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說成是一個少爺花重金買下的男寵,少爺才氣遠播,很多人都想瞧瞧我是長的怎生模樣?竟讓高居才子之首的少爺,如斯疼寵?
但依少爺的脾氣,自是個個都吃了閉門羹。可人是很奇怪的,越得不到的,越覺得它是珍寶。越見不著的,便越是旖麗幻想無邊無際。
老爺不敢對我怎樣,有次趁少爺外出,烏黑著臉恨恨的對我說,我倒是有名了。他還真不知曉,王夏這人,居然和董賢有得比拚?
他氣的雪白鬍子顫顫抖抖,說,我把少爺名聲拖累了。這話,不正是諷刺他,他的兒子是同哀帝般的昏庸嗎?
老爺賞了我一記又一記耳刮子,後來才在老管家的勸阻下,忿忿的停下了手。他說,若我真愛少爺,便要我自己離開。
我咬著牙,不讓自己落下淚,因為,這是我僅存的一點尊嚴。我不再親手失去它。
老爺見我像木頭般的跪著,氣的又吼又叫的,若不是少爺及時回來,我還真怕老爺一時衝動,拿刀砍了我。
但我想不到的是,不只是老爺,就連皇帝爺,也來破壞。皇帝說的好聽,要召我入宮陪他的嬪妃。皇帝說出口的話,老爺自是歡喜有人替他除了我這禍害。他將我和少爺的行徑透露給士兵知道。
就這樣,我和少爺快出城之際,又被人帶了回來。少爺頑強抵抗,自是被打傷了。我也是拚命反擊,但捉著我的那人,被我又打又揍的,卻也不敢傷我一毫。
我驚慌的被帶上馬車,被人牢牢架在位上,連看少爺最後一面都不成。我想起小時見過的殺豬,那豬哀嚎震天,但施予殺手的人們,手起刀落,卻是像做著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還自顧自的聊天說笑著。
壓在我身上的士兵,就像是那些人們,而我,就像是那只垂死掙扎的畜生。
只能無力的任人宰割。
沒多久,我疲憊的停止掙扎,馬車也緩緩進了宮。我被梳洗一番,穿上飄飄薄薄,像是衣服,又不像衣服的紅紗。身上也被灑上很特殊的香酚。那味道弄得我昏昏欲睡,像飄到雲端般。
時間像是被攪成一團的渾沌,我的手腳不聽使喚,我無意識的想爬出這座吊滿紅紗,迷幻又詭譎的房間。但爬到門口,又被人拎了回來。
不知重複幾次後,一聲嬌鈴鈴的笑聲傳了進來。我抬頭,見著一個莫約十五歲的少年,他的長相十分漂亮,若不是他胸前同我般平坦,我會誤會他是皇帝的寵妃。他同我一樣穿著件薄紗,不過,他的是綠色的。
他見我的舉動,似乎覺得很好笑。蹲下身,問我為何要逃?他說我看的出來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在這宮裡有吃有住,不用挨餓受凍,也不用供人奴役,雖然晚上會不舒服些,但也只是幾個時辰的事罷了。
他還說,這迷藥得等上三天才會消,這樣,我的身子才會更容易接受皇帝。不過,迷藥一消,得難過反胃個十多天就是了。
他自言自語的把玩起我身上的紅紗,說,別惱了皇帝。這座別宮,全是皇帝的男寵,要我忍忍,帶皇帝興頭一過,自然就不用再忍受了。
我咿咿啊啊的搖頭,慌亂的扯著紅紗,好似這紅紗扯下來,我這惡夢就會醒了。少年低頭吻了我,說,和皇帝做那事很痛苦是真的,不過,他們都會趁皇帝不在時,彼此安慰。
他說,他看上我了。
他說他會照顧我,讓我快樂。我不可思議的瞪著他,心想是不是那迷藥也將我腦袋迷糊塗了?荒唐!太荒唐!這一定是夢,不是現實!
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少年笑著說,皇帝回來了。他交給我一顆黃色藥丸,說,真忍不住時,吃了它,昏了會比較好受。
他臨走前,說他叫綠袖,要我記著他。
那天開始,我有了一個新的名字,紅襲。
***
我一點都不記得。
什麼都不記得。
不想記,也記不起。
待我醒來,身旁,仍舊不是少爺,而是綠袖。
我全身酸疼,躺在似血潮紅的大床上,宮女為我淨身,而我緊閉著眼。赤身裸體的讓人一覽無遺,不是件感覺很好的事。她們的目光像是會灼人般,烙在我的皮膚上。
我像頭馬般,在額記,被皇帝親手印上了印子。我慶興或許是我吃了綠袖給的藥,所以,總使我的身子髒了,可我的靈魂還是乾淨的。
綠袖嘟著那張好看的嘴,說,他昨個才聽說我進宮前,原就是個男寵了,那他何必將珍貴的藥丸給我一顆?真是瞎操心。
我一聽,不顧身下似火灼燒的疼,猛坐起身,搖頭,一直搖頭。
我不是男寵!
不是!
不是!
綠袖將我的臉定位,順手拭去我臉上不自覺留下的淚,說,別激動,算他聽錯了好麼?
我無力的靠在他胸膛,想到什麼,趕忙扯著他衣襟,伸手攤在他眼前。
藥!給我藥啊!
綠袖「哧」的一聲,拍開我的手,慵懶的說,那藥,他個把月,也才捨得吃一顆。他是看我順眼,才大發慈悲給我的,否則,我疼死關他什麼事?
若每個人都在與皇帝做那事時昏過去,那這藥還能偷偷進宮嗎?
我感到一陣暈眩,屋內身旁的紅色紗縵,個個都像化成了鬼,同我撲來,讓我精神錯亂。我又倒了下去,伸手摀住臉,將身子捲曲在一起。
綠袖摸摸我的頭,也將身子滑進床,偎在我身旁。他說,我長的像他家鄉的哥哥,問我,他可否叫我聲好哥哥?
我不知他安慰我還是說真的,像他般漂亮的孩子,想必哥哥也是人中之相。哪是我能比得上的?
綠袖接下來的喃喃自語,解開了我的疑惑。他說,是感覺像。還是說,是眼睛像?
我討厭人說我像某人。
那代表,我是那人的替身。
綠袖遣退宮女,咬著我的耳朵,問我為何總不理他?
我推開他,他又黏上來,不屈不撓。最後,我累了,睜眼不開,同綠袖陷入紅海。
夢中,我又見著少爺。
他在桌上畫些什麼,我走向前瞧瞧,見他原是在畫我。我同少爺笑,少爺又將我推到桌上,同我耳磨廝鬢起來。
睜眼,我落下淚。
鹹澀入口。
***
我的身子舒展不開。
皇帝每每無法順利進入,非得要抹些滑膏,才能勉強進入。
我是故意的。
我是蒼生中,無法覆天的螻蟻,所以,我很得意的玩著我的小手段。見著皇帝汗漓漓的樣子,我說不出的痛快。
有天,皇帝真火了,便再用迷藥迷我一次。我死命掙扎,在力氣消失前,我是被人抓著讓皇帝恣意妄行的。
六隻眼睛全在我身上打轉,像是野獸見著肥羊般。不過,皇帝正在興頭上的東西,其中四隻眼,自然只有乾流口水的份。
那次,比第一次吸迷藥的下場還糟糕。我整整躺了五、六天,一醒來,見著又是那紅漫天鋪地覆蓋我,我終心死了。
這不是惡夢。
這是煉獄。
活生生的人間煉獄。
睡再久,仍是醒不來。
這座別宮共有七位男寵,全都是皇帝從各地萬中選一挑來的。
綠袖,黃絲,藍羅,白紗,紫縵,青綾。
個個都是如玉雕般的孩子,卻個個都煙視媚行。毫無明天可言。綠袖說,近些年,一個狗娘養的宦官為討好皇帝,便集了一些漂亮的孩子,讓皇帝試試「新玩意」。
皇帝意想不到的喜歡,演變成了他的嗜好。
一陣腳步聲急急而入,是綠袖。綠袖眼眶濕潤,我不知道他為我難過什麼,我想拍拍他的頭,就像我拍自己的弟弟般,但,卻連手都舉不起來。
綠袖哽噎的說,都說要我別惱了皇帝,瞧,命都快掉一半了!他說,他見過一個脾氣更拗的,被迷了四次,便一命歸西了,何苦呢?
我已經在這住上個把月了,綠袖和我特別投緣。或許,我也是將他當成代替品呵?當成我那可愛弟妹的代替品。
他撒嬌的模樣,和我五弟特別像。笑起來,臉頰有個可愛梨窩。綠袖又窩進我的身旁,說,好哥哥,別在拗脾氣了好不?
我笑了出來。我不甘。我還有家人,還有少爺,這都是我愛的人。我身上的牽掛太多,變的懦弱,一絲自己動手的勇氣都沒有。
我同情起銀華。
為這種荒庸無道的人,不值賠上一生。我也體會到,被逼著交媾,是怎生痛苦的事。
那是一種毒藥,它會慢慢侵蝕你的心,
慢慢的,
慢慢的,
腐蝕掉。
到你麻木時,便連一隻畜生都不如。
至少畜生痛了還會叫,餓了還會吃。
我停止反抗。乾脆閉上眼,盡力忽略皇帝肥腫的肚子正抵著我,想像,在我身上的人是少爺。
我愛的少爺。
李賢。
***
上官思明。
我會永遠記得這個名字。當他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得揉揉我的眼,好讓我瞧清他。因為他,居然是那天在酒宴上,同少爺說話的那位鳳眼富家公子!
這再明顯不過了,話是他加油添醋給皇帝知道的。皇帝為何如此巧,趕在我和少爺出城前攔下我們?這不是老天為難,而是有心人作怪。
他作畫有個怪癖,便是不喜有閒人在旁,要皇帝照例先行離開。我沒反對,因我要聽聽他要如何自圓其說。
他也不否認,自顧自畫起我來。我一把搶去他的紙,撕成粉碎,他便聳聳肩,又取出一張。沒多久,地上像下雪般,白成一片。
他說,就剩兩張了,一張是要交給皇帝爺交差的,一張,是要偷畫給少爺的,問我還要同他耗下去嗎?
我忿忿的咬緊下唇,這才一骨碌坐在地上。我順手揀起碎紙,伸手沾墨,問他,為何要這麼做?
或許是我對他的偏見,他眨眨那看起來就是比少爺不正經百倍,千倍的鳳眼,笑著說,始做俑不在他,是少爺。
我嫌惡的看著他,他對上我的眼,說,皇上一開始召見的文人畫師裡,首推少爺。問我可知曉?
我搖頭。
他勾上一筆,又問,老爺為何如斯富有,我又可知為何?
我自是知曉,比出個波浪姿勢,哼了一聲。不就是船運麼。
他笑著搖頭,說,老爺的確是船運起家,但,他運的可是鐵,可是兵器,是皇帝也要讓他三分的大人物。
少爺屢屢推卻,皇帝無法強迫,本就心結暗藏於腹。他不過是幫皇帝的男寵畫像時,說漏了句話,縱有不對,但也不能全過怪他。
他又提醒我,說,別忘了,老爺才是親手推你入火坑的兇手,不是嗎?
我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不再看他,不再讓他惱我生氣。
他畫著畫著,歎了口氣,說,我愁眉苦臉的,這畫上的人像也沾了苦氣。笑著說,少爺見著可是心疼呢。
我紅了眼,索性站起來,跌進床,窩在棉被裡,不讓他畫了。讓少爺見著又如何?讓少爺心疼嗎?畫中的人兒是別人的,這感覺好過嗎?
他歎口氣,要我別這樣。他走上前,坐在我身旁,拉起我臉上的紅被,突然說,我真的很像銀華。
啪!
他毫無防備,我便紮實甩了他一記耳刮子。我不像銀華。就算像,也是因你逼我至這境界,相似的,不過是可憐人這部分!
他撫撫發紅的臉頰,猛然壓下我,強迫索吻。我一驚,又踢又打的,發狠咬了他伸進口的舌。
他終放開我,拭去嘴角的血絲。盯著我說,畫不完,他便住下。一天不行,兩天,兩天不行,三天。如果我想天天見著他的話,盡量耍脾氣沒關係。
說不定,他會想試試我的滋味。
我咬牙,指指外頭,讓他知道他是在誰地盤上。敢碰我?便來看看誰損失較大?我身子髒都髒了,不差這一次。可,他賠上的,說不準,便是人頭了!
他冷笑,諷刺我說,原來我這麼容易,便肯讓皇帝保護了?
我望進他眼裡。不解他眼中那份暗沉是從何而來?我無意識的,做了一個和少爺相處時的習慣動作,
我伸手覆住他的眼。
他一怔,卻不將我的手拿開,他只是說,我覆住他的眼,教他怎麼動筆?
我將手拿開,洩氣的垮下肩膀。是了,不管我摀住誰的眼,那人都不會像少爺般,抬頭,讓他的臉滑過我的手掌,再含住我的手。
我累了。這條路太難走,歧路亡羊。我不奢求上天能讓我再和少爺相逢了。
他頗有興味的問我,方才火跳跳的貓兒跑哪去了?
我沒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將棉被牢牢抱緊,試著想,它是少爺。
我不再害怕失去,因為,
我早已一貧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