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幾個小時搶救後,仲村英樹保住了性命,可卻因太過虛弱陷入了昏迷,負責執刀的醫生沒辦法確定他會昏迷多久,只能將他送進加護病房密切觀察。
實驗室的同事見老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一個個都回去工作了,只有她,依然堅持留在醫院。
她走不開。
一個從求學時代就一直對她特別照顧、亦師亦友的人正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教她如何能放心離去?更何況他還是她偷偷仰慕的對象。
除非見他平安醒來,否則她怎麼也無法安心。
「對不起,Sam,對不起。」她握住床上男人的手,拚命對臉色蒼白的他道歉,雖然連她自己也不甚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道歉。
也許是因為害他成了這副模樣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是她的好友……是路西法讓他幾乎丟了性命,是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傷害了她關懷喜歡的人──
「對不起,Sam,真的……對不起。」燕琉彩掩落墨睫,感覺這兩天一直糾纏著她的淚水又再度竄上眼眸,「對不起──」淚珠,一顆一顆墜落,攀上她的頰,也飛上他手腕。
路西法,路西法,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傷害他?
她一面默默垂淚,一面在心中痛楚地吶喊。
真的好痛好痛──她的心,真的好痛。
痛的是她視為好友的人傷害了她關心的人,痛的是他竟不在乎這麼做也會傷害她。
「難道你……一點也不在乎我會難過嗎?」她喃喃地,問著一個不在此的男人,「如果是我,絕不會傷害你關心的人,因為我……不捨得你難過,可你卻……你卻──」
他卻捨得她傷心,捨得她難過!
「路西法,我真的……好討厭你──」巨大的傷感攫住她,她再也忍不住了,螓首垂落病床邊緣,哽咽哭泣。
哀淒的哭聲似乎驚動了床上的人,他微微動了動手指。
察覺到緊緊握住的手有了動靜,燕琉彩立即揚起頭,「Sam,你剛剛動了嗎?你醒了嗎?」
他沒有回答,臉色依然蒼白,可嘴角卻無力地一扯。
他醒了!
突如其來的領悟振奮了燕琉彩低落的心情,她連忙站起身,按下床邊的喚人鈴。
在她這麼做的時候,兩天來一直昏迷不醒的仲村英樹終於緩緩展開眼眸,他眨眨眼。
「Jade,是妳嗎?」
聽聞他的嗓音,燕琉彩幾乎又想哭了,她連忙展袖拭去淚痕,「是我。Sam,你等一等,醫生馬上來看你了。」
「嗯。」仲村英樹應了一聲,黑眸朦朧地望她,「妳一直在這裡守著我?」
「我不放心。」
他微微笑,「Jade,妳真善良,待人總是這麼好。」
她搖頭,「我留在這兒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仲村英樹柔柔說道,「我沒事了,妳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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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檢查過仲村英樹,宣佈他已經正式脫離危險,接下來只要一段期間的靜心休養以及腿部的復健就可以了。
「小姐,妳可以放心了。」他對燕琉彩和善地笑道,「妳的男朋友沒事了。」
「啊。」她聞言一愣,「不,Sam不是……」
「你誤會了,醫生。」仲村英樹替她解釋,「她只是我朋友。」
「是嗎?我看她那麼悲傷的模樣還以為──」他頓了頓,聳了聳肩,「那麼我不打擾了,你好好休息吧。」
目送醫生和護士離去後,燕琉彩回過身,「要喝杯水嗎?我倒給你。」
「謝謝。」
「別客氣。」她微微笑,倒了一杯水,扶起他的頭,慢慢餵他喝下,「還要嗎?」
他搖搖頭。
「我沒事了,Jade,妳先回去吧,妳男朋友肯定擔心妳呢。」
路西法?
燕琉彩容色一白,她深吸一口氣,拚命抑制忽然狂亂的心跳,「沒關係,我再多陪你一會兒。」
「妳走吧,我也就睡了。」
「不,我不走!」她忽地嗓音尖銳。
她不回去,回去面對路西法嗎?不!她再也不想見到他了。
「怎麼了?Jade?」仲村英樹為她忽然激動的模樣感到困惑。
「不……沒什麼。」她勉強應道,朦朧的眼眸忽地凝定他,「Sam,你──」
「我怎麼了?」
她咬住牙,猶豫的疑問梗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來。
「怎麼了?Jade,妳想問什麼?」
「我──」她握緊雙拳,依然問不出口。
可突然闖進病房的兩名便衣刑警卻替她問出口了。
「仲村先生,我們是刑警。」他們亮出了警察證,「我們想問問你那天發生車禍的狀況。」
燕琉彩聞言,驀地僵立原地,彷彿被夏季落雷擊中了,一動也不能動,只能怔怔望著兩名刑警。
「你知道是誰開車撞你的嗎?」
「……我知道。」
「什麼?」燕琉彩不覺驚叫一聲,她調轉眸光,不敢相信地望向病床上的男人,「你知道?」
「是的。」
她忽地眼前一黑,身子跟著一晃。
他知道是誰撞他的,他知道……
心跳,在這一刻停止了。她緊緊抓住床柱,彷彿溺水的人攀著海上的浮木那般。
他要招出路西法了,他會招出他來──
「……撞我的人是一個日本男人,遠滕一雄,他在日本時是我同事。」
什麼?
陌生的名字鑽入燕琉彩痛楚的神智,她伸手摀唇,不敢相信地瞪視仲村英樹。
「他為什麼要撞你?」
「因為嫉妒。」
「嫉妒?」
仲村英樹沒有立刻回答,望了燕琉彩一眼,「Jade,妳先出去吧。」
她怔然點頭,走出病房,輕輕帶上房門。
接著,虛軟的身子癱靠著門扉。
不是路西法──她茫然地想著,不是路西法派人開車撞Sam的,這件事跟他無關。
可如果與他無關,他又為什麼要承認呢?
她不明白,只知道自己似乎誤會了,而這誤會令她的心更痛了。
因為她忽然想起了,想起兩天前當她質問路西法時,他毫無表情的臉龐──
她最害怕的、最不忍的,就是他沒有表情的表情,可那天卻是她自己──讓他展露出完全的漠然……
「是我錯了嗎?路西法。」她喃喃地,「那你為什麼……為什麼不解釋呢?」
「因為長官從來不解釋。」
突如其來響起的嗓音震動了燕琉彩的胸膛,她揚起眼簾,映入瞳底的是一張寫滿責備的臉龐。
「亨利?」
「看來妳終於明白了,燕小姐。那個傢伙出車禍根本與我們無關。」
「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亨利不耐地,「坦白說妳那個老闆在長官眼底,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根本沒必要派人大費周章幹掉他。」
她呼吸一凝,「那他為什麼……要承認是他做的呢?」
「他沒有承認,只是不想解釋而已!」
天!
燕琉彩驀地伸手掩唇,星眸抹上後悔。
她誤會路西法了,她竟然那麼毫不容情地責備他,甚至還說自己討厭他。
「我誤會他了,誤會他了。」她喃喃地,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妳最好快點回去,燕小姐,妳不在的這兩天長官幾乎沒把所有人都給嚇跑。」
「他怎麼了?」
「他不停地喝酒,整天繃著張臉,搞得底下人沒一個敢接近他。」亨利恨恨地瞪她,「連我也不敢在他面前隨便說話。」
「對不起──」燕琉彩低聲道歉,想像路西法成天捧著酒瓶喝酒的模樣,她心臟一緊,恨不得插翅飛回他身邊。
她要回他身邊去。立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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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燕琉彩匆匆奔進那棟宏偉漂亮的宅邸時,路西法正把自己鎖在房裡,誰也不見。
「主人不肯吃晚飯。」推著餐車的女傭對她搖頭,「他已經兩天沒好好吃東西了。」
「我來吧。」她接過餐車的把手,示意女傭退下,來到緊閉的門扉前,輕輕叩門。
應門的是一聲震天怒吼。
「我說了不要來打擾我!你們該死地聽不懂嗎?」
燕琉彩呼吸一緊,「是我,路西法。」她揚高嗓音。
門內,陷入一陣可怕的靜寂。
她深吸一口氣,「讓我進去好嗎?」
他沒有回答,依然一點動靜也沒。
她有些慌了,「路西法,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可請你開門好嗎?求求你,拜託──」
在她焦慮的懇求下,門扉終於自動開啟了。
燕琉彩推著餐車進門,帶上房門,揚起頭,直視那個遠遠站在室內另一角的男人。
他正瞪著她,眸光陰森冷沈,挺直站立的身軀自然流露一股威凜氣勢。
看來,他真的在氣她。
燕琉彩在心底對自己澀澀苦笑。
他瞪了她好一會兒,忽地,邁開大步,怒氣沖沖地走向她。
他要對她吼了,肯定會高聲痛斥她一番。
燕琉彩想,直覺地斂眉低眸,等待他的咆吼。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並沒有罵她,反而一展雙臂,緊緊地將她摟入懷裡,用力得幾乎令她窒息。
她嚇了一跳,「路西法?」
「我以為……妳不會來了。」他喃喃地,下頷抵著她頭頂,「我以為妳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燕琉彩身子一顫,他擁抱她的舉動與苦澀發顫的低喃絞扭著她的心。
他以為他會痛罵她一頓,以為他會狠狠地將她推開,可他卻只是將她擁入懷裡,像抱著一個失而復得的寶貝般緊緊抱著她。
他是那麼害怕失去她,那麼擔心見不到她,可她卻曾經罵他不是人,甚至朝他怒喊她討厭他……
「哦,路西法,對不起,對不起。」悔恨竄上心頭,逼出她眸中迷濛水霧,「對不起,路西法,我不該誤會你,不該那樣罵你……我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你原諒我,原諒我好嗎?」
說著,她抬頭望向他臉龐。
認清他眉宇之間雋刻的疲倦與落寞後,她的心又是狠狠一扯。
「路西法,你怪我嗎?」
他不答話,只是默默看著她,藍眸氤氳著難以理解的複雜情感。好半晌,他終於啞聲開口,「我沒怪妳。」
他忽然輕輕推開她,轉身坐倒在沙發上,拾起桌上的酒瓶一陣猛灌。
燕琉彩這才發現玻璃桌上散落了三、四隻威士忌酒瓶,地上還倒著一隻,染濕了昂貴的波斯地毯。
她連忙奔向他,在他身邊坐下,「不要再喝了。」
「妳別……管我。」
「別喝了!」她伸手搶過酒瓶。
「我要妳別、別管我。」他瞪她,藍眸淡淡浮移著紅光,嘴角還流淌著幾滴酒液,說話也有些大舌頭了,「我……想喝,我要、喝。」
「我不讓你喝。」她堅決冷靜地回道,一面伸手抽出桌上面紙盒一張面紙,溫柔地擦拭他嘴角,「瞧你,到底喝多少了?弄成這副模樣。」
「我喝多少,呃……不必妳管。」他駁斥她,撇過頭,「妳不是、討厭我嗎?幹嘛不、離我遠一點?」
她心一痛,「難道你希望我離你遠一點嗎?路西法。」
「哼。」他沒說話,只是輕輕冷哼一聲,好半晌,才悶悶說道,「反正我早就習慣……一個人了。」
「路西法,哦,路西法!」聽著他有些孩子氣的回應,燕琉彩又難過又心疼,心底卻也不禁逐漸升起一股柔情,她捧起路西法的臉龐,明麗的眼眸溫柔地凝睇他,「你不要這麼說好嗎?那天是我說錯話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他瞪她,「我不要妳道歉!」
「可是你在氣我。」她溫柔地指出,「你氣我誤會你,氣我對你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我沒有!」他銳聲反駁,「就算妳、誤會我,也是我應得的不是嗎?反正我本來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燕琉彩心一緊,腦海驀地浮現他曾對她說過的殘酷言語。她驀地甩甩頭,極力想甩去那惱人的念頭,「路西法,我們先別說這些好嗎?你醉了,我泡杯熱茶給你喝好嗎?」
「妳很煩耶,呃。」他打了個酒嗝,看著她為他忙碌沖茶的背影,「我都要妳……別管我了。」
他瞪著她,一面碎碎念著一些抱怨的言語。雖然他醉了,可意識仍有部分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舉止與說話很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說很可笑,但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克制。
過量的酒精,讓他對所有膽敢干涉他的人都大發脾氣,像一隻狂怒的獅子般暴跳如雷,可唯有在她面前,他成了一個鬧彆扭的小男孩。
該死!連他自己都看不過自己這副蠢模樣,她又會怎麼笑他?
該死!真該死!路西法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痛斥自己,可混沌的腦子就是沒辦法克制自己莫名其妙的行為。
在她捧著茶杯溫柔地餵他喝時,他甚至像個孩子一樣緊緊攀住她衣襟。
「好多了嗎?」
「不、好。」他沉著臉,一股嘔吐的慾望驀地衝上喉頭,「我想吐。」話語剛落,他立即起身,跌跌撞撞地衝向與臥房相連的浴室。
「怎麼了?路西法,你很難受嗎?」她驚慌地跟上他,驚慌地看著他雙手撐住洗手台不停地乾嘔。
他很想吐,可偏偏胃裡沒有一點食物讓他乾脆痛快地吐,不上不下的感覺折磨得他只想埋頭呻吟。
「路西法,路西法。」她焦急地拍著他的背,「怎麼了?你很想吐嗎?」
「不要碰我!」他回頭怒瞪她,「都是妳……帶那些該死的食物進來──」
「啊。」燕琉彩驀地恍然,「你是因為聞到食物的味道才想吐嗎?」她容色一白,不覺深深懊悔,「對不起,早知道會讓你這麼難受我就不推餐車進來了,我現在馬上推出去。」
說著,她立即轉身,急急忙忙把擺滿豐盛菜餚的餐車推出房,關上門後又匆匆趕回。
映入瞳底的景象教她驀地一楞,傻傻站在原地。
他竟──躺在浴室與臥房交接的地板上,就那麼閉著眼,彷彿睡著了。
「不行,路西法,你不能睡在這裡。」她蹲下身,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拚命想撐起他,「起來,我帶你上床睡,快起來啊!」
她焦急的嗓音似乎喚醒了他,抬起浮腫的眼皮,「妳幹嘛?」
「我扶你上床。來,快起來,」她誘哄他,「睡在地上會著涼的。」
他蹙眉,「傻丫頭,我不是要妳……別管我嗎?」
「我怎麼能不管你?」她微微拉高嗓音,好不容易在他不情願地合作下勉力撐起他沉重的身軀,將他半扶半推往床邊。
他立即倒落大床,俊拔的身軀像只蝦子般蜷縮在一塊。
她看著,又好氣又好笑,不禁推了推他,「不能這樣睡。來,拉直身子,我幫你蓋上被子。」一面說,她一面忙碌地幫他調整睡姿。
他卻猛地伸手,突如其來扣住她手腕,她一個不穩,驀地倒落他胸前。
「陪我。」他直視她,藍眸氤氳。
她心跳一亂,「什麼?」
「別離開。」他低低地。
她心一牽,伸手輕輕撫過他汗濕的前額,「好,我陪你。」她柔柔睇他,「睡吧,我在這裡陪你。」
「……嗯。」他點頭,合落眼簾。
而她,望著他孩子般的平靜睡顏,唇角不覺微微揚起。
她在他身旁躺下,正為兩人調整著薄被時,他忽地側過身子抱住她,手腳緊緊攀著她柔軟的嬌軀。
她嚇了一跳,肌膚在瞬間染上薔薇色澤,「路西法?」
他沒有回答,鼻息沉重而均勻。
他睡著了。
她恍然領悟這一點,對他突如其來的擁抱不再覺得尷尬,胸口反而漫開一陣甜甜的幸福感。
「路西法──」她啞聲喚著,螓首擱在他胸前,輕悄悄地調整著最舒服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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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路西法再度攫回神智時,腦中的混沌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尖銳的刺痛。
該死!
他暗咒一聲,知道自己正陷入可怕的宿醉。
該死!
他再度詛咒,藍眸因痛苦顯得清澈而銳利,可當眸光一轉,觸及身旁一個正沈睡著的女人時,立即轉柔。
是琉彩,她睡在他身邊。
他朦朦朧朧地想著,朦朦朧朧地微笑,好半晌,才恍然驚覺。
她怎麼會在這裡的?怎麼會睡在他身邊?
路西法蹙眉,拚命想回憶起昨晚的一切,可偏偏他愈想,頭就愈痛,痛得他不覺呻吟一聲。
「你醒來了嗎?路西法?」細微的聲響驚醒了燕琉彩,她直起上半身,星眸依然蘊著淡淡睡意。
路西法沒回答,只是瞪著她。
「怎麼啦?」他意味深刻的眼神令她心臟不由自主地加速。
「妳怎麼會在這裡?」
她一愣,「你忘了嗎?我昨晚就回來了啊。」
這麼說,還殘留在他腦中的記憶片段不是幻覺了。
該死!他竟在她面前大出洋相。
他不禁咬牙,「妳不是在仲村英樹那裡嗎?怎麼回來了?」
「他醒了,沒事了,所以我就回來了。」她解釋著,瞥了他陰鬱的臉龐一眼,「對不起,路西法,我誤會了你。Sam說了,開車撞他的是以前的日本同事,一個叫遠滕的男人。」
「遠滕?」
「嗯,因為他嫉妒Sam,所以才想撞死他。」
他揚揚眉,「嫉妒他的成就嗎?」
「不,是嫉妒Sam──搶走了他的愛人。」她喃喃地,忽地撇過頭,玉頰渲開紅暈。
「什麼?」乍聞此言,路西法勃然大怒,「Sam那傢伙竟然有了女朋友?放著妳不要,竟然喜歡別的女人?」他驀地直起上半身,快速的動作令一陣暈眩襲上他,可他不管,依然試圖推開燕琉彩下床,「我去教訓他……」
「不!別去。」她連忙用自己的身體將他壓回床榻,「我沒關係的,路西法。」
他眨眨眼,似乎有些茫然,「妳不難過?」
她淺淺地笑,搖了搖頭。
「可是妳喜歡他啊,他竟還不知道珍惜──」
所以才想替她教訓仲村英樹一頓嗎?
莫名的滋味泛上燕琉彩心頭,她感覺喉頭發酸,「沒關係的,路西法,我不難過。」滾燙的玉頰貼緊他胸膛,「我現在發現自己對Sam好像不是那種感情──我也許仰慕他,也許喜歡他,可那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愛。」她清柔地,一字一句都像最和煦的春風,輕輕搔弄著他的耳。
他怔了,疼痛欲裂的腦子有些搞不清狀況,她柔柔依偎在他懷裡的玉體更加令他無法思考。
琉彩是說她不喜歡那個仲村英樹?不,她好像是說她喜歡他,卻不愛他?這究竟怎麼回事?
「路西法,我現在才發現自己很笨,而且好遲鈍。」
「什麼意思?」
她沒立刻回答,只是忽然在他懷中笑起來了,笑聲像最清脆的風鈴,一陣陣撞擊著他的心。
終於,她揚起燦笑的容顏,星眸同樣璀璨,「你相信嗎?原來Sam是同性戀。」
「什麼?」他一愣。
「Sam是同性戀。」燕琉彩重複,唇畔飛揚的笑意像是自嘲,又淡淡調皮,「原來那天我們在舊城廣場碰到的男人就是他的愛人。」
什麼?那個既矮又其貌不揚的男人?
路西法不敢相信。
「啊,你這種眼神!」她噘起唇,撒嬌般地抗議,「你一定偷偷在心裡笑我吧。」
「我沒有。」他連忙否認。
「你有!」她打了一下他胸膛,半嗔半怨,「討厭,你一定沒發生過這種事吧?自以為喜歡的人原來只喜歡同性。」
「沒有。」
「那當然囉。」她歎了一口氣,星眸忽然迷濛,「像你這麼俊美的男人在情場上肯定是無往不利吧?一定有很多女人仰慕你。」說到這兒,她不知怎地有點嫉妒,忽地伸手扯住他衣領,半威脅地瞇起眼,「說!你從前究竟有過多少女人?」
他愕然,半晌,才搖搖頭,「只有熏──」
「熏?」女性化的日本名字令她心臟一扯,「她是誰?」
「哈斯汀王國總理大臣的女兒。」
原來是名門千金。
燕琉彩心一沈,她幾乎可以想像那會是個多麼氣質優雅的美女,「你愛她?」她問,嗓音像悶在喉間。
「不。」
簡單的一個字奇異地又令她一顆心逐漸翻揚,「那為什麼跟她交往?」
他不答,忽地撇過頭。
他忽然沉默的態度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告訴我嘛,路西法。」
「我沒跟她交往。只是──請她吃過幾頓飯而已。」
「你為什麼不跟她交往?」
「我不喜歡她。」
「那又為什麼請她吃飯?」
「因為她──有點像妳。」
「什麼?」沙啞的低語震撼了燕琉彩,「路西法,你──」
「我第一回見到她的時候,不小心撞花了她的車,她痛罵了我一頓。」他說,忽地微微一笑,「她生氣的時候有點像妳。」
她望著他的微笑,心跳驀地狂野,「路西法,你是說……你的意思是──因為她像我,所以你才請她吃飯?」
「……嗯。」
「路西法──」她屏住氣息凝睇他,小心翼翼地,「路西法,你……喜歡我嗎?」
他聞言一震,藍眸瞪她一眼,彷彿責怪她如此問他。
她卻沒有退縮,雖然連自己也為自己的大膽臉紅,卻還是鼓起勇氣追問,「你喜不喜歡我?」
「……當然。」他悶悶地。
「是那種──喜歡嗎?」
「妳非得這麼追根究底嗎?」他猛然起身,狠狠瞪她,「是,我是愛妳,又怎樣?當妳告訴我妳暗戀著仲村英樹時,我嫉妒得想當場殺掉他!當妳被契塔維夫綁走時我急得團團轉,當我以為妳再也不想見到我時,我像個傻子猛喝悶酒──是,我愛妳!天曉得我愛妳多久了!」
他吼著,像只狂燥不安的獅子般朝她怒吼,可她卻一點也不怕。
她不怕。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個狂暴的野獸,只是一個真情流露的男子。
她眨眨眼,「路西法,你真的──愛我?」
他默然,彷彿忽然領悟自己方纔的失態,方唇緊緊抿著。
她卻忽然激動了,極度的震撼與喜悅在她心中交織成某種既酸又甜的滋味。她驀地伸手扯住他手臂,「路西法,如果你真的愛我的話就跟我一起離開!跟我離開好不好?」她仰望他,明眸點亮激越神采,「我們離開這裡,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小島,我不再做那些複製實驗,你也別報復那些科學家,我們一起離開,好不好?好不好?路西法。」
他沒有答話,只是直直瞪她,彷彿醞釀著風暴的眼神令她全身汗毛直豎。
「路西法?」
「怎麼?妳想感化我嗎?」他問,語氣慢條斯理,面容平靜無痕,唯有藍眸底的幽暗光芒洩漏了他極力壓抑的情緒。
她凍立原地,在那樣的眸光逼視下絲毫無法動彈。
「妳是不是想利用我對妳的愛要我放棄報復這個世界?」
利用?
這個字眼攫住了燕琉彩迷濛的神智,她連忙搖頭,急急解釋,「不,不是的,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別這麼做,別任意傷害有血有肉的生命──」她忽地住口,他瞇起的眼眸令她心跳一停。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沉沉問道,「如果我不答應,妳會怎樣?」
她心重重一扯,「那你就先……除掉我吧。」嗓音沈啞而淒涼,「我雖然只是個研究助理,也做了不少有關複製的實驗,照理,我也是你應該除去的對象──」
「妳──用妳的生命威脅我?」他怪吼。
「我不是威脅你,路西法,不是威脅。只是──」她凝望他,明眸漾開淚光,「你如果愛我,就不應該讓我傷心,對吧?你不捨得吧?對不?」
路西法怒視她。
是的,他是不捨得她傷心,不捨得她難過,因為他愛她,愛她入骨!可她竟然懂得利用他的愛來要挾他,竟懂得利用他愛她的心理試圖感化他──她根本不愛他,一點也不!在她眼中他只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是一個需要天使救贖的可悲魔鬼!
她不愛他,只想感化他,只想救贖他……
可他不需要感化,更不想被救贖!
他不需要──
心,在路西法胸膛裡四分五裂,撕扯得他嚴重發疼。
可他應該沒有心,早就沒有了啊,為何還能感受到這樣的疼痛?為什麼!
「妳一點也不愛我,對吧?琉彩,明明不愛我卻選擇跟我隱居終生──妳好偉大,妳真是個天使,真是個聖潔崇高的天使!」他咬緊牙,十指狠狠扣入掌心,「對不起,我路西法配不上妳這樣的天使!」
「路西法──」她震撼了,望著他忽然冰酷冷絕的神情,她慌亂得不知所措。
為什麼他要這樣說話?為什麼他要說自己配不上她?他是不是……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路西法,我愛你啊,我是真的愛你!」她悲痛地吶喊。
是的,她愛他。在這一刻她忽地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她一直那麼單純,一直以為他對她而言只是個好朋友,但其實不止於此,不止於此啊!
路西法是……他是這世界上她最捨不得傷害的人啊!
「路西法,你聽我說……」
可他卻不肯聽,只是無比冷漠地看著她。
「妳不愛我,琉彩,妳只是覺得有義務拯救這個世界而已。」一字一句自齒間迸落,「如果妳以為我會為了妳放棄一切,那妳未免自視太高了,琉彩。」
沈冷無情的言語令燕琉彩全身一涼,「路西法,你──」她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她的眼神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麼蒼涼的眼神,那麼沈痛的眼神,那麼深情又冷酷的眼神──
他看著她,用那種複雜難解的眼神深深地看著她,看得她忽冷忽熱,看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驀地,他翻身下床。
意料之外的舉動驚怔了她,她愣了好一會兒,才連忙下床追上他,「等一下!你要去哪兒?」僵硬的身軀令她一陣發顫,腦海驀地掠過不祥念頭,「路西法,你……想在後天的研討會上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不必妳管!」瞪向她的藍眸銳利逼人。
她沒有退縮,勇敢迎視,「我當然要管,而且我也會去!如果你要對他們不利,就連我一塊殺掉!」
他沒說話,冷冷瞪視她數秒後,忽地拉開房門,朝房外高吼,「來人!」
兩名衣著筆挺的男人以最快的速度衝進臥房,在他面前站定。
「什麼事?長官?」
「把這個女人給我關起來!」路西法指向她,嗓音沈冷,「不准她出門一步。」
「什麼?」室內其它三人同時愣在原地。
兩名屬下面面相覷,燕琉彩卻是一陣蕭索寂涼。
路西法要把她關起來──為了不妨礙他的計劃,他竟不惜軟禁她……
她傷痛地想,驀地身子一軟,直直往前倒落。
兩名屬下連忙一左一右接住她。
「發什麼愣?快把她架走啊!」
無情的命令是她失去意識前,鑽入耳膜的最後一句話。
「他把她軟禁起來了。」清雋的嗓音在室內緩緩揚起。
這是間擺設極為簡單的房間,格局不大,緊緊拉上的簾幕更阻絕了窗外陽光燦爛的世界。
陰暗的房間,坐著三個男人,他們都看著牆面屏幕上的女子,神色凜然。
「路西法將燕琉彩軟禁起來了,看來就連她,也無法改變他。」
「安琪莉雅。」其中一個男人首先開口,俊俏的外貌正是那天在餐廳裡攔住燕琉彩的陌生人──達非,他望著屏幕上哈斯汀女王陛下的美麗容顏,「看來我們應該改變計劃。」
「你的意思是──」
「讓我想辦法從日本調人來,試試能不能暗殺路西法……」
「我反對!」
「不可以!」
另外兩個男人同時開口抗議,四束沈冷的眸光同時瞪向達非。
後者聳聳肩,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陛下,請妳再給我弟弟一個機會。」發話的是一個黑髮男子,他的五官和路西法有幾分相似,瞳眸也是藍色,只是比路西法那種宛如夏日晴空般澄透的藍深沈許多。
「米凱,這不是我給不給他機會的問題。他盜走了國家國庫,我沒辦法正面動他,可一定得想個方法把錢給要回來啊。」
「派人暗殺路西法是沒用的。」另一個黑髮男子開口,「他身邊那些人都是軍人出身,你們的人也許連靠近他一步都不可能。」
「是嗎?」安琪莉雅揚眉,「堂本,你這話未免也太高估路西法了,上回他不就被那個契塔維夫耍得團團轉?」
「那是他自願的。」堂本徹直視她,「如果不是為了燕琉彩,契塔維夫根本不可能有命跟路西法玩這種遊戲。」
「唉,又是燕琉彩。」安琪莉雅歎一口氣,玉手煩惱地敲著下頷,「如果她可以感化路西法,讓他為她放棄一切就好了。其實比起跟路西法作對,我是比較想跟他合作的,唉,只可惜那傢伙冥頑不靈。」她頓了頓,「還有後天的事怎麼辦呢?我討厭這種明知有大災難發生,卻沒法阻止的感覺……」
「這個妳放心吧,安琪莉雅,」達非插口,「我從日本調來了一組拆彈小組。」
「萬一你的人漏了任何一枚怎麼辦呢?」安琪莉雅睨他一眼,「而且你也知道路西法神通廣大,怎麼可能任由你偷偷摸摸拆炸彈?說不定還要捷克政府派人把你們這些『恐怖份子』全抓起來呢。」
「這個嘛──」被歐洲最古靈精怪的女王給搶白一番,達非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從很早以前就這樣了,他總是拿這丫頭沒辦法。
「陛下,有個辦法絕對能阻止後天的災難。」堂本徹再度開口。
「什麼辦法?」
「把燕琉彩救出來。只要她人在會場,路西法絕對不會捨得引爆炸彈。」
「可萬一──他比你想像得還沒人性呢?萬一他就是引爆炸彈了呢?」
「不會的!陛下。」米凱迅速接口,他望向安琪莉雅,藍眸掠過激動,「我相信路西法,他不會……」
「你真的相信嗎?」安琪莉雅截斷他,神情嚴肅,「他可是連你都曾經想殺害呢。」
米凱閉了閉眸,「那是因為他恨我。」他說,語氣蒼涼,「可他愛燕琉彩,我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愛的人。」
「是嗎?」安琪莉雅挑眉,明媚的眸光一轉,「達非,你怎麼說?」
他一攤雙手,「看來只有這麼做了。」
「那就交給你了。」
「什麼?」達非瞪大眸,手指可笑地指向自己,「又是我?」
「當然。」安琪莉雅理所當然地,「除了你還有誰有辦法把燕琉彩弄出來?」
「嘖,妳就捨得我去冒險犯難,也不怕萬一我失手怎麼辦?」他喃喃抱怨,望向她的眼眸淡淡哀怨。
「怎麼可能失手?」她朝他眨眨眼,又是俏皮又是淘氣,「你不是號稱神偷嗎?偷個人出來有什麼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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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是號稱神偷,理論上要偷個人出來是沒什麼難的。
可他號稱的是亞洲第一神偷,現在可是在歐洲的地盤啊!更何況,還是路西法的地盤。
想著,達非忍不住又是一陣歎息,他苦著臉,伸手將掛在臉上的鏡片一調,轉成望遠鏡,觀察著對面豪宅的動靜。
該死!那傢伙的房子警衛超森嚴的,都已經夜深人靜了,還隨時有一群身材剽悍的男子四處巡邏,還裝了一套完善的電子保全系統。
保全系統是沒什麼,他隨隨便便幾個按鍵就能破了,只是那群高頭大馬的漢子可不好對付。憑他一個要擺平他們,比登天還難。
「唉唉,安琪莉雅,安琪莉雅,瞧瞧妳給我出了什麼難題了。」他喃喃念著,一面伸手拿起身旁的無線通話機,「拆彈小組什麼時候可以行動?」
「隨時都可以,閣下。」話機傳來清晰的回應,「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們馬上開始。」
「注意,我們的目標不是真的要拆除那些炸彈,只是聲東擊西而已。告訴你底下那幫人以自己的性命為重。」
「是。」
「開始吧。」
「是!」
放下話機後,達非瞇起眼,再度觀察屋裡的動靜。
如果他料得沒錯,幾分鐘後,宅邸內所有人便會因為會場裡傳來有人試圖拆除炸彈的消息而一陣忙亂。而那時,也就是他潛入的最佳時機。
接下來只有求老天保佑快點找到燕琉彩了。只要找到了她,她就成了他最好的擋箭牌,那些傢伙應該不會朝她開槍的……等等,那是什麼?
一個白色的影子驀地閃過他眼角,他連忙轉動鏡片,對準焦距。
看到了!那是個人影,是──燕琉彩?
領悟到這一點,他幾乎要驚叫出聲,不可思議地瞪著那個正悄悄爬出三樓窗台的纖細身影。
她攀出窗台,接著垂落一條用床單結成的粗長繩索。
她想就這樣逃出來?
達非愕然,既為她的天真搖頭,卻又不禁佩服她的勇氣。
他連忙探手入懷,取出像一本筆記本般薄薄的計算機,拿著光筆迅速在屏幕上點畫著。
為避免她不小心觸動警鈴,他得趕快幫她解除保全系統才行。
正在他忙碌的時候,原本陷入沈靜狀態的宅邸忽地開始甦醒,一個接一個房間亮起了燈。
看來,他們已經接到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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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非?」燕琉彩瞪著眼前協助她逃出來的男人。
他微微一笑,「很高興妳還記得在下,燕小姐。」
「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我們需要妳的幫忙。」
「我?」她困惑地,「我能幫你們什麼?」
「阻止研討會場爆炸。」
「什麼?」燕琉彩驚喊,瞳眸流轉難以置信的輝芒。
這難道就是路西法打算做的嗎?引爆會場,讓所有與會的科學家命喪當場?
她閉眸,胸膛漫開一股無法言喻的絕望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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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長官,我們已經驅離了那些妄想搗蛋的人,捷克警方也被我們打發了。」
「是嗎?」路西法微微頷首,眸光依舊凝定遠方逐漸泛白的天際,「這麼說,今天的一切依然可以順利進行了?」
「是的,長官。」
「很好,你辛苦了。」
亨利行了個禮,正想退下時,一個手下忽地急急忙忙衝進來。
「不好了!長官,不好了!」他呼天搶地喊著,蒼白的神色彷彿世界末日。
亨利怒瞪他,「怎麼回事?好好說話!」
「燕小姐她……她──」
「她怎麼了?」路西法驀地旋身,兩束凌厲的眸光逼向他。
他不禁牙關發顫,明知出口的話肯定會讓長官暴跳如雷,卻又不得不說,「她──不見了。」
「不見了?」路西法無法置信地吼道,「你們該死地是怎麼回事?要你們看好一個女人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嗎?」
「是……可她是趁亂逃走的……」他微弱地辯解。
「別對我找借口!」路西法冷冷瞪他,接著,轉向亨利,「馬上加派人手盯緊會場,只要看到她,馬上給我帶回來。」
「是。」亨利微微一愣,「長官,你是說燕小姐會到那裡……」
「她肯定會去的,一定會去。」路西法冷著嗓音,想到那笨女人也許不惜跟那些科學家同歸於盡的傻氣,他便止不住怒火翻揚。
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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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辦此屆國際複製基因研討會的大樓外,逐漸熱鬧起來,一輛又一輛轎車接連駛來,停在大樓附近的停車場。
參加研討會的學者們陸陸續續來了,他們有的單身一人,有的帶著隨行助理,多數臉上都帶著笑意,熱切地與同行攀談寒暄。
看他們的模樣,根本不曉得自己即將大禍臨頭。
燕琉彩忍不住焦急,她躲在大樓外一幢民房,透過望遠鏡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潮,容色蒼白。
她很想衝進會場,跳上講台,搶過麥克風,高聲對所有人宣佈這裡被埋設了炸彈,要他們盡快離開,可達非卻告訴她這樣是沒用的。
「捷克的警方已經被路西法收買了,只要他說要繼續研討會,他們絕不會讓它停止,妳只會被當成瘋子架離會場。更何況,只要妳一現身,路西法的手下絕對會想盡辦法把妳帶走。」
「那我該……怎麼辦?」
「只要靜靜留在這裡。沒確定妳不在會場前,路西法絕對不會引爆炸彈,就能確保所有人平安了。」
只要路西法以為她身在會場,就可以解救全部的人?
因為不捨得傷害她,所以他不會引爆炸彈?
一念及此,燕琉彩的心不禁狠狠一扯,她望向達非,眸光苦澀,「他不會停手的,達非,他曾經說過不會為了我放棄一切。」
達非一愣,「他這麼說?」
「……嗯。」
「天!這可麻煩了。」達非搔搔頭,陷入兩難。他很想相信路西法為了她不會引爆炸彈,可偏偏連她自己都不信自己有此能耐──
正沈吟著,房間的門扉驀地開啟,走進兩個身材挺拔的男人。
燕琉彩嚇了一跳,可達非卻如蒙大赦。
「米凱,堂本,你們來真是太好了。我已經不知該怎麼辦了。」
「怎麼回事?」兩人揚眉,不約而同將眸光調往燕琉彩。
他們打量著她,評估她究竟有何能耐能讓路西法對她如此執著愛戀?
可他們還來不及仔細評量,達非焦慮的嗓音便硬生生拉回他們,「剛剛這個女人告訴我,路西法警告過她,不會為了她放棄一切。」
「他這麼說?」兩人聞言,眉頭同時攢緊。
「是,他是這麼說。」燕琉彩輕輕開口,語調淒楚,明眸又是傷痛,又是恐慌,「所以你們別太寄望我,快想想辦法救救那些人吧。」
對她的懇求,兩人都是默然搖頭。
半晌,米凱終於啞聲說道:「如果連妳都無法阻止路西法,我想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他了。」
「該死!」聽聞米凱的話,堂本徹驀地詛咒一聲,他走向沙發落坐,神情滿是懊惱。
燕琉彩看看他,又看看同樣神情陰暗的米凱,恍惚的神智忽地一凜,「你們是誰?」
「他們一個是路西法的哥哥,一個是他的好朋友。」達非替他們解釋。
「路西法的哥哥跟好友?」燕琉彩驚呼一聲,她撫住胸口,幾乎無法順暢呼吸。
他們是他的哥哥跟好友──一股又是酸苦又是親切的滋味在她胸口緩緩滲開,她忽地有種想哭的感覺。
他們是路西法的親人跟朋友,是他強迫自己拋棄的親人跟朋友……
淚珠,靜靜地墜落。
「你們……恨他嗎?」
「……不。」兩人同時搖頭,「但他恨我們。」
他恨自己的哥哥,因為他只是他的複製品;他恨最好的朋友,因為連他也不肯幫他繼續報復這個世界。
他恨他們,恨所有的人,他的心裡裝滿了仇恨與毀滅,只有仇恨與毀滅……
想著,燕琉彩再也忍不住哭泣的衝動,她伸手摀唇,試圖找個地方悄悄痛哭一場,可當她狂亂地拉開房門,卻一頭撞入某個冰冷的胸懷。
她揚起頭,映入淚瞳中的臉龐令她停止了心跳。
「路……路西法?」
路西法!
房內其它三個男人同時震動了,他們迅速繃緊了身軀,達非甚至掏出手槍直直指向他。
察覺到屋內緊張異常的氣氛,燕琉彩驀地神智一凜,她立刻緊緊抱住路西法的腰,利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達非的槍口,也阻止路西法反擊。
「走開!琉彩。」路西法冷聲命令她。
「不!我不!」她搖頭,更加固執地緊抱他。
「走開!」他幾乎是在怒吼。
「不!」她同樣拉高嗓音,拼了命地抱住他。
她的執著暫且緩和了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沒有人有動作,達非沒有扣下扳機,路西法也凝立不動。
終於,米凱沈啞的嗓音打破靜寂的空氣,「安東……路西法,你怎會知道我們在這兒?」
路西法冷冷一哂,「想必幾位談話談得太入神了,都忘了遮掩望遠鏡頭。」
望遠鏡?
燕琉彩一顫。她記起了自己方才觀察完會場後,忘了讓窗簾蓋住鏡頭,一定是玻璃鏡面的反光吸引了路西法的注意力。
是她的錯,都是她粗心大意才讓路西法找到他們……
「我勸你們還是乖乖投降吧。這間民房已經被我的人佔領了,你們插翅難飛。」
路西法冰冷的言語方落,幾個手持滅音手槍的大漢便驀地在他身後出現,槍口皆是指向房裡三個男人。
「不!」燕琉彩驚恐地尖叫一聲,她驀地離開路西法胸懷,往後退了幾步,展開雙臂,試圖用自己的身子護住後頭三個男人,「不要傷害他們,路西法,他們是你的哥哥跟朋友啊!」
「他們不是。」
「路西法……」
「把她帶走!」
隨著森冷的命令落下,兩名男子衝進房裡,一左一右架住燕琉彩,把她往外拖。
「不!我不要!放開我,放開我!」她拚命掙扎,卻怎麼也無法掙脫男人的箝制。
室內,路西法冰銳的笑聲冷冷迴旋,「好好地看著!米凱,堂本,達非,會場馬上就要爆炸了,再五分鐘,這些該死的科學家就得乖乖去見閻王!你們也是,活不了太久的……」
會場就要爆炸了!就要爆炸了──
聽聞路西法無情的宣稱,燕琉彩的腦子忽地一陣昏沈,她眼前彷彿出現一幕烈火燃燒的可怕景象,耳畔亦跟著響起一陣陣恐慌的尖叫。
那會是地獄!不知有多少人會在這場爆炸中喪生,有多少家庭會因而支離破碎,而經過這一回,人命在路西法眼中便會更加有如草芥了……
不!她不要!她不允許這一切發生!
「放開我!」不知哪來的力氣讓她猛地掙脫了兩名男子的箝制,一雙原本發軟的雙腿也在瞬間注滿了力量。
她拚命跑著,狂亂地推開任何膽敢阻擋她的人,不顧一切地奔出屋外,奔向會場。
她聽見後頭一片混亂,路西法在她身後驚慌地喊著,追逐她的步履匆忙凌亂,可她完全不理。
她一心一意衝進會場,跳上講台──就像她之前一直想做的那樣,在眾人驚異的注視下,搶過主講者的麥克風,銳聲宣佈,「這裡有炸彈,馬上就要爆炸了!快點離開這裡!快!」
突如其來的宣佈引起會場一片嘩然,所有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你們還不快走?難道非得葬身在這裡才高興?」她用盡力氣喊道,嗓音雖然接近歇斯底里,可蒼白的容顏卻有某種不容忽視的決絕神情。
恐慌,立刻在會場大廳散開了,男男女女開始尖聲叫喚,拼了命地往外擠。
看著眾人狂亂奔逃的畫面,有半晌,燕琉彩只是怔立原地,心跳如擂鼓,一聲聲重重敲擊。
直到路西法也衝上講台,拉住她的手。
「走啊!琉彩,妳還愣在這兒做什麼?」他吼叫著,神態像是憤怒,藍眸明顯的焦慮卻洩漏了他真正的感情。
他拉著她跳下講台,跟著人潮拚命往外推擠,臉色甚至比護在懷裡的女人更加蒼白幾分。
炸彈就要爆炸了,也許還有一分鐘,也許只剩三十秒,而他如果沒辦法將琉彩安全送出會場,她也許就要葬身在這裡。
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他緊緊咬牙,方唇不停發顫。
這一刻他真恨自己在這裡埋下了炸彈,如果琉彩因此遭遇什麼不測,甚至只要受一點點傷,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他必須讓她平安離開這裡,他必須!
「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蛋!別擋我的路,滾開!滾開!」他咆哮著,一隻手護住燕琉彩,一隻手瘋狂地排開面前任何膽敢擋他路的人,「走開!你們全給我滾!」
「別這樣,路西法,他們也要逃命啊……」
「我才不管!只要妳平安無事,就算他們全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不在乎!」他眥目狂吼,依然狂亂地推擠著。
彷彿經過了一個世紀,他終於帶著燕琉彩逃出大樓,奔向等在外頭的黑色跑車。
「快!上車!」他打開車門,將她推入後座,接著自己也從另一邊上車,「亨利,馬上開車!」
「是!」負責駕駛的亨利點頭,才剛剛踩下油門,後車門便忽地開啟。
「琉彩!」
驚懼的嗓音從燕琉彩身後追上,她聽到了,卻無法停下腳步。
因為她看到一個孩子,一個無助的小女孩,她跌倒在大樓門前階梯上的平台,迷亂而惶恐地哭著。
大人們在她身旁慌亂地逃竄,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沒人伸手拉她一把。
可她無法漠視。
她奔回大樓,困難地在反方向的人潮中尋找空隙,一步步擠上去。
終於,她站上平台了,蹲下身子迅速拉起小女孩,「別怕,阿姨帶妳走,快,跟我……」
安慰的言語還未完全落下,便被一陣轟天巨響迅速吸收。
爆炸聲由遠而近,一波一波往燕琉彩的方向推。她倒抽一口氣,還來不及仔細思索,便展臂一把將小女孩用力推落台階。
終於,爆炸聲在她身後不遠處響起了,她首先感覺背脊一陣激烈的疼痛,接著,意識便墜入茫然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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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錐心的狂吼驀地拔峰而起,縱然在一片混亂中仍是那麼清晰,那麼銳利,撕扯人的心。
那是怎樣沈痛的呼喊?路西法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這宛如野獸般的嚎叫是發自自己。
他只是直直瞪著前方,瞪著前方被爆炸的威力高高推起,又狠狠拋落的纖細身軀。
那是琉彩,是他誓言全力守護的女人!
她受傷了,也許……竟死了──
不!
他重重喘氣,踉蹌舉步,跌跌撞撞衝向倒落在地的燕琉彩,在她身旁跪下,扶起她虛軟的身軀。
「琉彩,琉彩,妳怎麼了?」他焦急地喊,一面伸手拍著她蒼白的面頰,「妳說話啊,說話……」忽地,他住口了,藍眸驚恐地圓睜,瞪向掌中鮮紅的血痕。
她……流血了?是她的血嗎?她竟……流血了?
極度的恐懼攫住路西法,他顫著唇瓣,粗重地喘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被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攫住,這恐懼如此真實,真實得令他全身顫抖。
就算上戰場,就算面對成千上萬的敵人,就算敵人的槍口冷冷地指向自己的太陽穴,他也從來不曾感受到這種恐懼。
這是真實的,是巨大的,是他無法承受的──
「琉彩,妳別……求求妳,妳說話吧,妳、張開眼睛……」他懇求著,字句凌亂,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說些什麼。
終於,懷中的女人似乎有了動靜,墨睫一顫,露出迷濛的瞳眸。
「琉彩,琉彩!」彷彿溺水的人見著了浮木,他緊緊攀住,「琉彩,妳醒了嗎?妳是不是醒了?求求妳,說說話啊,別折磨我,說說話啊!」
「路……路西法?」她總算開口了,可嗓音卻細弱像隨時會消逸風中,「你、你……」
「妳想說什麼?琉彩。」他急急俯下身,將耳朵貼向她,「告訴我,我聽著呢。」
「我、我……我真的……」她細碎地喘氣,前額不停滲出汗珠,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愛你──」
「什麼?妳說什麼?」路西法聽不清,只感覺懷中佳人不停地在失去體溫,「琉彩,妳冷嗎?」他啞聲問,忽地收緊雙臂,更加將她納入胸懷,意欲藉自己的體溫溫暖她的冰涼,「別怕,琉彩,有我在這裡,妳不會有事,我不會讓妳有事的──」
「路西……路西法──」
「妳說。」
「每個生命……都有尊嚴,別……讓愛、他們的人……傷心──」
「琉彩!」藍眸驀地一揚,望向懷裡容色蒼白的女人。
他可以感覺到,感覺生命力正一點一滴自她體內流失,而那令他惶恐,令他完全不知所措。
他驚慌地扣住她手腕,「妳別、別這樣……別這樣──」
「唱歌……唱給、我聽──」
「唱什麼?妳要我唱什麼?」
她沒有回答,只是朝他微微地笑,那麼清淺,那麼甜美的微笑,這是他夢中百折千回的笑,是他一直好好收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笑。
他望著這抹微笑,記憶,彷彿回到久遠之前,當他還是個男孩時,在離開心愛女孩的前夕,他也曾經這樣癡癡望著她的笑顏,試圖將它永遠雋刻在自己的心版上。
他望著,不覺怔忡了。
忽地,微笑淡淡逸去了,正如她迷濛的眸光逐漸渙散──
她,落下了眼睫。
她死了嗎?他害死她了嗎?她永遠地離他而去了嗎?
「不!別這樣,琉彩,妳別嚇我,妳醒來啊,琉彩,妳說說話,對我說說話。」他喊,望著懷中毫無血色的容顏,神情狂亂而迷茫,「妳對我笑,妳知道我有多喜歡妳的笑?知道即使妳不在我身邊,妳的笑容還總是在我夢中出現?──妳是我夢中的天使,是我不敢隨便碰觸的寶貝,妳是、妳是……是我最愛的人,是我唯一珍愛的人──」
哦!她真的死了。她動也不動,無論他怎麼叫喊,怎麼呼喚,她也不會回來了。他失去了她,永永遠遠失去了她……
「不!」他驀地仰頭,瞪向天空的藍眸滿佈血絲,「該死的你!你為什麼要帶走她?為什麼不帶走我?我才是那個罪該萬死的人!我才是那個該早早下地獄的人!她不是!她不是!她那麼好,那麼美,她不該死,她該好好地活著,該好好地笑……哦,琉彩。」他低頭心碎地呼喚,「妳別死,別離開我。是我的錯,我不該埋下炸彈,不該讓妳傷心……我只要、只要見到妳好好地活著,只要妳每天都開心地笑……只要妳能活著,笑著,我不在乎全世界的人是在天堂還是地獄!他們都跟我無關,跟我無關……我只要妳啊,只要妳啊──」
他喊著,一句比一句更加嘶啞,一句比一句悲痛,一句比一句更加揪緊人心,教悄悄站立在他身後的三個男人聽聞了,也忍不住鼻酸。
他們默默望著他,一時間都不知所措。
忽地,路西法站起來了,他抱起燕琉彩汩汩留著鮮血的身軀,踉蹌前進。
他就像只已然失去神智的野獸,完全不辨方向,只是茫然地往前直走,一面對懷中的人兒低聲呢喃。
「別怕,琉彩,我帶妳回去。有我在身邊,妳不用怕,乖乖睡,乖乖地……我唱歌給妳聽,唱Casablanca──」他說,低啞而迷亂的,接著,斷斷續續的歌聲低低揚起,「Ifellinlove……withyou……watchingCasablanca──」
他踉蹌地前進,一面低低唱著歌,絲毫沒注意到身後有三個男人默默跟隨著他。
「……PleasecomebacktomeinCasablanca.Iloveyoumoreandmoreeachdayastimegoesby──」
「他崩潰了。」聽著愈來愈不成調的歌聲,米凱終於忍不住開口,他幾乎想摀住耳朵,不敢聽這樣令人傷感的歌聲。
他望著路西法,望著他弟弟看來落寞寂涼的背影,心臟重重抽疼。
他曾經那麼冷酷地對他宣稱,說他會親手毀了全世界,可現在,他自己的世界卻已然在他懷中坍落……
他看著他,看著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看著他忽地雙腿一個不穩,跪倒在地。
可即便摔倒了,他依然記得緊緊護住懷中的女子,不讓她受一絲傷害──
「天!」米凱忍不住悲喊出聲。
「快想想辦法吧。」達非深吸一口氣,「要不然他真的會發瘋的。」
「嗯。」堂本徹點點頭,上前幾步,在路西法身旁蹲下,拍了拍他不停顫動的肩膀,「路西法,路西法?」
他沈聲喚他,起先他並沒有聽到,只是狂亂地摸索著燕琉彩的臉,「琉彩,妳沒事吧?我摔疼妳了是嗎?是不是?」
「夠了!」堂本徹受不住了,他用力搖晃他的肩,「路西法,你冷靜一點,清醒一點!」
路西法沒有說話,半晌,才回過一張迷惘俊顏。
堂本徹驀地倒抽一口氣,不敢置信地瞪他。
他的臉……他的臉竟爬滿了淚水──
「堂本,堂本,怎麼辦?」他啞聲問他,像個孩子般茫然而無助地,淚水依然不停自眼中滑落,「我摔疼琉彩了,我弄痛她了──」
一陣酸痛飆上堂本徹眼眸,「路西法!你別這樣,你清醒一點──」
見他也激動起來,米凱與達非也連忙來到他們面前,達非伸手,探了探燕琉彩的鼻息。
「她還沒斷氣!」他忽地喊出聲,掩不住喜悅。
「真的?」堂本徹跟著精神一振,「路西法,你聽到了嗎?她沒有斷氣,燕琉彩還活著!」
「是……是嗎?」
「嗯。可要是你還這樣抱著她胡亂瞎跑的話,她可是真會斷氣的。」
「我不會亂來的。」聽聞堂本徹的話,路西法連忙舉高雙手,「幫我送她到醫院,求求你們,救救她,救救她──」
他慌亂地懇求著,為了最心愛的女人,他竟在不知不覺中向自己最憎恨的人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