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傲天面無表情,仰頭看著他從未想過會再度主動現身他面前的女人。
她依舊美麗如昔,和羽純一模一樣的清俏容顏抹著淡淡粉妝,雖是在娛樂圈中打滾,她穿著打扮卻一向清雅有致,不似一般女星俗艷不可耐。
而那對掩在墨密眼睫下的瞳眸也仍和從前一般微微氤氳著霧氣——一教種教男人見了忍不住心疼,而想要全心呵護的嬌弱霧氣。
是的,那便是羽潔與羽純最大的不同點——氣質。
羽純的氣質是傲然自信的,落落大方的性格教人欣賞,卻也奇特地教人難以任意親近。而羽潔,和姐姐是完全不同的典型,嬌柔文靜,閨閣弱質的氣息教人忍不住想將她擁在懷裡細細呵護。
縱然她現今已是台、港等地知名的女星,那溫婉柔弱的氣質仍是一絲不走,和十幾年前清純少女的模樣幾乎沒半點分別——
不,已經不一樣了。
任傲天凝望著眼前他曾經愛過戀過的女人,清楚地知覺到她與從前的不同。
她已不再是那個一心尋求他溫柔護衛的女孩了。
他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對她?她曾經拒絕他的求婚,坦承自己愛上他的親弟弟,卻又在他瘸了雙腿,一個人躲在德國鄉間時找上門來。
她來做什麼呢?他並不希望她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啊。
「你不是在日本拍戲嗎?」
「已經殺青了。」薛羽潔輕輕細細地回答,裹著飄逸白色裙裝的身子朝他走近,然後他卻迅速移退輪椅,重新拉開兩人的距離。
她輕輕歎息,「傲天,你還恨我?」
「我從沒恨過你。」他平淡地。
「那你怪我?」
「我也不怪你。」
「騙人。」她輕輕一句,星眸凝定他,微微哀怨地,「你怪我,甚至不願我告訴你。」
「你為什麼來?」沉默許久後,他仍是這麼一句問話。
「你不高興我來嗎?我……不應該來?」
他不語,沒回應她顫然的語聲。
薛羽潔輕喘一口氣,容顏驀地刷白。「傲天,我來是因為我擔憂你!」她急切地,「我一直在日本拍戲,足足半年,回台灣才聽說你雙腿受傷的消息,我很擔心,立刻搭第一班飛機來看你——」
「我不需要你來看我。」他面無表情。
「可是我擔心。」她顫著嗓子,星眸蘊著某種懇求,「我想來看你,我擔心你的傷勢。」
「你見到了,我沒事的。」他平淡地,「我正在進行復健。」
「我聽說了。」她頷首,輕輕咬住下唇。「無情告訴我羽純幾個月前特地趕來這裡為你復健。」
「不錯。」他點點頭。
「你……」她溫柔的眸光順著他全身上下一陣流轉,「還沒全好嗎?」
「已經進步許多了,你不必擔心。」
「你的意思是要趕我走?」她變了腔調。
「我不是那意思。」任傲天俊朗的濃眉微蹙,「你當然可以留下來幾天……」
她驀地激烈搖頭,眼中迸出某種異樣神采,「不,我要留在這裡陪你。傲天,我要在這裡直到你雙腿完全康復。」
「你不必那麼做——」
「可是我想!」微微尖銳的嗓音打斷了任傲天,也激起他莫名火氣。
「你究竟想怎樣?」他瞪她,「我們倆在兩年多前就已經分手了,你沒有義務留在這裡陪我。」
她無語,只是靜靜地望他,眸中蘊著濃濃哀傷。
他心一跳,「說話啊。」
「我錯了,傲天。」她低低地、輕輕一句。
「什麼錯了?」
「我那時說不愛你……我錯了。」
「什麼?!」
「我還是愛你。」舒緩的嗓音自薛羽潔柔軟的唇間吐露,靜靜幽幽,卻若一記悶雷狠狠擊在任傲天心上。
他只能瞪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她還是愛他!
這是什麼意思?她愛的人明明是無情啊,兩年半前她親口這麼告訴他。
為什麼現在要來推翻從前說過的話?為什麼到現在還要來擾亂他的心湖?
任傲天皺眉,湛深的眸直直瞪著起居室乳白色的大理石壁爐,思緒紛擾迷亂。
薛羽潔今日突如其來地造訪,一席意料之外的言語弄得他好不容易重新上了軌道的日子又呈現一團混亂。
「任先生,任先生?」
傑生的語音拉他回神,他轉過輪椅,望向管家略帶迷惑的面孔。
顯然他也被狀況弄得糊塗了,竟然出現了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任傲天搖頭,微微苦笑,「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傑生點頭,「我已經讓夏綠蒂整理好一樓的客房,請那位小姐暫住那裡,她現在應該正在整理行李。」
「嗯。」任傲天沉吟著,不發一語。
傑生可受不了他的沉默,他有滿腹問題想問。「任先生,那位小姐是薇若小姐的姐妹嗎?」
「雙胞胎妹妹。」
「啊,難怪長得一模一樣。」傑生頷首,繼續下一個問題,「她也是從台灣特地來這裡看你的?」
「她是那麼說的。」任傲天低低地,語帶玄機。
傑生一愣,主要莫測高深的表情教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羽純呢?」任傲天突如其來地問。
「什麼?」
「薇若小姐。」他換了個問法,知道管家一向是如此叫喚薛羽純。「她不是先進屋了嗎?人呢?」
「薇若小姐?」傑生微微猶豫地,「她——」
「我在這裡。」
清朗的嗓音接續了英藉管家還來不及出口的話,他側轉頭,眸子與站在門前的她相接。
「羽純。」他怔喚著,澀澀地,說不出冒上心頭的是股什麼樣的滋味。
薛羽純微微一笑,娉婷的身影緩緩飄進,落定他面前不遠處,星眸直直凝著他,澄澈見底,神情看不出一絲異樣。
他心臟驀地一看。
她怎能如此冷靜?她……一點也不在乎嗎?
他瞪著她,瞪著她朝傑生淺淺一笑,輕輕頷首暗示傑生離去,留他們兩人獨處。
而傑生也接收到她的訊息,點點頭,迅速退離。
他一走,起居室的氣氛頓時隨之沉寂。好半晌,兩人只是默默對望著。
薛羽純首先開口,「你跟羽潔談過了?」
任傲天點點頭。
「談些什麼?」
「也沒什麼。」他淡淡地,下意識地無法對她說實話,「她從日本拍完戲回台灣,聽說我受了傷,所以趕來看我。」
她聽罷,沉默半晌,「只有這樣?」
他蹙眉,「不然還要怎樣?」
「她沒告訴你,她還是在乎你?」
「什麼?」他心一跳,震驚她的一針見血。
她凝睇他,深邃的黑眸忽地蒙上一層薄薄霧氣。
那是什麼?像是淡的憂傷……但怎麼會?
該死!他無法認清。
「我不相信你不明白。」
「明白什麼?」
「羽潔還愛著你,傲天。」她低低地、幽幽地說道。「不然她不會聽到消息立刻趕來。」
他蹙眉,眸中燃起火苗,某種酸澀的感覺忽地攫住他,教他無端地想發脾氣。「你為什麼這麼說?」
「為什麼不?」
「為什麼要說羽潔還愛著我、還在乎我?難道你不——」他忽地梗住,怔然望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怎麼回事?他究竟想說些什麼?心頭這紛亂難解的滋味是什麼?
「羽潔愛的人是無情。兩年多前她親口對我說的!」他忽地拉高嗓音。
「你錯了,她不愛無情,她只是……」
「只是怎樣?」他瞪她。
她驀地別過頭,「只是一時迷惑而已。」
「什麼意思?」
「就是這意思。」她回過頭,重新凝定他,面上奇異地染上幾分疲倦,「她愛的人是你、在乎的人是你?」
「那又怎樣?你要我怎樣?我已經死心了啊,經過這兩年多的時間好不容易重新調適自己的感覺,怎能憑她一句話又……」他咬牙,驀地握拳擊打輪椅扶手,「你們姐妹倆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總要這樣找我麻煩——」
他發著脾氣,她卻靜靜幽幽一句話截斷了他,「你不再愛她了嗎?傲天。」
他愕然,望向她的臉龐忽地抹上幾許驚駭。
而那驚駭刺傷了她。「你還愛著她吧?傲天,你從來就不曾忘了羽潔。」
「不,我不愛,我忘了——」
「你說謊。」
「我說不愛就不愛!」他再度發火了,低吼,「你聽不懂嗎?」
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響劃破了空氣。
兩人同時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
是薛羽潔,她面色蒼白地立在門前,身軀發顫,腳邊是碎裂的玻璃相框。
「這是真的嗎?」她顫然問,嗓音抖得像禁不住風吹雨打的嬌弱玫瑰。
任傲天蹙眉,「羽潔,你……」
「是真的嗎?傲天,」她急切地,低細的嗓音自蒼白的唇瓣流洩,「你已經不再愛我了嗎?」
「我——」他瞪她,話語梗在喉頭,心海則掀起紛亂浪潮。
見他遲遲沒有回應,薛羽潔驀地倒退數步,「你不再愛我了。」她喃喃地身軀是遭受重大打擊的搖晃不穩。「你已經不再愛我了,而我,卻還一直傻傻留著我們兩人的相片……」
顫抖的語音甫落,白色纖細的身子忽地軟倒,躺落沁涼光潔的地板。
「羽潔!」
「羽潔!」
拔高的男聲與女聲錯落響起,皆是蘊滿驚慌。
而軟倒暈去的人兒卻彷彿已充耳不聞了,清麗的容顏雪白。
身旁,碎裂的相框裡鑲著的是一對親密情人帶著甜美笑意的合照。
☆☆☆
她還留著這張相片,還隨身帶著它。坐在薛羽潔床邊,任傲天怔怔地看著那張她十八歲生日當天兩人一起到相館拍的紀念照。
攝影師讓羽潔穿上了和服,優雅細緻,衣袂繡著美麗粉嫩的花朵。
她笑著,像一朵開得燦爛的百合花。
那是第一回,他見她笑得如此開朗粲美,毫無保留。
她一向是靜靜的,文雅地坐在一角,躲在羽純耀眼的光輝下,就算笑,也只是淡淡揚起嘴角。
可那天她卻笑得極美,燦爛迷人。
照完相後,他問她,為什麼笑得那麼好。
「因為我開心啊。」她望向他,眼眸發亮。
「因為今天是你生日嗎?」
她搖頭,「因為你送我這麼好的生日禮物。」
他愕然,「禮物?」
「我們倆這張合照啊。」
「只是一張相片……」
「卻是我僅有的、足以紀念的相片。」她幽幽地,突然之間笑容斂去了。「你知道嗎?其實從小我就很少照相。」
「為什麼?」
「因為沒有人照我。」
「什麼?」他驚怔,料想不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因為沒有人想到要照我。」她垂落螓首,低低幽幽傾訴,「和爸媽出遊,親戚聚會、同學旅行……大家想照的人總是羽純,第一個便會要求她入境,獨照也好、合照也她,她總是有辦法吸引所有人的眼光。」
「可是她是那麼一個高傲的女孩子……」他蹙眉,想起羽純在學校近乎獨來獨往的孤傲作風,無法想像她會如此受歡迎。
她是功課好、才華洋溢,但人緣並沒有特別好啊。
「她是光彩奪目的。或許無法令人親近,但就是有辦法讓大家的目光忍不住追隨她。」羽潔輕輕地歎一口氣,「就連我,有時候也會看她看呆了。」
他心一緊,不忍她如此惆悵自苦的語調,「羽潔,別這樣,你也有自己特別的地方啊。」
「是嗎?我可不知道。」她終於仰頭,苦澀地一拉嘴角。「我只知道自己就連這張臉都不是獨一無二的。」
「羽潔……」
「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她突如其來地。
「什麼?」
「換一張臉。」她冷靜地,嗓音清清,黑眸卻掠過一絲異采,「我想要一張獨一無二的臉,我不想和另外一個人擁有同一張臉,尤其是她。」
換一張臉?
她怔然,驚愕地望她。
她真如此痛苦?和羽純身為同卵雙胞胎的她真如此痛苦?
「為我換一張臉好嗎?」她忽地激動起來,沁涼的玉手握住他的。「美一點也行,醜一點也罷,我不在乎!」
「羽潔……」
「傲天,能不能答應我?能不能?答應我好嗎?」
她激動的神然震撼了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從不曾見她如此激昂的神色,從來不曾。
她……從來就是那樣安靜文雅的啊。
想著,他忽然恨起那個令她情緒如此激動的女人。
「我答應你。我會成為最好的整型醫生,給你一張獨一無二的臉孔。」
他莊嚴地對她許諾,也真的做到了,成為技術高明的整型醫生,名氣隨著每一回的成功更加水漲船高。
一直到覺得自己的技術可以了,他決定為她整型當作她的生日禮物。
可還沒到她生日那天,就聽她說了那件令他震驚莫名的事。
她愛上了無情……
任傲天輕輕吐氣,眸光從相片中的兩人拉回,凝因暈去靜靜羽潔躺在床上的女人。
那張臉,是蒼白柔弱的,透明細緻得宛若易碎的瓷娃娃。
一張和羽純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立體五官,一模一樣的晶瑩剔透。
可他卻知道,當那輕輕覆落的墨黑眼睫展開時,散發的會是完全不一樣的光彩與氣質。
同學、朋友,常有人錯認羽純跟羽潔,但他卻可以清楚地分辯兩姐妹的氣韻。
就算高中時代,兩人留著差不多齊耳的俏麗短髮,穿著一樣的學生制服,他仍可以清楚地分辨兩人。
唯一的一次錯認,是他在醫院病房醒來的那回,他以為是羽純救了他,卻原來是初次見面的羽潔——
從此,便不曾再錯認了。
同學們奇怪他能輕易地認出兩姐妹,他卻奇怪他們為什麼無法認出。
「不過也對,你和羽潔是一對啊,認不出自己的女朋友怎麼行?要親錯人可糗大了。」
有時,他們會如此嘲弄他。
他不介意,但有時他們不經意出口的話會讓他暗自慍怒。
「不過說實在,她們倆雖然長得一模一樣,感覺卻差很多。」
「嗯,如果不開口好,一開口就很容易分出誰是誰了。」
「聽薛羽潔講話有時候真會急死人,老是那樣細細弱弱的,像蚊子叫。」
「我倒覺得還好,這樣柔弱的女生才惹人疼嘛。」
「是嗎?我比較欣賞那種女生,乾脆大方,多好!」
「聽說她總是欺負自己的妹妹。」
「薛羽潔太柔弱了,難怪被欺負——」
男同學們這樣的對話總是到此便告一段落。
不是他們不想繼續,而是他凌厲的眼神讓他們無法繼續。
不知怎地,他可以容忍男同學們當著他的面討論薛家姐妹哪一個比較吸引人,卻無論如何不能忍受他們提起姐妹倆冷淡的關係。
那會令他煩躁,無比的煩躁。
而他不明白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他對她們倆那樣的關係無能為力。
他無力改善她們的關係,更無法將羽潔從姐姐的陰影下強拉出來。
他也無法時時刻刻保護羽潔,保護她不受羽純的傷害。
他本來不信羽純會欺負自己的妹妹的,直到有一回去到薛家,無意間聽聞姐妹兩人爭吵。
「我受不了你了!羽潔,為什麼你總要一副小媳婦的模樣呢?你就不能堅強一點、活潑一點嗎?」羽純斥道,清清亮亮的語聲宛若顆顆圓潤珍珠急落玉盤。
「我、我不能……」相對於羽純的清亮,羽潔的嗓音卻是猶疑文弱的,「我不是你……」
「不是我又怎樣?你本來就不是我啊,為什麼非跟我相提並論不可?」
「你不瞭解——」
「我是不瞭解!不明白你為什麼總要這麼怯生生的模樣?活像個受盡欺陵的小媳婦!」
「那是因為我本來就羞怯啊!」彷彿受不了姐姐的厲聲責罵,羽潔終於拉高語調,「我的個性本來就是這樣,本來就跟姐姐不一樣……」說到後來,高亢的嗓音逐漸低微,竟微微帶著哽咽。
她哭了。
在一旁凝神細聽的他終於真正爆發了怒氣,龍捲風似地在羽潔身前落定,展開雙臂,為她擋去羽純凌厲冷酷的眼神。
「你做什麼?為什麼這樣罵她?」他瞪視羽純,語氣冒火。
羽純彷彿有些訝異他的出現,微微一愣,黑眸掠過數道異樣輝芒,跟著,濃眉的眼睫一垂。
「我問你為什麼這樣欺負羽潔!」
「我沒有欺負她。」再抬眸時,黑亮的美眸已恢復平靜無痕的清澄。
「還說沒有?你口口聲聲罵她膽小、脆弱,你明知她的個性就是這樣——」
「這是我們姐妹之間的事,你管不著。」
「我偏要管!」他心頭的怒火更熾了,「我管定了,絕不許你再欺負她,對她說這種刺傷人的話。」
「你不許我刺傷她?」她冷嘲,「難道你寧可她一輩子如此怯懦怕生,永遠學不會堅強獨立?」
「她就算一輩子這樣也不關你的事。」他以同樣冷淡的語氣回敬她,「我自會照顧她。」
「是嗎?你是她無所不能的男朋友嘛!」她譏刺地。
「怎麼?你不服氣?」他瞪她。
她亦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半晌,終於清冷揚聲,「隨便你。你願意的話儘管這樣保護她一輩子好了。」
語畢,她轉身就便走,飄然堅定的步伐沒一絲猶疑。
不曾猶疑的……她行進的步履總是那麼利落飄逸。
她太獨立,太堅強,獨立堅強得讓男人覺得毫無插手的餘地——
「你在想什麼?」
微微沙啞的語音喚回任傲天沉溺的思緒,他凝神,眸光落定床上那個已張開清亮美瞳的女人。
她展開眼瞼,一瞬也不瞬地瞧著他。
「沒什麼。」他回應,嗓音同樣微微沙啞,「你怎樣?還好嗎?」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默然搖頭,「我沒事。」
「剛剛你忽然暈去,羽純和我都嚇了一跳——」
「她人呢?」羽潔驀地截斷他。
「誰?」
「羽純。」
「她先去睡了。」他微微一笑,「我告訴她只要有我看顧你就夠了。」
「現在幾點了?」
他瞥了眼腕表,「四點多,快天亮了。」
「你……」她凝望他,語氣微微猶豫,「一直在這裡陪我?」
「嗯。」他淡淡地。
她卻無法維持平靜,忽地直起上半身,激動地握住任傲天的手。「你果然還是關心我的,傲天。」
「怎麼會不關心呢?」他看著她,輕輕歎息,「我們畢竟……」
未完的話語雖然消逸在空中,但薛羽潔明白他的意思。
她咬住下唇,黑眸掠過變化多端的霧彩,彷彿掙扎沉思著什麼,半晌,忽地一咬牙關,晶亮的美眸鎖住他,「傲天,你永遠這樣陪著我吧,好不好?」
他聞言一震,空闊的肩膀一晃,「羽潔,你……」
「求你,傲天,我愛你啊。我知道你對我不是毫無感覺的,你還關心我的,對不對?傲天,我沒說錯吧?」她低低問道,一聲比一聲急切,「你對我不可能完全沒感覺了。」
「羽潔,別這樣……」
「你曾經那麼愛我的!你說要愛我一生一世的!」她激動地喊,語聲已夾雜著哭音,嬌弱的容顏蒼白憔悴得讓人不忍。「你不可能忘了,不可能的!不可能就這樣不理我,不能就這樣……」
她喊著,哽咽的泣音震撼了任傲天的心,他震驚地緊凝薛羽潔,不曾見過她如此激動難安的模樣。
從前就算再怎麼心情低落,她也不曾如此放縱地宣洩自己的情緒。
他直覺事情不對勁,雙臂搭上她纖細顫抖的肩。「發生什麼事了?羽潔,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嗎?」
她看著他,晶瑩剔透的淚珠一顆接一顆迸落,蒼白抖顫的唇瓣卻吐不出一個字,只能拚命搖頭。
「究竟出了什麼事了?羽潔,告訴我!」
他沉聲命令,而她,纖細的身軀狂烈一顫,毫無血色的嘴唇終於微微開啟,「我……不行了。」
他怔然,莫名其妙,「什麼不行了?」
「我活不久了。」她凝望他,淒楚的言語低低吐出,伴隨串串珍珠淚。
他蹙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活不久了?究竟怎麼回事?羽潔,怎麼回事?」
「我得了癌症,腦瘤……」她抽泣著,嗓音哽咽,「醫生說……醫生說……」
「說什麼?羽潔,醫生說什麼?」他急了,雙臂搖晃著她。
她無言,深吸一口氣,半晌,才輕輕一句,「他說頂多半年…」
他一震,她輕細的的話語恍若最冷酷的焦雷,重重擊打他,打得他一陣暈頭轉向,胸膛發疼。
「這不可能……怎麼會?怎麼可能?」
「是真的,傲天,是真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驀地仰頭,迸出一聲激亢怒喊,「老天怎能開這低級的玩笑?!」
「傲天,傲天……」見他激動莫名的模樣,她哭得更加劇烈了,柔弱的嬌軀整個投入他懷裡,顫抖的雙手緊緊攀附著他。「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會有辦法的,羽潔,會有辦法的。」他喃喃地,一面用右手撫慰地拍打著她的背脊。
話雖如此,但那對薛羽潔看不到的黑眸卻是黯淡無神的,顯然完全失去了主張。
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