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川把毛巾扔向一旁,立刻有人小心接過。
「不吃。」他頭一甩就朝樓上走,卻被一個響亮的聲音攔了下來——
「把早點端去二樓,我替他吃。」
「永光?」谷川頓住腳步,異樣的目光投向聲音來源。
「不歡迎我麼?」高大的身型踱出迴廊下的陰影,用一種緩慢而不成比例的閒散步伐。
「什麼時候到的?」谷川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但說話的語調有了少許起伏,
「我飛了八個小時,你好歹招待我一頓像樣的早餐。」
「隨便,反正你都進來了。」谷川繼續朝樓上走,不過沒再阻擺傭人端上來的早餐,更不去理會緊跟在身後順著樓梯飄上來的爽朗笑聲……
被稱作「永光」的人似乎對這裡非常熟悉,不等谷川招呼,已經率先穿過二樓寬敞的大廳,在朝南的露台上替自己選了個視野絕佳的好位子。傭人端上來兩份一模一樣的早餐,隨後退了下去。
「你來過這兒?」谷川不動聲色的問,濕淋淋的發稍上掛著淋浴後的水滴。
「來過。」永光臉上仍帶著從容的微笑,將一勺沙拉送進嘴裡大嚼。
「我也來過?」
永光鼓著腮幫子咕噥了一聲,滿口的生菜和馬鈴薯泥阻塞了他本該順暢的聲音。谷川沒再問下去,拿起離手邊最近的一塊火腿三明治,只咬了一口就皺著眉頭丟回托盤裡。
「不好吃?」永光懷疑的拿起自己盤裡自己盤裡那一份,「我記得這裡的廚師可是從最好的法國餐廳請回來的……不錯啊。」第一口嚥下去後,他露出滿意的表情,三下五除二解決掉剩下的部分。
谷川沒理他,整個人仰靠在籐椅上,沒有聚焦的目光,飄散在遠方似有似無的山巒輪
「你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
「這裡是西山,有沒有印象?」
還是一聲不吭。
「下午的記者會你去不去?」
回答他的只有間歇的風聲和鳥鳴。
谷川抬起眼皮朝晴朗無雲的天空裡瞧了瞧,露出不信的神情。
「為什麼每次提到下雨你才有反應?怪胎……」永光搓搓手,站起來仲了個懶腰。
「你無聊你的,我出去辦正事。」
「正事?」
「老樣子,我家的食客又跑了,跟上次不一樣的是,她這次跑成功了。」
永光的笑容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神秘。不再給谷川發問的機會,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迴廊盡頭。
向陽的璃拉門折射出明亮的光圈,映出一個模糊空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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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你確定要這樣?」葉雨不大放心的打量著眼前高她半頭的女孩……以及她一身怪異的裝束—金褐色假髮+紫紅墨鏡十黑皮小外套……還有直綁到膝蓋以上十五公分的高筒皮靴和亮銀色腰包……
「怎麼樣?像不像記者?」文可自我感覺良好的原地轉了一圈。
「你……你真的確定要這樣?」葉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如果這樣子可以稱為記者的標準裝束的話……她還是別在新聞界繼續混下去了。
「對了,還要配一個相機!記者怎麼可以沒有相機?」文可一拍額頭,轉身衝向已經被翻成底朝天的行李箱,一陣埋頭苦尋之後,一個巴掌大的傻瓜相機被可憐兮兮的拎了出來。「這個行不行?好像不夠專業呀……」她一臉認真的請教幾步外那個真正的記者。
「還……還好,我自己用的也是小相機。」用專業SLR相機的是攝影記者,還輪不到她。葉雨自嘲的想。
「那我們出發吧!」文可興沖沖的跳起來。
「阿文……我是去做採訪……」不是去探險。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要跟你去的嘛。這假髮就是特地去買的,墨鏡也是,可以防止我被人認出來。小葉,帶我去吧。相信我,我會很乖……」
她能就「不」嗎?葉雨哭笑不得的歎了口氣,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決定。「這涸給你。」她把自己大學時用過的臨時記者證帝過去,不忘叮囑道:「假髮和墨鏡一定要帶好哦……還有,你千萬少說括,不……你一句話也不要說,否則麻煩就大了。」
「都聽你的!」文可把相機背上肩,突然想到了什麼。「我們上哪兒去採訪?」
「你家的地方——市立美術館。」
「啊?今天會有什麼活動?又是哪兒請來的名人展覽麼?」
「谷川宏一郎遺作巡迴展。展期還沒對外宣怖,今天只是記者招待會。」
「那我們要採訪的該不會是……」
「谷川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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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美術館,和四年前一模宏偉非凡的建築,和四年前一樣豪華敞亮的大廳,和四年前一樣寒暄客套的人群,什麼都和四年前一樣……除了……她自己。
坐在記者席第一排的位子上,葉雨攥著記錄用的小本本和兩張寫滿問題的手卡,思緒卻在四年前和如今的現實間徘徊不定。大大的標題板前還一個人都沒有,很顯然,這場記者招待會的中心人物遲到了。但聚集在周圍的眾多來賓似乎都有不錯的聊興。或許,這類場合本身就是一種打發時間的好去處……
又坐了一會兒,文可似乎待不住了。她推了推葉雨,小聲問道:「到底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已經坐了將近三十分鐘了。」
「對記者來說,等待是首先要學會的東西。」葉雨想起自己初當臨時記者時的情形,挺能理解文可現在的心態。做記者不容易啊……
「那我先去轉轉,十分鐘就回來好不好?」
「你想轉到哪兒去?」
「隨便走走唄,我大半年沒回來過了,看看這兒有什麼變化沒有。你要不要一起來?」
「不用了,我還是等在這兒的好。」
「那我走了哦!」文可扶了扶鼻樑上過大的墨鏡,小心翼翼的溜出了記者席。其實,她那身打扮,就算再怎麼小心也還是會成為眾目的焦點,可惜她自己沒有這一點基本的認知。
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半個多小時後,文可還是沒有回來。葉雨開始擔心起來。迷路?貧血昏倒?困在洗手間?儘管擔心的理由都不大可能成立,她還是從記者席走了出來。四下張望了一下,沒有看到文可的影子,倒是聊天的還在聊天,談笑風生依舊。
文可應該是朝那個方向走了吧?不曉得長長的走廊通向什麼地方……走走,停停,再走走……轉了幾個彎,葉雨猛然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圍一個人也不見,除了自己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磚上的「啪嗒」聲,她什麼也聽不到。不安的感覺襲上心頭……回去吧?也許文可已經回去了呢?
一百八十度轉身,葉雨決定跟著牆壁和天花板上的「出口」字樣走回會場,可是……幾個標示牌走過後,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不信邪的又走一逼,還是回到原點。怎麼會這樣?她迷路了?
呆了半晌,葉雨掏出手機,看到顯示幕上空蕩蕩的信號強度後又無奈的收了起來。這建築是鐵皮做的嗎?半點兒信號都收不到!?沒辦法,只好問人了。可是,上哪兒找人去?
茫然無措的靠在牆邊,葉雨突然想起四年前來到這裡的情形……杜巍,你現在在哪兒呢?
錯覺嗎?好像有腳步聲?再仔細聽……沒錯,是腳步聲。像是從牆壁另一端傳過來的,若不是她的耳朵貼近了牆壁,可能根本聽不到那微弱的聲響。有聲音,那就是有人了?葉雨沒多想,朝著走廊盡頭快步走去,暗暗期望能在轉過拐角後看到人。
「碰!」
「痛痛痛——」葉雨捂著酸疼的鼻子蹲在地上,兩股熱流忍不住衝上眼眶,頓時一片水氣迷茫,只看到一雙大大的黑皮鞋停在自己眼前。
那雙皮鞋一言不發,轉了個角度打算繞過她。
「等等!」葉雨情急下一把拉住對方的褲角。「你知道怎麼回大廳嗎?就是召開記者招待會的……」
「安靜!」一雙大手將她從地上扯了起來,快速閃進最靠近的一扇門內,落鎖,並將她的口鼻捂了個嚴嚴實實,不再給她多說半個字的機會。
這聲音!?葉雨睜大眼睛,卻被不斷湧上的淚水模糊了視線。被動的擠在門板和一副胸膛之間的夾縫裡,她的感覺彷彿在一瞬間飄得好遠……但願……但願這是真的……
門外響起一陣騷動。不只是雜亂的腳步,還有氣急敗壞的吼聲。
「一定要把少爺找到!」
「去那邊找找看!」
「這邊沒有……」
葉雨終於想到這是誰了。說不出話,身體也動彈不得,可她一點兒恐懼的感覺也沒有。
外面的騷動漸漸遠了……終於,所有的聲音都消弭在昏暗的沉寂裡。
他鬆了手,倚著牆壁滑坐在地板上,胸膛急促的起伏,像是要補充體內因緊張而消耗過多的氧氣。
葉雨也坐了下來,靜靜的看著他,這個與機場一見判若兩人的男子。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一室的昏暗包圍著他們。
「你……你還好吧?」葉雨試探著問。她沒用日文,為什麼呢?還是直覺嗎……她自己也不曉得。
他突然一震,驀地抬起頭?「你?」他半瞇著眼睛,似是要在光線不足的環境裡把她看清。
「……我叫葉雨。」
「我問你叫什麼了嗎?」他輕哼一聲,把頭靠向身後的牆壁,剛好落進一方陰影裡,隱藏了臉上所有的表情。
「你會說中文?」而且說得很好……「那又怎樣?」他又哼了一聲。
「他們為什麼追你?你又為什麼要藏起來?你不是他們的少主人嗎?」
「你問太多了。」聲音裡的溫度急速下降,直到冰點以下。
葉雨卻沒有因此而退卻。她輕輕的說,像是在自言自語……「你和他一樣……老跟自己說話交不到朋友的……」
他又渾身一震。藏匿在陰影裡的視線落回她低垂的眼瞼上。這個女孩……竟然說了這樣的話?難道她……「你說你叫什麼?」
「葉雨。葉子的葉,雨點兒的雨。很好記吧?」
「葉雨……」他嘗試在自己空蕩蕩的記憶裡摸索。葉雨……葉雨……葉子的葉……雨點兒的雨……一陣撕扯般的疼痛穿透大腦,他痛苦的抱住頭,幾乎要朝牆上撞去。
「你怎麼了!?」葉雨嚇了一跳。她伸出自己的手,卻被他一把摔開。
「別碰我!」他低聲嘶吼,但因疼痛而生的顫抖卻減弱了這句話的威力。
不知哪兒來的力量,葉雨按住了他瘋狂揮動的雙手,把他的頭摟進懷裡。
「不痛了……不痛了……沒事了……已經不痛了……」輕柔的話語,像是有催眠的力量。他漸漸安靜了。
「帶我離開這裡……我要離開……」
「哪兒都好……只要離開這裡……」他的聲音依舊模糊,卻有種說不出的決絕。
「好,我帶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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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是不是老天在暗中幫忙,葉雨在迷宮似的迴廊裡轉了兩圈,竟讓她把美術館的偏門給找到了。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飛快閃進徐徐降臨的夜幕,把海市蜃樓般的金碧輝煌遠遠拋在身後……街燈亮了,一盞接一盞的燃向道路盡頭。
他們並肩走在路邊,投在地上的影子忽長忽短,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們。偶而有車輛呼嘯而過,他們的影子會在瞬間重疊起來,然後消失在突然離去的光亮裡……
「你打算帶我去哪兒?」他突然打破沉默,在一盞昏黃的街燈下駐足。
「我還在想……」葉雨哺哺道。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件什麼事。儘管一時衝動許了個艱難的承諾,但她並不後悔。她已經打定主意幫下去了……不管結局如何,也不管……他是不是「他」……
「在想帶我去哪兒?」
「我在想……咕嚕——」恰倒好處的一聲配音,讓葉雨疑惑的低頭去看自己的肚子。
「咕嚕——」又一聲。這回確定了,不是自己的肚於在叫。視線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你餓了?」她抬起頭問。
他「喔」了一聲,把臉扭向一旁。
「餓就是餓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葉雨莞爾一笑,忽然發覺這個叫谷川空的傢伙其實還是很孩子氣的……儘管他有張讓人看了就從心底冒冷氣的臉,習慣了就好……
「先別管去哪兒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她建議道。「你還可以邊吃邊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你。好不好?」
「我……不吃外面的東西。」
「那我帶你去找比較正宗的日本料理……」
「我不去。」他又說一遏,站在原地不肯移動半步。
「你……」怎麼這麼難伺候呀?葉雨微微皺眉。不吃飯,還要她陪著一起挨餓?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從包裡掏出手機,按下一個號碼——
「喂……嗯,是我……我今天下班比較早……好啊,我還有一個朋友,一起……好,我們這就到。」收線,抬頭,她給他一個大大的微笑。他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招手攔下一輛計程車,並替他開了車門。
「你做什麼?」他的眼神裡流露出懷疑和戒備。
「我還能做什麼?當然是帶你去吃飯。」
「我說了我不……」
「不是帶你去外面吃,到了你自然就知道。去不去?除非你怕我賣了你,否則別讓司機等太久哦。」她頑皮的眨了眨眼睛。
「誰怕誰?」他一彎腰鑽進車裡,坐穩後才察覺自己中了她的激將法。
她給了司機一個地址,車開了,在一路燈火的陪伴下駛向夜幕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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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
「我家。」葉雨按了下門鈴,然後從一大串鑰匙裡找出一支把鐵門打開。一團雪白的影子沿著庭院裡窄窄的石子路撲顛撲顛的「跑」了出來。
「毛球,我回來看你了哦!」葉雨蹲下身,張開雙臂……可是……
「嗚——汪汪汪!嗚——」越過葉雨,毛球歡叫著撲向她身後另一個身軀。
「毛球?」她困惑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兩隻前爪扒在谷川膝蓋上,毛球伸出舌頭去舔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谷川呢?他似乎也不排斥毛球這種親暱的示好。不協調的大概只有他的表情了——一種寫滿困惑與茫然的表情。
毛球不是怕生的狗兒,這一點她知道,可她更清楚毛球眼下表現出的熱情,只可能發生在三個人的身上——媽媽,她自己,以及……
一個聲音打斷了她混亂的猜想,葉媽媽從屋裡迎了出來。「小雨,這位就是你朋友吧?怎麼讓人家在院子裡站著,快進來吧。」
「哦,就來。」她甩甩頭,朝谷川一招手。「你不進來嗎?」
他一言不發的跟在她後面,毛球仍在他腳畔興奮的打轉,直到進了屋才轉而撲向已經擺好肉片的食盤。
「毛球已經快十三歲了,換算成人類的年齡就是九十歲。它三年前就沒有足夠堅固的牙齒來啃骨頭了,所以晚餐給它吃肉片而不是肉骨頭……」葉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說給谷川聽麼?她在以為什麼,期待什麼呢?
走進餐廳,熱騰騰的萊餚正擺上桌。
「盛滿嗎?」她端起他的碗問道。
「好的……謝謝。」他彆扭的道了聲謝,似乎不大適應這種家庭式的客道。
「小雨,廚房裡還做著別的,你先自己招呼客人。」葉媽媽朝他們慈祥的笑了笑,轉身走進廚房。
「別愣著,吃啊?」葉雨夾了一筷子青椒肉絲送進谷川碗裡。「這些都是普通的家常菜,不過有家的味道,在外面是吃不到的。」她輕輕的說。
谷川不作聲,埋頭吃了起來。先是青椒肉絲,再是糖醋魚柳,清炒油麥菜,麻婆豆腐,最後喝了一大碗擺在正中間的冬筍蘑菇湯——一氣呵成,打掃的乾乾淨淨,半點兒也沒浪費。
瞧著他一臉滿足的模樣,葉雨「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不是吃不慣外面的東西嗎?」她打趣道。
「我是吃不慣。」他嘴硬的說。
「可是你好像挺滿意我媽媽的手藝?還是你被餓了三天沒吃飯?」
「我不知道……」他又露出那種經常出現在臉上的困惑表情。「好像……很熟悉……」
「什麼很熟悉?」
「……家的味道。」
誘人的甜香從廚房裡飄出來,瀰漫在暖洋洋的空氣中。這味道……一股異樣的衝動,一個脫口而出的名詞——「小甜餅?」
「對……我媽媽最拿手的就是……」葉雨的聲音嘎然而止,她怔怔的看向谷川,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他知道……
「你怎麼了?」谷川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只覺得葉雨的反應很古匿。
「你……你剛才說的……再說一次好麼?」
「我說什麼了?」
葉雨緊揪著桌巾一角,無意識的捏在手心揉著。「就是你剛才說的啊!你聞到香味,然後你說……」
「香味?」谷川愣了片刻,抽抽鼻子,似乎此刻才捕捉到空氣裡漂浮的味道。「嗯,很香……」
「很香?只是這樣麼?」葉雨著急的說,「你剛才不是……一
「小雨,進來幫我把甜餅端出去吧?」葉媽媽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
默默走進廚房,葉雨從櫥櫃裡掏出托盤……
「好燙!」她倒抽一口氣,把紅腫的食指含在嘴裡。
「瞧瞧你,想什麼呢?赤手空拳的往烤箱裡伸,不燙著才怪……下次記得帶手套,知道嗎?」媽媽的嗔怪並沒有責罵的味道,葉雨彷彿聽到一聲微弱的歎息……以及一些別的東西。
「媽?」
「別再神不守舍的了,多危險……」葉方絲如看著自己最小的女兒,已經長大的小女兒,心底泛起了微酸的感覺。這孩子……自從那時起……真的變了好多……「難得回一次家,今晚就住下來吧?啊?」
「媽,我帶回來的這個……朋友……我打算讓他在家裡暫住一段時間。」葉雨悄悄指了指餐桌旁端坐著的人,說的有些遲疑。「他是編輯部的同事……」
「是這樣啊?」方絲如沒再多說什麼,儘管女性的直覺告訴她,事情並不像她聽到的這麼簡單。「那待會兒就把客房收拾出來吧?你姐夫前幾天來過一趟,房間裡的東西都是現成的。」
「不,我帶他去閣樓。」葉雨說。
「小雨?」方絲如這回真的愣了。閣樓?這孩子究竟在想什麼?
「我去了。」葉雨頭也不回的走出廚房,穩穩的腳步宣告了心底的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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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嘗看,我媽媽的小甜餅。」
谷川拿起一塊,先是看了看,遲疑片刻,然後放進口中。
葉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不願錯過那張陌生面孔上任何一分表情的變化。
真的好像「他」……由幽暗綻放出光亮的眼眸,還有一口接一口吃個不停,滿足得彷彿可以將一切置之度外的的模樣……也許她是在自欺欺人的認定這不是巧合,也許她正盲目的走在屋簷上,無所謂,就讓她繼續夢遊下去好了……只要給她一個小小的希望。
「呼……好吃。」很享受的拍拍肚子,谷川把空盤子推給葉雨。
五分鐘不到,掃光三十幾塊甜餅……和「他」的速度一樣……葉雨又一次加重了心裡的篤定。「跟我來。」她說,轉身朝樓梯的方向走去。他卻坐在那兒沒動。
「去哪兒?」他問道。某種懷疑並距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又回到那張臉上,降了溫,也恢復了陌生。
葉雨站在樓梯前,背對著他。「你總是這樣麼?」
「我怎麼了?」
「寂寞,不安,卻又戒備著別人對你的好……」
「你說什麼!?」谷川「呼」的站起來,整個人都震動了。
「是你要我帶你離開,是你需要幫助,而我……我也許幫不到你什麼,但至少可以在今晚給你一個容身之所。你的房間在樓上,要是不嫌小,就跟我來吧。」語畢,她頭也不回的走上樓梯,一下子就離開了他的視野範圍。
「喂——」幾步走到樓梯前,他朝消失在上面的背影叫了一聲。「等我啊!」他終於還是皺著眉頭跟了上去,儘管心裡尚有個問號在那兒晃蕩。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嗎?倒是她……突然說那樣的話……好像看透了他似的……而且……像極了經常出現在他夢裡的那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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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雨站在天窗下靜靜的等。所有的擺設都沒動過,和四年前一模一樣。站在這兒,就像在時光隧道裡逆行,一分一秒的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咯吱……咯吱……咯吱……她含著微笑,看向那個沒有門板的「門」。
「你好慢哦……」她迎上去,態度熟稔得像是迎接一個天天見面的老朋友。
谷川修長的身軀立在這方狹小的天地裡,卻沒有絲毫格格不入的感覺。一抬頭,他看到了那個天窗。彷彿有什麼東西從記憶的沙堆裡浮了出來,支配著他的雙腳走了過去……六角形的天窗……墨藍的天……星子……不,不只這些,應該還有別的,應該還有……
「杜巍?」旁邊的她輕輕叫了一聲。
杜巍?誰是杜巍?他困惑的看向她,卻迎上一雙因淚水而晶瑩閃亮的眸子。不曉得為什麼,圓圓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競有種讓他心疼的楚楚可憐。「你怎麼了?」他忍不住問道。
「杜巍……」她又喚了一聲,目光不曾離開他的眼睛。
「你……在叫我麼?」杜巍?那是他的名字麼?她知道他?認識他?還是他記憶的一部分?已經冒出的一道邊緣又沈回了流沙般的混沌,他猛的一拳揮向自己的頭顱,想籍此看到一些火花,卻依舊一片霧影重重……沒用,他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他』……我只覺得你應該是……」葉雨忍了多時的眼淚終於滑落下來。「杜巍……如果是你,為什麼你不記得我?為什麼你不記得這裡?這個你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可是……你又好像知道……你知道小甜餅的味道……毛球也好像認得你……為什麼……我真的糊塗了……告訴我好嗎?杜巍……如果是你的話……求求你……告訴我……不要不認識我……我找你四年了……求求你……」
「不要哭……」他伸出手,笨拙的去抹她臉上的淚痕。濕了手,濕了心……
「要是我能想起來就好了……」他喃喃道。「我也想知道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