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她總沒個正經,他無法確知她有幾分認真,幾分嬉鬧啊!
那些個親暱舉止,他也知是逾越了,可一向只當她愛玩,性子本就大而化之,不拘小節,因此也就更謹慎地為她把持住應有的分際,不能壞她名節,誰知……她竟是這般心思。
是啊!若是無意,何必時時言語挑逗、意態曖昧?逗人也有個限度,她並非不知分寸的姑娘。
渾然不在意地為他敗光名節,是因為……心頭早有定見,打定主意要他了。
他只是沒想到……會那麼早,早在他什麼都尚未想清楚以前,她便沉穩地決定了自個兒的將來。
堅定地將一生交託到他手上。
不得不承認,他敗了。
面對終身大事,姑娘家都比他果斷瀟灑、坦率大方,相較之下,他顧慮得太多,倒顯得優柔寡斷、拖泥帶水了。
祝家大嫂朝他所立之處瞟了瞟,他臉一熱,知她早已察覺他的到來,那些話是誘著要穆朝雨說給他聽的。
那實心眼的姑娘也不疑有他,挖心掏肺說得可多了、哪時牽手、抱過幾回、怎麼調戲他……一樁樁鉅細靡遺全抖出來。
他還不知道,她醉了後話這麼多。
「咳!」逼得他不得不站出來打斷她興頭。再讓她說下去,他都甭做人了。
「抱歉,嫂子,給您添了麻煩。」他彎身告罪。「她醉了,我這就帶她回家。」
「誰醉了?!」那醉娃彈跳起來,指著他鼻子。「小、穆、子!對吧?」
要敢連他都認不出來,回去她就慘了!
「沒醉就站好,別晃。」
她憨笑,朝他軟軟偎倒,酒氣醺熱的焉頰在他頸際蹂蹂蹭蹭,似是降溫,又像在討憐。
若是以往,他會信她真醉了,可這會兒……他很難不懷疑這賊丫頭在順風駛船,給她梯子不順勢爬下來,免了三分尷尬,居然還愈爬愈高,當心摔死她!
迎上祝家嫂子瞭然的謔笑眸光,他微窘,卻沒再可以澄清什麼,默默受下這親暱行止,謝辭了主人家,背起小醉娃步上回程。
「下次再喝這麼醉,把你丟路邊自個兒爬回家!」嘴上說著毫無說服力的恫嚇言辭,護憐行止卻是瞎子都看得分明。
她笑了笑,摟住他頸子,頰貼著頰,近得他都能感受到她吐息間淡淡的酒氣、以及婉媚女人香。
一路靜悄悄,誰也沒再開口。
這寧馨的夜,這一輪明月清輝、晚風徐然,有她相陪,縱是背著她,長路無盡,也絲毫不以為苦。
他從沒有一刻覺得如此平靜,步伐如此堅定,凝思著該如何清清楚楚讓她看明白自己的心意,要是再無任何表示,說不準她真要把對祝家大嫂說的戲言付諸實行了,這大膽丫頭可沒什麼不敢的。
回到家中,將她安置床上,他打了水來要給她擦臉,誰知才轉個身,她人又不見了。
真沒見過比她更不安分的姑娘!
他氣悶地要再去尋人,才開了門,就見她蹲在院子裡那顆大樹底下,笑著朝他招招手。
「夜深了,不好好歇著,蹲在這裡做什麼?」
「我想喝酒,你陪我,我們再喝!」
都喝那麼多了,還不夠?
他想了想,換個方式打消她的念頭。「我很想,可是家裡頭沒酒。」
「有啊!」她開始朝樹底下挖。
「……」還真有?
老天爺,他錯了!做人當真虛偽不得,他發誓下回再也不說違心之論了。
當壇身逐漸由泥地裡露出,他也瞧清貼在上頭的紅紙。
歲月模糊了墨痕,隱約猶能辨識年份、生辰。
瞬間,他領悟了什麼。
「是我的喔,爹幫我埋的。」
一壇二十年的女兒紅,她的女兒紅。
「這不能——」他連忙要再埋回去,被她制止。
「牛嬸說,今天是好日子,會白頭到老,夫妻恩愛。你娶我,好不好?我們現在就成親,你跟我白頭到老,夫妻恩愛。」
他啞了聲。
怎會不好?他求之不得!
可——這太突然,也太寒磣,不能如此委屈她。
「這事等你酒醒再——」
「你知道我沒醉。」
他靜默下來。
是啊,有何不可呢?
早先就是他顧慮太多,累得她要不顧矜持表態,已虧欠過她一回了,如今她都主動求親,難不成還要拖拉著不乾脆?
他願陪她瘋癲一回——
「好,我們成親。」無論她是當真抑或醉後戲言,他是真心實意,願娶她為妻,一生誠摯相待。
因陋就簡地原處拜了天地,再朝她指示的父母墳頭方向磕頭三拜,最後,夫妻執手盈盈一禮,唯望舉案齊眉,相持以誠。
沒有紅燭喜帕、大紅燈籠,也沒有擺桌宴賓、賀客盈門,只有執手相依的兩人,以及一壇陳封二十年的女兒紅。
她開了封,於君對飲。
月已半沉。
一罈女兒紅,兩人肩靠著肩,舉杯對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也喝去大半壇。
「喝了我的女兒紅,想不認賬都不行了。」
「我沒想賴。」他接過她手中的空杯,溫存拭去她嘴角的酒漬,才又替她斟上半杯,一如以往那般妥帖照顧著她的需求。
「其實我酒量很好,不會醉。小時候爹常灌我吃很多珍貴的補藥補酒,所以身子骨很好,也不容易病。」
「房裡那一大櫃子的醫書,全是爹留下的?」
「嗯,他是大夫,醫術很好,醫德更好,若遇上窮苦人家,看病常常分文不取。他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醫者父母心,總說要把這一身精湛醫術都傳給我,希望我也跟他一樣,懂得幫助那些無助病苦的人。」
「我——當真是你醫的頭一個病人?」若不是純粹嚇嚇他,就是真的只醫過牲畜了?
「是啊。打我有記憶以來,就在爹身邊看著,把脈、下針多少也學了一點,遇到不懂的就翻翻醫書,總有辦法的。」
「……」你這樣講,難怪沒人敢讓你醫呀!
她其實比他以為的還要更聰明,他這一身沉痾,能讓她醫治到今日這邊景況,靠的絕非只是運氣。
「那後來呢?爹是怎麼去的?」
「積鬱成疾。」這種心頭病,是醫術再高明的大夫也醫不了的。
「咱們常去抓藥的那間藥鋪子,那原是我家的,爹太信任人,才會教人給拐騙了家財。可他無怨,只懇請那人留下王掌櫃,他跟著我爹做事了大半輩子,都年紀一把了,不堪再受折騰。」
這哪來的傻子啊?自身都難保了,還一徑替他人想方設法。
可也就是這股子傻勁,才會教出這樣的傻女兒,傻得——無比美好。
正因為這樣的她,才圓滿了他的人生。
他回身,帶著滿懷的感恩,將她擁入懷中。
她靠著厚實胸坎,低低續道:「一家子兩袖清風,只好回到這祖傳的老屋。先是我娘不堪勞累病倒了,咱們連抓藥的錢都沒有,昔日幫助過的人,沒有一個站出來幫我們一把,因此不到半年,我娘就去了。再來就是我爹……臨終前,他堅持一生的信念也迷惘了,愧悔累及妻兒,問我——一世為善,真錯了嗎?
「錯了嗎?我答不出來,可也不自覺在走他的老路,爹教了我一輩子的信念,無法說抹就抹得乾乾淨淨。」她仰眸,問他:「你認為,我該如何回答我爹?」
他不答,反問:「帶我回來,悔嗎?」
「當然不。」這一回答出口,她便懂了。
她若悔了,沒那軟心腸,今日他便不會在這兒,與她拜天地,共飲夫妻酒。
爹沒錯,世人千萬種,不會每一種結果盡皆相同,有好,也會有壞;有穆浥塵,也會有孫秀才,不需苦苦拘泥於結果不盡如人意。
這世上,總要有幾個癡兒,教時間存在著希望與美好。
「我若再找麻煩,你就別叨念我……」她歎。
心裡早有準備了,她敗家,他拼老命養家便是。
「時候不早了,該睡了。」他拿開她手上的酒杯,不讓她再飲。雖不會醉,喝多了終究傷身。
她難得乖巧,一句也沒抗辯,軟軟偎去,臂膀攀上他肩頸,意圖極其分明。
懶鬼。他也認命了,張臂抱起她,充當穆大姑娘的跑腿轎夫,將人安安穩穩送上床。
打直腰桿正要退開,他冷不防又教她揪住襟口,一把扯了回來。
「洞房花燭夜,你上哪兒去?」
「別……」這回防備不及,他整個人跌上軟馥嬌軀。
原來,姑娘身軀如此柔軟,感受到玲瓏有致,婉媚似水的女子體態,他幾乎要心神蕩漾。
她纖指輕刮他臊紅的頰。「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君子不是這麼當的?」
再把持下去,就不是君子,而是愣子了。
他抓住頰畔搔弄的柔荑,合握掌中,湊上唇邊珍惜萬般地輕吻一記。「真的可以嗎?」
總覺得太委屈她。
至少——等他有能力,用大紅花轎、明媒正娶將她迎進門。
「你似乎還沒弄清楚——現在是我娶你,不是你娶我。」早早從了她的姓,不是入贅是啥?
原諒來打一開始,存的便是這鬼心眼。
何妨?娶妻抑或贅夫,毫無爭辯必要,重要的是,那人是她。
天際濛濛泛著白光,他便醒了。
慣於少眠,總在她醒來之前,將一切先打理好。
然而近日,他貪懶了,凝視臂彎裡蜷睡的香軟嬌軀,無比眷戀地摟著,怎麼也不捨得鬆開分毫。
以往同處一室,不是沒見過她的睡容,只是那時極為自制,從來不敢、也不能放任自己,如此肆意凝視。
她睡著的模樣孩子似的,兩頰泛著淺淺紅暈,唇兒微翹,似在誘人採擷……
他想起,昨夜裡是如何恣意品嚐它,一遍又一遍,有幾回失了自制,吮弄力道重了些,她抗議地咬回他,可那樣的挑釁對男人而言只是更加助長了獸性。他不只入侵柔軟唇腔,更得寸進尺,進佔那無人到過的甜美芳徑,深深地奪占每一寸。
從未想過這一生還能擁有屬於自己的事物,可她自己送了上來,一旦抓牢,說什麼也不會再放。
思及此,他抑不住一腔狂潮,俯首輕吻嫩唇,怕驚醒她,不敢吻得深,只是柔柔地貼吮著,感受唇兒的溫軟滋味。
他的。
那麼美好的她,是他的。
懷中嬌軀動了動,那當下,他也沒多想,不知怎地就掩飾地閉上眼。
穆朝雨動了動腰桿,睜眼醒來,酸軟及疼痛立即毫不留情地襲來。
她抬眸,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臉容,很快地憶起昨夜的放肆縱情。
可惡,也不曉得要憐香惜玉些。
好幾次,他纏得過分了,她會報復地捏他腰際,軟軟抱怨。「混蛋!輕些——」
玩得正在興頭上的男人,全然不加理會她的抗議,居然當調情似的,已更深重的襲擊力道回應她……
那些阿嬸、嫂子們說的沒錯,男人上了床榻,果然個個都是禽獸!
她越想越氣,張口便往他唇上一咬。
自己的唇都被親腫了,咬他幾口也不會過吧?
浥塵也知自己昨夜是過分了些,默默任由她使小人招數報復。若她開心,愛怎麼咬、怎麼捏都隨她去。
她不安分地這裡鑽鑽、那裡動動,也不曉得在做啥,溜到了床尾,伸直了掌在他腳底板上比劃,口中喃喃碎語:「約莫一掌半啊……」
他心下有數,也不戳破,隨她擺弄。
她又爬回床頭,食指點點他鼻尖。「不是我要說,能娶到我真是你的福氣!」
哪有人如此大言不慚誇著自己?他暗自好笑。
「話又說回來,你也不差啦!」她伸手摸摸他頰容,玩玩耳垂,再摸摸肩背、腰背。
他暗自隱忍。再任她這樣摸下去,他就要把持不住了——
所幸她玩了一會兒,便自己窩回他懷中,圍著他腰間再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