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一群人在機場大廳依依不捨。
阮襲人淺笑著對宋沐星說:「阿星,阿曼達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宋沐星拍拍胸膛。「阿曼達的一輩子也包在我身上!」
凌凡插著腰,一臉凶悍。「靠,死阿星,你如果再讓阿曼達哭,我凌凡絕對不饒你。」
「靠,阿曼達是我的女人,不用你這個同性戀關心。」
「靠!你說誰同性戀……」「靠……」
眼看著又要「靠」個沒完,其他人趕緊阻止。
顧之潔一臉欽羨地盯著宋沐星與阿曼達緊握的手。「喔,愛情真是偉大。」
「小妹妹,愛情之所以偉大是因為我宋沐星的存在。」宋沐星大言不慚。
陳嘉明拍拍宋沐星的肩。「啊,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啊——嗚……」最後那一聲哀叫是因為吃了宋沐星失傳已久的鐵沙掌。
「靠,你詛咒我啊!」
「啊,不是,我是說……祝你一路順風,一路順風。」
「英雄就此一別,保重!」紀維中抱拳說,一副俠士之風。
「保重,保重!兩位,祝你們暑假愉快!」宋沐星取笑他們兩個。
一直沉默的靜宜將阿曼達拉到旁邊。
「你一定要很愛很愛學長喔。」她說。阿曼達沒說話,只是微笑。
「你……如果敢辜負學長的感情,我……我一定會殺了你!」靜宜凶狠地說。
「靜宜,你是個好女孩。」阿曼達很溫柔地看她。「你一定會找到自己的幸福。」一抹笑意在她嘴角漾開。
靜宜別過頭,倔強的抹去眼角的眼淚。是的,總有一天,一定會有個男孩像學長喜歡阿曼達般的愛她,她會找到自己的幸福。
臨登機前,阿曼達對送行的阮襲人、凌凡、顧之潔說:
「席慕蓉說:『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就不肯說出那句美麗的誓言。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她的綠眸閃著非常動人的光芒。「愛的時候,要好好去愛。」
是的,倫敦之行,是阿曼達對過去的一種告別儀式。從此之後,不再當一個沒有目標的旅人。
當飛機劃過雲層時,阿曼達那句「愛的時候要好好去愛」,也深深地在她們心中留下印記。
到倫敦已經一個禮拜了。
倫敦這幾天倒是烈陽高照的好天氣,阿曼達當起了導遊,讓宋沐星好好見識英國的好風光。他們先到徐志摩在「再見康橋」筆下的劍橋大學,領略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瀟灑勁。
劍橋大學果然美麗得緊。古老雄偉的歷史建築、綠草如茵的後花園、充滿人文氣息的康橋撐篙,讓人羨慕極了能在這裡讀書的學子。
然後他們又到了溫莎城堡。溫莎城堡是英國女王消磨週末的最愛去處,來到英國,可不能錯過溫莎城堡,除了皇家珍貴的藝術品,城堡的衛兵交接儀式也是頗富盛名。
正好,八月的愛丁堡正逢一年一度的藝術節,隨處可見穿著怪異,又是跳舞、打鼓,又是耍寶、演戲的街頭藝人,觀光的人潮把整個街頭擠得水洩不通,跟台灣的廟會相去不遠。
熱熱鬧鬧過了幾天,阿曼達與宋沐星來到西敏寺。
這座古色古香的建築可是歷代英皇加冕大婚安葬之地,也是英國許多文人、科學家、藝術家、政治家的長眠之地。
他們在南翼的「詩人角」瞻讀碑文。
「英詩之父」喬史的墓誌銘寫著:
我再也想不出精彩故事;因為喬叟,格律不整的小子早以他熟悉的俚語講過。
好友們,你一定熟知:即使他沒講過,他寫的書裡一定有過。
麗莎士比亞的墓誌銘寫著:
好朋友們:看在耶穌的面子,別刨掘九泉下的一撮白骨。放過這坯黃土,您永得祝福;移動我的骸骨,必遭詛咒。
嘖嘖。看到這裡,宋沐星全身起疙瘩。這老小子死了,居然留下這麼尖酸刻薄的話語,虧他如此喜歡他的「羅密歐與茉麗葉」。
他搖搖頭,走向另一邊的阿曼達。
這些天,他們都住在英國的旅館。阿曼達沒讓她的家人知道她的歸來,她也遲遲沒去探望安德烈的墳塚。宋沐星知道,她仍在調適自己的心情。
畢竟,風景依舊在,而伊人卻不在了,任誰都無法釋然。
問宋沐星嫉不嫉妒阿曼達對安德烈的想念?
他當然嫉妒!
但——每個人都有一段過去,要是在意個沒完,這人生不就挺沒趣。尤其,安德烈已經死了,他嫉妒一個死人有什麼意義?重要的是,他活著!他可以好好的愛阿曼達。這才是最重要的。
宋沐星走到阿曼達身旁,阿曼達盯著眼前的墓碑。心神卻不知道跑到哪了。
「嘿,你知道我會怎麼寫自己的墓誌銘嗎?」宋沐星突然大聲地說,把阿曼達的魂魄喚了回來……
阿曼達怔愣地看他,還沒意會他說了什著。於是,宋沐星又重述了方纔的問題。
「你會寫什麼?」她問,眼裡終於露出些許的興趣。
「我、愛、你。」在阿曼達的凝視中,他脫口而出。沒辦法,他就是無法抗拒她的魁力。
阿曼達的雙頰泛起紅暈,因為宋沐墾這句話是用英文說的,旁邊的觀光客都笑了起來。
「你總是這麼不正經!」她丟下話,逕自走離人群。
「我是說真的。」宋沐星追上她。「你不相信?」
「好,我相信你。」有時候,宋沐星會像個小孩很難纏,不過,阿曼達卻很喜歡他小孩子的心態,一種理直氣壯的霸道。「你別老是旁若無人的嚷嚷好不好?」她轉身瞪他。
「為什著?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你!」他頭一揚,跳上一塊岩石,雙手圈住嘴巴大叫著。「宋沐星愛阿曼達,宋沐星愛阿曼達……」他一口氣說了數次,最後,他轉頭凝視阿曼達泛著淚的眼睛。「我愛你,誰都不准跟我搶你。」他霸氣地說。
「傻瓜!」阿曼達眸了他一口,臉上卻掛滿笑意。
「一個愛你的傻瓜。」宋沐星拉過她的手,與她凝眸相視。然後他歎了一口氣,神情變得很正經。「去看看他吧。」
阿曼達身子一震,他真的很瞭解她。
「是呀,該是時候了。」她喃喃地說。
下午,他們來到了另一處墓地,在安德烈的墓前,他們看見了一個女人。
「夏琳!」阿曼達一臉驚詫,同時過去的回憶—一在眼前浮現。
女子轉回頭。「阿……曼達……」她的臉上有著與阿曼達一樣的表情。
一時間,她們只是無言地看著對方。
宋沐星悄然退到一旁。
「你回來了。」夏琳打破沉默。
「是的,我回來了。」阿曼達走到她的面前。
「你還是沒變。」
「不,我的心老了很多。」
「對不起,我當年……」夏琳已經不復當年的氣憤。
「別提了,都已經過去了。」阿曼達淡淡地說。
「你吃了很多苦。」
阿曼達靜靜地看她。「過去了,夏琳。」她仍是這麼說。
「有一些話,我一直沒對你說。」夏琳說。
阿曼達不說話,只是看她。
「安德烈臨死前,要我告訴你,」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他很抱歉他無法實現他的承諾,他沒辦法給你幸福,沒辦法在你需要他的時候,伸開他的雙臂……」
阿曼達的眼淚掉了下來。
「但是,即使他沒辦法給你幸福,他仍希望……你能好好的愛自己,遇見一個愛你的人……他還說,你能夠得到幸福,就是他……最大的快樂……」夏琳走上前抱住阿曼達。「安德烈……要我替他擁抱你……對不起……這個擁抱遲了這麼多年……對不起……對不起……」
阿曼達緊緊抱住她,放聲哭了。
兩個女人相擁而泣在彼此的懷抱裡找到了撫慰。
宋沐星看到了這一幕,眼眶忍不住紅了。是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他就很沒骨氣的哭了三次,第一次為阿曼達,第二次為阿曼達,第三次卻為了這個該死的安德烈。他的心被這一幕深深的撼動,實在嫉妒極了安德烈擁有這兩個女人的關心與感情。
半晌,她們抬起頭,為對方拭去眼淚。
「答應我,」夏琳離開前,緊抓住阿曼達的手。「你一定要幸福喔。」
阿曼達重重地點頭。夏琳離開後,阿曼達靜靜地凝視墓碑。「你想知道我要怎麼寫自己的墓誌銘嗎?」她悄然握住宋沐星的手。「阿曼達……」宋沐星臉上掠過一絲狂喜。「我愛你。」
「噢,」宋沐星輕呼一聲,抱起她在空中繞了好幾圈。當他放下她時,他的唇也落了下來。「我愛你,我愛你……」他喃喃地說。「噢,答應我,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好不好?」他又像個小孩子撒賴。
「傻瓜。」她眼裡泛著淚光。
「一個愛你的傻瓜,只專屬你的傻瓜。」
兩張唇再度纏綿。夕陽西下,餘暉拉長了他們交纏的身體,像是好幾世紀前,他們的命運就彼此交纏。微風輕輕的吹,遠處傳來教堂裡的鐘響,彷彿是在說:
要幸福喔,要幸福喔……
***
阿曼達將宋沐星帶回了倫敦的家,望著老父滿臉的皺紋,和掩藏不住的驚喜,她覺得好虧欠、好虧欠,她竟然為了自己的悲傷,丟下父親一個人遠走他鄉這麼多年,就像她母親一樣。當父親握住她的手,微微顫抖著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的眼淚不停地掉。這些天來,她總是不停的掉淚,像是為了彌補以前的冷血。
父親和宋沐星很談得來,宋沐星就是有這個本事,讓人無法討厭他。他們愉快地聊著,幾乎幹掉了一瓶葡萄酒,宋沐星甚至還教父親台灣的喝酒文化「乎干啦」。她在一旁望著她最愛的兩個男人,突然覺得很幸福,如果,如果母親也在這裡,那著就很圓滿了。
是的,她已經原諒了母親,是宋沐星教會了她「原諒」,再說,她的心已經裝了滿滿的快樂,哪還有空間裝仇恨呢?
她真笨,竟然浪費了四分之一的人生去埋怨母親的不告而別,結果束縛了自己,害慘了安德烈。
其實,每個人都各自承受著自己的寂寞,只不過選擇的方式不同。而宋沐星用滿滿的愛包容了她的仇恨,解放了她的心結。
門鈴響了,僕人應門去,卻沒有來報誰上門,彷彿害怕破壞了眼前的歡樂。直到一個聲音的出現:
「我回來了。」
客廳的三個人轉頭去看——
「母親!」阿曼達先認出了眼前的女人。她依然很漂亮,就像她記憶深處的模樣。
父親的酒杯掉了下來,碎成了一片片,他顫抖的站了起來。
母親緩緩地走到他們面前。「我回來了。」她再次說,寫著歲月的眼睛也含著淚光。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父親抱住母親,眼裡也含著淚。
宋沐星一手攬住阿曼達的肩頭,讓她埋在他懷裡哭泣。他的眼睛也濕濕的,自從愛上這個來自倫敦的女孩後,宋沐星似乎也染上了多愁善感的氣息,瞧,他是第四次流淚了。
不過——雨過總會天晴的。
阿曼達終於瞭解凌凡說的「不苦不澀也不酸」的意思,黑咖啡雖然苦,但有了家人的關懷,有了情人的深情愛意,自然就甜滋滋的。
他們,就是她的方糖、奶精。
愛,永遠沒有嫌晚的時候,在它來臨時,只要緊緊擁住它,什麼話都顯得多餘。就像老人說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
黑暗中,他們親吻著彼此,從臉頰到身體的每一處。
「老天,你好美。」
「你也好美。」阿曼達捧起他的臉,吻他的眉眼,吻他的鼻尖。
「我愛你。」宋沐星親吻著她的唇。這張唇終於完完全全屬於他了。
「我也愛你。」
一陣高潮席捲兩人。
***
咦,這裡是什麼地方?宋沐星迷失在一片霧中。
「喂,有沒有人呀?」宋沐星大叫一聲,四周都是他的回音。「這裡是什麼鬼地方?」他嘀咕著。
「阿曼達,阿曼達。」他又叫,回應的儘是他的回音。
霧氣漸漸散去,宋沐星看清了眼前是他熟悉的球場。對面的球架下,隱隱站了一個人影。
「嘿。」宋沐星下意識地喊。
那人竟然不回應,宋沐星氣沖沖的走向他。
「你——」他看清了那個人的模樣,他停住了腳。「你是安德烈。」老實說,他不識得安德烈的模樣,但他就是知道是他。
安德烈微微一笑,不語。
「你為什麼在這裡?」
安德烈還是微笑。
「嘿,我告訴你,你不用再擔心阿曼達了,我會好好照顧她,你安心去投胎吧。」
安德烈搖搖頭,拋了一顆球給宋沐星。
「這是做什著?難不成……你想和我打一場?」
安德烈還是搖搖頭,然後轉身走開。
「嘿,別走,你把話說清楚。」
宋沐星想追上去,卻聽到有人在叫他,回過頭,只見阿曼達站在櫻花樹下。
她一身白衣,頭上戴著花冠,花瓣灑落她一身,像個新嫁娘。
宋沐星忍不住就迎上前……
***「阿曼達……」宋沐星喃喃念著,從夢境醒轉過來。他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了天花板,轉過頭,阿曼達正靜靜的睡在一旁,哪裡還有安德烈。球場?
他作夢了,夢到了安德列,夢到了阿曼達,還有那顆莫名其妙的籃球。
究竟——安德烈想傳遞什麼訊息?
宋沐星望著阿曼達的睡臉,重新回想夢中的情境。在籃球規則裡,球到了誰的手中,就由誰控制球場,而安德列把球傳給了他……
這是你想傳遞的嗎?安德烈。你已經認可我是可以給阿曼達幸福的人嗎?
呵呵,那著,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能給阿曼達幸福的人只有我一個了。
你這個陰魂不散的鬼,就給我閃到一旁涼快去吧!
又是煙霧瀰漫的森林。
阿曼達在林間穿梭,她在尋找一個人。
這次,她決定不再逃避。
不遠處,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她欣喜若狂地衝向前。
「安德烈——」她叫喊著。
身影突然消失在樹後。
「等等我,安德烈……」
她衝出樹林。「啊——」
腳下一滑,整個人掉落山崖邊,她抓住一根突起的樹幹。「噢,別又來了!」她想起前一次的經驗。
「安德烈——」
山谷環繞著她的叫喊。
「噢,該死。」她的手快握不住了。
四週一片寧靜。
「哇——」她的手滑了。
就在這時,一隻手有力的握住她。
當她安然無恙的站到地面時,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安德烈……」
他在笑,不同以往的,他眼中的憂鬱已經消失了。他走到她面前.彎身親吻她的額頭,然後轉身離去。
阿曼達只能呆呆地看他走掉。
「安德烈……」她急急地呼喚。
就在他的身影快被霧氣掩去,他轉身看她,然後他對她揮揮手,消失在霧裡……
***
半夜裡,阿曼達突然醒過來。
安德烈……她又夢見安德烈了,不同以往的,他眼中的憂鬱不見了。
她知道這次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他,是來和她道別的。
她伸了個懶腰,窗外的倫敦街頭灰濛濛的下著雨。
她畏冷的偎進旁邊那副溫暖的身軀,望著宋沐星的睡臉,她的嘴角漾起了笑。宋沐星睡得極沉,那張時而意氣風發、時而劍拔弩張的臉,看起來比他醒時要成熟多了。她將臉頰枕在他光滑的胸前,他的手臂立刻伸過來將她摟緊。即使在睡夢中,他仍不忘宣示他的佔有慾。
胸臆中有一股幸福感與滿足感蔓延開來。
她何德何能能夠擁有這兩個男人的愛?
她抱住身旁的男人,而珍惜他們的愛是她唯一能做的。
再度沉入睡夢中,阿曼達似乎可以聽見安德烈在低問:
你幸幅嗎?
是的。阿曼達微笑的沉入夢中。
我很幸福……
***
你愛上我了沒有?
是的,我愛你。
多愛?
很愛,很愛。
如果我和你媽媽同時落海,你會先救哪一個?
我父親會先跳下去救我媽。我不會泅水,只好跳下去陪你。
如果,我不要你死,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呢?
那麼,你最好會游泳,你必須來救我。
那我再問你,如果像鐵達尼號一樣,我們兩個都落海了,我像傑克一樣把木板讓給你,一個人凍死,你會為我活下去嗎?
不,你最好設法讓我們都能活,你膽敢丟下我一個人先死,我會一輩子都不饒你。所以,你必須為我而活。……問我,愛上你了沒有?
你愛上我了沒有?
是的,我愛你,很愛,很愛…………我們為愛還在學,學溝通的語言,學著諒解,學著不流淚……等我們學會忍耐與付出,這愛情一定會有張證書,證明從此不孤獨……
—孫燕姿愛情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