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種種「蒙蔽」和「欺騙」不能不罰!於是,小寇子被拉入刑房,痛責了二十大板。阿克丹自請懲罰,跪在練功房一晝一夜。雪如見皓禎身邊的兩大親信,都不能逃過,就拉著王爺的袖子,急切而哀懇的說:「如果你還要罰皓禎和吟霜,那你就罰我吧!隨你要把我怎麼樣,但你絕不可以去動他們一分一毫!吟霜受了這麼多委屈,已經痛不欲生,至於皓禎,早被這樣的身心煎熬,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你雖是王爺,也是父親呀!你已經親眼看到他們兩個這種生死相許的感情,你就算不瞭解,也該有份悲憫之心吧!」「哼!」王爺輕哼了一聲,心中早已軟化,嘴上卻不能不維持著王爺的尊嚴。「希望家裡所有的欺騙,到此為止!如果再發生欺騙的事情,我定不饒恕!」
雪如心中,「咚」的重重一跳。欺騙!這王府中最大的一樁「欺騙」,該是「吟霜」了。
就在王爺調查事情經過的這兩天中,雪如也趁吟霜熟睡時,悄悄核對了她肩上的烙痕。「梅花簪」與「梅花烙」分厘不差,雖然只是匆匆一比對,已讓雪如和秦姥姥屏止呼吸,淚眼相看。然後,在無人時刻,雪如握著吟霜的手,小心翼翼的,盤問了吟霜的身世:「孩子,我從不曾問起你的父母,到底,你母親是怎樣的人?你有兄弟姐妹嗎?你還有親人嗎?」
「不!我沒有兄弟姐妹,我是獨生女,我娘是在四十歲那年,才生了我的!」「哦?」「我爹名叫白勝齡,是個琴師,拉一手好胡琴。我娘多才多藝,會京韻大鼓,也會唱各種曲子,還能寫詞。當年他們在京裡駐唱,我也是在京裡出生的!」
「哦!」雪如喘口氣。「你是那一年那一日出生的?」「我是戊寅年十月二日生的!」吟霜抬頭,熱烈的看著雪如。「我和皓禎談起過,才知道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實在太巧了!」雪如早已百分之百、千分之千、萬分之萬的斷定了吟霜的身份,瞅著她,她整個心絞扭著,絞得又酸又痛。她深抽了口氣,紛亂的再問了句:
「那時候,你們住在京城的什麼地方?」
「我小時候,住在郊外,一個叫杏花溪的小地方!」
杏花溪?杏花溪!那就是二十一年前,孩子順水漂流的小溪呀!原來她竟被這白氏夫婦撿了回去!什麼都不必再問了,什麼都不必懷疑了!雪如怔怔的看著吟霜,看著看著就一把把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摟著,激動的說:
「聽著!孩子呀!你的苦難都已過去!因為,從現在起,就是有五雷轟頂,也有我給你擋著!」
那天,雪如帶著秦姥姥悄悄出府,到了香山公墓,去祭拜白勝齡的墳。在墳前,雪如虔誠的燒著香,跑了下來,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低低祝禱說:
「白師父,白師母,你們在天之靈,請受我三拜!謝謝你們養大了我的女兒,謝謝你們愛護她,養育她,把她調教得如此之好!如今,我已相信因果循環,但願來世,我們再結因緣,我願效犬馬之勞,以報今生之恩!」
吟霜的身世,雖已大白,可憐的雪如,卻不能相認。秦姥姥說得對,這是全家要受牽連的欺君大罪,是必須死死咬住的秘密!雪如咬緊牙關,緊緊封鎖著自己的秘密。但,聽到王爺口口聲聲談到「欺騙」時,怎能不心驚肉跳,字字鑽心呢?這才明白,二十一年前的一個行動,竟要付出一生慘痛的代價!如果僅僅是自己的一生也就罷了,若要連累到吟霜和皓禎的一生,她真是罪莫大焉,死有餘辜了!
小寇子挨打,阿克丹受罰,吟霜失掉了孩子……皓禎承受了這所有的一切。是的!王爺說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這天下午,他帶著府裡幾個武功高手,直奔公主房。
公主聽門口大聲宣報「額駙駕到」,就帶著崔姥姥,急急迎上前去。這是「夜審吟霜」以後,皓禎首次來公主房。公主一則有愧,二則有悔,三則有情,四則有盼……所以,腳步是急促的,神情是渴盼的,眼中是佈滿祈諒的。
誰知,皓禎帶著人手,長驅直入,整個臉孔,像用冰塊雕刻出來的,說不出有多冷,說不出有多硬。他站在房子中間,回首對帶來的侍衛們命令說:
「把這個崔氏,給我拿下!」
侍衛一擁而上,迅速的就抓住了崔姥姥,幾根粗大的麻繩,立即拋上身,把崔姥姥的手腳,全綁了個結結實實。崔姥姥大驚,直覺到「大禍臨頭」,雙腿一軟,就對皓禎跪下了,嘴中急急嚷著:「額駙饒命!額駙饒命!」一面回頭大叫:「公主救命呀!救命呀……」公主急衝上前,一把抓住皓禎的衣袖,搖撼著說:
「你要做什麼?趕快放開她!」
皓禎一甩袖子,就把公主甩了開去。他退後一步,冷冷的看著公主,臉上一無表情,聲音冷峻而堅決。
「公主,你聯合那多隆,在王府裡興風作浪,又唆使崔氏,對吟霜暗施毒手……你以為你是公主,就可為所欲為!但,別忘了,你已嫁進王府,是我富察氏的妻子,我現在無法以國法治你!我以家法治你!從今以後,你被打入冷宮,我再也不會與你有任何來往。至於這崔氏,她將為我那失去的兒子償命!立即推赴刑房接受絞刑!」
「冤枉啊!皓禎!」公主急了,眼見那些侍衛,拉著崔姥姥就要走,她急得把公主的身份地位全忘了。「我沒有聯合多隆,是他自己來的呀,我也沒唆使崔姥姥,那、那、那是個意外呀……」她焦灼的喊著:「快放下我的崔姥姥呀!她是我的奶媽,是我身邊最親的人……皓禎,你誤會了,是誤會呀……」「是嗎?」皓禎的聲音更冷了。「誤會也罷,不是誤會也罷,反正悲劇已經造成,無法彌補了!」他一抬頭,厲聲說:「帶走!」「來人呀!來人呀……」公主急喊著,奔上前去,攔住了侍衛:「要帶走崔姥姥,先要帶走我!」
公主的侍衛們,早已奔了出來。但皓禎有備而來,每個來人都孔武有力,分站在院落最重要的角落,個個手扶長劍,殺氣騰騰。公主的侍衛們見此等狀況,竟不敢動手。
「你要在這王府之中,展開械鬥嗎?」皓禎直視著公主,語氣鏗然。「你引起的戰爭還不夠多嗎?一定要血流成河,你才滿意嗎?」「不!不!不!」公主淒聲大喊,忙伸手阻止侍衛們。又掉頭看皓禎,眼中遍是淒惶。「我錯了!好不好?你不要帶走我的崔姥姥……我不讓你帶走我的崔姥姥……」「好!」皓禎一摔頭:「不帶走也成,就地正法!馬上動手!」
一個大漢,立即取出一條白綾,迅速的纏在崔姥姥頸上。崔姥姥魂飛魄散,尖聲狂叫:
「公主……公主救命……」
才叫了兩句,那白綾已經收緊,崔姥姥不能呼吸了,眼珠都凸了出來,雙手往脖子上亂抓亂扒,張著大嘴,喉中發出格格格的沙啞之聲。公主的三魂六魄,全都飛了。眼見崔姥姥命已不保,她一個情急,就對皓禎跪了下去,崩潰的大哭起來。她的雙手,死死抱著皓禎的腳,哭喊著說:
「不可以!不可以啊!崔姥姥和我情如母女,比親娘還親呀!我給你跪下,我給你磕頭,我不是公主,我沒有身份地位,我只是個走投無路的女人,一個無法得到丈夫的愛,無法得到親情溫暖,不知所措的女人呀……我給你磕頭!」她「崩崩崩」的磕下頭去:「我一無所有,只有崔姥姥,請你饒了她!請你發發好心,饒了她吧……」
公主這樣一下跪磕頭,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那行刑的大漢也驚得鬆了手。崔姥姥立即跌坐在地上,又喘又咳。
就在這不可開交的時候,王爺已帶著雪如,氣急敗壞的趕來了。「老天!」王爺一看局面,就對皓禎大吼著說:「你闖入公主院中,動用私刑,無異於犯上作亂,你知不知道?趕快放人!」「在我們府裡,動用私刑,早已司空見慣!」皓禎悲痛的抬眼看王爺:「小寇子挨打,阿克丹受罰,吟霜被公審,遭暗算……哪一件不是私刑?既然王府中已有此例,多一條、省一條命又有何妨?這崔氏我恨之入骨,今天勢必要她償命!」
「皓禎!」王爺著急的喊:「你連我的話都不肯聽了嗎?」他大步上前,伸手緊握住皓禎的手腕,直視著皓禎的眼睛,他義正辭嚴,真切懇摯的說道:「吟霜受了委屈,孩子又平白失去,我知道你現在充滿了不平,充滿了憤恨。可是,這世上畢竟沒有完人,你自己也有諸多不是之處!現在雨過天青,吟霜的身份地位,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她的出身和名譽,也沒有人再追究與懷疑,這對你來說,不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嗎?你還這麼年輕,今年做不成爹,還有明年呢!犯得著為此殺人,多添一段冤孽嗎?」
皓禎迎視著父親,在王爺這樣誠摯的目光,和這樣真切的語氣中軟化了。他呆呆看著王爺,好半晌不言不語。然後,他掉回頭來,直視著公主,啞聲說:
「看在阿瑪的面子上,我今天放崔氏一馬!但是,每一筆帳,我都還記著呢!你想清楚,阿瑪已親口說了,吟霜的身份地們,出身名譽,都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你如果再造謠生事,我必定追究到底,誓不饒恕!你如果想回宮去,再參我一本,告我一狀,也悉聽尊便!反正富貴由天,生死有命,我什麼都不在乎!」公主渾身顫抖著,滿面淚痕,此時,但求崔姥姥不死,哪兒還敢急執?她拚命點著頭說:
「我不敢、不敢告狀、不敢造謠,我、我、我什麼都不敢了!」皓禎手一軍,眾大漢收劍撤兵。王爺長歎一聲,對公主匆匆說了句:「一切到此為止,既往不咎,大家息事寧人吧!」
然後,王爺,福晉,皓禎,帶著眾侍衛走了。
公主一下子撲到崔姥姥身前,拚命去扯看見還繞著她脖子的白綾。崔姥姥驚魂未定,又咳又喘。公主不斷撕扯著那條白綾,淚落如雨。嘴裡,喃喃的,嘰哩咕嚕的,不停的說著:「我知道鬥不過她,一定鬥不過她,她不是人,是白狐,是白狐,一定是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