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一跳入腦海,燕琉彩不覺停下整理實驗數據的工作,怔怔地瞪著空無一人的研究室。
室內,很安靜,伴著她的只有淡淡的咖啡香。
而每一回舉起咖啡杯淺啜,他的臉便會顯現在朦朧的白色煙霧中,陰沈、冷淡地望著她。
路西法在生氣。
也許是因為她答應陪他吃晚餐卻臨時改變主意前來研究室,也許是因為她扭傷了腳卻堅持不肯回去休息。
總之,他不高興,在送她來到這棟大樓的一路上,他一徑是沉默無言的。
而她,介意那樣的沉默。
原本她應該是帶著興奮、愉悅的心情來到這裡的,她應該是灌注了全身的活力,準備為了心儀的對象好好工作的,可整個晚上,路西法緊繃的臉老是糾纏著她,揮之不去。
她很在意他的想法。
領悟到這一點後,燕琉彩忽地輕聲歎息。
她站起身,走到角落一台CD音響前,按下了按鍵。
Albinoni的G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緩緩自喇叭流洩,宛若濕涼的露水沁入深夜,不一會兒,整間研究室便被絃樂聲充滿,被某種難以言喻的惆悵充滿。
燕琉彩背靠著牆,合落眼睫,靜靜地聽著音樂。
這首協奏曲總是令她想起路西法,不知怎地,每回聽到這首樂曲,她心臟總是微微抽疼,腦海總是浮現他無表情的臉龐。
她總是想起,想起初次見到他的時候,那茫然紛飛的秋雨,以及濕冷的地面上怵目驚心的斑斑血跡。
那時候她年紀雖小,可卻也大得足夠牢牢記住那幅畫面,那幅她從未料到在她天真爛漫的童年中會出現的畫面。
她看見一個男孩──一個年紀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男孩,他奮力戰鬥著,獨自對抗著一群圍毆他的男孩,臉上的表情那麼倔強,那麼冷酷,那麼卓絕。
是的,他猙獰的眼神是像一頭野獸,一頭為了生存而進行殘酷搏鬥的野獸──雖然她當時並不懂,但當她逐漸成長,一次又一次的回憶讓她明白了這一點。
她看見的是一個小男孩,是個人類,同時也是只不肯屈服於命運的鬥獸。
她十分震撼。
現在的她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當時感受到的震撼,她只記得,當自己瞪著發生在面前的一切時,有好長一段時間,她的呼吸是停止的。
她無法理解,不敢相信。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同樣是孩子,他會露出那種她一輩子也無法想像的冷冽神情,不敢相信她一向美好的世界,會出現這樣可怕的畫面。
她覺得──很害怕,小巧的身軀像竄過一道寒流,不知不覺發顫。
她覺得害怕,可當最初的恐懼與震撼逐漸淡去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妙的保護欲。
她想,她渴望,她要──保護那個男孩子!
她要保護他,照顧他,將他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讓他再受任何傷害。
她不要任何人、任何事傷害他,不要他再顯露那樣充滿憎恨的冰冷眼神,不要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憤怒咆哮。
她不要他受傷,不要……
她多天真!
一念及此,燕琉彩不禁搖搖頭,芳唇一勾,嘲弄起自己的無知。
直到她與他重逢,她才恍然驚覺自己小時候的想法有多麼癡傻無知。
路西法──那麼挺拔、英偉的一個男人,他只要一展雙臂,便能輕易抱起她,只要一個眼神,便能令下屬凜然遵命,只要一句話,便能對任何人展現他鋼鐵般的意志──這麼一個男人,會需要她來照顧、保護?
別傻了!
她嘲笑著自己,可卻隱約明白,在最深的潛意識裡,似乎還殘留著幼時的想法。
她還是渴望……渴望扮演他的守護天使──
夠了。
她驀地甩頭,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亭亭身軀來到窗邊,眺望天邊明月與幾點寒星。
布拉格的夜,原來也很美。
她微微笑,眸光一落,身子倏地一僵。
那個……那個等在月夜下的灰色人影難道是……他?
她倉皇想著,血色由她的唇與頰褪去,明眸染上朦朧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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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站在那裡等我嗎?一直那樣傻傻站著?」
當兩人回到家後,燕琉彩再也忍不住追問路西法,她看著他,美眸既是不可置信,又忍不住感動。
她知道路西法是關心她的,雖然當她奔出研究大樓時,他神情漠然地迎接她,雖然載她回來的這一路上,他沉默不語,可她知道,她明白路西法是關心她的。
因為不論她工作到多晚,回到這兒時總能見到客廳亮著一盞燈,而他,靜靜坐在沙發上聽音樂、看書。
他從來不承認自己在等她,可她知道他在等她,不見她平安歸來他決不會入睡。
她很感動,偶爾,眼眸還會竄上淡淡酸澀。
自從父親去世後,她已經有好一陣子不曾享受這樣的關懷了。
「路西法。」她跟著默默走回房間的他,望著他直挺的背影,只覺心中有千言萬語,「你……」
「去睡吧,晚了。」
「可是……」
「晚安。」他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站定在房門口,手握門把,眼看就要關上門。
「不要。」她不禁伸手阻止他,接著,觸及掌心的冰涼令她一陣驚顫,「你的手好冰!」
「沒事。」他淡淡一句,試圖推開她的手。
她卻不讓他推開,固執地攀住他手臂,仰起神情堅定的容顏,「你站在外頭一個晚上,現在一定很冷,讓我泡杯熱茶給你。」
「不用……」
「我要。」她打斷他,朝他淺淺一笑,「現在回你房裡乖乖坐好,等我沖杯茶給你。」一面說,一面把他往房裡推,直直推落牆角一張柔軟的深色沙發。
他坐上沙發,俊眉緊緊攢起,「妳把我當小孩嗎?琉彩。」
「如果你願意當我的小孩,我倒是很樂意好好疼你。」燕琉彩輕聲笑道,笑聲蘊著淡淡愉悅,她伸出手,輕輕撫上他前額,「你好像有一點發燒。」唇畔的微笑斂去,翠眉忽地鎖起。
「別傻了!」她擔憂的模樣令他心跳一亂,故意不耐地皺眉,「我不是那種體弱多病的可笑傢伙,不會因為被風吹一晚上就發燒的。」
「是嗎?」抓到他語病,明眸點亮溫柔火苗,「這麼說你承認自己站在外頭等了我一晚囉?」
他一窒,直直瞪她,一個字也沒說。
「謝謝你,路西法。」她嫣然一笑,甜甜的酒窩在頰畔若隱若現,「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我。」
「盡說些無聊的蠢話!」他偏過頭,低聲嘟噥。
燕琉彩再度笑了,笑聲如春日清泉,淙淙流過靜謐的臥房。她看著他,看著他線條分明的側面,看著他既不過分瘦削亦不過分飽滿的臉頰,忽地被一股奇異的衝動攫住。
她低下頭,柔唇輕輕啄吻一下他好看的臉頰。
「在這邊等我,路西法,我去泡茶,順便弄點吃的。」語畢,她微笑旋身,翩然離去,絲毫沒注意到背後兩道驚愕的眸光。
他瞪著她,瞪著她娉婷窈窕的背影,左手不覺輕輕揚起,撫上方才遭受蜻蜓點水一吻的頰。
他撫探著,臉頰忽地微微熱燙,泛出淡淡紅潤,就像某個正因感冒而發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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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
為什麼今天一天她的心都跳得如此凌亂?
想著,燕琉彩不覺坐倒在椅子上,雙手握住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星眸氤氳淡淡迷霧。
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幾乎不曾在工作中發呆的她今日發了好幾次呆,很少在實驗中犯錯的她也接二連三出了錯。
她無法專心於眼前的事務上,雖然是她自願在星期天來到研究室加班,可卻一直不由自主地心神不寧。
是因為昨晚那個啄吻嗎?
她想,臉頰驀地發燙。
可是那只是一個表示友好的輕吻啊,她並沒有什麼意思的,她相信他也不會認為有什麼,只是當她出於一時衝動印下了吻之後,她的心便忽然加速,一直到現在,還處於紊亂失速的狀態。
她究竟在想什麼?
路西法只是一個好朋友,她喜歡的、仰慕的,應該是另一個男人啊,應該只有面對他、想起他時,她的心韻才會慌亂的啊。
為什麼是路西法?為什麼?
她在心底呻吟,幾乎有些絕望。
她真的不明白……
「Jade,時間到了!」
蘊著警告意味的清雋嗓音喚回她迷濛的思緒,她眨眨眼,在認清映入瞳底的身影時忽地全身一凜。
是仲村英樹。
「怎……怎麼了?」她茫然地問。
「實驗。」仲村英樹眉毛一挑,「妳進行的實驗時間到了,再不繼續下一個步驟,就要整個重來了。」
「啊,我的實驗!」燕琉彩驚叫一聲,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起身走到工作桌前,對正在進行的基因分析實驗做一些必要處理。
仲村英樹望著她手忙腳亂的背影,方唇不覺勾起微笑,「怎麼啦?Jade,心不在焉的,以前妳做實驗最認真,也最有耐心了。」
「對不起,Sam。」燕琉彩回身,微微苦笑,「差點把實驗搞砸了。」
「搞砸了沒什麼,頂多重來就是了。」仲村英樹和善地響應,「只不過妳今天究竟有什麼心事呢?」
「沒……沒什麼。」她垂落眼睫,絞扭著雙手。
「是因為男朋友嗎?」嗓音中帶著笑意。
她驀地揚眸,「男朋友?」
「昨天下午那個男人啊。長得挺帥的,妳的眼光不錯哦,Jade。」
「不,他……不是我男朋友。」她訥訥解釋,「只是朋友而已。」
「別害羞了,Jade,這沒什麼不好承認的啊。」
「不,我不是害羞,他真的不是──」
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對著面前笑容迷人的男子,燕琉彩好想這麼大聲喊出,可她終究只是怔怔地凝望他。
他再度揚眉,「怎麼啦?傻傻地看著我。」
「沒……沒什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燕琉彩連忙收回眸光,「談談兩個禮拜後的研討會吧,你準備好講稿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當然。」仲村英樹微笑頷首,「妳的英文比我流利多了,Jade,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由妳來幫我潤稿。」
「沒問題。」她一口答應。
「還有那天我想帶妳一同出席,好嗎?」
「我也出席?」她一愣,「可是我沒接到邀請函啊。」
「我可以帶一名助手參加研討會。」他解釋,「怎樣?妳願意嗎?」
「當然願意!」美眸點燃興奮的光彩,「能夠親自聆聽這麼多大師的演講是我的榮幸!哦,我一直盼望能參加呢。」
「我知道。」仲村英樹微笑望她。
他是喜歡這個學生的,從以前在美國任教時,他就特別看重她,不只因為她聰敏靈巧的能力,也因為她坦然率真的性格。
「對了,Sam,一直沒問你講題是什麼?」最初的興奮過後,燕琉彩逐漸回復冷靜,「你準備發表最近的實驗成果嗎?」
「嗯,我會藉這機會發表部分的成果,妳知道,我們在複製人類器官的領域已經取得了一定的進展。去年美國解除了禁止複製研究的法令,我想這很可能表示他們在複製人體器官方面已取得了長足的進展──為了面子,我們至少也要拿出一點東西來才是。」
「複製人!」聽聞這個字眼,燕琉彩不禁身子一顫,她揚起臉龐,坦率地望向卡向尊敬的老闆,「你贊成嗎?Sam,複製器官是一回事,可複製整個人……」
「有一天一定會發生的。」仲村英樹淡淡接口,「我們不能阻止科學的進展,比起成功地複製單項人體器官,複製整個人可能更加容易。」
「可這沒有意義啊。」她蹙眉,「人類不需要克隆,這對那個因複製而產生的生命也是一種不尊重。」
「就算不贊成也沒用,沒辦法禁止的。」仲村英樹說道,沈靜的語氣蘊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冷酷,「就像夏娃偷嘗禁果一樣,人類不可能握著一把鑰匙,卻不去打開那扇能讓他們窺視殿堂之奧的大門。」
「可是──」
燕琉彩無言了。
對於複製研究,她一直抱著矛盾的心理。主修分子生物的她不知進行過多少關於基因的實驗,其中自然有不少應用到克隆技術,而對於人類的醫學需求來說,複製器官似乎又是一種不錯的解決方案,只是複製人──
她很難想像,也直覺地不願接受。
「看妳這副表情,就知道妳是那種反對克隆的衛道者。」仲村英樹微笑著,似嘲非嘲。
「我不是衛道者。」她搖搖頭,為自己辯解,「不是因為道德立場的關係。」
「那麼妳為什麼反對呢?」
「我反對是因為……因為──」她試圖解釋,卻不知道該怎麼闡明心中紊亂的想法。
為了什麼呢?
「好了,別想了。」看她掙扎的神情,仲村英樹有一點不捨,柔聲說道,「看在妳今天自願加班的份上,我請妳吃晚飯?」
她收回思緒,點了點頭,「好。不過──不能太晚。」
「為什麼?怕男朋友會擔心嗎?」他嘲弄她。
她聞言,臉頰忽地染上玫瑰紅,「我說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嘛,我們──只是朋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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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朋友?他才不信!
瞪著屏幕上渲染著淡淡紅霞的容顏,契塔維夫的嘴角爬上了不懷好意的笑。
這個女人長得很不錯,雖然談不上傾國傾城,但那活潑的大眼睛確實能吸引一個男人的目光,唇畔甜甜的酒窩確實能讓男人心醉,兩瓣玫瑰般的紅唇確實能勾起一個男人的慾望。
最重要的,縱然世上比她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可她卻是唯一能讓路西法露出那種眼神的一個。
路西法一向跟女人絕緣,以前他還是哈斯汀的將軍時,偶爾跟女人共進晚餐便會成為隔天早報的頭條,更別說還在公眾場合毫不在意地抱著一個女人,用那種眼神凝視她。
契塔維夫也是男人,他認得出那種眼神。
那是一個男人看著屬於自己的女人的眼神,那是男人認定了某個女人,決意將她的身與心完全佔為己有的眼神。
為了得到她,他願意付出代價,即使是非常高的代價。
一念及此,契塔維夫終於忍不住笑了,一種得意又帶著某種算計的笑聲。
他終於找到了路西法的弱點。
那男人總是那麼冷酷,那麼漠然,全身上下硬得像地獄寒冰,教他幾乎絕望地以為他沒有弱點。
可他終於還是找到了。
灰眸閃過凌銳的光芒。
只要是人,就有弱點,即便一向呼風喚雨的路西法也一樣。
而他很高興,自己終於找到了──
「那個東方女人跟路西法的關係絕不尋常。」他靜定宣佈,將目光從屏幕上收回,望向下屬,「她對他而言,不只是朋友,而是這世上他最在乎的人。」
「我也這麼想。」下屬恭謹地響應,「他對她很好,幾乎可以說無微不至,那天她不過扭傷了腳,他卻出乎意料的緊張。」
「甚至不顧一切在眾目睽睽下抱起她。」契塔維夫好整以暇地接口,抖了抖煙灰,「自從離開哈斯汀後,路西法幾乎不在公眾場合曝光,他怕有人認出自己──沒想到為了那個女人他什麼也不顧了。嘖嘖!」他搖搖頭,深吸一口煙,「沒想到他也有為了女色沖昏頭的時候。」
「是啊。」下屬討好地迎合,「簡直不像他了。」
「我想試試看。」契塔維夫若有所思地開口。
「試什麼?」
他的下屬一愣,摸不清上司的心思。
「試試看路西法對那個女人在乎到什麼程度。」陰沈的嗓音冷冷地在室內迴盪。
「怎麼試呢?」
「把那個女人帶過來!」他命令下屬,「盡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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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琉彩吃了一頓很愉快的晚餐。
就像作夢一樣,她終於能與一直悄悄暗戀的男人共進晚餐。
食物很美味,音樂很動聽,燭光很浪漫,他斯文的笑容很迷人,而她的胸膛被一股得償所願的喜悅漲滿。
他們聊得很開心,仲村英樹告訴她許多從前在日本讀書時的趣事,為她講述許多關於日本的民間傳聞。
她聽得很專注,星眸熠熠生輝,瑩潤的臉頰在燭火映照下泛著玫瑰色澤。
她不停地笑,清脆的笑聲如銀鈴,輕輕在溫柔的夜裡敲響。
她不停地啜著香檳,一口又一口,讓甜甜酸酸的滋味在唇腔裡恣意迴旋。
她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幾乎沒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可她終究沒有忘,當腕表的指針走向十點,她同時揚起嫣紅容顏,「我該走了。」
「灰姑娘的門禁提早了嗎?」仲村英樹笑著嘲弄她,一面招來侍者,付帳買單。
「等我一下。」她沒有響應他的嘲弄,只是燦笑著起身,走向化妝室。
也許是喝了太多香檳,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醉了,心跳加速,臉頰發燒。
最好洗個臉清醒一下。
她告訴自己,走進裝潢得極為雅致的化妝室,褪下手錶,打開水龍頭,讓沁涼的水流帶去薄薄醉意。
洗完臉後,她總算覺得神智不那麼暈眩了,望著鏡中面泛桃霞、顯然喝了不少酒的女人,她淘氣地吐吐舌頭。
希望路西法別因為她喝了太多酒而責備她。
想起那個也許正在家裡等著她的男人,她神智驀地完全清醒,一股莫名的急切跟著攫住她。
她必須快點回去了,不能讓他為她擔心。
一念及此,她重新戴上腕表,扣上銀色表煉,接著匆匆忙忙往外走。
一個灰色身影忽地落定她面前,擋住迴廊出口。
「對不起,麻煩你……」她揚起頭,想請對方讓道,可突如其來的中文止住了她。
「妳是燕琉彩?」男人問道,黑亮的瞳眸閃耀著聰敏的神采。
那是一個長相十分好看的男人,黑髮黑眸說明了他的東方血統,可腔調怪異的華語卻顯示他絕不是中國人。
「你是?」她迷惑地望他。
「在下達非(Dolphin)。」
達非?海豚?
奇怪的英文名字令她柔嫩的唇角不覺一扯,「你怎麼會認識我?」
「我怎麼認識妳並不重要。」他凝望她,迷人地微笑,「我只是代表一個朋友前來跟妳打個招呼。」
「朋友?誰?」
「哈斯汀王國的女王──安琪莉雅陛下。」
「女王陛下?」
燕琉彩更迷惑了,不明白哈斯汀的女王跟她有何淵源。
除了小時候曾在那個位於歐亞之間的小國住過一年,她便不曾再度光臨哈斯汀,更別說有榮幸會見任何皇親國戚。
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
「我不明白。」她喃喃地。
「女王陛下知道妳跟哈斯汀的英雄是朋友,她希望透過妳傳達她的願望。」
「哈斯汀的英雄?」
「路西法。」
「路西法?」她瞪大眼,不敢相信,「他是哈斯汀的英雄?」
「是的,他曾在十年前哈斯汀的內戰中英勇與叛軍對抗,解救了不少孤兒寡婦。」達非說道,平穩的語氣帶著某種淡淡諷意。
可燕琉彩沒有察覺,她還沈溺於震驚中。
為什麼他從來不曾告訴她?她還以為……還以為他只是個平凡的軍人──
但他不可能是平凡的。
她忽地一凜,領悟到這一點。
路西法不可能平凡,永遠不可能。
「你們──想要我告訴他什麼?」
「告訴他,女王陛下很想念他,如果可以,希望他回國。」
「希望他回國?」她蹙眉,「他當初為什麼選擇離開呢?」
「這妳就要問他了。」達非凝望她,嘴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樣的微笑彷彿蘊含著某種奇特況味。
燕琉彩看著,不覺有些怔愣。
「妳既然是路西法的朋友,難道不曾好奇他從前都做了些什麼嗎?」
「我──」她一窒,呼吸驀地緊凝。
是的,為什麼她從不問清楚他呢?為什麼她好多次想追根究底,卻終究還是放棄了呢?
「因為他……不願意告訴我。」凌亂的腦子瘋狂地運作半晌,好不容易得出答案。
是的,因為他不願意告訴她,因為每回她追問他時,他的臉上總是毫無表情,而她,不敢看他毫無表情的臉──
她不敢看,所以選擇不追問。
「妳應該問清楚的。」彷彿看透了她的想法,達非沉沉開口,若有所指,「如果妳真是他的朋友,就應該設法瞭解他。」
「我──」聽著他幾乎像是指責的話語,她喉頭一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他深深望她,好一會兒,「燕小姐,聽說妳現在正在布拉格的實驗室從事複製研究?」
「是……是的。」
「妳贊成克隆嗎?」他突如其來問道。
「克隆?」
「複製人。」他低低解釋,湛眸緊緊圈住她,「妳贊成嗎?」
「我不贊成。」她直覺地回答,想起了下午與仲村英樹的爭論。
「是嗎?妳不贊成。」達非頷首,黑眸閃過難以理解的複雜輝芒,「妳有沒有想過?燕小姐。」
「想過什麼?」她身子一顫,有些不敢迎視他奇特的眼神。
不知怎地,她預感他會說出她無法接受的話。
「妳有沒想過,也許妳的身邊,也有個克隆。」
「什麼?」她驚怔了,聽來輕描淡寫的一句問話卻恍若喪鐘,在她腦海沉沉迴盪,「你說什麼?你……什麼意思?」
他沒有回答,只是意味深刻地望著她。
她怔然承接著那樣的眼神,一股可怕的寒意自脊髓悄悄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