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專杯冠亞軍爭奪賽,一方由宋沐星領軍,一方是X大。兩方各有擁護者,不管哪一方進球,總會冷不防地傳出爆破天花板的歡呼聲。
現在由宋沐星運球進攻,他左顧右盼,籃下有破綻,他運球快速的沖人籃下,腳一蹬,將球扣入籃框,全場又傳來如雷般的歡呼。
宋沐星的身子一落地,對方的拐子直接擊中他眼角,他的臉馬上見血。
「Fuck!」對方的蓄意惹惱了宋沐星,不顧臉上的刺痛,他衝上前扯住對方的衣領。「你他媽的想幹架嗎?」他最近脾氣火得很,這樣的畫面已經有好幾次了,前面幾次比賽,他場場五犯畢業,甚至有些觀眾是聞名來看宋沐星的。
「來呀!來呀!」對方用胸膛頂回去。
宋沐星一個拳頭揮過去,兩方隊員全湧上來,裁判的哨聲一次比一次尖銳,教練急急叫暫停。
「夠了!」陳嘉明和紀維中將宋沐星架開。「你已經四犯了,比賽還有五分鐘就結束了,你節制一點!」
他們押著宋沐星回休息區敷藥,走到半路,阿曼達正一臉擔憂的迎面走來。
雙方停住,相視,默然。然後,宋沐星面無表情地從她身旁走過。
「阿星……」阿曼達無力地喊著他。
「你還來幹什麼?」靜宜突然衝過來攔住她。「你害學長還不夠嗎?」
「阿星受傷了……我……」
「如果你不愛學長,就離他遠一點,我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關心!」
阿曼達無言。她看著靜宜走回休息區,見她熟練的拿出救護箱,她跪在宋沐星面前,溫柔地替他拭去臉上的污血,溫柔地替他敷藥,她的表情好溫柔、好認真。
你在做什麼,阿曼達?是你拒絕了他呀。
阿曼達緩緩地轉過身,她背對著宋沐星,舉步維艱。每走一步,她與宋沐星的距離愈拉愈遠。
一個月了,她和宋沐星已經分開一個月了。宋沐星根本避不見面,她只好藉著球賽,隔著一個球場與人群看他。他瘦了,表情冷冷的,一如方才看她的表情,他是徹底心冷了,愛笑的嘴角也變得僵硬。她在球場裡見到了他暴戾的一面,只要對方令他不爽快,他就會怒目相向,甚至惹得一身掛綵。
比起在日本那分離的一星期,阿曼達覺得現在的宋沐星更遙遠。
不過,她有資格要求什麼,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緩緩地走出體育館,陽光大剌剌的照在臉上,她卻只覺得冷。失去了宋沐星,她也失去了陽光。
背後傳來長長的口哨聲,球賽重新開始。
阿曼達孤獨地站在那裡。
她的語言課程已經結束了,她再也沒有借口留在這裡了。
***宋沐星任由靜宜為他敷藥,心思卻跑到了已經許久不見的阿曼達身上。
她來做什麼?
來看他有沒有為愛傷神、潦倒的模樣嗎?
方才見到她,她一臉驚慌,是擔心他嗎?
她一直都在注意他嗎?
哈哈哈……這真是太諷刺了!是憐憫他嗎?
那一夜之後,他不曾回到自己的住處,他也沒回家,怕家裡那二老囉嗦個沒停,他整天都窩在陳嘉明與紀維中的小套房玩電動,不然就飆網咖,沒事就練球,把自己操得像狗一樣,一回去,倒頭就睡,讓自己沒時間想阿曼達。
他實在很想找人打架,比賽時,肢體間的相碰,都會激起他想狠狠幹一架的衝動,而他也真的做了。每一場他都光榮五犯畢業,已經可以媲美櫻木花道了,更荒謬的是,居然還有觀眾拿他的紀錄下賭注。教練勸不了他,只好叫陳嘉明與紀維中盯對方球隊時,也得盯緊他。
無論他怎麼發洩,但,該死的!阿曼達的身影總有辦法鑽進他腦袋,怎麼趕也趕不走。
哨聲響起,比賽開始。
宋沐星站起身,他按捺不住的回頭看去,阿曼達早已離開了。哈,他居然還有點希冀,以為她或許對他還有點情感。
宋沐星啊宋沐星,你還沒夢醒嗎?
「沐墾,最後五分鐘,你得把持住啊!」紀維中說。
是呀,他把持不住阿曼達,至少得把持住這場球賽。
「嘩!」罰球二罰二中。防守,進球!接球,搶攻。就這樣,雙方來來往往,直到最後十秒,由宋沐星球隊進攻。
紀維中一而運球一面指揮,然後傳給左翼的陳嘉明,陳嘉明在門右躲,沒機會出手,宋沐星跑到籃下,陳嘉明抓住空隙傳球,宋沐星接住球,轉身躍起,「碰磅」一聲,灌籃得分,場內爆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終場哨聲響起。
球賽結束了。
***
大專杯結束了,宋沐星他們拿到了冠軍.暑假也跟著到了。
下午一到,宋沐星還是準時到體育館打球。
靜宜總是如影隨形的跟在他後面,為宋沐星遞茶擦汗,一副甘之如飴。
宋沐星不是不知道靜宜的感情,與阿曼達吹了後,靜宜就默默的守在他身邊。但人的感情怎能說變就變,所謂「歡喜愛,甘願受」,如果靜宜滿足於現狀,宋沐星也由她去。
今天靜宜來得有點遲,宋沐星已經與一群學弟打了一個小時的球了。他坐到一旁休息,這才看到靜宜氣急敗壞的走過來。
「不要臉的女人!」靜宜邊走邊罵。
「怎麼?誰敢惹我的小學妹?」
「還不是那個阿曼達……」提到阿曼達的名字,靜宜驚覺的摀住嘴巴。
「阿曼達如何?」心隱隱作痛,宋沐星還是若無其事地問。在過去的一個月多,這個名字一直是個禁忌。現在仍是,只是他學會了掩飾自己的心情。
「沒事!」靜宜轉移話題的拿出檸檬汁。
宋沐星靜靜地看她。「不要瞞我。」
「為什麼學長還是這麼在意她?難道她傷你還不夠嗎?」靜宜爆發了。
「你如果真正愛過一個人,你就知道要恨一個人其實是不容易的。」這是宋沐星第一次剖白他的感情。
「即使這個女人正跟另一個男人在外面那家咖啡館卿卿我我?」靜宜氣壞了。
「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現在?」宋沐星被這個訊息愣住,接著,一股嫉妒如潮水襲來。原來,他對阿曼達的情感已經根深柢固,怎麼撤也撤不了。「你看到他們了?」他站起來準備去找阿曼達。既然無法忘掉她,那麼,他要重新再把她追回來,哪怕她已經有了新情人。
「學長,你看看我啊!」靜宜抓住他。「你為什麼不愛我?我是這麼愛你!」
宋沐星回頭看她,眼神靜靜的。「靜宜,這就是愛情,在愛情的世界裡沒有所謂的絕對。」他一句一句慢慢地說。「你愛我,我愛阿曼達,也許阿曼達愛的是別人,這就是愛情的殘忍,你不能要求對方同樣的付出。」
說完,他鬆開靜宜的手,毅然地轉身離去。
是的,這就是愛情,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既然如此,我們只好對自己坦誠,該愛的時候勇敢去愛,即使撞得滿頭包、一身傷,也不要虛度一場。
***
那次口角後,凌凡已經有一陣沒和阿曼達說話了。不過,兩人同住一個屋簷下不碰面不說話實在很困難,凌凡第一個就受不了這種氣氛。
凌凡畢竟是凌凡,她是瀟灑的、是乾脆的、更是可愛的,沒多久,她就放下姿態邀請阿曼達喝咖啡,凌凡一向不喝咖啡的,由此可知她的誠意。
凌凡道了一聲歉,阿曼達也承認自己也有不是,前嫌盡釋,兩個人真心地享受下午時光,置身在飄揚爵士樂的咖啡館,連心情都變得輕鬆多了。
凌凡點了和阿曼達一樣的黑咖啡,才喝一口,她馬上受不了的猛吐舌頭。「哇,好苦、好苦,你怎麼沒警告我這咖啡像毒藥一樣難喝?」
「我剛勸你喝拿鐵,你還說咖啡哪有什麼金銀銅鐵的!」阿曼達呵呵地笑。
「那你又為什麼只喝黑咖啡?黑咖啡不是又苦又澀又酸嗎?」凌凡皺了皺眉。
阿曼達的綠眼睛沉了下來。「你知道思念一個人是什麼滋味嗎?」
「我哪裡會知道!向來都是別人暗戀我的。」凌凡驕傲地揚頭。
看到凌凡與宋沐星氣味相投的氣質,阿曼達有一陣恍惚。半晌——「你真像阿星……」她似歎息的說。
「什麼?誰是阿星?」「……他就是黑咖啡的滋味……」
「啊?」凌凡搔搔頭皮。外國人的文法還真是與眾不同啊。特別不容易懂。
「思念一個人的感覺就像在喝黑咖啡,苦苦的、澀澀的、酸酸的,那滋味會一直逗留在舌尖上,不會散去……」阿曼達望著窗外。「那就是思念的滋味。」
「你確定你說的是中文嗎?」凌凡又搔搔頭,怎麼阿曼達的話她都聽不懂咧?
「以後你就會知道。」阿曼達淡淡地笑,一個很哀傷的笑。
這時,門口處傳來一陣銀鈴式的鏗鏘,阿曼達聽到凌凡的抽氣聲,她轉過去看凌凡,隨著凌凡的視線看見了門口的男人。「朋友嗎?」她問。
「他就是搶吻我的男人!」凌凡口氣憤憤不平。
「他看起來不像是個登徒子。」阿曼達漫不經心地說。
「阿曼達,幫我一個忙。」凌凡傾身吻住阿曼達的唇。
阿曼達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事情就結束了。凌凡回到自己的位署上,臉上的神情卻變得更迷惑了。
「對不起,突然對你這樣做。」凌凡訕訕地說。
「是因為那個男人嗎?」阿曼達定定地看她。
「他竟敢跟蹤我,陰魂不散的像個鬼,可惡透頂了!我只是想讓那個混蛋知道,他的吻,跟女人的吻對我而言都不具任何意義。」凌凡一口氣的發洩。
「真的沒意義嗎?」阿曼達的神智又恍惚了,她想起了與宋沐星唯一一次的吻。那個吻對她來說可是意義重大,因為她棄守了對安德烈的承諾。
唉,阿星現在在做什麼呢?不知道他臉上的傷好點了沒?
「當然沒意義。」凌凡振振有詞。「算了,別談那個討厭鬼。嘿,我還要親你的嘴。」她像在掩飾什麼似的又欺身過來。「我剛剛在你的嘴裡嘗到咖啡的味道,真奇怪,經過唾液的分泌後,不苦不澀也不酸了。」
是嗎?經過唾液的分泌,真的不苦不澀也不酸了嗎?
阿曼達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得分神抵抗凌凡。這丫頭一瘋起來都不看場合與地點的。
突然——一股力量分開她們。
阿曼達的髮辮鬆散了,她揮開散落的髮絲,看見了宋沐星,心沒來由的一震。
「阿星!是你!」她既驚且喜,她根本不敢想還能再看見他一面。
「跟我來!」宋沐星的眼裡噴著火,一把箝住她的手。
「好痛!」他握得好緊、好重。「你抓痛我了。」
「放開她!」凌凡衝到他們面前。
「滾。」宋沐星一看到凌凡,眼神變得更火,拳頭也握的嘎嘎作響。他要殺了這個渾帳。當他看見屬於他的唇被眼前這個渾帳搶掠,他的心肺快爆開了,他恨不得將這個人的嘴唇撕毀。那是「他」的唇,只專屬於「他」的唇。
「阿曼達的事,就是我的事!」凌凡那套保護論又犯了。
宋沐墾狠狠瞪了凌凡一眼。該死的,他不想在阿曼達面前展現他暴力的一面。
「過來,阿曼達。」他說,表情深不可測,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凌凡,他是我的朋友。」阿曼達擋在兩人之間,免得兩個人打了起來。但毫無作用,她嬌小的身材,依舊擋不住凌凡與宋沐星眼神間劍拔弩張的火藥味。「你怎麼了?」她回身問宋沐星。
「跟我走。」宋沐星定定地看她,還是那句話。
「好,我跟你走。」阿曼達點點頭,任由他牽著她的手離開。
***
離開咖啡館後,宋沐星帶著阿曼達坐上公車,然後下車,接著,他們又坐上往淡水的捷運。
這一路上他們始終沒有交談。宋沐星似乎想借由漫長的車程來發洩他的怒氣,因為阿曼達可以從他一直未鬆開的抓握知道。他握得好緊好緊,五指緊緊扣住她的,甚至不在乎弄痛她。阿曼達呼也不哼,任由他牽著她的手。
他的手好大,好厚實,是適合牽手的情人。坐在微晃的車廂裡,阿曼達研究著宋沐星的手。
那次他拂袖而去後,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這樣坐在一塊。主持節目時,他也沒有突然跳出來給她一個驚喜。同事們都在問,他們是不是吵架了?而她,只能苦笑以對。沒想到,今天他竟然像一陣風刮了進來,捲走了她。
再次見到他,她才知道她是如此的想念他,而他仍然在生她的氣。阿曼達回憶著在咖啡館的情形,突然想起與凌凡嬉鬧的一幕……凌凡總是一身男孩子的打扮,短髮,又戴了頂鴨舌帽……啊,難不成,他把凌凡誤認為男人……
他……是在吃醋?
心頭一陣喜悅,她抬起頭想跟他解釋,卻看見他燦亮的面容蒙上嚴厲的線條,薄嘴抿成一直線。
他一直是個很自得的男人,是她讓他變成這副憔以的模樣。一股歉疚湧上心頭,嘴角的笑意隱去,阿曼達撇過頭,看著窗外快速飛過的影像。
宋沐星當然生氣,他的眼裡依然停留在阿曼達與那人嬉鬧的畫面。一個禮拜了,那次球賽後和她整整一個禮拜沒見而,他以為可以將阿曼達淡忘掉,卻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後,發現他竟是如此的想念她,甚至愛她愛得更深了。
可惡,她看來過得很好,還有心情與人嬉鬧,這使他很憤怒,他沒想到再次的見面,是在那種狀況下。他氣死了,爐火燒紅了他的眼,要不是還有僅存的理智,他恐怕已經衝上前掐住那人的脖子。
與阿曼達分開的這些日子裡,紀維中和陳嘉明怕他想不開,幫他安排了很多約會,今天和外文系的女生聯誼,明天跟X大來個友誼賽,他們想把他的精力搾光,無餘力再想阿曼達。但,阿曼達的身影依然會闖進他的心裡,當他看著朋友為他介紹的長髮美女,他卻想著她的頭髮不如阿曼達的烏黑與飄逸;當一個模特兒身材的女人經過他身旁時,他會想起阿曼達小鳥依人的嬌態;當一位學妹對他微笑時,他又會想起阿曼達的藍色微笑,不冷不熱,像冬天裡的一枝寒梅。
老天,他忘不了她呀!
即使現在她就坐在他身旁,她柔弱無骨的手在他的掌握中,他依然有著不真實感,他以為他已經夠瞭解她了,卻發現她仍舊是一個夢。原來,他從來就不曾真正的擁有她。
一種無言的情緒,在他們之間默默的流動。
走出捷運站,兩人自始至終都深握對方的手,在旁人的眼裡,是那樣的自然,就像深愛多年的情侶。說不清楚的,只有他們心裡清楚。
來到兩人曾經纏綿的海灘,海風呼呼的吹過耳邊,鼻間傳來舒服的海水味道,他們赤腳踩在軟軟的沙灘上,像踩在雲堆裡,就像他們之間的關係,很不踏實。海風將阿曼達已經鬆綁的長髮吹的蓬蓬亂亂的,髮絲打痛了她柔嫩的臉頰。她一手仍讓宋沐星握著,另一隻手狼狽的按住頭髮。
然後,阿曼達感覺到手裡的那隻大掌鬆開了,她抬起眼,看見宋沐裡伸手幫她抓住頭髮。他笨拙而認真的替她梳理,還細心的幫她綁著辮子。他從口袋掏出一樣東西,翻手一看,不正是她遺失的髮帶,原來是讓他拾去了。
他顯然不曾對其他女孩綁過辮子。他的額間已經凝了幾顆汗珠,眉頭緊蹙著。她凝看著他,一股感動瀰漫心頭。她抬手為他拭去汗,他抬起眼,迎望人她的凝視,他那雙好黑好深好亮的眼睛充滿了沉鬱。
阿曼達心頭為之一震。
那雙會笑的眼睛跑去哪了?而她心裡清楚的知道,那個罪魁禍首是她!
她的手垂了下來。
宋沐星卻拉住她的手抵住他溫熱的唇,他那雙驚猛的眼睛緊緊盯住她。
阿曼達躲開他熾人的注視。「你在生氣。」她先發制人地說。不知怎地,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委屈。「你誤會了,凌凡她是女孩子……」
接著,她的聲音隱沒在宋沐星的沉默裡。
「你恨我……」噢,一想到宋沐星恨她,阿曼達的心幾乎要碎了。
宋沐星還是沒說話。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會離開台灣……」
不待她說完,宋沐星猛地將她摟入懷裡,他巨大結實的手臂緊緊的、緊緊的鎖住她,似要將她揉入自己的身體,成為他的一部分。「我不准你離開,你不能讓我愛上你後就拍拍屁股走掉,我不准,我不准,我不准……」
「噢,阿星……」阿曼達抱住他。
「可是我還是很生氣。」他的臉埋在她發間悶悶地說。「你知道問題是什麼嗎?」他抬起頭直視她,然後他捧起她的臉。「是你呀。即使知道那姓凌的是個女孩,我依然受不了她與你如此的親膩,我是如此的愛你,發瘋發狂發癡的愛著你呀,我只要你屬於我一個人,你的吻、你的心,都要屬於我的。」
「阿星……」
「你說的沒錯,我是在生氣。」他垂下眼。「生我自個兒的氣。氣自己愛著一個女人,卻笨得捉不著她的心;氣自己不夠成熟,不能夠給她安全感。氣自己不夠骨氣,被拒絕了還一直賴在她身邊。」他苦笑。
「不……」
「我好氣,生你的氣,氣你總是一個人默默傷心。」他打斷她。「氣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一個人哭泣,氣為什麼沒早點遇見你。如果你先遇見我,我絕不會讓你那雙美麗的愛爾蘭眼蒙上憂鬱的顏色。」
阿曼達喉嚨像梗住似無法發出聲音。
「你究竟在怕什麼?」他的聲音沙啞。「怕我還是你自己?」
阿曼達無語以對。
宋沐星看了她一眼,放開她,轉身面向大海。
「你是愛我的對不對?」看到阿曼達痛苦的眼神,他就不再遲疑了,也許在這之前他不曾擁有她,但,他不再讓她離開了。「我知道你心裡有事,我知道我必須耐心等待,等你哪天願意敞開心房與我分享你的喜怒哀樂。我一直在等,可是等待的時間是如此的難熬,每一分鐘對我來講都像一世紀那麼長。我告訴自己:『耐心點,耐心點。』可是……」他倏地轉過身,眼神痛苦而悲傷的。「沒有!你始終把我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你拒絕我的愛,沒關係,但你甚至拒絕我的友情。」他搖搖頭。「你不信任我!」
「沒有,阿星,我沒有……」阿曼達的心猛抽了一下,她跑上前抱住他。
「有,你有。」宋沐星的眼神是痛苦的、深沉的。
這個時候的他,不是個神采飛揚的二十五歲大男孩,而是飽受愛情折磨的男人,他的嘴角依然有著愛笑的紋路,可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愛笑的大男孩。
阿曼達愴然退了一步,臉上失去血色。噢,她真是自以為是。她曾經嘲笑凌凡太在乎一個陌生人的吻,也告訴Mary愛要勇敢說出來,甚至一廂情願的以為,只要與宋沐星維持不濃不淡、又無關愛情的心情,那麼,他們就可以延續這樣的緣分與交情。
結果,軟弱的人是她,逃避的人也是她。如果不是自己逃避,安德烈不會死;如果不是自己逃避,宋沐星還是那個天之驕子。
她才是那個最虛偽、最可惡、最駝鳥的人。
海濱的暮色來得早,大自然的彩筆在西天鍍上一層淡淡的紫、灰灰的銀,很美很美,可惜,站在沙灘上的兩個人卻無心欣賞。
「我決定放棄了。」宋沐星突然說。
阿曼達驚愕地抬起眼,思緒亂得不能再亂。
他不再愛她了?
噢,傻瓜。這不正是她要的。另一個聲音這麼說。
可是……為什麼心口像被劃了一刀,好疼好疼呢。
「我還是愛你的。」宋沐星看出她的想法,他靜靜地說,連眼神也沉沉的。「我愛你,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的心意一直沒變。雖然我的人生還很長,我心中卻早已認定,你,是我一生的伴侶。」他嘴角噙了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笑。「我還是愛你的,這點是不容置疑的。可是,愛情的城堡必須由兩個人一起來建造,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是蓋不成的。」他站到她面前,脫下身上的長襯衫為她披上。
阿曼達怔怔地看他,感覺一股溫暖包圍住她,像他的撫觸,像他的深情愛意。
「我曾說過我不會再逼你做任何事,包括愛我。但是,我恐怕要打破自己的承諾,我必須逼你做出一個決定,要我或是不要。」他用了『要』而非『愛』,即使在此刻,他仍然這麼有把握她是愛他的。「如果你要我,我的城堡隨時歡迎你的加入。」他吻住她的唇,輕輕淺淺的像溫柔的風。「如果你不要我,」他離開她的唇,直起身子深深的、深深的看她,用那憔悴而哀傷的眼神看她,看得她的心都碎了。「那麼,我將永遠不再出現你眼前。永遠的。」
宋沐星打開手掌,一顆紫貝殼躺在他的手掌,低喃地說:
「有人告訴我『紫色』在聖經裡是最珍貴的顏色,他還告訴我,心誠則靈就會聽到我想聽的聲音。」他拉起她的手,打開她的手掌,將紫色的貝殼放入她掌心。「這個紫貝殼代表我的一片真心,現在,我把我的心交給你了,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真心話,那麼,請帶著它來找我,我就會知道我想聽的聲音是什麼。」說完,他毅然的轉身離去。
他走得很堅決,頭仰得高高的,背挺得直直的。
他在賭,賭一個女人的心,賭他的未來。
阿曼達宛如一尊被時間凍住的化石,動也不動。
兩人被夕陽拖長的影子,逐漸由交纏到分離,一直到沙灘上只剩下一個影子。
海邊的暮色加濃加深,慢慢的暗到伸手不見五指。海濤聽起來像一首哀傷的歌,海風像刀子似的刮著。
阿曼達緊握著那顆紫貝殼,尖銳的殼面刺進了掌心,一滴一滴的水珠兒從她的手心落入腳邊的沙地上,在月光下,變成一滴、一滴滴刺眼的鮮紅。一個浪打了過來,她被伴倒,手心直接觸及地面,海水立刻竄進傷;口。她不顧著傷口的疼痛,慌忙地在浪裡尋找,終於找著那樣東西。是那只紫色貝殼,在月光下微微發光「噢,要的,要的……」她將紫貝殼按在心口低喊,「我一直都是要你的。」
淚水無聲的滑落唇邊,鹹鹹的、酸酸的、澀澀的,那是思念的滋味。
思念應該是悄然無聲的,思念應該是與世隔絕的,思念應該就是思念。噢,她已經開始思念宋沐星,發瘋發狂發癡地思念他。遠處,白浪吞沒彼此,就像阿曼達與宋沐星,即使錯開了,仍然會在同一座海洋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