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肯見她,鎮日將自己鎖在房裡,粒米未進。
看樣子他真的很氣她,甚至不惜餓肚子只求不必出房門與她照面。
他要她隔天一早便離開這裡,堅持不給她一個面對面解釋的機會——他真的恨她,根本不可能真心配合她的復健計劃。
而她,還是繼續留在這裡招惹他怨恨嗎?
要的,她要的!
無論他如何氣她,如何怨她恨她,她都堅持非留下來不可。
她無論如何得讓他重新站起來,不能讓他就這麼一輩子沉淪下去。
她一定要拉他上來……
薛羽純想著,閉了閉眼,重新凝定精神,對著桌上一疊塗塗寫寫的紙張沉思起來。
紙上,密密麻麻寫著她對任傲天雙腿狀況的評估以及預訂的復健計劃。
其實,在飛來德國以前,她已經透過無情聘請的偵探聯絡上當時任傲天在阿爾卑斯山因登山意外跌落山崖時,負責替他治療的主治醫師。
主治醫師告訴她,他是因為摔落山崖時雙腿腿骨嚴重開放性骨折,導致坐骨神經受損,肌肉無法正常運作。
雖然情況嚴重,但只要經過耐心且長期的復健,還是有可能恢復行走的能力。
只是,這過程會是漫長而辛苦的,而且就算雙腿真的能恢復行走了,也無法百分之百復原成未受傷前的模樣。也就是說,即使傲天能走,恐怕也會是微微跛著的。
既無法完全正常地行走,更別說還想要自由地跑、跳,進行各式各樣的運動。
他很可能再也無法做劇烈運動了,登山、游泳,都會令他脆弱的雙腿肌肉負擔過重,更別說那極費腿力的足球。
他再也無法踢足球了……
萬一右腿因此廢了怎麼辦?
那就讓它廢了!總比不能踢球好。
青春年少時與他的對話忽地在薛羽純腦海重新放映。
他寧可讓腿廢了也要踢球——
因為這樣他才不肯復健,才這樣自暴自棄的吧?
當主治醫生告訴他即使雙腿恢復行走能力,他也永遠不能再從事劇烈運動、永遠不能踢球,他的心必然是大受震撼的。
一向心高氣傲的他怎能忍受自己走起路來永遠有一點微跛,一向熱愛運動的他更怎能忍受從此再也不能激烈運動。
所以他選擇逃避現實、選擇一個人躲到德國這偏僻小鎮來,鎮日酗酒,自甘墜落。
他想就這麼一輩子自暴自棄下去嗎?
不,她不許!
薛羽純瞇起眼,燦亮的眸子迸射出兩道難以形容的堅決光芒。
她一定要強迫他面對現實,就算因此一輩子遭他怨恨也無妨……
「薇若小姐,薇若小姐!」
一陣急促而激動的敲門聲驀地驚醒她的神智,她定了定神,轉頭輕喊,「請進。」
隨著門扉推開,映入她眼簾的是夏綠蒂圓潤的身軀與微微蒼白的臉龐。
「發生什麼事了?」
「任先生……任先生他——」
「他怎麼了?」她問,心跳驀地加速,面色亦跟著微微刷白。
「他在房裡大發脾氣,連奈爾斯先生也勸不動他。」
「他發脾氣?」她驀地擲下筆,匆匆起身便往房門外走,一面問著緊緊隨在後頭的夏綠蒂,「怎麼回事?」
「他……說要喝酒,奈爾斯先生不肯給他,說這屋裡的酒全都丟了,他就發了好大的脾氣,不停摔東西,好、好可怕……」
夏綠蒂微微顫抖的敘述薛羽純更加快了步履,如風般地捲過樓梯,奔過長廊,來到盡頭任傲天的主臥室。
還未進門,裡頭傳來的一陣猛烈咆哮已得她忍不住一顫,腳步一凝。
「我說給我酒!該死的你聽不懂嗎?給、我、酒!」咆哮聲響徹整間屋子,伴隨著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以及一陣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裡頭,一個狂怒的男人正掀起狂風暴雨。她,要冒雨前進嗎?
想著,薛羽純輕輕搖頭,微微苦笑。
重新邁開步履,她終於還是選擇進入暴風中心。
門內,一片遭狂風暴雨凌過的紊亂不堪,各式各樣的物品東倒西歪,摔碎一地。
而那個造成這一切亂象的男人正坐在輪椅上,桀驁不馴的臉孔直直對著停立一旁、面色蒼白的管家。
接著,彷彿是感受到她的侵入,那對野獸般的眸子朝她凌厲瞥來。
薛羽純呼吸一顫,費了一番力氣鎮定心神,「這裡就交給我吧,傑生,你先出去。」她朝管家微微一笑,遣走彷彿還心有餘悸的他。
一直到房門悄聲掩上,窈窕的身子才轉向那面色陰鬱的男人,兩道翠眉不贊同地顰起。「你究竟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她冷凝的嗓音平淡靜定,卻清楚流露出責備意味。
他沒說話,發紅的眼眸瞪視她,灼燒著熊熊火焰。
「我不是告訴過你從此後不許再無端酗酒嗎?」
「我也說過不需要你這個女人來干涉我的一切。」他終於開口了,冷冷地、澀澀地。
「我偏要。」她冷靜地,無視他的憤怒。「我既然來到這裡,就不可能無功而返,無論如何非要替你進行復健不可。」
「天殺的!」他驀地高聲詛咒,輪椅扶手上發白的手指顯示他情緒早已瀕臨爆發狀態。「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究竟在做什麼?這裡是我家、是我任傲天的地方!你以為你能在我的地盤逼我做不願意做的事嗎?」
「我說過我不是來逼迫你,是來幫助你。」
「我不需要你該死的幫助!」狂暴怒焰朝她席捲而來,逼得她身子微微一顫。
她強自穩定心韻,星眸靜靜凝定他,不慍不火,澄澈而透明。
他似乎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意亂,眉峰微微一聚。「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瞧不起你。」
「什麼?」他一愣,沒料到自那端麗唇間吐出的會是如此平靜又如此刺傷人的言語。
「我說我瞧不起你,任傲天。」她再重複一次,依然是那樣平靜淡定的語調。
他氣得渾身發顫,「你……你憑什麼這樣說?」
「因為你不振作,因為你只因為雙腿受了傷就打算讓自己一輩子借酒澆愁,一輩子沉淪在地獄裡。」她冷冷地,一字一句皆精確而殘酷地劃過他內心的傷口。「你站不起來,不是因為你沒辦法站起來,而是因為你自暴自棄,不願讓自己站起來。因為你太懦弱,承受不起復健的痛苦,你甚至連一點點腿疼都受不了,得藉著酒精來麻痺自己——」
「別說了!住口!」
狂烈的吼號拔峰而起,薛羽純卻絲毫不為所動。「你不肯讓我替你進行復健,因為你怕,怕自己的醜態全部落入我眼底,怕自己的懦弱無能全讓我看透,你怕我嘲笑你——」
「夠了!薛羽純,」他再也忍不住,承受不了她一再以言語侮辱他。「我警告你,別再說了!」
「我偏要說,你這個膽小鬼,懦夫!你連——」
那銀色的金屬猛獸,只差一寸便要激烈撞上她的雙腿。
她一顫,想起兩天膝蓋曾經承受的劇烈疼痛,心跳不覺奔騰起來,但蒼白若雪的容顏仍是倔強地微微昂起,星眸睥睨著他。
任傲天握緊雙拳,「你滾!滾出我的家。」他恨恨地,「否則我會讓人把你丟出去。」
「我不走。」她冷冷瞧著他。「有種親自動手將我丟出去。」
「你!」他氣怔。
「你辦不到吧?」她嘲諷地,唇角甚至拉起一絲淺笑。「連站都站不起來的你哪裡有辦法動手把我丟出門去呢?」
「薛羽純,你……」
「來啊,動手啊,把我丟出門去啊。」她挑釁著,明眸毫不畏懼地凝定他。「如果你有辦法坐在輪椅上把我丟出去,我就認了!」
「薛、羽、純!」他驀地怒吼,雙臂一展揪住她衣襟,忽地將她整個身子拔起往後一摔。
窈窕纖細的身軀被他摔落床榻,而他也因為重心不穩,輪椅一個旋轉整個人跌落在地。
他掙扎爬起,利用雙臂的肌力讓自己攀上床,趁她還未回神前利用下半身的重量壓住她,上半身則用雙臂撐起,銳眸居高臨下地瞪視她。
她細細喘著氣,微微驚慌地凝視同樣喘著氣的他。
他滿意她終於微動搖的神情。「怎麼樣?怕了吧?」
她深深吐氣,「我為什麼要怕?」嗓音,是微微發顫的,洩漏她內心的不平靜。
他冷笑,忽地伸出左手,鎖住她咽喉。「只要我想,還是有辦法傷害你。」歪斜的嘴唇吐出的是威脅的言語。
她瞪他,瞧著他猙獰而扭曲的面部表情,心律,卻逐漸平穩下來,呼吸亦逐漸恢復正常。
「如果你真想傷害我,就做吧。」
「什麼?」他愕然,沒料到她會如此平靜的回應。
「你想做就做吧。」她微微苦笑,語音冷澀。「我知道你一向討厭我,如果這樣能稍稍宣洩你的怒氣,你就做吧。」
「你……」他一窒,無法置信地瞪她。「薛羽純,你什麼意思?」
「你剛才不也用柔道技巧把我摔上床吧?」她低低地,嗓音細微。「就算瘸了腿,只要你想,確實還是有能力傷我。」
「我——」
「隨便你要怎麼樣都行,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我都不在乎。」
他瞪視她,無語。
「但我絕對不會就這樣離開的。」她繼續,語音堅定。「絕對不會。」
「你!」他怔然瞪她,無法瞭解她為何如此堅定。
為什麼她寧願他打她、罵她也要留下來為他復健?
為什麼她要這樣看著他,如此堅定、如此毅然,卻又隱隱蘊著一股淡淡哀愁?
為什麼她說得如此平靜淡定,他卻感受到其間一點點莫名的心酸與惆悵?
為什麼一顆方纔還氣她、恨她的心似乎在不知不覺間軟化了……
「你打我吧,傲天,打我啊。」
清脆的嗓音拂過他耳畔,他一顫,忽地放開她,身子一滾,離開她柔軟的身軀。「我為什麼要打你?」他冷澀地。
「你不是恨我嗎?」
「就算那樣我也不會動手打一個女人!」他惱怒地瞪她,「你當我是什麼樣的男人了?」
她同樣側轉過清秀容顏,明燦而微微閃著璀光的眸子凝定他,「我不知道。」
任傲天瞪視她,片刻,驀地偏轉過頭,不願再與她眼神相接。「我不是那種人!」他慢怒地,心跳卻莫名其妙地加速。
「傲天。」她突如其來地輕喚,溫柔而低婉地。
她莫名心悸,這一刻,清楚地意識到躺在身旁的是個散發著淡淡幽香的女體。
「做什麼?」他應道,嗓音有意地粗魯。
「你答應我吧,答應我留下來替你復健。」
他沉默不語。
「怎麼樣?」
「你真的如此堅持?」
「是的。」她低低地,悠然歎息。
「那好吧,隨便你。」他悶悶地。
「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隨便你!」他粗魯地拉高語調,「你高興留下來便留下來,高興替我復健就替我復健,我認了!」
「你答應了!」她驀地直起上半身,驚喜難抑,「真的?」
他同樣用雙臂撐起上半身,線條分明的臉龐陰沉地直對她。「可是我要你答應我,一等我雙腿能站立行走,就立刻離開這裡,永遠在我生活裡消失!」
他終於答應復健,但復健後卻永遠不想再見到她了。
她凝望他,說不清流過心底那陣像是欣慰又像苦澀的感覺是什麼,嘴角,終究還是揚起一抹淺淺微笑,「我答應你。」
他冷哼一聲,「不會太久的,羽純。」
「我相信。」她微微頷首,雖然心臟微微抽疼,嘴角依舊淺淺笑著。「只要你下定決心,憑你的毅力一定很快便能重新站起來的,很快。」
他會很快站起來的,很快便能恢復行走能力。
到那一天她便會自動離開這裡,在他生活裡徹底消失。
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吧?
☆☆☆
任傲天終於開始進行復健了。
自從那場登山意外以後,他已將近三個月沒有真正的運動過腿部的肌肉。
那場意外,是他與朋友在攀爬德奧邊境的阿爾卑斯山時發生的,因為他的繩索鬆脫了,為了不拖累朋友,他主動割斷了與他們的聯繫,選擇獨自落下山崖。
他沒有想過還能苟活的,沒料到卻有一個經過山谷的當地村人救了他,親自背負他上醫院。
院方要他告訴他們親人朋友的聯絡方式,他卻無論如何不肯說,不肯讓在台灣的家人以及在英國的未婚妻知道這一切。
與其讓他們知道他瘸了腿、成了個廢人,不如他就此不見蹤影消失得乾乾淨淨。
於是他一個人躲來這偏僻的德國小鎮,除了傑生與新聘的女傭夏綠蒂,不與任何人接觸。
更別說與親人朋友聯絡了。
沒想到他的弟弟無情還是透過偵探社幫忙找到了他,接著羽純還專程從台灣飛來,堅持要替他進行復健。
替一個已經三個月不曾運動過肌肉的人復健是相當困難的,肌肉這麼久不曾真正動過其實已呈現萎縮狀態,再加上他的坐骨神經又受損,要動起來便加倍困難。
但她卻極有耐心,親自為他擬定復健計劃,從幫助他戒酒開始,一步一步推展物理治療療程,熱療、按摩,待他中肌肉恢復大部分知覺後,才進行簡單的復健運動。
當他終於能開始配合一些最簡單的復健運動,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
這一個月,她日日替他熱療,輕柔而仔細地為他按摩,而他,總是默默看她,默默看她低垂著螓首為他按摩,從大腿開始,沿著靜脈一路蜿蜒至腳踝。
每回按摩,總是超過兩個小時。
但她從不喊累,按摩完畢後,還常常替他雙腿覆上毛毯,親自推他出門沿著風景優美的小鎮散步。
石園的景致的確是相當優美的,青翠疊巒的山披,點綴著毛色灰白的牛羊,道路兩旁的屋舍精巧,裝飾可愛的庭園顯露出小鎮人民純真善良的天性。
清晨,黃昏,有不一樣風情卻同樣美麗的景致,而紳面的空氣總是沁涼舒適。
在這樣清新的空氣中,在這樣寧馨氛圍裡,兩人會默默地前進。默默地,不發一語,一面讓自己沐浴於小鎮清新自然的氣氛裡,一面陷入自身沉思。
他總想問她究竟想些什麼,但終於還是忍住。
她想什麼干他什麼事呢?他們不過是兩個彼此看對方不順眼的人,若不是因為他這雙可笑而該死的雙腿根本不可能湊合在一起。
要不是無情求她,她怕不會願意來到這裡,跟他耗上幾個月時間吧。
她會來這裡替他復健完全是看在無情的面子上……
「他好像很少打電話給你。」想著,他突如其來一句,嗓音十足陰沉。
「什麼?」她嚇一跳,不覺眨了眨眼,一面彎下腰去,臉龐靠向他耳畔,「你在跟我說話嗎?」
「我問你為什麼無情很少跟你聯絡。」他繃著臉,再問一次。
「哦,他啊。」薛羽純重新挺直身子,依然緩緩推著輪椅前進。「我想是因為他工作忙吧,而且,大概還沒從水藍給他的打擊裡恢復過來。」她輕輕說著,唇間逸出悠然歎息。
水藍。聽聞這個名字,任傲天不禁眉峰一聚。
她原本該是他的未婚妻的,卻在得知他登山意外失蹤後,回到台灣住進任家,與無情牽扯出一段撲朔迷離的愛戀。
當無情找到他並告訴他兩人的事時,他原以為他們是真心相愛的,主動解除婚約成全他們。
沒想到水藍原來是為了報復才接近他、接近任家,結果不但讓任家為了她分崩離析,甚至還重重傷了一向最冷靜溫文的無情。
她傷了無情,若讓他再遇見她,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傲天,」她忽地開口,幽幽柔柔的嗓音在他頭頂揚起,「你愛水藍嗎?」
「不愛。」他乾脆地。
她似乎有些為他乾脆的回應震驚,猶豫了半晌才低低一句,「那你為什麼在英國與她訂婚?」
「為什麼不行?」
「你……不是那種可以不為愛結婚的男人啊。」
「你又知道我是哪一種男人了。」他冷哼。
她默然。
「那你呢?」
「我?」
「兩年前,我離開台灣前,你不是與無情訂了婚嗎?為什麼後來忽然取消了?」
「啊,那個……」
任傲天聽出她嗓音微微發顫,「你跟無情難道不相愛嗎?為什麼訂了婚又取消婚約?結果無情居然還愛上水藍!」他一面流利地逼問著,一面感覺心底逐漸泛起一股奇異的冷澀。
「那你呢?兩年前為什麼忽然離開台灣?你……不是愛著羽潔嗎?」
他聞言,心臟驀地一陣拉址,眉峰跟著陰。「羽潔愛的人不是我。」
「她愛無情?」
「不錯。」
「可是無情不愛她啊。」
「那沒有差別。」他陰沉地,「總之她愛的人不是我。」
她沉默良久,「所以你便不交代一聲,匆匆離開台灣,甚至還跟水藍訂了婚。這一切……只為了強迫自己忘了羽潔?」
他一窒,默然不語,心頭流過的複雜感覺是難以開口言喻的。
「你原來那麼深愛她。」她細細地,嗓音像最輕微的風,短暫地拂過人的臉便消逸無蹤。
他莫名想蹙眉,「你不也深愛無情?」
「我跟無情之間的感情不能用愛來形容。」
「哦?」
「他對我而言十分重要,但我們並不相愛。」
「你是說你們彼此是對方十分重要的人,但卻不相愛。」
「嗯。」
「那是什麼?」他無端慍怒。
「是……最好的朋友吧。」
「鬼扯!」
她輕輕歎息,「是真的。」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坦然承認?」他忽地轉過輪椅,怒視她的黑眸燃著兩簇火苗。「自從無情回台灣,跟你進了同一所大學,成了你社團學弟時,你們倆感情不就特別好?你們興趣相似,談得來,又該死的關心對方,這樣還不算愛?既然不愛又為什麼要跟對方訂婚?」
「你不瞭解,傲天。」她別過頭,彷彿不願面對他激動的眸子。「你不瞭解。」
他瞪著她忽然刷白的清麗容顏,「我是不瞭解。我不瞭解你明明就該死的在乎他,卻還要拚命裝一副酷樣!」
「我沒有——」
「沒有嗎?否則為什麼無情求你一聲,你就甘願為他飛來這裡,為我這個你一向最討厭的男人進行復健?」
「我……」她驀地回過頭,麗顏一陣白一陣紅,深幽的黑眸閃著難以參透的輝芒。
她定定凝望著他,定定地,星眸逐漸籠上某種類似哀傷的薄薄水煙
他怔然,為那樣奇特的眼神感到心悸。
☆☆☆
「無情,你找到他了,是不是?」
炎熱的夏季午後,她再度衝進翔威集團的首席副總辦公室,絲毫不顧集團總管理處職員們好奇的目光。
她不在乎,記得前兩個月得知任傲天登山意外失蹤,她便曾這般不顧一切地衝進辦公室質問無情,得到他確認後,甚至鎖不住珠淚奪眶而出。
當時,或許所有人都是以異樣的眸光目送她匆匆離去的吧?正如她現在的同樣在他們異樣的眼神中闖進無情的辦公室。
「我找到了。」正簽署著文件的無情從檔案夾裡抬起頭來,澄澈的黑眸透過玻璃鏡片凝定他。
「他在哪裡?」
「德國,在一座名叫石園的小鎮。」
「石園?」她愣然。「他在那裡做什麼?」
他默然不語。
「他還好嗎?有沒有受傷?現在怎麼樣了?為什麼這兩個月都不跟你們聯絡?」她急急地問,不明白無情突然的沉默代表什麼。
「他是受傷了。」
「什麼?」她一驚。「現在狀況如何?」
「他的腿……瘸了。」無情低低一句。
她倏地倒抽一口氣,「我不相信……怎麼可能?」
「是真的。」他黯然而低沉地,「所以他才一直躲在那裡不與我們聯絡。」
「什麼意思?」她緊蹙秀眉,「他因為雙腿瘸了所以自暴自棄?」
「我想應該是那樣吧。傲天性子一向就倔強——」
「難道沒有復健的希望嗎?」
無情搖頭,「聽說就算能走,也不能完全恢復到跟從前一模一樣。」
她愕然,「那是說他一輩子都得跛著腳走路?」
他點點頭,性格的唇間逸出一陣長長歎息。「所以傲天才不肯復健,他說反正一切都沒有差別了。」
沒有差別?因為再無法正常行走、再無法從事激烈運動,所以他寧可放棄復健,一輩子坐在輪椅上自憐自艾?
這是什麼見鬼的想法?他真打算這麼自欺欺人一輩子?
「你打算就那麼由他躲在德國小鎮,逃避現實?」她不禁憤然,冒火的瞳眸直瞪著無情。
「當然不是。」對比於她的激動,無情仍然顯得鎮靜。「我打算這幾天讓手邊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跟水藍一起飛去德國看他,非要拉他回台灣不可。」
「你要跟水藍帶他回台灣?」她蹙眉,「他的腿不方便啊。」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他歎口氣,「依傲天那樣的烈性,絕不可能要他在德國自行接受復健治療,除非要他回台灣,天天在他耳邊煩他、勸他,看能不能起一點作用。」
她瞪視他,腦海迅速流轉幾百個念頭,突地一句,「我去。」
「你去?」無情似乎被她突然的宣稱嚇到了,微微一愣。
「我去。」她點點頭,深深呼吸令紛亂的心緒鎮定。「我是專業的物理治療師,就由我親自去德國幫他復健吧。」
「你去幫他?可是你們……」他猶豫著,「你們一向……」
「我們一向合不來。」她微微苦笑,「你想說的是這句話吧?」
「羽純,」無情皺眉,凝望她的臉龐滿是不忍。「你去的話肯定會被傲天傷得體無完膚的。」
「沒關係,我無所謂。」她淡淡地。
「這又何苦?」他歎息,「你明知他最討厭在你面前示弱,不可能接受你替他復健。」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也是唯一能激他答應復健的人,不是嗎?」她依舊淡然,回給為她擔憂的無情一抹淺淺微笑。
而他,並沒有因為她的微笑面容稍霽,仍是緊緊鎖住眉頭。「羽純,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那就什麼都別說。」
「可是我無法忍受啊!」無情終於也激動起來了,驀地直起身子,深邃的黑眸凝定她。「我明知這些年來傲天一直折磨著你,卻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
她別過頭,「他沒有折磨我。」
「沒有嗎?你待他如此情深義重,他卻總要用那麼冷淡的態度對你,把你當成個虐待妹妹的惡女!」
「那是因為我和羽潔確實有一點誤會——」
「那他也不該把過錯全推到你身上。」
「因為他愛羽潔啊!」她驀地低喊,壓抑著心痛的感覺。「難道你要他反過來責怪自己深愛的女人?」
「我……」
「沒關係的,無情,你知道我,我承受得住的。」她安慰著深切關懷自己的好友。
他沉默兩秒,忽地伸手,轉過她線條優美的下頷,「我就怕你有一天終究會承受不了。」
「不會的,」她微微笑,「我沒那麼脆弱。」
「是嗎?」他深深凝望她,若有所思地。「如果傲天知道你當年會與我訂婚也是為了幫他——」「他不會知道的。」她急切地截斷他。「他沒必要知道。」
「是啊,他沒必要知道。」無情再度歎息,嗓音低微沙啞。「告訴我,你究竟打算這樣自我犧牲多久呢?」
「別這麼說,好像我多淒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