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桌上的手機鈴聲響了,他接起來。
「喂,舜華,你在家吧?」電話那頭傳來重華爽朗的聲音。
「在,有事?」
「當然有事,現在過去找你。」
電話切斷之後過了十分鐘,換門鈴響起來了。
他起身開門。
「大熱天的,真是累死我了,有沒有啤酒?」門外的重華不待他招呼,自己走進來往沙發上一癱,慵懶的蹺起二郎腿。
舜華從冰箱拿出一瓶罐裝啤酒遞給他,坐在他對面。
「有什麼大事要勞駕我們三爺特地跑來找我呀?」舜華微笑著說。
也沒什麼事,只是剛好開車經過這附近,就順道過來看看你,順便告訴你一件事。」
「哦?」
「我查到你那小女朋友在哪了。」
「在哪?」
「搬到南部去了,現在在一所大學裡當講師。」
「原來如此,謝謝你了。效率這麼快,真是托對人了。」舜華笑意盎然地說。
他知道重華人脈其廣無比,要找一個人對他而言不是難事。
「好了,現在知道下落了,什麼時候去找她?」
「不急。」
「不急?人家失蹤的第一天你的態度可不是這樣。你八成這幾天都沒見到老頭子吧!那一天你可把他氣炸了,他現在逢人不管熟不熟,一開口就先海罵你一頓給別人聽。」
「意料中的事,隨他罵去吧。」舜華一臉不以為意的淡然。
「不是我愛說他,老爸那性子實在……年紀越大越糟糕,連我們交個女朋友都要干涉限制,當我們還是小孩子?難怪老四索性離家不回來。」
「算了,他如果指望我們每個兒子都像老大那麼聽話,他就打錯主意了。」
正說著,客廳的電話突然響了。
舜華隨即接起來——
「喂,是嗎?柳先生已經同意了?什麼時候的事?嗯,那好,謝謝你們。再聯絡了。」
重華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等他掛斷電話之後才問道:「什麼事?」
「沒什麼,幫朋友辦一件事,剛收到回音。」
重華點點頭,沒有再問。
「我要去找老四,你要去嗎?突然想起老四最近新開了一家書廊,該去看看他。」他站起身來,說道。
「不了,我現在也有事,改天吧。」舜華搖搖頭。
「那我走了,難得見到老四,趁這幾天有空間,去找他。」
「你什麼時候回新竹?」
「也就在這兩天。你知道,我私自放假,老頭子心裡已經很不爽了,再多待幾天,我怕他扒了我的皮啊!」
「原來你也會怕他?」
「笑話,說到底,他還是我老爸,就算不怕,也要尊重他幾分;再說,我要真的把他惹毛了,我媽第一個不饒我!」重華說著,帶著爽朗的笑意離開了。
等他走了之後,舜華也隨之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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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舜華開著車來到柳家。
出來迎接他的,是慕陶的媽媽。
一如往常,柳母一見到舜華總是一副親熱的樣子。
「你來了?快進來坐!來得巧,你柳伯父今天剛好沒課在家。」她拉著舜華的手直往內走。
走到客廳,卻不見柳父的人影。
「伯父呢?」
「八成在後面院子裡澆花吧,不然剛才聽見門鈴響就出來了。」
柳母帶著舜華來到後院,果然看到柳父蹲在泥地上,正在整理幾棵新栽不久的馬拉巴栗。
「老伴,舜華來了,你還不去洗洗手?」她笑著對丈夫說道。
柳父間聲站了起來,素來沉靜的面容在見到舜華之後,露出一臉明顯的微笑。
「你先帶舜華去客廳喝茶,我這裡弄好就過來。」
「你快點,別讓人家等大久。」柳母囑咐道。
舜華在客廳坐了一會兒,柳父擦著手走進來。
「昨天敝校的圖書館館長致電給我,說在我退休之後,願意騰出一間閱覽室專門收藏我的藏書,問我願不願意捐贈。我想,這一定是因為你的關係吧?」柳父微笑的說,心情顯得相當愉悅。
「我不知道這樣做合不合你的意思?不過我想大部分的藏書人都希望,自己的心血能對更多後人有所貢獻吧。」
柳父對他開出條件的隔天,他就跟他任教的那所大學聯絡,希望他們的圖書館能破例收藏柳先生的藏書。
一開始館方是不願意的,因為畢竟學校圖書館空間和人力有限,如果每個老教授的藏書都要擺進圖書館,恐怕沒辦法照管的周全。與其因為保存不善而招惹人怨,倒不如不碰這燙手山芋為妙。
但在舜華的百般遊說之下,館方的態度開始有些動搖了。
最後因為舜華願意提供高額的捐款,作為圖書管理資金,終於獲得館方的首肯。
「我很高興。昨天圖書館館長親自跟我聯絡,我一口就答應了。一輩子的心血能有這樣的收藏方式,我已經感到很安慰了。」
「那就好。」
「依照我們之前的約定,我應該告訴你慕陶現在人在哪裡。」
「不用了。」
「為什麼?」柳父不禁錯愕。
舜華淡淡一笑,「我已經知道她在哪裡了。」
「那你為什麼還……」
「有你們的支持,我想慕陶應該會比較快樂。」
如果柳父柳母不贊成他們在一起,就算慕陶回到他身邊,他知道她心裡仍然會存在一個無形的負擔;他不願意見到她愛得那麼痛苦。
至於柳父願不願意幫他把慕陶綁上花轎,他覺得並不重要。
柳父怔了一下,點點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當然,我們也相信自己女兒的眼光。」
「謝謝你們。再讓慕陶冷靜幾天,我會去將她帶回來,到時候再來拜訪。」
舜華起身,柳母殷切地拉著他的手,將他送出門外。
柳父隨後跟出,沒說什麼,但神情顯得相當欣慰。
舜華離開之後,他們兩人仍站在門外,看著他離去的方向。
「我們慕陶真是幸運,居然找到這麼好的男人。唯一寶貝女兒的終身大事,我現在總算是放心了。」柳母欣慰地說。
「是呀,你說的是。」柳父由衷的點頭。「他是真心為慕陶著想,只希望我們那寶貝女兒不要太死心眼,硬要將唾手可得的幸福給推出門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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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部夏日的陽光似乎特別耀眼,正午時分,風輕輕拂動海面,閃閃波光看似金黃色的鱗片。
下課鈴聲響過不久,慕陶抱著厚重的原文書踏出教室。
她避開學生熙攘的走道,獨自在樹蔭和花圃之間穿梭。
聽到樹間蟬聲噪耳,她不禁抬頭望了一眼。
聒噪而聲勢浩大的蟬不見蹤影,只有明亮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篩落下來,在斑駁的樹幹間閃動著。
看著鳳凰木上吐露著金紅色的花蕊,她有些感歎時光流逝的匆匆。
原來轉眼之間,她搬到南部已經一個半月了。
當初為了適應新環境,她每天忙忙碌碌,似乎總有沒完沒了的事要做。而如今回想起來,她幾乎沒印象這一個多月來自己是怎麼度過的。
離開舜華之後,她一個人更覺得孤單。
待在房間裡,她常常想起和舜華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很堅強的,能為了自己深愛的人做到這樣的地步,而不會後悔;但每當她想到舜華,還是忍不住哭了。
從前的一切就像夢一場,已經成為過去,而回憶卻仍如影隨形的折磨著她。
不知道舜華現在過得怎麼樣?不知道他會不會怨她呢?
想到這裡,慕陶停下腳步,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些日子以來,她靜靜的想了很多。
她知道自己真的很愛舜華,而且心疼他的身世。如果可以的話,她多希望可以一輩子陪著他。
但因為她愛他,所以她今日更不能反悔自己的決定。
只好安慰自己,真心相愛的人也並不是非要永遠在一起不可。只要知道他過得很好,她就沒有遺憾了。
從國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她相信他們很有緣,各自繞了一大圈,命運依然把他們兜在一起。可惜,大概是有緣五分吧。
慕陶苦笑著搖搖頭,企圖將這些自怨自艾的思緒拋諳腦後。
她下午沒有課,打算早點回去休息,所以直往停車的地方走。
因為不喜歡跟別人濟,她向來把車停在校園偏僻的角落,那裡的教職員停車區不論何時總是只有零零落落的幾都車,也很少有人經過。
但當她走近停車場的時候,卻遠遠看到有一個挺拔的人影倚著她的車站立。
偷車嗎?她心裡感到疑惑,但看對方瀟灑自若的姿態,卻又不像要幹什麼歹事。
她三步並作兩步,趕忙前去看個究竟。
當她看清楚立在她車旁的那個人影之後,不由得愣住了。
是舜華!
他遠遠的就看到她來了,只是好整以暇地在原地等著她。此刻見她遲疑不前,便微笑著向她走近。
「怎麼了?一個多月不見,不認得我了?」他笑笑的說,笑容一如往昔地瀟灑自若。
「不是。你怎麼來了?」她沒有預料到已經過了一個多月,還會在這裡見到他,她突然不知所措。
「我來找你。」
「找我?」
這個停車場靠近海岸,海風特別大。她身上一襲純白色的紗質洋裝在風中飛揚,長髮也被吹得凌亂。
他長指一伸,輕輕拂略她額前新剪的劉海,像替她整理,又像蓄意將之弄亂。
「很訝異嗎?我不能來找你?」
慕陶搖搖頭,「你來找我做什麼?」
「問的好。可是我要先問你——你莫名其妙從我身邊逃開,跑得不見人影,難道不該有所解釋?」
慕陶深吸二口氣,像在凝聚所有的決心和勇氣。
「不告而別,確實是我不對。既然你來找我了,那我現在就跟你說清楚。我決定跟你分手。」
「哦?為什麼?」
相對於她的緊張,舜華只是悠哉地撥弄著她的頭髮,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
「為什麼?」慕陶愣住了,一時想不到有什麼理由可以說。
「怎麼?忘記了,還是還沒想到呢?」舜華見她發愣,好笑的問。
慕陶聽見他的取笑,神情顯得更加尷尬。
「要不要我替你說?」
「你?」她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又知道了些什麼。
「因為我爸爸開出條件,只要你離開我,他就會讓我在歐陽集團旗下事業擔當重任,而你答應他了,對吧?」
聽他說出事實,慕陶心裡倒覺得坦然多了。
「原來你知道了,那也好。」
「好什麼?」舜華陡然色變。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的決定,那我就不用多說了。」
舜華沉定的眼眸凝視了她好一會兒,冷冷地笑了。
「你真是愚不可及。」他嘲諷地說。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你這麼做,就能改變什麼?歐陽勖成肯不肯重用我,對你而言很重要?他不用我,我就沒出息了?」
「我不是這麼想。之所以這麼做,我只是希望你爸爸能遵守當初的承諾,好好善待你罷了。你們父子失和已經太久了,你媽媽已經不在,難道你連親生爸爸也都不要了嗎?」
舜華心中微微一震,是一種動容的感覺。
但他立刻將這份感動壓抑下來。
「無所謂,反正我們父子的感情也從來沒好過。」他冷冷的說。
「那是因為你們都是這樣想,你們兩個人都太倔強。好不容易你爸爸現在願意回過頭來向你示好,你為什麼要刻意把他開在門外?」
舜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如果他對我的好,需要把你犧牲掉,那麼我寧可不要。」
慕陶聽他這麼說,眼睛不由得紅了。
「何必呢?」她勉強笑道。
「你不瞭解你對我而言有多重要。」他由衷地說。
「或許吧,但我認為你爸爸對你而言,也是很重要的……」
「不要跟我說這些。」他冷淡地打斷她的話。
「舜華……」
「我要你跟我回去。」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不行,你爸爸跟我有協定。」
「我管你們的狗屁協定!」舜華難得不文雅地冒出一句粗話。
慕陶微微一怔,幾乎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一個多月前,我就和老頭翻臉了。」
「呃?怎麼回事?」她連忙問道。
「我警告他,不要再干涉我的事,否則我和他脫離父子關係。」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有些埋怨地說。
舜華臉上帶著冷笑。
「若是在十幾年前,我這麼說正是他巴不得的事!這些事情你別管,我和他之間的事,不是你能瞭解的。如果你以為你一廂情願這麼做,就能讓我和他變成你想見的父慈子孝,那就大錯特錯了。」
「你的意思是說,歐陽先生是騙我的羅?」
「他是不是騙你,我不知道。不過,他把你從我身邊逼走,不論他對我多好——就算把全都產業交給我,我也不會領他的情!」
慕陶默默垂下了頭,神情有些黯然。
「我以為這麼做,是對你最好,難道我錯了嗎……」
舜華候然上前一步,將她擁入懷中。
「你當然錯了,你怎麼不瞭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他輕語若歎息。
十多年前,他爸爸怕他留在台灣會讓他丟臉,所以將他送往國外。美其名是留學,其實他爸心裡希望的是眼不見為淨——他知道歐陽勖成從來沒有愛過他這個兒子,就像他不曾真心愛過他母親一樣——他和他母親對歐陽勖成而言,只是不被需要的累聱。
而在那似被放逐,獨自在異國的漫長歲月裡,歐陽勖成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掛名父親的陌生人,慕陶卻是他的精神支柱。
偶爾被挫折打敗,孤單落寞的時候,想到她堅強的身影,他就能很快的站起來。
歐陽勖成對他的冷落不是一、兩天的事,他也習以為常了,所以他可以說,他寧願沒有父親,也不能沒有慕陶。
「我只是為了你好。」慕陶輕輕說道,分不清楚此刻心中的感覺。
舜華辜負了她的好意,她有一絲絲的落寞,但聽他說了這些話,她心裡隱隱又感到雀躍。
「什麼叫為我好?我很不高興你這麼做。」
慕陶靜靜的待在他懷中,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她狀似了悟地抬起頭說道:「你說得對,我大概是真的太一廂情願了。可是你爸爸不同意你跟我在一起,我能怎麼樣呢?」
「你管他。是我要娶你,又不是他要娶你。」
「話不是這麼說。」她微笑地反駁。
「那要怎麼說?」
「他終究是你爸爸,我們結婚不用他同意嗎?」
「小姐,你都幾歲了,這種事情還要雙方家長簽章認同?那好,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爸爸要你嫁給我。」
「真的嗎?」她有些訝異。
「不信你打電話回去問他。」他將柳父對他開出條件的事說了一遍。聽完之後,慕陶不禁失笑。
「你還真會收買人心,這樣就收服我爸了。」
「那你呢?現在你被我收服了沒有?」他半開玩笑地問。
慕陶此刻心中已經後悔當初答應歐陽勖成,答應得太草率,如果她事先願意跟舜華商量,或許就不會下此決定吧!
「這很難說,就算我改變了主意,我也不能跟你一起回台北。」她有些躊躇地說。
「為什麼?」舜華不禁變了臉色。
「你不要緊張,我又沒說不跟你在一起。」慕陶看他神情轉變得這麼快,不禁覺得好笑。
「那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跟這所學校簽下合約了,聘書的期限是一年,所以我不能回台北。」她蹙著眉說道。
舜華一聽,心裡的不悅瞬間消失無蹤。
「這沒什麼,你回不回台北都無所謂。」
「為什麼?這樣我們離很遠耶。」
「我搬下來陪你,怎麼樣呢?」他早就打定這個主意,順便躲開他老爸也好。
「可以嗎?那你的工作怎麼辦?」她很高興,也很驚訝。
「程式設計到哪裡都可以做,我沒差。」
「那真是太好了!」她由衷的說。「不過先跟你說,我租的房子很小的,住不習慣,你可別抱怨。」
舜華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你今天還回台北嗎?」她問。
「不回去了,我們走吧。」他牽起她的手,往前方他的Porsche911走去。
「我們這樣算不算私奔?如果你爸爸還是反對……」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安。
「都說了別理他。我們兩個決定結婚,他也管不著。」
「結婚?跟我?你真的願意嗎?」
「為什麼不願意?」
「我還是有點覺得,我配不上你……」她停下腳步,臉上的神情突然顯得猶豫。
她不是過分自卑的人,但還是覺得以舜華的身價來說,配她好像太可惜了些。
舜華見她又開始猶豫不定,二話不說就把她塞進車子裡。
「幹什麼?」她不禁出聲抗議。
「我們先去辦一件事。」他跟著上車,發動引擎。
「什麼事?」
「公證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