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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下) 第20章(1) 作者:樓雨晴
    這世上,有些事情能成秘密,有些事情,無法瞞上一輩子,尤其是孩子這回來。

    日陽西下,孩子們手牽手,從私塾裡回來。

    青青一回來,便奔進灶房裡尋她小嬸嬸。

    嬸嬸好厲害,會做好多好吃又精緻的小點心,她昨日答應,這段書她要默出來了,今天回來就有得吃,她要討賞去。

    莫雁回端了點心,牽著青青的小手出來,小寶蹲在大廳口陪著他妹妹,新柳已規規矩矩端坐在桌前,等著吃點心。

    「小涼圓,你在看什麼?」

    「蟻蟻——」圓滾滾的小球正趴在門檻邊,瞧得目不轉睛,於是小哥哥護妹心切,也挨靠過去陪著她瞧。

    「嗯,它們在勤勞幹活,貯存好多好多的食物,才好過冬。」

    於是心好軟的小涼圓,大方捏了塊手中的糕餅,要分蟻蟻。

    「這麼大塊,它們搬不動啦!」只會壓死小螞蟻吧!

    「小哥哥,吃——」有好吃、好玩從不私藏的小涼圓,遞出捏扁扁的糕點,要分最疼愛她的哥哥們。

    穆清雅也不嫌棄,張口吃掉了,掏出帕子給妹妹擦手,擦完手又去擦甜嫩可愛的小臉蛋,她方才趴在地上沾了些泥。

    然後,他牽起妹妹的手進廳裡,小哥哥照顧起三歲大的妹妹頗有模有樣的。

    莫雁回分配好點心,替他們每人斟了一杯冰鎮梅子茶,發現少了一隻,便問:「哥哥呢?」

    「他說要去店裡找爹。」

    莫雁回點點頭。

    大兒子心裡一有事,向來只會去找丈夫說,那是一種「男人間的默契」,她這婦道人家也就識相地沒過問。

    「嬸……」

    回眸,見新柳欲言又止。「怎麼了?」

    「大寶心情不好。今天有人說了一些……不大好聽的話,夫子有罰了,教那人不可以這樣說話,可是大寶還是不開心,下了私墊就說要去找叔。」

    「是嗎……」看孩子們吞吞吐吐,也不好問是什麼「難聽的話」,心想,或許等丈夫回來,再問問他好了。

    *****

    小鬼頭打一來,便悶著不說話。

    穆陽關也不急著問,算盤珠子悠閒地撥著,慢條斯理核算一本帳,筆尖醮了蘸墨,一筆一劃記妥了,合上帳本要再換下一本,小傢伙終於沉不住氣——

    「爹!」

    「嗯哼?」頭也沒抬。

    「爹……」這一聲軟了些,染上些許惹人憐的哭音。

    「說啊,我在聽。」

    「你看看我,看看我嘛!」看了就會心疼了。

    穆陽關抬眸瞄上一眼,有沒有心疼不曉得,倒是要哭不哭的可憐相,惹他笑出聲來。

    擱下毫筆,總算大發慈悲張開臂。「過來吧。」

    終究是個孩子,與什麼頂天立地男子漢還扯不上邊,揉著紅紅的眼眶火速飛撲過去,清秀臉蛋埋在父親懷裡磨蹭。

    穆陽關一個使勁,將兒子抱到腿上。「說吧,怎麼了?」

    一下私塾連家都沒回就往這兒跑,便知他有事了。剛剛來時,還挺著胸,小臉倔強充男子漢的樣子,讓人看了就想逗。

    「爹……」聲音一哽,察覺胸前濕了一片,穆陽關心下一驚,留意到兒子這回可真傷到了。

    他拍拍兒子的背,正想著什麼事會讓他哭成這樣,便聽那稚嫩嗓音委屈兮兮地問了。「我不是你親生的對不對?」

    他一愣,思索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身世這種事瞞不了一輩子,他娶雁回時,她是帶著兩個孩子,這裡無人不曉,人多嘴雜,早晚是會讓孩子知道的,他也想過,待將來孩子曉事了,讓他們去親父墳上祭奠,盡盡為人子之責。

    可他沒有想要這麼早談,孩子還小,正是渴愛的年紀,要是知道了,多少會在心裡種下隔閡與彆扭,還能這般盡情撒嬌纏賴著他嗎?

    他微微拉開懷裡的兒子,伸指便毫不留情地往鼻尖重重擰去。

    「啊、痛痛痛——爹你幹麼啦——」小鼻子被捏得經通通,淚也忘記要流了。

    「還知道要喊爹!以為你心肝給狗啃了呢,我是少給你吃還是少給你穿了?我虐待你了嗎?小小年紀就不認爹!送你上私塾是教你不忠不孝、不認父母的?」

    「又不是我說的。」慕容風雅好委屈。「是大家都在講,說我和弟弟是拖油瓶,跟著娘轎後嫁進來的。」

    就知會如此,穆陽關無奈一笑。

    「旁人說了你就信?我不疼你?待你不好嗎?」

    「很好啊……」雖然犯了錯,爹打得也狠,但是事後他哭著睡著後,都會偷偷進來給他上藥,他都知道的。

    他生病,爹怕他哭,一晚抱著不鬆手,拭汗、餵藥,看顧著不敢睡。

    爹很疼他,不是寵上天的那種疼,是當成一塊寶,放在心口上揣著的那種疼,所以他親爹、愛爹,什麼事第一個都想要來跟爹說,他真的很怕,怕旁人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如果他不是爹的孩子,還可以讓爹這麼疼他嗎?萬一、萬一哪一天不疼了怎麼辦?

    穆陽關也知,孩子會因為外人幾句閒言碎語,便表現得這般慌張失措,其實是怕失了受寵愛的資格,他心下憐惜,掌心拭了拭小臉蛋上的淚痕。「只要你一天還喊我爹,咱們就是父子,在外頭受了委屈,永遠讓你賴上來抱,至於別人怎麼說,不必理會。」

    這話的意思,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任小腦袋想了又想,還是不明白。「所以我到底是不是拖油瓶?」

    「……」怎麼他還在糾結此事?

    歎上一口氣。「不是!」至少在他心裡,不是。

    「那為什麼,弟弟跟你姓穆,我要姓慕容?」

    當初,原是他一番心意,紀念先人、也為雁回前夫留個根,畢竟妻子雖然嘴裡不說,心裡仍有情義存在,否則不會執著要為前夫留下這條血脈。

    對於這個決定,雁回和大哥也都認同,只是現在,實在無法對個半大的娃兒解釋原由。

    「那只是為了紀念一個……很特別的戰友,你長大就會知道,現在,不急。」

    「喔。」孩子就是孩子,被三言兩語哄過去,心滿意足了,挨靠在父親肩窩,嗑著桌上的小點心,很事後諸葛地發表高論。「我就說嘛,他們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不是爹的孩子,大家都說我們像極了。那個賣豬肉的大叔前陣子休妻,聽說就是孩子愈大,發現長得愈像隔壁老王,大伯母就說吧,孩子真的不能亂生。」

    「……」慕容大寶,你好三姑六婆。

    這樣在孩子面前嗑閒話,說東家道西家真的好嗎?他一面思考身教問題,伸指揩了揩餅屑,順道帶上小臉蛋上幾處殘淚髒污,指腹不經心地揉揉嫩頰,倏地,兒子不經意的話語落入心房,他頓了頓。

    定晴,細瞧掌下那張清秀臉容,呼吸瞬間一窒——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們父子有多像,他是瞎了嗎?

    不,不是,只是心裡頭有了認定,很多事情擺在眼前也不會再想其他,就像當年,流雲村一干子村民有多盲目,看不見雁回沉靜無爭的性子——

    那張肖似的臉容一直在他腦海裡盤旋,甚至不難推想,再過幾年更加無法忽視越發明顯的五官輪廓。

    神韻相似,可以說是後天教養、耳濡目染而來,但天生的容貌,他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那樣的相似會毫無血緣關聯。

    思緒糾葛如潮,不甚安穩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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