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身邊的小孩子奶聲奶氣道:「我不信。爺爺不是說,駱老爺爺的功夫在曼迦城是數一數二的,怎麼會死得這麼離奇?」
老者搖搖頭,「我看老爺子最得意的徒弟駱天磊也未必知道究竟,否則不會勞師動眾地把少莊主給請來。」
「少莊主?」
「你看,這裡站了這麼多人,可不就是為了一睹慕容少莊主的風采?」老者望著不斷湧來的人群讚歎不已。
「爺爺、爺爺,誰是慕容少莊主啊,這麼厲害?」小孩子不斷扯著老者的衣袖。
老者探出頭,看看城門那邊還沒動靜,便講起武林掌故來。
「孩子啊,爺爺教你一個道理,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們行事一定要謹慎低調,不露鋒芒,不然的話,這慕容少莊主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一時間周圍的聲音都停了下來,眾人只聽說有位大人物要來曼迦城,此時聽到竟還有故事,不由得都豎起了耳朵。
老者娓娓說道——
慕容少莊主單名一個則字,出身非常高貴,父親慕容博非是慕容山莊莊主,母親牧菁菁是江南牧家長女。
慕容山莊就在曼迦城過去不遠的惠景,惠景城雖然沒有曼迦城這樣大又熱鬧,卻是江湖上人人嚮往的地方,因為慕容山莊人稱江湖第一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
這第一的來頭有三,一是其高深莫測的武學技藝,江湖上鮮有敵手;二是其遍佈天下城鎮的商號,聚積了富甲天下的財富;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慕容山莊沒有倚恃其非凡的武藝和財富為非作歹,反而懲奸除惡主持正義,因此,雖然沒有明確的封號,但每一代的莊主隱然都是武林領袖,江湖大事多在慕容山莊進行決斷。
牧菁菁娘家——江南牧家,雖然風頭比不上慕容山莊,卻也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名門,代代才俊,整個江南無出其右。
慕容博非和牧菁菁成婚那天,不計其數的俠女英傑含著熱淚祝福他倆,繼而絕念紅塵投身空門,當時參加婚典的少林空見大師和峨嵋靜圓師太雖盡力推托,還是無奈收下了眾多徒弟,少室山和蛾嵋山便在接下來的一年大興土木,建築屋舍,為的就是不讓弟子露宿山頭。
再說慕容則,做為慕容博非和牧菁菁的獨子,他從出生那天起就得到了空前的關注,就拿他每年的生辰來說,慕容山莊騰了一間又一間的屋子來放置賀禮,現下已有數十間了,每間屋子都塞得滿滿的。
而等到他長大成人,樣貌氣度兼其的他不禁遺傳父親的泱泱大氣還有母親的秀美,比父親年輕時更為出眾,不知多少武林世家想把自己女見嫁過去,可惜——
突然,灰衣老者長歎一聲後,惋惜道:「可惜人無完人,他小時候中過一種奇毒,無藥可解,從此不得瞧見日光,整日只能生活在黑暗中。這就是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不過,」話鋒一轉,「只要這木的根基夠強,倒了依然也是秀木。
「像慕容則天資聰穎,在長到二十歲的時候,慕容博非和牧菁菁便放心地把慕容山莊交給他後就雲遊四海去了,所以縱然不能見天日,還是一樣成為江湖第一莊的少莊主,這就是根基的重要性了。」老者諄諄說道,「像你這樣沒有根基的毛頭小子,切忌整日想著跟人家比做秀木,倒了只能是朽木。」
身邊的人們還沒有回過神來,突然聽得遠處人潮湧動,聲響漸漸傳到這裡,人人都在喊——
「來了!」
「來了!」
車聲轆轆,一輛青蓬馬車順著大街疾馳而來,眨眼間就到了跟前,眼看要奔過駱府大門,那駕車之人手中韁繩一抖,四匹健馬立刻停在原地,靜止不動,端的是訓練有素。
百姓們忘了喝彩,只張著嘴呆望。這便是江湖第一莊的派頭吧,馬車樸素無華,可是駕車的馬、駕車的人,都是千里挑一。
車簾掀開,車內的人走出馬車,見四周站了如此多的圍觀者,也不驚訝,只向著眾人輕輕點了點頭,便轉身向駱府大門而去。
有姑娘喃喃道:「好美啊……」
那人身形俊逸,面容有如漢玉精琢——美則美矣,卻太過清冷,他那一雙眼掃過來時,更覺得如寒塘般深幽。
「大概是太久沒照陽光的緣故吧,真可憐。」
「少莊主,請。」駱天磊對著慕容則一欠身,高舉燈籠率先走進駱府大門。
慕容則目不斜視地跨過門檻。
駕車的蘇劍靠近跟著慕容則下車的程釗,小聲說:「四師兄,這燈籠可真白、真大啊。」駱府門前挑起兩盞簇新的白色燈籠,上面大大的「駱」字墨跡淋漓,應是匆匆寫就。
按照喪儀,大戶人家辦白事,門口的紅燈籠要換成白燈籠。駱府的燈籠顯然是剛置辦的,說明這白事來得突然,一點準備都沒有,但從燈籠的大小就能看出駱府的身份地位絕不一般。
見蘇劍似是得意於自身的觀察力,程釗神情凜然道:「注意一點,不要失了慕容家的身份。」說完挺直腰桿子跟了上去。
蘇劍翻翻白眼,不敢再多言,趕忙也跟了進去。
駱天磊走在最前面,手裡的燈籠端得穩穩當當,心卻是怦怦直跳。這慕容則不愧是江湖第一莊的少莊主,雖面容俊美,神情卻冷硬如鐵,光是剛才薄唇緊抿的樣子,就有令人膽寒的氣勢。
聽說他武功高強,即便只能在夜晚出門,也是不可小覷的勁敵,思及此,不由得惱恨師父駱九鶴死得不夠快,竟然還來得及交代一干手下,一定要請慕容則過來。
駱府內四處掛滿白慘慘的燈籠,僕傭來去匆匆,十分忙亂。
駱天磊邊走邊解釋道:「家師清晨猝然仙去,府邸上下亂作一團,喪儀此時還未準備齊全,還望少莊主見諒。」駱天磊喝走一位險些撞到慕容則的下人,對慕容則頻頻道歉。
慕容則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在兩扇雕花排門前站定,駱天磊望了望緊跟在慕容則身後的程釗和蘇劍,難為地開口,「家師停靈在此,卻還未及修容,能否請兩位公子……」
慕容則淡淡道:「我一人進去便可。」
駱天磊才鬆了口氣,蘇劍卻上前一步急道:「我和四師兄二人奉莊主之命保護大師兄,萬萬不可遠離大師兄一步。」
慕容則也不說話,只泠冷看了眼程釗。
程釗趕緊拉住蘇劍。「五師弟,我們在此等候便是,不要壞了人家的規短。」
「不敢有勞兩位公子久站,還請在花廳稍坐片刻。」駱天磊指了指隔壁一間亮著燈的屋子,命手下領兩人過去。
「那……大師兄一切小心。」見慕容則輕輕點了下頭,蘇劍才不甘不願地和程釗一同離開。
駱天磊整肅了衣冠後,在門外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師父,弟子把慕容少莊主請來了。」等了片刻,這才起身請慕容則進屋。
屋內燭火通明,煙霧撩繞,透過高垂的綾幔,依稀可見有人躺在裡面。
慕容則躬身作揖,以示對死者的尊敬,而後才撩開綾幔,站到棺木邊上細看起來。
難怪駱天磊不讓其它人進來,駱九鶴雙目圓睜,面容猙獰,顯然是死得極為痛苦,他全身遍佈一種極淺極小的傷口,密密麻麻,彷彿被蟲子從頭到腳咬過似的。
慕容則用手按了按,見皮膚依舊蒼白,沒有一絲血液從傷口滲出,再翻開他左掌,掌心一顆圓痣已然破裂,也同樣毫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