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下水之前也不先看清楚,我正坐在這兒吃香腸,你一路心心、心心地喊著就跳下水去,我想要叫住你也來不及了。」心心一臉心疼地直數落馮天倫。
她不是不阻止他,而是來不及阻止,她嘴裡的香腸好燙呀!
他是青紫著臉色上岸的,可見湖水有多冷。
「下次要看清楚喔。」
「下……次?」
還有下次?
「否則就變成我救你了。」她無奈地歎了口氣,白了他一眼。
這是什麼表情?聽聽她說那是什麼氣死人的話?打他上岸到現在,他沒聽到一句安慰,淨是數落。
「我不騙你,論泅水我可是很厲害的喲。」
是嗎?馮大倫一臉懷疑。
「不過,你以為我掉進水裡,想也沒想地跳下去救人,我很高興。」
雖說他實在笨得可以,她人明明在岸上,他還拚命地吼著她的名字跳進湖裡,說真的,像他這麼傻的人沒幾個,可是卻教她好感動。
「嘻嘻!」心心開心地笑了出來。
這……真是會把他氣死。
「對,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倒霉的大俠……」
馮天倫冷得發抖,牙齒直打顫。
入秋的夜晚,林中逼人的寒氣會令人凍得不得不咬緊牙關,尤其是他這個可憐的大俠,從凍死人的湖水中上岸,他還能說得出話來就不錯了。
他穿著濕褲子提著褲頭烤火,上衣則晾在火旁烘乾。
寒意從四方面八方襲來,他已快凍斃了。
「沒柴了,我去找點柴枝來。」她站起身。
「等等!你可別又往湖邊去啊。」
他可不要再受這種教訓,倒了大霉之後還得被她罵。
「放心——」心心一笑。他緊張的模樣好可愛。「我沒你那麼苯啦,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令人操心哪?」
「你……」這是什麼話?
看看他一路受的委屈,她竟然還這麼說他?
「我就在你視線範圍之內撿柴,總可以吧?」她當他是小孩子似的,點了下他的額頭。
心心剛開始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撿柴,然而她不知不覺愈撿愈遠,馮天倫不放心地正要喊她回來,突然一道熟悉的人影掠過。
「瘋子!」他大喊,提著褲子追上去。
「怎麼了?」心心走回來,手裡抱著一堆柴枝。
「猩猩,幫我把衣服烤乾,我去找老朋友。」話聲一落,他人就像箭一樣咻地一聲不見了。
「老朋友?」心心側了下腦袋,「奇怪了,他有老朋友住這附近,那幹嘛要偷香腸?」
***
「嘻嘻嘻……」銀鈴似的笑聲由樹間撤落。
「瘋子,」馮天倫在樹下頭疼地道,「拜託你別鬧了,快給我解藥好不好?」
看看這世上有誰比他還倒霉的?
「你應該知道我受盡了委屈。」
「你少來了!」她嗤一聲。「你這痞子,一路猩猩、猩猩地直叫,別人聽不出來,我可聽得出來!」誰教他們是一塊兒長大的?
她叫師風兒,可不叫瘋子,可是馮天倫卻老愛瘋子、瘋子的亂叫,不給他一點教訓怎麼成?
「我叫她猩猩跟你沒有關係。」是又怎麼樣?「你總不能真的
要讓我帶著附子草的毒,一輩子都不能使出功力吧?」
如果說害他一路衰尾到家的猩猩是居功厥偉的大功臣,那麼瘋子就是助紂為虐的大奸臣。
要是他能夠使出功力,瘋子哪是他的對手?他一定劈了她。
「你喜歡上她啦?」師風兒晶亮的眼睛直瞅著他。
馮天倫愣住。
他想否認,卻又說不出口。
「哼,」她冷然一笑。「怎麼,不敢承認?」難得見他一副失措的表情。
「這不關你的事。」他避重就輕。「總之給我解藥。」
「可以呀,你娶我。」師風兒得意地笑道。
「我呸!」他怎麼會找死,娶一個比猩猩還要惡毒十倍的瘋子?「不幹。」
「好啊,那你就繼續帶著附子草的毒吧,當心那個毒最後會化成……嘿嘿!」師風兒得意的笑道。
「會化成什麼?」馮天倫驚駭地變了臉色。
「不告訴你。」她趾高氣昂地別開臉,故意吊他胃口。
「你……」
見她眼珠直轉,他才發現自己又上當了。
「你……我拜託你別鬧了!」馮天倫頭大地喊。
從小到大,他一直不是麻煩女人的對手。
「我不管,娶我,要不然就繼續倒霉下去。」
一路跟著他們倆,他的遭遇讓她看得挺樂的,她喜歡梁心心。
她喜歡看她「修理」馮天倫的模樣。
「你做夢!」他火大地斥了聲。「你等死吧你!」
教他娶她?海枯石攔也休想他會答應。
「不給是嗎?那我滾。」他懶得再理她。
哼!休想他會對這瘋子低頭。
***
馮天倫一臉不悅地提著褲子走回火堆旁。
「你朋友呢?沒跟你一塊回來?」心心見他鐵青著臉,於是關心的問。
「死了。」
突然一記飛石砸中他的腦門。
心心覺得奇怪,看了看天空沒見著什麼,又繼續問:「怎麼死的?」
這下子他不敢回答了,趕緊搖頭。
「別問了,這是我跟她之間的恩怨,怎麼算也算不完的。我的衣服呢?」他頭大的說,眉頭幾乎打結。
「什麼?你殺了人了?」心心驚駭地倒退一步。
「殺人?」他火大地將衣服用力一抖。「能宰了她就好了。」也不用用腦子。
又一顆石子飛過來砸中他。
「你……」他跳起來,但不敢找罪魁禍首算帳,只好找心心出氣。「都是你!」
「我?」心心一臉不解。怎麼又跟她有關了?
「沒錯!」
「莫名其妙。」心心完全不知道他又受了委屈。
「你看我現在這副倒霉相,我殺得了人嗎?」如果不是她一直問,怎麼會有石頭飛過來?
心心笑了出聲。「我就說嘛,大俠都威風凜凜的,哪像你?這下終於承認了吧?」
「你……」他跳腳。
她真的存心氣死他。
話不會聽,又老愛說令人火冒三丈的話,他懷疑她根本聽不懂人話。
「唉,我認了。」心心無力地搖著頭。
認了?這話應該是他說才對。
「誰教你是這種人呢?」偏偏她愛上了這種人。
「什麼叫作『這種人』?」他火大地一摔衣服。
真是氣死他了!
「愛吹牛啊,動不動就以大俠自居,沒什麼本領卻動不動就愛對人吼……」她反著指頭細數他的罪狀。
隨著她愈數愈多,他氣得肺簡直快要爆炸。
「就這樣。」她拍了拍手掌。數完了。
「還有沒有?」馮天倫瞇起眼睛故意客氣地問。
「我再想想。」她認真地思索了起來。
「你……」
一見她認真思索的表情,他惱火得只差沒伸出手掐……他自己。
「應該沒了,想到了再告訴你。」
他已經氣到渾身無力。
「好睏。」心心伸了下懶腰,蜷在地上準備入睡。
完全不曉得自己的話令人氣憤的她正要墜入夢鄉,耳邊卻傳來一陣歎息。
她睜開眼,原來是馮天倫在歎氣。
心心不理他,翻了身又睡。
然而他仍不住地歎氣,吵得她睡不著。
「馮大俠,我想睡了。」心心提醒他。
「你睡呀!」他這會兒真是欲哭無淚。
「可是……你這樣我睡不著。」
「那有什麼辦法呢?誰教我睡不著。」
被氣成這樣,他怎麼可能睡得著呢?
「你當然睡不著了,」說到這個她立刻翻身坐起。「你每天捫心自問,怎麼可能睡得著。」說完,她又躺回去繼續睡。
「是呀……」他閉起眼睛,又立刻睜大眼,「什麼?!你說我每天捫心自問,所以睡不著?」
這丫頭……他真的要宰了她!
「是啊。」
「我幹了什麼壞事需要捫心自問?」
「這就得問你自己了。」她張開眼睛。
「問我自己?」
「嗯哼。」
「我到底幹了什麼壞事必須捫心自問?」馮天倫咬牙切齒地一個字一個字的吼。
心心一臉認真。「要不你怎麼會睡不著呢?」
「你……」起先他是愣住,等到他終於領悟她的意思時,簡直氣壞了。
「睡吧、睡吧。」心心不打算再理他。
「梁、猩、猩!」他吼道。
心心當作沒聽到,逕自睡去。
***
否極總是會泰來的。
愈接近梁家,馮天倫愈是高興。
他終於要擺脫猩猩了,哈哈!
她一路上氣死人的話,讓他更加堅定了「獨善其身」的決心。
每一次在他望著她可愛的俏臉正心猿意馬之際,她突然進出令人七竅生煙的話語,總會適時地打消他的念頭,令他不再心存幻想。
好可惜!他心裡頭歎道。早知道那天他就多偷親幾下,現在也不會覺得遺憾。
「猩猩。」
「嗯?」
「你怎麼不說話?」
即將分開了,怎麼看都覺得她很可愛,他的心又開始捨不得了,實在矛盾。
心心不快地瞅了他一眼,不吭聲。
「你那是什麼表情?」
難不成她……也捨不得跟他分開?
「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在替你感到哀傷嗎?」
「啊?」他有什麼好讓她哀傷的?
「你一路上偷拐搶騙,都不覺得可恥嗎?」她愈說愈傷心,說到後來甚至有些哽咽。
這傢伙,說什麼走山路太危險,拉著她繞路走平地,她想想也對,滿心歡喜的高興能跟他多在一起幾天,結果,相處得愈久,她的心就碎得愈厲害。
他一路上根本偷拐搶騙無惡不作!
「你……」要他說幾遍?
她一直跟他鬧這樣的彆扭,真教他受夠了。
也不想想他到底是為了誰?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沒有拐、沒有搶、沒有騙。」要他說幾次才會懂?
「哼!」這就更可惡了。
明明又偷又拐又搶又騙,偏偏打死不承認,這種人實在是……
心心一臉傷心,為自己深陷的心深感不值。
「你怎麼不說話?」
她頭一次這麼反常的靜默不話,只是惱火的用眼神表示她的不滿,這更讓他心裡頭不舒服,更想解釋了。
「我不是說了嗎?香腸早晚會還的嘛!」雖說他一定不會還,但也只好這麼哄她。「而且那也不是偷,那叫『借』,」他強詞奪理。「更何況那也是經過你『允許』的。」
她突然止住腳步。
好,香腸的事可以原諒,誰教她也插了一腳。
「那其他的呢?」
「什麼其他的?」
「你拐了那個老婦人的錢呢?」
「我拐了老婦人的錢?天!我不是說了嗎?」馮天倫不禁拉高聲音。「我眼睜睜看見她扒了一個富有公子身上的錢袋,我把那拐來一用有什麼不對?」
他為了怕她挨餓,腦筋自然得動到「該動」的地方。
既然那個富有公子沒察覺到他的錢被扒了,而且他又那麼有錢,穿金戴銀的招搖過市,也不差那幾個子兒,更何況他從兩個乞丐的身邊經過卻視而不見,那麼他從那個老婦人的身上下手,拐來她不該得的銀子有什麼不對?
更何況他拐了銀子之後,大部分給了那兩個乞丐,也算是替那位富有公子做善事。
她硬要這麼說他也沒有辦法。
「那搶呢?」這就更可惡了。
「我搶?」馮天倫怪叫。「我搶了誰?」
「我明明看見你從一個被殺害的胖子身上搜出錢袋,還拔光了他的戒指跟首飾跑了,你有什麼話說?」
而且還是拉她一起跑,所以他的行徑才教她心碎呀!
「這有什麼關係?」他嗤之以鼻。「那個放高利貸的傢伙你還替他心痛呀?」
那死胖子走到哪裡都有人指指點點,放高利貸害得人懸樑自盡不說,還強佔民女為妻,他替猩猩教訓這樣的人渣有什麼不對?
也不想想自己的處境,淨會替人喳呼。
「可是……」
「他放高利貸,你可是親耳聽到的啊!」
「對方是很可惡沒錯……」可是……
「這就對啦!」馮天倫兩手一拍,「連你也覺得他可惡,你替他難過做什麼?」
心心正要說話,又被他打斷。
「更何況人不是我殺的。」他搶在她前頭把話說完。」你也親眼看見了,他的仇家氣不過拿菜刀亂砍,把他砍死了。」眼見為憑,她可不能胡說。
「可是你也不可以……」
「我拔光了他的戒指有什麼不對?我搜走了他的錢袋有什麼不對?」他兩手一攤,不覺得自己有錯。「當時大家嚇得一哄而散,生怕被扯上關係,我也只是搶在官差來之前沒收了他的不義之財而已。」
戒指和金子全分給死胖子的仇家替他贖點罪,他只是把剩下的一點點拿來用而已,而且是用在兩人的身上,這樣她也噦唆。
「沒收?你有什麼資格沒收?」
「咦?」馮天倫指著她。「那一點點錢你可是也有份喔,還說!」
她趕緊摀住嘴。
他又讓她想起了她的罪過,真可惡。
至於騙……算了,很不幸地她也參了一腳,她沒臉說了。
看見心心氣呼呼的表情,馮天倫笑了出來。
「這也值得生這麼大的氣啊?」真是單純。
對他來說,什麼事該做就做,沒什麼不對,是非善惡全以他的標準作判斷,誰敢說不?
這樣的他,教心心無所適從。
他居無定所,生乎只靠偷拐搶騙過日,還編出一大堆大道理替自己開脫,這樣的人怎麼能跟他共處一生呢?
她已經有一個教她傷心的爹了,怎麼還能嫁給這樣的丈夫?
「幹嘛?」怎麼突然又不吭聲了?他一臉關心。
她愈是常常突然變得怪怪的,他就愈不放心。
「你看,前面好多人呢!」馮天倫轉移話題想引起她的注意。
心心不搭理他,反而轉開臉去。
「哎呀!」他裝出興奮的叫聲。「那邊有胭脂水粉耶,咱們去看看。」
她驚愕看向他。
「你買胭脂水粉做什麼?你也有擦嗎?」
「噗——」他突然笑出聲。
這就是猩猩,令人哭笑不得,說話經常教人七竅生煙,教人噴飯。
所以他的幻想會破滅,實在不能怪他。
「走走走,我擦給你看。」為了哄她開心,他什麼話都敢說。
「你?」她花容失色,驚愕的以為她愛上了一個怪胎。
買了胭脂水粉,她才知道這些胭脂水粉是買給她的。
可她依然臭著一張臉。
「你怎麼啦?」奇怪,今天怎麼哄她都沒有用。
她怎麼可能會因為他買這些東西給她而開心?他的目光東飄西飄,一看到漂亮的姑娘朝他微笑,他立刻頷首回禮,分明是大色狼一隻。
淫!她在他的四大罪狀之下再加了一條。
「哎呀,錢花光了,這下子該怎麼辦呢?」他傷腦筋地拍了拍後腦勺。
心心大感不妙地轉身就走。
不快溜的話,待會她又要被迫參一腳了。
「回來!」他大喊,立刻將人逮住。
心心一臉懊惱,只好回過頭來。
「沒錢了就用那種方法,真是罪過。」她火大地嚷。
「你懂什麼?」一路有人照應她吃喝還不好?
「要做壞事你自己去,別找我。」她拉下了臉。
「壞事?」馮天倫一笑,抬頭看了眼正在朝他招手的「財神爺」。「咱們又有錢可賺了。」
四、五個臉色不佳的男人正搖頭歎氣的從他們眼前走過。
「輸得這麼狼狽?」馮天倫篤定的一笑。
「輸?」順著他的目光,心心赫然發現那群男人是從一間賭坊走出來的。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
「你……」
馮天倫心想,單看那些傢伙的臉色也知道他們全被「啃」了,他最恨這種地方,偏偏有傻子老愛往裡頭跳,鎮日作著發財美夢,這也罷了,願賭服輸,可是他一看就知道這是間耍老千不守「行規」的賭場,瞧,又有幾條喪門狗出來了。
猩猩就是因為這樣才被押上轎的。
正好,他替她教訓他們,出這口怨氣。
「你……你要進去?」心心尖起嗓子問,只差沒昏倒。
她有一個好賭的爹就夠了,結果他還……,
「走走走,沒錢了,咱們去賭兩把碰碰運氣。」馮天倫笑道,拉著她就走。
「不!」她怕得直要往後退。
「怕什麼?」他輕鬆地又將人拉回來。
賭坊門口有人招呼道:「客倌,令兒個『清靜』得很,沒人會礙著您的手氣,快請進。」
「不……」心心驚慌地道。
馮天倫湊近她,朝她擠眉弄眼的暗示。「咱們一定贏的。」
「不,你一定會輸的。」她猛搖頭。
這只猩猩!
他用力一拉就把她拉進賭坊。「反正輸了又不是我脫褲子。」
「那誰脫褲子?」她一臉蒼白的問。
「你啊!」
為什麼她得……
「啊——」心心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差點掀了賭坊的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