都知道,惹誰都行,就是別惹楊雲霸,惹上他的結果往往是連命都要賠上。
偏偏喻希柔的爹在三杯黃湯下勝後,竟神智不清的誇下海口,說喻氏繡坊必會拿下御用繡坊之名。結果他們的確是拿下了,但同時也惹上了麻煩。要不是楊雲霸也覬覦喻希柔的才能及美貌,早就派人夷平喻氏繡坊了,哪還會留它到今天。
「楊兄,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我這次來訪的目的,是想請你幫忙殺了喻希柔,不然,綁走也行。」
楊雲霸默默地打量坐在對面的江玄明,心中不斷地撥著算盤。這位看似文弱的清秀男子,顯然和他一樣是因為吃不著天鵝肉,決定乾脆將她宰了,讓任何人也得不到她。
喻希柔一定想不到打她主意的人不只邢連一個,就連她最信任的朋友也要她的命,而同據邢氏那群笨蛋的說法,此人已毒殺過喻希柔一次,只是不幸失敗。
不過他和邢連的動機尚可理解,江玄明如此恨喻希柔又是為了什麼?而且他要與他合作,到底有何目的?
「我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楊雲霸瞇起了一雙閃著邪光的眼,腦中不停算計著。殺了喻希柔,皇室御用繡坊之名也不見得會落到楊氏繡莊身上。當初之所以會答應和徐王府合作,說穿了也是出怨氣的成分居多。如今喻希柔已經離開了洛陽,實在沒必要再多費心思趕盡殺絕;除非有利可圖。
「因為唯有她死,皇室御用繡坊的美名才可能落在貴府。」江玄明緩緩的說。
「何以見得?就算喻希柔死了,咱們沒她那獨門絕活也照樣拿不到專用權。更何況皇室祭祀大典將至,就算拿到了專用權也不見得交得出貨,反而徒增麻煩罷了。」楊雲霸興趣缺缺的說。
「所以咱們還有第二個選擇,那就是擄走她。」江玄明努力說服合作意願不高的楊雲霸,他是他復仇的唯一指望。
「噢?」楊雲霸微挑一眉的說:「你一會兒說要殺她、一會兒又說要綁她,你究竟有何打算?」該不會純粹是為了洩恨而已吧。
「我的打算很簡單,你先瞧瞧這個。」說完,江玄明白一個油紙包裡拿出一條繡巾,遞給楊雲霸。
這是……六色重疊繡法啊!楊雲霸拿過繡巾仔細端詳,愈看卻愈覺得不對勁。乍看之下這繡法的確像是喻希柔的獨門絕活,但若再看仔細一點,便不難發現其中的差異處。
「很像,對不對?」江玄明有些得意,又有些喪氣的問道。
「的確很像,不過似乎少了點什麼。」應該說是作品的靈氣吧。
「少了靈氣。」江玄明十分瞭解自身的缺點。他雖自豪自己的刺繡手法,但還不至於盲目到看不出缺點。
「這跟你的打算有何關聯?」楊雲霸不解的問。其實江玄明已經繡得不錯,但比起喻希柔來,的確還相差一大截。
「關聯很大,因為喻希柔將她的獨門技巧及繡圖全用筆繪了下來,而且帶在她身上。」
楊雲霸這才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你的意思是,只要拿到她的繪本,咱們就不用愁了。」
「沒錯。」江玄明答道,慶幸楊雲霸的反應還算靈敏。
「這也是我說要綁她的理由。因為就我所瞭解的喻希柔,絕不可能甘心將她畢生的心血白白送人。」最有可能的反應是一把火燒了它們。
綁架?嗯,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反正他原本就想染指喻希柔,現在她身邊雖多了個武藝高強的掄語劍,但畢竟勢單力薄,他要得到喻希柔的勝算很大。
「你為什麼想跟我合作?」楊雲霸問出心中的疑惑。
「為了錢,為了名聲。」江玄明回答得乾脆。「我想從此投靠貴莊,不想再自己到處兜售繡品。」而且還是專賣贗品,風險太高了。
哼!說是投靠不如說是想借他的手除掉眼中釘,楊雲霸暗忖。
罷了,反正繡莊正缺能手,江玄明的繡功也確實不差,若真能將喻希柔畢生心血弄到手,對兩人來說都是有利可圖,何樂不為呢?
「好,就聽你的建議吧,我相信咱們會合作愉快。」楊雲霸笑得陰森。
「好說,好說。」江玄明也露出個詭異的笑容。
兩條心懷鬼臉的毒蛇不約而同的看向窗外,彷彿已經吐出了舌信,就等著朝喻希柔進攻。
接連著幾天趕路,喻希柔真的覺得累了,她不明白掄語劍為什麼非得趕路趕個不停。問他,他只會回答說:「為了安全。」
但她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危險啊,自從他們離開繡坊以後,日子反而平靜。有時她會有種錯覺,覺得前些日子繡坊所發生的事只是一場噩夢,等她夢醒了,一切都會再回復到以往。
離開了洛陽,就好像拔去了根,她覺得好恐慌,有時候看著過往的人潮,全是一些陌生的臉孔,雖然身邊有她未來相公保護,但她仍覺得驚慌。
喻希柔知道自己很傻,離開洛陽並不代表再也回不去,語劍也一再保證,等事情解決後一定會帶她回洛陽,重整繡坊。
但可能?一旦回到京城之後,他們必會立刻成親,她從沒聽過有哪個已出嫁的婦女還能回到她自己的家,並保有她原先的財產。
或許是她的猜疑心太重,不過她真的懷疑。
「累了嗎?」
耳邊傳來掄語劍溫柔的關懷話語,喻希柔抬起頭看著他,奔波趕路的疲憊全寫在臉上。
「累了。」她緊靠著他的胸膛緩步走著。
「忍耐點,前面就是市鎮了。到了那裡,咱們再找間客棧住下,我也可以換匹馬。」要不是他們所騎的馬已經累垮了,也不用如此辛苦行走。
「嗯。」她點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疲累的樣子不禁讓他想起了語蘭——他摯愛的妹妹。
許久以前她也曾像這樣拉著他的手,跟著他穿越京城的大街小巷,為的就是躲避普寧夜的人潮。
好快!離普寧夜至今已過了好幾個月,在這其中發生了許多事,不但他視為珍寶的語蘭嫁了人,就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未婚妻。
這樁婚約原本誰都不想要,未料卻有如此的結局,雖出人意表,但卻很完美。
「你在笑什麼?」她好奇的仰頭望著他,第一次看見他因沉思而笑。
「我在笑命運。」
「命運?」她一頭霧水的重複。
「我在笑上天的安排。要不是我娘當年的堅持,我們也不會相遇。」看來他娘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幫他找到這麼特殊的妻子。
「是啊。」她感慨的說:「要不是因為我爹的驟逝,說不定現在我已經嫁給玄明,一起趕工刺繡了呢。」
這句話讓掄語劍倏地停下腳步,沉著一張俊臉冷漠地注視著她,「你曾想嫁給他?」
「嗯。」她誠實的點頭,一點也不明白他眼中的風暴所為何來。
掄語劍知道吃過去想法的醋是有些無聊,但他就是無法抑制心中揚起的怒氣。敗給一個勢均力敵的男人是一回事,但輸給一個卑鄙無恥的小偷則又是另外一回事。雖然他並沒有真的輸,但只要一想到她曾動過這個念頭,他就滿肚子氣。
「那麼你應該慶幸你沒有真的嫁給他,否則遲早會被他偷光所有的東西。」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把玄明說成跟個小偷似的。
「意思就是你的寶貝朋友是個小偷,專偷你的技藝。」該是讓她知道事實的時候了。
「我的技藝?」喻希柔愈聽愈迷糊,根本弄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知不知道他偷學了你的『六色重疊繡法』,甚至還用你的名義到處賣繡品?」要不是他親眼所見,也很難相信竟然會有這等骯髒事發生。
玄明偷偷學了她的六色重疊繡法?!這怎麼可能?
她抬起一張蒼白的臉,不敢置信的望著他。這是假的吧?玄明是她最好的朋友,怎麼可能偷學了她的技藝,並且以她的名義販售繡品?
「我不相信!」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你一定弄錯了。」玄明怎麼可能會這麼對她?
「是真的。」掄語劍知道她一定不會相信,但他一定得讓她知道,蒙蔽自己的心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我曾經在襄州見過他與買主接頭,用的還是你的名義。」
「騙人!」過度的驚駭使得喻希柔不假思索的衝口道:「你胡說,我不相信!」她和玄明可說是青梅竹馬,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絕對不可能!
掄語劍早就料到她絕不可能輕易接受事實,但她一味的偏袒朋友並指責他是個騙子,卻深探刺痛了他的心。
在這瞬間他覺得悲哀。他愛她、保護她,生怕她受到丁點的傷害,結果在她心中的份量卻不如一個朋友。
她說得對,他騙人!他騙自己一切已經不同,騙自己掉入互信互諒的幻想中,直到現在他才發覺到,自己是個傻瓜。
他只不過是她用來擺脫被人逼婚的棋子,在她心中當然不如青梅竹馬重要;即使那個青梅竹馬是個小偷。
罷了,他還期望什麼呢?當初他不也是視她為一個負擔,一個不得不盡的責任而已。
「我是胡說。」他冷冷的開口.決心不再當傻瓜。「你的玄明是個千古難尋的大好人,是我說謊譭謗他。」
他生氣了!
一聽見他冰冷的語氣,喻希柔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的為人正直,根本不可能亂說。
「我不是——」
「客棧到了。」掄語劍冷冷的打斷她的話。以他現在的心情,連道歉的話都嫌刺耳。
「我相信憑你的『精明』,必能獨力打點好投宿的事。」他的語氣充滿譏誚。「我去換馬。」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上馬,朝鎮西疾馳而去,留下來不及道歉的喻希柔。
該死的自己!喻希柔萬分懊惱,後悔自己方纔的舉動,她不該一口咬定是他胡說。但要她相信玄明竟會做出這樣的事,委實教她難以置信,畢竟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她已經沒什麼朋友了,若連玄明都是別有用心才接近她的話,她會崩潰的。
也就是這份懼怕讓她下意識的指責他胡說。
她該如何彌補呢?喻希柔不禁心慌了。她從沒看過語劍那麼冰冷的面孔,彷彿她相信與否都已經無所謂了。
他正在氣頭上,而她不知道該如何道歉才能讓他氣消,她這一生道歉的經驗並不多。
也許等會兒他的氣就會消了吧,她抱著希望的想。
她抱緊手中的包袱朝客棧走去準備投宿,就在她即將踏入客棧的那一瞬間,一把利刃也同時架上她的頸間。
「你總算落單了。」來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她並不認識。
「你……你是誰?」在利刃的威脅下,她連頭都不敢回,生怕莫名其妙挨上一刀。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好乖乖的跟我走,否則你美麗的脖子上便要留下一道口子了。」
喻希柔只得任陌生人帶著她走,臨走前她投給店掌櫃一記求救的目光,冀望他能看得懂。
店掌櫃只是覺得奇怪,為何這名女客人明明已經前腳踏進店門,卻不走進來,反而跟另一名男子走了,但在臨走前卻又投給他一記難以理解的眼光?
不過他只是搔搔頭,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後,掄語劍在客棧門前停下馬,將馬栓在外頭的柱子旁,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客棧大門邁去。
若說他不後悔方才與希柔的爭吵,那是騙人的,他明白自己也有錯,錯在太衝動。
幾乎是一上馬,他就後悔了,但存在於胸口的怒氣卻驅使他策馬奔去,甚至忽略了她的安危。
他差點忘了敵人正在暗處虎視耽耽的,因此一換好馬之後,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客棧,生怕出了什麼岔子。
客棧前的街上沒有什麼人潮,或許是因為它的所在地不是什麼大市鎮的緣故吧。
但愈是這樣就愈容易出差錯,空曠的環境最容易給人下手的機會。
一股煩躁感突然升起,他的第六感告訴他希柔恐怕出事了。
不會的!他告訴自己不要慌,然而那忽冷忽熱的情緒卻不聽使喚的跟著心跳起伏。他從來沒這麼慌過,就連當初語蘭抗旨逃婚,幾乎禍殃九族時也不曾。
掄語劍懷著忐忑的心走進客棧,店裡面只有幾位客人,因此店掌櫃立刻就注意到他,並且熱情的上前招呼。
「客官,請進。」店掌櫃閱人無數,一看就知道來人定非一般尋常人家。「用膳還是住店?」
「住店。」掄語劍淡淡的說,那股不樣感竟愈來愈強烈。
「掌櫃的,方才應該有位姓喻的姑娘已經先來過,並訂好上房。」
店掌櫃聽得一頭霧水,根本不懂他在說啥。「這位公子,小店今天尚未有人投宿,更沒見過你所說的『喻姑娘』,你恐怕弄錯了吧?」
「不可能!」掄語劍說得斬釘截鐵,心中十分明瞭他的預感已然應驗。
希柔不見了,不,應該說被綁了。都怪他,要不是他一時失去控制,也不會陷她於危險中。
「但是——」
「住口!」掄語劍一拳打在店掌櫃面前的桌上,嚇得他渾身發抖,一句話也不敢吭。
冷靜,他告訴自己,失去冷靜的人做不好任何事情。
昔日冷靜自製的掄語劍正因為「愛」而逐漸消失,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唯今之計,只有盡可能的尋找一切線索,早些尋回希柔才是要事。
他看向一臉害怕的店掌櫃,明白自己突如其來的脾氣嚇著了他。
「原諒我的無禮。」他誠懇的道歉,「但請你再仔細回想一下,是否曾見過什麼奇怪的事。在半時辰之前,她的確是在站在貴店門口,準備投宿。」也就是在那時候,他才明白他跟其他男人一樣會吃醋,一樣會無理取鬧。
經他這麼一提,店掌櫃倒想起先前他所見到的那一幕。
那位清秀佳人背後站著一位身著青衣的男人,手上似乎拿著什麼東西,那景象看起來她像是遭人威脅。
「我想起來了,半個時辰前的確有個美麗女子要進店,只不過她才踏進一步,身後就多了個青衣男子,兩人低語了幾句便一道走了。」
這就是了,他相信希柔絕對不是自願跟那個人走的,她必定是遭到綁架。
「你可曾注意到有何怪異之處?」希望那人沒有動粗。
「有。」店掌櫃邊想邊答道:「那姑娘和那男子站得很近,似乎有些身不由己,而且還拋給我一記目光。」現在想來,那應該是求救的信號,只是當時他不瞭解罷了。
掄語劍幾乎已經確定希柔是遭綁架,但不知道是誰綁走她,邢連或是楊雲霸?
「你可瞧見他們往什麼方向走?」
「沒瞧見,他們一會兒就不見了,我沒來得及細看。」店掌櫃一臉抱歉的說,很遺憾幫不上忙。
「打擾了。」掄語劍淡淡的丟下一句後使轉身走出客棧,解下馬韁上馬。
現在他該怎麼辦?倏地,他想到他的妹婿。語蘭的丈夫正是成王府的大公子,憑他小王爺的身份,要調動個幾十人,應該不成問題。
既然沒有線索,只好發動全面搜索。他發誓任何一個敢碰希柔一根寒毛的男人,都要以生命作為代價!
作好決定後,掄語劍立刻揮鞭揚蹄而起,目的地正是他的故鄉——長安。
希柔,等我,千萬別出事!
這是他這一生中最誠摯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