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在這裡犯花癡了,你還不知道他嗎?年紀雖輕了點,做生意卻有不輸我爹的狠辣作風,只是性子懶而已。你現在扮白癡是因為太無聊嗎?」她伸指彈向小鹿額頭。
她當然無聊。小鹿趕快閃開,吐吐舌頭,渡船上有什麼好玩的?發現小姐好笑地看著她,忙走向旁邊的馬,「我去牽馬,去牽馬!把馬存起來,哎,馬兒你好可憐,不知道會不會暈船……」念叨著閃走了。
她們過江之後還要騎馬趕路,所以只能乘能載馬的大船。
直到小鹿走開,齊幽容看向浩瀚的長江水,她南下米鄉說是為籌糧,其實真情是放出消息,讓大小米販自行把糧運至揚州,等到貨物囤到一定數量,逢梅雨天,再加上離早稻收穫越來越近,回運糧食又需再耗路費,只得就地將米低價賣出。揚州倉場有限,除非他們想讓超數目的糧食受潮霉爛掉。
就看辛梓修能不能抓住那個時機了。
即使曾怨尤於他,這件事她也必要助他辦成,她尚需解他一個三十萬兩銀子的心結……
辛梓修沒在家中找到齊幽容,齊天傲也不在,詢問府中的僕傭,說是大小姐中午一回來就趕著出門去了,大少爺則更早前已經離開。做什麼?躲著他嗎?
他立刻想到那個似乎知曉天下事,卻油滑到底的何掌櫃。他應該知道些許內情的。
何長清正在糧號內看各家糧販與屬下人商洽米價,因為價格不合適,他不可能收,所以犯不著他說話。他輕搖一把墨色紙扇,只出耳朵聽,輕閒自在,更給人一種不在乎這樁生意之感。
辛梓修進來時他怔了下,正待站起來,但辛梓修已發現此處情況,擺了下手自顧轉身繞去後堂。他垂下眼繼續穩坐,看來大小姐所料不差,二掌櫃果然找來了。
待何掌櫃處理完這邊事情,辛梓修正捏著茶杯坐著沉思。
「現在糧價多少?」他淡聲問道。
「一兩五錢四分。」何掌櫃瞄了下他緊蹙的眉頭,有些擔心。
他輕輕嗯了一聲,一兩五錢四分,這個價格在以前他可能再談一談使些手段就收了,但是現在……他想到齊幽容上午曾對他說,一兩以下,再等半個月,他竟然想聽從她的?他在此時仍願意聽她信她……
「二掌櫃,小心手!」何掌櫃早盯著他的神色,見他手上用力,再差一點就要捏碎杯子,忙出言提醒。他捏什麼倒不打緊,只怕免不了又要帶傷。
辛梓修聞言低頭看了下,挑了下眉,將手上之物放到桌上。他再怎樣也不至於損了東西又自殘。不經意收手時觸到左臂的傷,才想起上午時齊幽容曾替他敷過藥,心念閃動間,本已無甚感覺的傷口瞬間又如火焚般燒起來,但再仔細體味,卻又是清涼無痛癢。她恰如給他下了咒般!
拂了下衣袖,他抬眼看向何掌櫃。
「大小姐去何處了?」
「這個……」何掌櫃猶豫,他若說了他不會追去吧?
辛梓修淡哼一聲,「那我問你,大小姐可有乳名、小名,或者其它與現在不同的名字?」
「容我想想。」何掌櫃這次答得倒痛快,「我倒沒聽誰直接喚過,但以前和堡主說話時曾聽他提起……呃,就如二掌櫃所知道的一般。」他覺得自己真是將油滑功發揮到極致了。
他知道的?他知道什麼別人又如何瞭解?
「這麼說五年前的事你也知道?」辛梓修皺眉看他,莫非是全體都來耍他?!
「沒有。」何掌櫃立刻搖頭,撇清干係,「五年前我尚在杭州,兩年前才調過來。我只聽堡主對我說二掌櫃和大小姐以前相識,後來又因事分開,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辛梓修仔細打量一遍他的神色,不似說謊,他在此時也沒瞞自己的必要,才慢聲道:「我再問你一次大小姐去何處了。你可以不答,但這個不答是你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告訴我,如果你猶豫之後還有可能說,我勸你莫如現在就直接說了,省得你我以後都多費口舌。你將要擔待的干係都想清楚了,然後再決定,說是不說?」
何掌櫃又感覺自己有點冒汗,哎,他就說這位是外寬內狠型,真要急起來……大概只有大小姐能跟他應對。
「大小姐去蘇湖米鄉了,她本想讓我遲一些再說,或者不說,」當然是怕他追過去攪了行程,「她去籌措糧米之事,說務必要將糧價在半個月內降到一兩以內。」
糧?原來她也一直在忙碌糧米之事?為了他嗎?還是為了更進一步戲弄他?
一時有些氣血阻滯,他按向心口,腦中也有些昏沉。畢竟他今天得到的訊息太震撼,想要故作平常都不可能。五年前的丫丫和今天的齊幽容,其實她們是一個人沒什麼不可接受的,可是他總覺得過去的五年,還有前來揚州的這段日子,在她手中他就如同被擺弄的棋子,完全依她的心情和步調而前行。她如今覺得這枚棋子玩夠了嗎?打算揭謎後丟掉?
何掌櫃一直擔憂地望著他,想要開口勸說,又怕驚了他。
辛梓修有所察覺,微抬眉,擺了下手,「沒事,別擔心。」他又按了按胸口,知道何掌櫃是怕他一時怒極氣血逆行,「沒那麼嚴重。」輕笑了下,放下手。「大小姐還說什麼了嗎?對於糧米之事可還留下什麼交待。」
何掌櫃終於略放下心,「大小姐留話說,半月之內她必定回來,這段時間可與各地米販談,言明購米意向,但不能買定,不能裝船,直待米價降到合適時再一起收。如果半月時米價未降到一兩以下,可發急信令楚州再調米五萬石北上,直到這邊購齊糧米漕船北歸時,與泗州的外調米一同補上。」所以說齊幽容是大手筆,此舉也可以視作把齊家糧庫更新一遍。
「嗯,你照做便是。」他點了下頭,她規劃面面俱到。「其實我不如她。」五年前不如,現在也不如。
看到何掌櫃愕然的神色,他略微一笑,「您去忙吧,這地方借我坐坐。」
等何掌櫃離開,他手再次撫上額間,頭脹痛得厲害,好像裡面的東西全不是自己的,思路被怨氣卡住,神志似乎也有些混亂,胸口再度憋悶。哎,讓他直接昏倒算了!
十天後,何掌櫃前來稟事,辛梓修一手捏著塊玉珮,另一手執著書冊,搞不清到底在研究哪個。
「二掌櫃,今日米價,銀九錢,有私下向我透露的,願意八錢六出手。」
辛梓修放下書冊,略一沉吟,「收。你多派屬下之人,分別與各糧販接洽,讓八錢五以下成交,先簽訂契據寫明數目價錢。告訴他們不要互相聯絡洩露,否則恐其他米販也找齊家傾售,我們可能就『無法』再買他們的米了。務必別讓他們暗中通信,等到糧米總量集齊,一道裝船。在那之前仍做出停船待價的樣子。」
米價已降到與米鄉原地購米相同,這些糧販為搶賣已經賠了路費,不能再低了。一旦其他糧號米商也發覺這個價格有利,插進來收一部分,必定會讓價格反彈。而不讓他們互相通信,是為了防止他們溝通後知曉齊家開收,一同提價。
等了幾日,今天就是最好的時機。
「先開憑信,別動用銀子,別搬動糧食,等大致完成後一起兌付,再逐個搬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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