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掙扎著坐起來,卻氣虛體弱,幾次都不成功,又癱倒床上。
「姊姊總是這樣,每次都派不同的人來,弄得個個都錯認我們姊妹倆。其實……我知道她怕秘密洩漏,既然派你們來,可見有心重用,你們可要盡心辦事,別像以前那些人,讓姊姊失望,知道嗎?」
席今朝和花想容相視一眼,知道女子認錯人了,但他們也不澄清,正好乘機摸清龍飛山莊的底。
「遵命,夫人。」花想容躬身行禮。
「我這裡沒那麼多規矩,你們放輕鬆點,告訴我,姊姊最近是不是很忙,她有兩個多月沒給我消息了,我……」女子說著,又開始哭了起來,她一哭,咳嗽更嚴重。
「夫人,在下略通岐黃,可為夫人診治一番。」席今朝看她面色蒼白、人中昏暗,恐怕性命不久。
「隨便吧!」女子抽泣著。「橫豎我是快不行了。」
席今朝為她診脈,發現她確已病入膏肓,若是卓不凡親至,或者有一、兩成的機會,可他是無能為力。
女子也不在乎,淒涼笑道:「沒關係,能等到你們,看你們接寬兒入宮,我已經很滿足了,我不奢求。」
寬兒到底是誰?花想容疑惑。「夫人,那寬——呃,我等並未得到接人入京的命令,所以……」她本只想探點秘密。
但女子一聽此言,激動得又是一口血咳出,席今朝趕緊掏出一顆補身丹餵她服下。
可惜藥不對症,效果不好,女子喘了好久,才緩過氣來。
「姊姊還是不想要寬兒嗎?那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我死後,她和寬兒就是龍延王室僅存的骨血了,她怎麼忍心?」
龍廷?花想容腦海裡一陣晴天霹靂。尚善國是繼龍廷國而立,史載,高祖大軍破王城,龍廷皇室舉火自焚,一脈皆絕。難怪這座山莊要用大陣層層覆蓋、深深掩藏!
想不到龍廷皇室一直存在,當朝皇后還是龍廷皇室中人,而被留在龍飛山莊的「寬兒」則是皇后之子,那太子呢?他又是哪裡來的?
「夫人,皇后娘娘與太子現有要事待辦,暫時無法分心他事。」花想容感覺心跳得好快,聲音也有些發抖。她知道,自己即將挖掘到一樁天大的秘密。
「要事?姊姊一心只在乎復國吧?」女子又哭又笑。「我們幾代人犧牲一切,意圖恢復龍廷隆光,結果呢?爹爹娶了娘,卻因娘親只生下我們姊妹二人,便拋妻另娶,卻可歎地再無所出。我十三才名顯,娘說,我若能嫁予皇上,將來生子,合了龍廷、尚善兩國血脈,異日孩子登基為皇,便算復國,於是送我入宮。我歷經辛苦,幸得皇上寵愛,封我為後,夫妻恩愛,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
「可惜我入宮三年也沒喜訊,姊姊說我再不生育,必然失寵,讓她假裝成我進宮伴駕一陣子,只要生下孩子,我們姊妹便能交換回來。但她卻再也不跟我換了,還說反正我們姊妹模樣相同,皇上也分不清,不如將後位送予她,我太懦弱,就算有了孩子,也不一定能保得孩子登基,她卻做得到……可惜她生下的孩子先天聲啞,便把孩子丟給我,謊稱皇子早夭,與貼身內侍密謀,從民間抱了一個男孩回宮。她不知道,這是天意,上天注定龍廷不能再復國……我好後悔……我不想復國了,我只想要我的皇上、皇上……」
這回她太激動,不只吐血,耳鼻都隱泛血絲,席今朝怕她熬不住,趕緊拉起她的手,渡過一股溫和內力。
但女子卻掙扎地避開了。「龍廷亡了!兩百多年前就亡了!所有想復國的都不會有好下場,就像爹,就像我,嗚……」
「夫人別太激動。」席今朝又餵下一顆補身丹。
「我不激動……」女子厲笑,淚如雨下,口鼻的血湧得更急。「我怎能不激動?!皇上、皇上,你還記不記得婉玲……憑什麼我要一輩子守著這座假造的宮殿?我才是坤寧宮的主人,皇上明明是我的夫君,我卻不能見他,還要把他讓給姊姊……說什麼顧全大局……我不要大局!我不要復國!我要我的皇上……我受夠了,我不想再熬下去,我好累、好累……」
花想容渾身冰冷。當今皇后原來是假冒的,她的賢德是裝出來的,她其實想誅滅尚善國皇族,恢復龍廷國號!也許皇上沒弄錯,皇后真與太后中毒有關。
還有太子,他不是皇后親生、也非皇上血脈,他到底是哪裡來的?
「夫人,請冷靜下來。」眼看女子哭得幾乎斷氣,席今朝乾脆點住她的穴道。
女子整個僵住,欲動無能、欲哭無聲,過了半炷香,他才解開女子的穴道。
「夫人莫怪,在下也是情非得已。」他拱手道。
「不是你的錯。」女子躺在床上,喘息了半天,漸漸平復下來,對花想容說:「姑娘,請你幫我拉一下那個鈴。」
花想容扯動床邊錦繩,一陣悠揚鈴聲霎時響遍龍飛山莊。
不多時,啞男子捧著藥碗走進來,看見席今朝和花想容,一臉驚訝。
女子對啞男子招手。「寬兒,他們是你娘親派來接你的,姨娘死後,你就跟他們走,他們會好好照顧你。」
啞男子原來就是寬兒。他歪著頭,撫摸女子的臉,似乎不是很理解死亡的意思,但他很喜歡姨娘,一見她,便笑得開心。
席今朝和花想容眼神皆有遺憾。他若只是聲啞,皇后應該還能容他,但他既啞又傻,別說皇后了,怕是連皇上都不願認這個癡兒。
寬兒要喂女子喝藥,女子本來不願,但寬兒一耍脾氣,女子便掉著淚答應了。
「寬兒,姨娘不能再照顧你了,你進宮後,一定要乖乖聽你娘的話,千萬別惹她生氣……姨娘……」她咳得太厲害,才人喉的藥又都吐了出來,還帶些艷紅的血塊。
寬兒嚇壞了,唔唔叫著,淚流不止。
席今朝飛身上了床榻,一掌撐起女子,讓她盤坐起來,然後他雙手抵住她背心,雄厚的內力勉強維持她將熄的性命。
「你叫寬兒是嗎?」花想容拍拍啞男子的肩。「你姨娘病了,需要休息,你先出去,讓她睡一覺,明天再來看她好不好?」
寬兒搖頭,死命拉著女子的手不放。
「寬兒,你乖,姨娘太累了,你再不讓她休息,姨娘會病得更嚴重的。」
花想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使他鬆手,寬兒可憐兮兮地扁著嘴。
她把他送出門。「我保證,你明早一起床就能看見姨娘,現在去睡覺,乖,明天見。」
因為席今朝救過寬兒,所以他對兩人很是信任,儘管不捨得姨娘,還是在花想容的連番勸慰中回房去了。
這時,席今朝收功下床。
「怎麼樣?」花想容緊張地湊過去問。
「她撐不過明天了。」
一整夜,席今朝和花想容輪流照顧女子,也從她的囈語中知道了很多事。
此如:這座龍飛山莊就是皇后誕下皇子、發現兒子天生瘖啞後,請妹妹照顧孩子,為她蓋的,說是補償她再不能回坤寧宮的遺憾。
可看在席今朝、花想容眼裡,感情豈是一座宮殿可以補償?
至於莊裡失魂的僕人也是皇后的傑作,為的是怕傭人多嘴,洩漏機密。花想容憶起,以前常聽皇宮內侍說怕被分到坤寧宮做事,因為皇后身邊的人總是莫名失蹤。那時她還納悶,皇后賢德,年年開大恩放些年紀大或另有要事的宮人回鄉,這樣好的主子,宮裡可是只有一個。現在才明白,那些內侍機敏,早已察覺不對勁。
女子反對皇后拿別人的孩子替換自己的親兒,覺得寬兒可憐,因此特別疼愛他。可惜女子也不知太子的真實來歷,這讓花想容倍覺扼腕。
以前,皇后每個月都會派人給山莊送東西,同時與女子互換音信,但兩個多月前,皇后的消息突然斷了,女子又生病,苦等不到皇后的信使,心裡焦急,才冒險讓寬兒跑一遍京城。花想容算算日子,她們姊妹失聯的時候,正是皇后正中毒昏迷之時,而寬兒則是才出門便被蛇咬,昏倒路旁,幸虧遇到席今朝和花想容,否則他小命休矣。
寬兒天生癡愚,大概弄錯了女子的意思,以為女子要找的人是席今朝和花想容,所以毒一解,便興沖沖把人往家裡帶。
女子病得只剩一口氣,唯一希望是找到信使,接寬兒入宮,因此,一見席今朝和花想容,便將遺願寄托在他們身上。
天光初起,女子已奄奄一息。席今朝數度為她運功,也救不了她。
花想容著急地找寬兒,要讓他們姨甥見最後一面。可惜當她找到寬兒時,女子也嚥下最後一口氣。
臨終前,她說了山莊的出入方法,也交代那些僕人,只要三個月不服藥,便會恢復正常;而她,哭喊著皇上,含恨而終。
趕來的寬兒見女子閉眼,以為她睡著了,搖晃女子兩下,她沒反應,他便替她蓋好被,又自去玩了。
花想容淚流滿面,撲進席今朝懷裡。「為了一個幾乎不可能成真的夢想落到這步田地,值得嗎?」
「也許她沒想過值不值。」席今朝不覺得難過。女子一生追求復國,雖然失敗了,至少她追求過。天底下本是如此,有人成功、有人失敗,不可能事事盡如人意。「我們只看到她的落寞,但別忘了,她曾貴為皇后,她若無心復國,何必讓夫?想來她也曾有過一番心思,不過在層層磨難後,盡數消滅了。」
「心太高、夢太大,最終只讓自己淹沒在無盡的虛妄中。」她頹然地拉緊他的手。「我懂了,我只要珍惜眼前就好。」
他看著她淚痕未乾的臉,削薄的唇勾起一彎溫暖的弧。「我們彼此珍惜。」他低頭,輕輕一吻印上她額頭。
她抱緊他,聽著他胸膛強而有力的心跳,眼眶又開始發酸。這兩個月幾乎沒有間斷、不停襲來的事故,讓她也變得善感了。
席今朝來回撫著她的長髮,安撫道:「放心,我在你身邊呢!」
正因他在,她才能偶爾軟弱,否則她總是一直硬撐著自己。
其實,有個地方可以讓自己軟弱、哭泣,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花想容更用力地抱緊他,冀望這一刻能永遠停留。
他突然拍拍她的肩。「你能不能先放開我一下?」
「不要。」她抽噎著,太依戀這一刻的溫暖。
「寶寶該喝奶了,還不去餵他,一會兒他又要哭了。」而他最怕聽見嬰兒哭。
「遲一點點,不會有事的,我以前帶他時,還鬥得找沒人追時才喂——」
好像真要跟她作對一樣,她還沒說完,嬰兒剌耳如魔音的哭聲便晌徹雲霄。
她敏銳地察覺懷抱裡的席今朝好像僵住了,整個人變得僵硬無比。
「你真的很怕孩子哭?」她問。
他沒回答,但他臉部僵凝的線條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