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嗎?」
第四郎好不容易在曲曲折折的巷弄間彎來鑽去,總算是讓他找著了這間位在巷子底,不起眼的小書鋪──如玉坊,它不禁懷疑這書鋪能經營下去?
很難吧?
「你好,歡迎歡迎,你是本書鋪第一個客人,歡迎你隨性看看,有喜歡的,價錢隨意。」
第一個客人?他記得據調查這小鋪子已經開了有幾天了,竟一個客人也沒有。果然不出他所料。
店主人靦腆的笑容,暖和了第四郎原本老大不願意的心。
第四郎依店主人所言,隨意看看,只見書冊排列得井然有序,但並無特別珍貴的詩文籍。走至書香最為濃郁的內側,吸引他注目的是,懸掛於牆上的畫,他一時難以移開目光。
那氣韻生動,出於天成,蒼勁的筆法,勾勒出維妙維肖的景物,雲霧縹緲間,聽!彷彿聽得見啁啾的鳥語,潺潺的流水聲
「好美」
「啊!這不是要賣的,只不過是份拙劣的作品,因為這屋小沒處懸掛,我將它掛在最不顯眼的地方,並沒有」
第四郎這才正眼看向虛若谷,他雙頰酡紅,不醉而醺,不染而紅,他的長相雖稱不上出眾,卻清秀有餘;尤其是他那羞澀靦腆的模樣,更是教人不忘多望幾眼。而這一望,魂卻已在不覺間被勾去了一半,收得回嗎?
「公子?」
「咳,別叫我公子,怪彆扭的,不習慣。敝姓第名四郎,你叫我四郎即可。」咳數聲,第四郎忙將自己不知是為畫還是為人兒飄散的數條魂收回來。
當然是為畫,難不成還有別的嗎!第四郎在心裡不知同誰辯駁著。
「四郎,敝姓虛名若谷,取意自虛懷若谷。」遲滯一會兒的虛若谷似乎不習慣與人如此親暱。
「我知道」第四郎聲若蚊鳴。
「耶?」
「沒什麼。」看著直視他清徹的眸子,第四郎彆扭地撇過頭,將視線移自畫上,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想買你的畫。」
「這不入流的小品,不是用來賣的。」
「請你相信我,我第四郎雖然平日為人放蕩了些,但出身商賈子弟的必備眼光還是有的。」
「這還是請你看看書冊吧」
第四郎不死心,來此的初意全然忘卻,現下只剩映滿眼簾的栩栩如生的畫作,以及容易害羞的人。
***
晚膳時沒見到一向以食為天,最重視吃,秉持唯有填飽肚子才能有美好人生,才能思考、享樂的第四郎。
察覺有異而心中以底的第桀來到若泱軒,見四哥倚坐窗前,做著他生平從未做的浪漫事,對月興歎。
自方纔他到若泱軒至今,他已歎了幾口氣?
算不清了耶。
一向可說是粗枝大葉,心無城府,做事不太經大腦,簡言之就是有點不太聰明的四哥,竟有事能讓他掛心不已。
難得,太難得。
「四哥,四哥?」
「喝!是你呀,別嚇我。」第四郎猛拍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膛,一臉京魂未定。
才不是呢,是自己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響應,他才會拍了下他的肩牓,誰知他竟會嚇得厲害。
第桀無辜地聳肩。
「有什麼能吸引咱們第府四少爺?讓你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沒、沒什麼」第四郎閃躲第桀像是會看透人心的銳利眸子。
第四郎的話一聽就讓人聽出他在說謊,聰明如第桀又豈會不知。
第桀只是放他一馬,不在追問。
「數天前請四哥辦的事不知」第桀探問似地看著他,只見第四郎閃躲避開他的眼,這教第桀好奇心更甚。
「喔那個有、有!我有去看過了」
「那麼如何?」
「虛若谷他是個忠厚老實,看起來毫無心機,心思澄澈透明般的人,而他的相貌又清秀怡人,似陣微微清爽的風迎面拂來,緩緩地滲入一個人的心房裡,教旁人輕而易舉地卸下層層防備噢!」突然驚覺自己怎會在十二弟面前吐露心聲,該講的不該講的都露了餡,糟?真糟!
為何他會在第一眼便為虛若谷深深迷惑?也許是他特有的純淨和第府的人們截然不?同吧?
晶瑩剔透,玲瓏也似的心,與慣於遊走在詭譎商場裡,悠然自得其樂的第府中人大大不同。第四郎自問,自己因此而受了不少的虧,吃了多少敗仗?也因而更加期盼有個心思純粹的人吧?
常吃第桀悶虧的第四郎,警戒地看著似乎已然察覺到他心思的ど弟,而知情的他又會要他做什麼呢?他真的不想知道。
看著這樣防他的四哥,第桀笑了,笑的教第四郎背脊發涼,更有種不好的預感。
「別這樣嘛,四哥,我今晚也不過是見你沒用晚膳,生怕你餓得難受,請廚房準備你愛吃的,趁你還未睡前,特地為你送來的,我還自爹的地窖裡偷偷拿了一壺酒,瞧,是陳年惠泉酒。
啊!那可是爹絲藏多年,捨不得喝的好酒,竟
第四郎舔舔唇角,好想一喝為快,可是禮多的第桀很難不有詐。
他拉回自己迎向那壺酒的身子,一臉想要又不敢要的模樣。
第桀不再多言,將所有香味四溢的美味佳餚擺放在桌上,再為兩個酒杯斟滿,一杯擺在第四郎眼前,一杯則為自己而倒。
他自動自發地吃了起來,一口美食,一口佳釀,豈不快哉?
突然間,第四郎覺得自己何苦如此自虐,在聞到食物香味的同時,早已腹空無物、飢腸轆轆的肚皮更是鳴鳴如雷作響,此時不吃,更待何時?一切等吃完再說吧,管他第桀有何陰謀意圖,空臆測只是浪費氣力,不如吃飽了再和他對戰。
第四郎拿起碗筷,吃得狼吞虎嚥,像是生怕第桀和他搶似的,夾一口芙蓉豆腐,嚼一口煨鴿子蛋,再食一口烤山豬綿柔和嚼勁盡含一口中,噢!全是他愛吃的,能吃就是福,果然,好好吃哦!
第四郎為美食而感動的幸福卻持續不了多久。
「喔!」不過半晌,第四郎像是餓了許久的豺狼,桌上美食頓時少了一半,酒中的殘香,又再次被注滿。
突然間,第四郎伸向前的雙手卻構不著任何物體。
他醉了嗎?第四郎自忖,他近醉得如此?
他定眼一瞧,有些浮動的視線教他瞧不真切。
他努力定下心神,張大眼再看。
「第桀?桌前佳餚美酒呢?」
「我撤下去了。」
「撤下去?我還沒吃飽耶!」酒酣耳熱的第四郎,說話有些口齒不清,不時有咬到自己舌頭的危險。
「四哥,你現在覺不覺得渾身發熱?」
「該是喝酒的關係吧!」
「可是你不過喝了三杯薄酒,以你的酒量而言,應該不至於如此。」第桀笑笑地在他面前又飲下一杯,神情自若。
「是又如何?」第四郎有不好的預感,可,他不也在喝?
「嘖嘖,以四哥之聰穎竟還想不通。」
大感遺憾,諷刺也似地嗟歎,企得第四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在ど弟的面前就是討不了便宜。
「第桀!」覺得自己體溫逐漸攀高教他不安,第四郎實在不想猜中,第桀竟對他這個哥哥下毒!不會的,他們喝的是一樣的東西,一樣的陳年惠泉好酒
第桀將自己的酒杯遞向第四郎鼻前讓他嗅一嗅味道。
竟沒有酒味!
不相信的第四郎,不死心地一聞再聞,終於領悟到,他們喝的是不同的東西。
唉,只怪他誤信歹人,而那歹人竟是他那永遠無法教好的「好」弟弟。
「說吧!」好不無奈,第四郎續道:「你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我已在後門備妥馬車,我要你現在去見一個人。」
「誰?」
「你說呢?呵。」
第四郎撇過頭,不想見小弟猖狂的笑。
「唔我能說不嗎?」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怪怪的,一副飢渴許久的色狼樣。
他實在不想以這樣的面貌去面對他,只想給他最好的自己,更何況,這麼晚去找一個初認識的人,會讓對方對他起疑心的,他不要!
而且,第桀的要求怎可能如此單純?他們又不是今才認識,像他和若谷一般,噢,又想到他了!
「呵,當然是不可以。」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贏得一點點好印象,我不想馬上便毀了它。」
「呵,我就知道那個人合你的胃,得你的心。」
「我不,才沒有呢!我才噢」第死四郎挫敗地頹坐椅上。
「我不過是要你現在去找他,絆住他而已,你急什麼急,我又沒硬要你做些傷天害理的事,四哥,請你相信自己的小弟,好嗎?」
你要是能信,太陽就會打從西邊出來,天就要下紅雨了。
不過
第桀講得好誠懇,好真心啊!
可以相信嗎?就這麼一回?
真的可以嗎?
「真的這麼單純?」
「真的,因為今晚我有事必須找一個人,而我不想讓他人分了他的心思。」
第四郎知道第桀指的是誰,他不說,他這做哥哥的就是知道,不過也是不小心偷聽到的。
「這麼多年了,真讓人想不到。」有種不勝欷吁的感慨,若是他自己,有可能為一個人堅持這麼多年、這麼漫長的歲月?
不可能,第四郎相當肯定。
太累人,也太不合成本,更不合他們第家與生俱來的商人本質。
枉費ど弟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還是長達數年的「一時」。
思及此,日子過得輕鬆暢意的第四郎忽然覺悟,老天爺有時還真是很有良心,對他還滿公平的呢。
「怎麼?要不要去都隨你,不過我下的藥雖不致危及性命,可也會讓人難過好一陣子,至於這一陣子是幾天或是幾個月,因人而異囉。」第桀說得事不關己般的淡然「不過,的確,會受苦的人又不是他,當然不關己,攸關的是他親哥哥嘛。
「你!好歹我也是你哥,是四哥耶!」這時,第四郎也只能以身份來求個公平吧?
「只要你肯幫我這次忙,你確確實實是我四哥,四哥囉。」
「好吧,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喔!」第四郎再三強調。
「是、是。」而那廂的第桀則極盡敷衍之能事。
***
因為我討厭你!
望著窗外圓圓整整,皎潔的一輪明月,原本圓睜睜、晶晶亮亮的大眼隨著歲月的增長而變得細長,更是隨著時間的淬煉變得深邃。
深不可測的眼底,在無人共賞的明月下,抹上幾不可見的哀愁。
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放下?
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讓一切成為過往雲煙?
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過得更輕鬆自在些?
如果可以
是那最後的一句話
那最後的一句話傷他太深?
烙上心扉上,成為亙久不能褪去的痕跡?
以致無法忘懷,忘不了。
唉
如果可以
***
「不曉得第公子這麼晚了,有何貴事?」隨意披了件外衣,原本準備就寢的虛若谷隨著敲門聲,開了門,看見今日才初見,卻有著莫名熟稔及好感的第四郎。
只因他欣賞自己的畫嗎?不只
想起下午時他對自己的畫的讚賞,虛若谷在燭光下略顯蒼白的臉頰突然地染紅,他低頭說話,想加以掩飾;卻讓第四郎誤以為自己的唐突惹得他不悅,他更是惶恐。
「我打擾到你了嗎?」
第四郎一臉彷彿他若說是便是他的死期般的神情,這教虛若谷如何說是。更甚者,來到陌生城鎮能遇到談得來,可能可以成為知心好友的人,他歡迎都來不及了,怎還會有微辭?
「怎麼會呢?請進。」虛若谷退開一步讓他入屋。
「只有你一個人?」
「是呀,小屋簡陋,還望你不嫌棄才好。」
「怎麼會,你肯邀請我進屋,我就感到榮幸萬分,真的,我說的是真的,真的!」第四郎不禁憎恨起自己的口拙,為何不能在若谷面前呈現最好的自己?好可恨哪!
愈是想展現自己最好、最佳、最棒、最最完美的一面,他似乎便愈是口拙、愈是笨,笨得想痛毆自己一頓。
唉
「呵,我又沒說不相信你,要不要喝茶?吃點宵夜?」
第四郎急忙拉住虛若谷欲往內走去的身影,掌心對掌心,傳來教他驚愕的熱度。
「不,不用了,你別忙噢」他該說什麼是好呢?「對不住」說了抱歉的語句,第四郎卻仍收不回自己牽住虛若谷的手。
明明沒有女子的柔嫩,沒有女子的纖弱、似無骨,但卻無法教自己放手。
放手呀!
第四郎對自己吶喊著,但他的手彷若不是自己的,不受自我意識控制般,緊緊地包裹住掌心的另一隻手。若谷的手和他愛武刀弄槍,長滿厚繭的手心不同,他有著書生的細柔。
噢,平日的他明明話很多,嘴很賤,愛胡鬧,愛湊熱鬧,每每被其它兄弟嫌礙眼地斥賀一邊去,但現今的他卻
「我我」
「四郎?」
他叫得好順口!
好喜歡自己的名字能出自他的口,彷彿被他珍惜地自體內散發出般,噢,好像有點曖昧。
不過他就是喜歡,好感在這短暫的時刻內迅速攀升,對他的喜歡變得無以復加,難以遏抑。
第四郎突然難以自我控制地撲向虛若谷,將他緊緊抱住。
「四郎,你做什麼?放開我!」
「我我」好恨哪!支吾了老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還是如此。
他真的不知自己怎麼了?他控制不住自己!
駑鈍的嘴搭不上鬼鬼祟祟的手,第四郎的雙手很不安分且毫不知節制地,對著虛若谷展開探索。
先不論他的心意有多真誠,真情有多難以受理智操控,第四郎的所作所為看來不外就是一個滿心歹意的登徒子,一個慾求不滿的的色胚!
當不可思議的狂熱在身體裡燃燒,難以忍受的熱企自五官激射而出,第四郎毫不保留地全展現在虛若谷的眼前。微薄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他們才剛認識,他這麼做會嚇跑他,但他體莫名的熱卻不斷地促使他更加放肆。
「四郎,放開我,你快放開我」虛若谷很難不被突然變得像是猖獗也獸般的第四郎嚇到,他拼了命地想掙扎,他從未被人如此緊緊地擁抱過,從未與人如此親密地相擁過,他、他、他們不過才見面兩次
不知節制地大手竟下滑到一個男人最最最私密處!
狂怒使得虛若谷生起不知打哪兒來的氣力,他奮力將他身上放肆的男子一把推開,用力之猛,連他自己也想像不到。
「啊」
寂靜的半夜裡,簡陋僻靜的小巷內,傳出一聲又一聲的巨響,及被巨響所淹沒的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