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住那兒的。」葉雨羨慕的歎了口氣。
「為什麼?」
「你沒發現嗎?那個天窗。」
「天窗怎麼了?」他昨晚累得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根本沒留意他有個怎樣的房間。
「可以看到星星啊!好多好多星星!」
「是嗎?」杜巍興趣缺缺的哼了一聲。
「我求媽媽好久了,可她一直不答應。說女孩子不可以住閣樓。」葉雨的聲音裡滿是遺憾。「我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為什麼?」杜巍不懂。女孩子和閣樓有什麼衝突?
「吶,就因為這個。」葉雨朝上一指。
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閣樓下面。葉雨指的是那道窄窄的木樓梯,和……沒有門?哦,他明白了。因為沒有門。
「你要是想看星星就上來。」
「真的?」
「反正用不著『敲門』。」杜巍驚訝於自己的幽默。這久違的幽默感……
「哦,謝謝!真的謝謝你!」葉雨開心的叫著,興奮的拉住他的手。
她的手真小……雖然他的也不是很大……他的手可以包住她的手嗎?杜巍猛一甩頭,想甩掉腦於裡奇怪的念頭。「你……剛才為什麼笑?」
「哦,因為真的好好笑啊!」葉雨天真的回答。
「哪兒好笑?」
「你難道不覺得好笑嗎?我媽媽說的——白白胖胖,又高又壯。好像……」
「好像什麼?」
「好像在養豬——哦,對不起……」她突然止住笑聲,有點怯怯的看著他。
「我像豬?」
「不,當然不像!」
「不,我像。」杜巍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彷彿掉進了一個幽深的洞穴,在不知名的空曠中迴盪……
葉雨愣了。倒不是因為聽出了他一瞬間的轉變,而是她不明白,哪兒有人說自己像豬的?
「我像豬,很笨很笨的豬。」
「你還好吧?」不但說自己像豬,還說自己是很笨的豬,他一定是病了。葉雨心想。
「你聽我說完。」杜巍突然一屁股坐在了樓梯上。
帶著滿肚子問號,葉雨也坐了下來。樓梯很窄,她只有緊挨著他,頭一歪就可以頂到他的頭。
「我爸爸是全世界最棒的畫家。你相信嗎,他的畫是有生命的。」
「我信。」葉雨毫不猶豫的回答,雖然那聽起來並不是個問句。
「爸爸不只一次告訴我,我是他作畫的動力。我也一直自以為是的認為,他的畫是因為我而有生命的。」
「難道不是嗎?」
「是有生命。但那是過去的生命,漲滿回憶的生命,痛苦多於歡笑的生命。看著我,他就會想起……」
「想起什麼呀?」
「想起……一個噩夢。』
「那一定是很可怕的夢了?你考試不及格嗎?還是打破了學校的玻璃?」
「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講?」
「對不起,我不打岔了。」葉雨吐吐舌頭,把枕頭枕在自己的胳膊下面。
「我太笨了,我以為爸爸不能沒有我可事實卻恰好相反。因為我的存在,爸爸才找不到新的生命。他無法去找,因為他被我鎖住了,我是他的枷鎖……」
片刻的沉默。
「我是不是很笨?」
葉雨不吭聲。
「你懂什麼是枷鎖?」
葉雨搖頭。
「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葉雨繼續不吭聲,繼續搖頭。
果然,她不明白。雖然他們都是十一歲,但他們實在相差太多了。她大概不知道什麼叫傷痛,什麼叫悲哀吧?但他知道。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一隻小手突然拂上他的額頭。柔軟的指尖試圖撥開他糾成一團的眉心。「你幹嘛?』
「你不要老是皺著眉頭好嗎?雖然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可是我知道你一點兒也不笨……」葉雨試圖用自己的方法,努力的,卻又有些笨拙的安慰他。
「你才認識我多久?」
「一天……」
「你認識我不過一天,我認識自己卻好多年了,沒理由你比我更瞭解。我說自己很豬,那我就是很豬。」
「可我真的不覺得你笨啊……」
「那你給我三個理由。」
「什麼理由?」
「當然是三個認為我不笨的理由。」
「為什麼要三個理由呢?」葉雨笑了。「我相信你不笨不就好了嗎?」
「你相信我?你憑什麼相信我?」
「不憑什麼,我就是相信。」
杜巍接不上話了。那陌生的,奇怪的感覺叉回到了他心裡。如果說,他曾是一個被凍得硬邦邦的雪人,面前的這個小女孩就是他的第一線陽光。陽光下的雪人,會融化嗎?融化之後的他,又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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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汪!嗚——」毛球的叫聲打亂了杜巍漫長的回憶。這種叫聲只有一種情況下會出現。誘人的香味順著樓梯飄了上來——葉媽媽的小甜餅!
天!他覺得自己從沒這麼餓過!
三步並兩步地衝下樓。目標——廚房!儘管他沖得不慢,還是有「人」搶先一步鑽進了廚房。伸長了舌頭,獻媚地繞著烤箱前的婦人打轉。
「死毛球!回回都跟我搶!……葉媽媽早。」一個急剎車,杜巍差點兒站不住腳。
「這麼早就回來啦?」方絲如轉過身,手裡端著剛出爐的鬆餅。
好大一盤!至少有五十塊!杜巍吞了口口水。
「餓了?」方絲如一眼就能看出杜巍在想什麼。這孩子,一定又沒吃早點。
杜巍拚命點頭。天曉得他要費多少力氣才不讓口水流下來。哦!那金黃的、誘人的、飄著熱氣的……
「還楞在那兒幹嘛?過來吃啊。」
「是!噢——」沖得太快,撞上了桌腳。
「你這孩子,總是這麼莽莽撞撞的。」
「沒……辦法。誰讓……葉媽媽……的……鬆餅……這麼好……吃……」一句話裡有這麼多省略號完全是因為狼吞虎嚥的關係。
「汪!」
「毛球也餓了吧?」方絲如把兩塊鬆餅吹涼後放進小碟於,擺到毛球跟前。
「嗚——」毛球感激的伸出舌頭……
虧你還是公狗,一點兒男兒本色都沒有!幾塊鬆餅就被收買了……杜巍本想這麼罵,可轉念想到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兒去,話到嘴邊也就硬嚥了回去,就著鬆餅一起。
「杜巍啊……」
「葉媽媽您放心,我不會把鬆餅吃光的。」
「我不是說這個。」方絲如哭笑不得。「你爸爸來信了。」
「真的?!」一口鬆餅差點兒噎到。天知道杜硯庭已經多久沒來信了。當初剛離開的時候,他還能每個月寫封信來。幾個月後,大概是因為旅途奔波的關係,信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短了,地址更是一直在變。上封大概是海南島吧?不對,應該是桂林……還是九寨溝?算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終於又來信了!
「信在這兒。」方絲如從抽屜裡取出一封信交在杜巍手裡。
航空信?!日本郵票?!這次也太離譜了,找靈感找到外國去了?「葉媽媽,我……」
「我知道,你上樓看信吧。」方絲如體諒的說。她瞭解杜巍。這孩子是多麼深愛著他的父親啊!那一封封薄薄的信箋,彷彿是他們父子共有的一個世界。一個由他們獨享的世界……大概連小雨,也進不了那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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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葉雨筋疲力盡的把自己投進沙發裡,抱起一個柔軟的靠墊壓在胸口,重重喘了口氣,彷彿要把在學校整天承受的壓力都排出來似的。
家裡很安靜。
這也沒什麼奇怪。大姐葉楓兩年前嫁為人婦,現在正和老公恩恩愛愛的享受二人世界。目前讀大三的二姐葉雲住在大學宿舍裡,緊張刺激忙碌充實的大學生活令她難得回家一趙。偶爾回來也是在門上掛起「請勿打擾」的SNOOPY牌子,然後把自己往床上一丟,睡飽了起來走人。無怪乎媽媽一直埋怨說養女不肖,當自己家是旅館。可是今天,安靜得有點兒奇怪……
媽媽呢?杜巍呢?還有每天跑出來迎接她的毛球呢?葉雨一路找到廚房。看到冰箱上貼著的紙條。
小雨
你張阿姨有事叫我過去,可能遲些才回來。微波爐裡有煮好的晚餐,你和杜巍熱熱自己吃吧。
媽媽
打開微波爐一看。哇!炒三絲和獅子頭!還冒著熱氣的。看來媽媽一定才出門沒多久。那杜巍呢?沒了毛球在身邊打轉,還真有點兒不習慣。莫非杜巍也不在家?一陣空蕩蕩的感覺襲上心頭。葉雨心不在焉的朝自己房間走,一不留神就走到了閣樓的木梯下。
既然來了,就上去看看吧。
雖然她走得很輕,木梯還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如果杜巍在,他一定會聽到。葉雨心想。
但是沒有。什麼反應也沒有。
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葉雨忍不住輕輕一歎。坐進書桌前的椅子,一個幾乎屬於她和杜巍兩個人的位置,抬頭就能看見屋頂六角形的天窗。現在時間還不算太晚,天也沒黑,當然下會有星星,不過卻能看到一片火紅的彤雲。
好漂亮……杜巍若是看到一定會畫下來的。
畫?哦,她真笨!他一定是去那兒了!畫晚霞,沒有比那兒更合適的地方!她興奮的站起來,轉身之際,視線掃過平躺在桌面上的信封。航空信?杜巍的嗎?那……是杜伯伯來信了?信上的郵票讓她迷惑。日本?杜伯伯竟然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杜伯伯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看杜巍呢?杜巍很想他啊!雖然他從來不說,但是她知道。她把他的思念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想看看他的心情突然又強烈起來。
他應該就在那兒吧?在那個可以看到太陽落山的地方。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遠遠的,她看見了杜巍。望著那修長的身影,她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了。
記得當初,她還說他矮。可是,六年後的今天,她的座位依然在第一排。他呢?已經坐到最後一個座位了!他成了班上最高的男生!在他跟前,她是名副其實的「矮冬瓜」。要是不抬頭,她最多只能看到他胸前第二顆鈕扣。
生平頭一次,她希望自己長高一點兒。這樣班上的人就不會說每次他們一起回家都像大哥哥領著小妹妹了。至於為什麼不想當他的小妹妹……她沒想過。
輕踏著滿地火紅的楓葉,葉雨在一棵楓樹後停步,盯著不遠處的背影發呆。
心頭跳躍的那種悸動與滿足,究竟是什麼呢?大概是夕陽的關係吧?對,一定是夕陽太美了。美得讓她心中起了波瀾……
「嗚……」腳腕一陣毛茸茸的溫熱,這感覺她再熟悉不過了。
「噓——」她輕輕抱起毛球,撫弄它雪白柔軟的卷毛。「別吵到杜巍。」
舒服的蜷在葉雨懷裡,毛球慵懶的伸出舌頭舔她的手指頭。
「別……好癢……呵呵……」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葉雨,是你嗎?」杜巍察覺了身後的動靜。
回過頭,他的目光便膠著了。這是怎樣的一幅畫啊?!
天是紅的,地是紅的,楓林是紅的,而葉雨那身青草綠色的校服卻神奇的溶進了這片疊錯的紅色世界。麻花辮上的鵝黃色絲帶飄飄蕩蕩,漾著笑渦的小圓臉被楓葉映得紅艷艷,烏黑的眼珠閃著星一樣的光芒……
紅和綠,竟也有如此動人的組合!
直到葉雨抱著毛球走到他跟前不到一米的地方,他才回過神來。
「咦?你沒畫啊?」葉雨奇怪的看著空白的畫布。「為什麼不畫呢?」她抱著毛球坐在第一條石階上,火紅的天空盡收眼底。要是這樣的景色都不夠美的話,她真要懷疑「美」的定義了。
「不是天空的問題。」杜巍也坐了下來,坐在葉雨身旁。「有問題的是我。」
「你?」
「我沒有把握詮釋出最壯觀的一刻。」杜巍仰躺到地上,視線拉向天際逐漸消逝的金色。「我猶豫了,所以我失去了畫下那一刻的資格。」
葉雨察覺到一聲微弱的歎息。杜巍今天……有點兒反常。她輕攏了一下額前的瀏海,目光停留在他臉上。
依然那麼寬廣的前額,方正的眉骨,挺直的鼻樑,刻板的雙唇,和有些突出的下顎……但,今天的杜巍,就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是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雖然他不經常把窗簾拉開,她還是可以成功透視進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願意告訴我嗎?」她試探著問。「是杜伯伯?」
「是。」杜巍並不吃驚。葉雨對他的瞭解,他早已習慣。
「你桌上有封信。」
「你看了?」
「怎麼可能?」
「我知道你不會的,隨便問問。」杜巍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其實你看也不要緊。」說完才發現自己有些欲蓋彌彰。
「出什麼事了嗎?」
「他快成名了。」杜巍的口氣淡淡的。
「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他看起來一點兒高興的樣子都沒有?
「京都一個頗有名氣的畫家很欣賞爸爸的才華,還在自己的別墅裡為他蓋了專用畫室。」
「那杜伯伯一定畫了很多很棒的畫!」
「但願如此。」
「杜伯伯終於要熬出頭了,難道你不開心嗎?」
「開心,當然開心。」
「真的?」
杜巍把頭反枕在手上,沉默不語。
「你在擔心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在擔心?」
「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還用我說嗎?」
「你……」葉雨為之氣結。什麼態度啊?
「葉雨……」他突然戳戳她。「我餓了。」
餓死算了!葉雨賭氣不再看他。
「晚餐吃什麼?」
葉雨一聲不吭的站起來往家走。
「葉雨,晚餐還有我的份嗎?」
「有你洗碗的份!」葉雨轉過身沒好氣的說。「炒三絲和獅子頭,你再不起來我就回去一個人全吃掉!我數到三。一、二……」她滿意地看著杜巍以破記錄的速度收拾好全套畫具,叮鈴噹啷一路跑上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卻又不敢越雷池半步。
食物的力量真大啊……也許她真該用晚餐做要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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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
「嗶——」桌上的電子報時器打破了閣樓裡的沉寂。然後……
「啊呵……」長長的呵欠拖著七拐八拐的尾音接踵而來。不但透著濃濃的睡意,而且要多無聊有多無聊。
「杜巍,你能不能稍微認真點兒?」
「我……很……認……真……啊……」他真的已經非常、十分、特別努力了,努力不讓自己睡著。
「那你再把向量的定義解釋一遍。」葉雨硬著頭皮擠出一點點笑容和最後一分耐心。
「向量?好像在哪兒聽過……」
「咯!」葉雨手裡的課本掉在地上。她徹底放棄了。「杜巍,我真的真的很佩服你。」
「謝謝。」又一個呵欠。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升上高三的!」葉雨彎腰拾起課本,隨手朝桌上一扔,無奈的站了起來。她佩服杜巍,更佩服自己。能夠陪他溫習兩個小時的功課而不暈過去的也只有她了。哦,肩好酸……
「複習完了?」見葉雨沒有繼續的意思,杜巍立刻來了精神。
「你不是要睡著了嗎?」葉雨沒好氣的說,右手費力的捶著肩膀。
「我幫你。」杜巍繞到她身後,輕輕鬆鬆就把她瘦小的肩膀包在一雙大手之下。「腦力運動後來點兒體力運動是應該的。」
「可你根本沒用什麼腦啊!」
「呵呵……」
「你還笑!?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功課落後多少,尤其是數學和物理……」
「好了,別又開始。我又不打算考大學!」
「考美術學院也要看數學成績的。」
「我說過要上美術學院嗎?」
「你說過,開學前一天說的,別不承認。」
「那是……那時候,現在……是現在。」
因為漸漸湧上的睡意,葉雨沒留意杜巍語氣中的古怪。
「葉雨……」
「嗯?」越來越困了,杜巍的聲音好像從隔壁飄過來似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去國外學畫,你……怎麼想?」
「想什麼啊?恭喜你啊。」葉雨機械的應對著,意識已經飄走了一大半。
「我是說去國外,可能好幾年都回不來了,你難道一點想法都沒有嗎?要是我不回來了呢?沒人陪你鬥嘴,點名的時候也沒機會鍛煉口才了,應變能力也要退化了,你下會無聊嗎?葉雨?葉……」
均勻平穩的呼吸代替了預期的回答。
「睡著了?」杜巍懊惱的咂嘴。看著葉雨孩子氣的睡容,他的目光不禁又放柔了。
葉雨,他的小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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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巍喜歡美術課,更喜歡今天這節——室外寫生。
抱著厚厚的素描本,他優哉游哉的從一個地方晃去另一個地方,一個角落溜到另一個角落。最後還是來到了鮮少有人涉足的銀杏林裡。
這裡風景獨好嗎?這片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的樹林,他至少也畫過二十次有餘。東西南北中也不過五個方位,若要他再找出一個獨特的視角,還真有點兒難。他來這裡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
「杜——巍——」那又氣又急但聽起來還是那麼好聽的聲音,不是葉雨是誰?
果然來了。杜巍把身子縮在最粗的那棵樹後,閉起眼睛,一副睡得不省人事的樣子。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兒摸魚!」葉雨氣呼呼的跑到他跟前。「醒醒啦!難道你忘了今天這節美術課已經被林老師借來當自習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難怪在校園裡轉了半天,連半個寫生的人都沒有。
「還睡?再睡就火燒眉毛了!林老師發火的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葉雨急得圍著樹幹打轉,要是再不回去……噢,太恐怖了,她不敢再想下去。
杜巍偷偷把眼睛張開一道縫,唇角勾起一個壞笑。不是他故意讓葉雨著急,實在是因為……她真的太可愛了!
他把眼睛又張大了點兒,貪婪的捕捉她紅撲撲的臉,亮晶晶的眼睛,卷卷的瀏海,還有黏在鼻尖上的幾粒汗珠……他的注意力全部被葉雨吸了去,以致於沒發現自己的唇線已經彎到了可以察覺的程度。
他在裝睡!葉雨突然明白過來。她可以叫醒一個睡死的人,卻永遠不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你……你……你太過分了!」她按捺不住突然冒起的火氣,衝著杜巍大喊一聲,轉身就往樹林外跑,可沒跑兩步就被人從後面拽住。
她當然知道那是誰,所以更拚命掙扎。
杜巍皺眉。葉雨今天怎麼了?她以前不是這麼易怒的。他不過和她開了個小玩笑,為什麼她今天的脾氣來得這麼快?
葉雨還在掙扎,企圖從他的鉗制下掙脫。
「啪」的一聲,素描本掉在了地上。與此同時,葉雨也不動了。因為杜巍用他強悍的大手把她壓在了自己懷裡。
葉雨自己也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沈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為什麼掙扎,為什麼要從杜巍身邊跑開,只知道自己的臉正貼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耳畔響著他沉重的呼吸。
「你鬧夠了沒有?」他的聲音是夾著忍耐和不滿的。
眼淚,就這樣不爭氣的衝進了她的眼眶。「你好過分,好過分……」她嗚咽著,氣他的不講理,也氣自己的軟弱。
「你……你別哭啊!」杜巍急了,慌了,本來壓在她背上的兩隻手也不曉得該放哪兒才好了。讓他應付女孩子的眼淚還不如殺了他來得乾脆。
「你好過分!人家一心幫你……你卻說我無理取鬧……你欺負我……」
他什麼時候說她無理取鬧了?杜巍覺得自己冤枉透了,但現在顯然不是辯解的好時機。那斷斷續續的哭聲,哭亂了他的方寸,也哭得他……心疼。「是我的錯。別哭了好嗎?別哭了……」除了「對不起」和「別哭了」,他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止住她的眼淚。就在那一念之間,他低下頭,用自己的唇碰了碰她的眼睛。
哭聲停了。
葉雨張著她那雙迷迷濛濛的眼睛,看著杜巍。他剛剛……對她做了什麼?
「葉雨,你要是再這麼看著我,我就再吻你一次!」而這次他絕對會吻在另一個地方。
是的,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愛她。愛她的真,愛她的純,愛她的笑,愛她的眼睛,愛她臉紅的模樣,愛她的一切一切……葉雨,他的小葉子,他一輩子也不會放開的小葉子,這個在他心中響了六年的名字。
葉雨依然呆楞楞的看著杜巍。忘了哭,忘了說話,甚至忘了眨眼。
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和以前不同了……多了點兒……多了點兒什麼呢?
「啊咳——」重重的咳嗽聲成功將二人從神遊中拉回現實。
余夢晨好整以暇的背靠著一棵銀杏樹,似笑非笑的瞅著他們倆。
葉雨慌慌張張的跑到她跟前,結結巴巴的:「夢晨,我……你來多久了?」
「不久,但該看的都看了。」
「哦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那我該怎樣想呢?」
「我……他……你……我……」葉雨急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求救的看向杜巍,卻發現他正用某種深沉的目光盯著她看,看得她心裡漏跳了好幾拍。儘管她立刻把頭轉開了,可還是能感覺到身後逼來的視線。為什麼?她的心跳得好快……
「小葉,其實你根本沒必要向我解釋什麼。」余夢晨拍拍她的頭。「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呃?」她在想什麼?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夢晨竟然知道?
「我像大喇叭嗎?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如果你們想保持低調的話。不過……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居然不告訴我。太不夠義氣了吧?」
「我們?開始?夢晨,不是這樣的,其實……」
「小葉,你再不說實話就是不把我當朋友!想當初剛入學的時候,高年級的學姐找你麻煩,是誰罩你的?你把自己的便當給了別人,自己餓肚子的時候,是誰給你買包子吃的?你幫別人扯謊,被老師罰抄論語的時候,是誰陪你一起抄的?還有你第一次生理期……」
眼看自己的事就要被夢晨一件一件全抖出來,葉雨急忙伸手搗住她的嘴巴,大聲說道:「好夢晨,你當然是我的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可你剛才看到的真的是個誤會啊!」
沉默。
余夢晨的沉默是因為被剝奪了開口的權力。葉雨的沉默是因為心中突然湧上的不安。而身後的沉默……
樹林裡,突然浮起了秋日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