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也有一個好處,破土地廟邊生了一叢毒菇,讓席今朝摘了,研磨了一些不是太厲害、可也算有效的毒物,稍補一下他快要淨空的藥囊。
這一夜,花想容哄睡了寬兒和小王爺,走到廟門口,陪著席今朝一起守夜。
「天嬌不是讓人傳言來,說今晚會到,怎麼還沒來?會不會出事了?」她很擔心。
席今朝對她一眨眼,花想容突然發現自己被抱住了。
「容容,我就知道你最關心我了——」說人人到,曹天嬌來了,但她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了吉丁。少年身穿團花錦服,頭戴金冠,面如敷粉,說不出的風流俊俏。
花想容有些訝異,這愛打扮的少年看似輕浮,其實執著堅毅。
她拍拍曹天嬌的肩膀。「喂,抱差不多就好,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能有什麼事比得過我們久別重逢……」下面接著的話,曹天嬌說得很小聲。「你也可憐可冷我,一個多月沒抱過小姑娘了,讓我解解饞吧!」
花想容瞄一眼吉丁。真想不到他能把曹天嬌盯得這麼緊,該不會曹天嬌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上吧?
「我心裡支持你,但我更需要你的幫助。」花想容還是推開了她。
曹天嬌嘟起了嘴。「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這不給好處的事,我為什麼要做?」
「因為我們是朋友,因為好朋友可以為對方兩肋插刀。」
曹天嬌很鬱悶。「說吧、說吧!找我那麼急,有什麼事?」
「我要入宮面聖。」
「那就來啊!誰還能阻你?」
「你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太子唆使一派江湖人追殺我,又調動了羽林軍封鎖四城門,我連進京都不成,還入宮咧!」
「有這種事?我最近忙瘋了,根本不知道。」
「太子調動軍隊竟能瞞過你?」
「拜託,太子現在又監國了,那些軍隊他愛調就調,我還能插嘴不成?再說,羽林軍和禁軍也到了調防年限,最近調動很正常啊!」曹天嬌瞥了眼吉丁。「太子最近真的行動很大?」
少年點頭。「太子不只調動羽林軍和禁軍,上個月還把虎賁衛和東宮衛士也一起派出去幫助地方官剿匪,說是要訓練他們。」
看來不單是吉丁纏著曹天嬌,曹天嬌對他也頗所倚重,才讓兩人成了解不開的死結。
花想容怒哼一聲。「剿匪?是剿我還差不多!」
她把被追殺的事說了一遍,曹天嬌和吉丁聽得目瞪口呆,同時,席今朝又補充了寬兒的身世來歷。
「這種事也太離奇了吧?」曹天嬌很不想相信。「我也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前些日子,皇后死於冷宮,發現時屍身都腐了,甚至沒人知道她是幾時自殺的。我為了這件事,被皇上臭罵了一頓,又重新佈防宮中守衛,才會忙到外界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所以,自己這麼忙是不是被設計了?
「皇后死了!?」花想容簡直不敢相信。「確定皇后是自殺?」
「人都吊在橫樑上了,應該是吧!」曹天嬌說。
「也許她是被人殺了才吊上去的。」席今朝道。
「就算她是被殺的,也查不出來了,畢竟發現得太晚,什麼線索都沒了。」
花想容感慨。曾經的一國之母,哪怕她是假冒的,但母儀天下卻是不假,身後竟如此淒涼,怎麼不令人唏噓?
「還有一件事。」曹天嬌又說。「太后又病倒了。」
「御醫怎麼說?有沒有危險?」花想容與太后情同母女,很是擔心。
「御醫說太后年紀大了,情況不太好。」
花想容突然一陣暈。這段日子,實在發生太多事了,讓她有些承受不住。
席今朝伸手把她攬進懷裡。「等我們將嬰兒送進宮裡,太后看了,一定很高興,說不定就好了,你別太擔心。」
這當然是安慰之詞,但花想容聽了還是很感動。
她搖搖頭,強迫自己站好。「天嬌,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們進宮?」
「你們要進宮,當然沒問題。但孩子……說真的,我不知道怎麼藏他才能不被發現。」
「太子一直很想要將軍手上的兵權?」吉丁突然開口。
一時間,三雙眼睛都盯著他看,曹天嬌捶了他一下。「繼續說啊!講一半幹麼,吊人胃口?」
吉丁不說話,笑笑地看著她。
曹天嬌氣得脹紅臉。「你——行行行,算我又欠你一次,這總行了吧!」
吉丁默默地從懷中掏出一本小本子,在上頭又添了一筆。
花想容瞥了眼曹天嬌。看書本上密密麻麻的記號,她欠了不少啊!
曹天嬌也很哀怨。她生性豪邁,於生活細節上難免疏失,又在外頭逍遙久了,乍然回宮,百般地不適應,幸虧有吉丁處處周旋,她才沒被太子挑剔到抓狂,日子久了,他也變成她的貼身助手。
但要吉丁做事卻要付出代價,他不會要求太過分的事,但諸如一起喝杯酒、共同賞個月什麼的,卻是日日不絕。
滴水能穿石,曹天嬌給磨久了,總覺得好像欠了吉丁什麼,在他面前越發軟弱起來。
吉丁接著道:「太子也知道他手中的軍隊能力低落,而將軍手下個個士氣正豪,太子不止一次提過想要兩軍對調,但將軍不肯。我的意思是,不如允了太子,但事先得跟那些軍士說好,這是演習,讓我們的人準備著,趁兩軍調動混亂之際,強行擁護我們入宮。」
「這太危險了,萬一擦槍走火,打了起來怎麼辦?」花想容可不想在京裡殺個血流成河。
「可以要求太子先試試百人對調,若無問題,再謀後計,如此可壓制暴亂,不至失控。」
「那還是要打啊!」花想容最不願的就是自家軍隊內哄。
曹天嬌卻功她。「容容,太子要登基,就要除掉所有的妨礙,比如小王爺、太后,甚至是皇上,陳非我們放手,否則這一仗便避不掉,我們已無法消弭這場兵災。」
席今朝跟著開口。「想容,我們不能再拖,否則太子勢力越來越大,等他真的謀害皇上、自立為王,我們也無能為力了。」
這些事,花想容都懂,可她捨不得那些軍士的性命。
但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那就做吧!
「好,就照吉丁的意思。」
曹天嬌看一眼天色。「我們出來的時候,跟內廷總管說好,五更回去,請他幫我們開門,現在時間未到,也進不去,不如你帶我看看小王爺長什麼樣子,可不可愛?」
席今朝悄悄地打了個哆嗦,只有花想容注意到了,很想笑。席今朝是真的很怕嬰兒哭。
好像附和她的想法似的,破廟內,一陣驚天動地的嬰兒哭聲瞬間響起。
曹天嬌錯愕。「是小王爺?」
席今朝和花想容一起沉默,五官有些扭曲。嬰兒哭起來真可怕。
曹天嬌後退一步。她也受不了嬰兒哭。「聽聲音就知道小王爺精神很好,不必看了。」
四更方過,席今朝在破廟裡喂嬰兒,花想容送曹天嬌和吉丁離開。
花想容覷一眼跟在曹天嬌身後三步遠的吉丁。這少年成熟得好快,幾乎每天變一個樣子,她記得他還跟在水無艷身邊時,每天攆雞鬥狗,好玩得要命,曾幾何時,男孩長成了男人,也知道沉默地守護著心上人了……
曹天嬌拉她一把。「你別光只是看,也替我想想辦法,怎麼讓他死心?」
「他為你做了這麼多,你都不感動?」花想容其實有些同情吉丁。她剛愛上席今朝的心情,就跟他現在一樣,不過她幸運了一點,席今朝響應了她的感情。
曹天嬌怔了一下。「容容,感動跟感情不能相提並論。」
「你真的不可能接受他?」
「這一點我也想了很久。」曹天嬌沉默的時候,嬌艷的五官顯得特別嚴肅,但只維持了一眨眼時間,便被嬉笑給取代了。她眼神裡帶點陶醉,抱住花想容的腰。「我還是喜歡小姑娘,我沒辦法想像自己跟一個男人在一起。」
花想容嗔她一眼。「小姑娘會長成大姑娘,再變成老姑娘的。」
「那樣我也喜歡。」只是她一直沒找到一個願意跟她一起變成老姑娘的人。
吉丁始終聽著她們的話,但表情一點也沒變,好像她們談的不是他,好像他的心已經變成一顆石頭,任歲月流逝,不改其志。
花想容注意到他的樣子,她又想起了那個守著假造的坤寧宮,直到死前,依然不停喊著皇上的女子。不知道皇后頂替了妹妹的身份,陪伴皇上多年,她曾不曾真的喜愛過皇上?而那將皇后廢掉,任她死去無人聞問的皇上,心底到底有沒有過皇后的位置?
她的思念很甜美,不管何時何地,只要她腦海裡浮現席今朝的影子,只要走在路上,偶見一身玄衣,她心頭都會泛起一陣幸福的漣漪。
可很多很多的感情卻不完美,明明它們也曾真心誠意,卻總在現實中摧折消磨。
她歎了口氣。「算了,讓他跟吧!我想他能理解你的無奈。」她側身對吉丁微笑,他回給她一抹感激的眼神。「哪怕有一天,你找到了一個願意跟你一起變老的姑娘,他也會祝福你的,是不?」
最後的話,問的是吉丁。
吉丁低下頭,但又迅速挺起胸膛,神情一如既往地堅定。
曹天嬌垂著腦袋,心裡很不舒服。她對吉丁歉疚、對自己生氣,但她不知道怎麼辦,她心裡很悶,很想發洩一下。
巧的是,現下她想洩火,太子就帶著一票人送上門了——
「好久不見了,花御史、曹將軍。」
太子容貌生得秀氣,用俊美無儔來形容也不為過,但他的眼神總是溜得很快,給人一種陰險不可靠的感覺。
「我一點都不想看到你。」花想容撇嘴。
「看來我們還是小瞧殿下了,內廷總管應該已經被你收買了,才會洩漏我們的行蹤?」曹天嬌和吉丁同時上前一步,護住花想容。「但殿下莫非忘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親自出馬,就不怕出意外?還是……你手下鎮得住場面的人都派光了,不得已只好親身上場?」她嗤笑。
「沒錯,孤手下有能力領軍的確實不多,一個去接收羽林軍和禁軍,一個統領虎賁衛和東宮衛士,他們已在皇城集結,只等孤的命令,便可攻進皇宮,令皇上退位。」太子得意洋洋。「至於孤,暫且不想與皇上父子相殘,免得落人口實,便來瞧瞧你們有什麼通天本領,能一次又一次破壞孤的好事。」
這時,花想容、曹天嬌和吉丁耳裡傳來席今朝的聲音。
「我已經佈置好了,一會兒打起來,想容和我一起突圍,我們去鬼谷,那裡機關遍佈,短時間他們是攻不進去的。小師妹帶吉丁火速回京,務必將軍隊掌握在手中,等你那邊打勝了,再發兵上鬼谷救我們。」
曹天嬌傳音回道:「京裡的兵可能不好調,我回宮後就找皇上討兵符,四師兄正好也在,他輕功好,讓他和四師嫂帶著兵符上邊關調兵,好將太子一擊擒住。」鬼谷的老四「盜神」商昨昔,可謂天底下跑得最快的人。
「就這麼辦。」花想容做最後決斷。「大家各自保重。」
「好。」曹天嬌點頭。「眼前先想辦法引開太子的注意力。」
花想容走出曹天嬌和吉丁的護衛,冷笑看著太子。「兩個問題請教殿下,第一,你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並非皇上親生?第二,皇后的死是你下的手?」
太子大笑。「花御史還是這麼直率。孤真的很欣賞你,你現在回頭,孤依然接受你。」
「我瞭解。兩個答案都是「是」。」花想容厭惡地道:「我不懂,皇后就算不是你的生身之母,總也撫養過你,你怎麼下得了手?」
「太后待她有如親女,她不也一樣下手?」太子冷哼了聲。金絲花是他跟皇后一起佈置的,只因太子虐殺侍衛和宮女被太后知道,太后震怒,欲廢太子,後來雖不了了之,但已教他們警覺,就怕再來一回,儲位不保,於是想方設法謀害太后。
可皇后進宮久了,對太后多少也有感情,怎麼都下不了手,說太后年歲已大,活不了幾年,讓他再等等。他哪裡等得了,便常與皇后爭執。一回,皇后無意中脫口說出後悔抱養他的話,雖然及時轉移話題,但仍讓他懷疑起自己的身世。
適時,皇上要他監國,他藉此培養勢力,一邊著手調查皇后的過去,連那些告老還鄉的老宮人都找出來了,威逼利誘之下,終於發現皇后的身世和她誕下死胎、抱養民間骨肉的秘密。
他並不知道皇后其實已被調換,孩子也尚在人間,只以為皇后是前朝餘孽,特意進宮要顛覆尚善國。
但龍廷皇室苛延殘喘至今,也就剩皇后一支血脈,她不可能做女皇,不如便宜他,他答應登基後,改國號為龍廷,條件是皇后盡快殺了太后。
但皇后做法太溫吞,他等不了了,乾脆將太后、皇后一起除掉。
只是此事被卓不凡和席今朝破壞,他只得先處理賢親王。奈何底下人蠢笨,竟讓小王爺逃過一劫,至此,事情已完全脫離他掌控,他只能趕緊彌補缺失,先向皇上進言,大義滅親除了皇后,一邊派人追殺小王爺。若這樣還失敗,他也只好兵變,殺父皇、奪皇位。
讓他落到這步田地、進退維谷的就是席今朝和花想容,這兩人真是他命裡的剋星。
不過……他看著花想容英氣勃發、熠熠生輝的俏臉,恍惚間,總是想起那句話:得花想容者,得天下。
尚善國不過是大陸上一個彈丸小國,比它強者尚有五、六,他是不甘心屈居人下,他要做,就要做一統天下的至尊!
「花御史,孤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歸順孤,一旦孤登基,你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母儀天下嘛……」花想容閉上眼,彷彿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