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持續轟隆作響,滂沱大雨中閃電的銀光,不時在天際間倏然亮起又熄滅,營造一股驚心悚然的氛圍,好似恐怖影片中,最常出現的陰森畫面。
恐怕是天氣過於惡劣的緣故,玄若霏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眠,尤其是雷電交加的作響,更讓她不停地冒著冷汗。
經過一番內心掙扎,她決定起身,去隔壁房間找玄知燁求救,希望他能夠像小時候一樣,收留害怕雷聲的她一晚。
須臾,她忐忑不安地站在哥哥的房門外,壯起膽子,敲了敲門。只是,已經過了幾分鐘,卻不見門內有任何動靜。
哥……大概是睡了吧?
她不免失望地低著頭,幽幽歎了聲氣,打算認命地回房間,繼續躲在被窩裡,獨自抵抗心中的恐懼。
豈料,才剛轉身,整條走廊竟在瞬間遭到黑暗吞沒。
不會吧……居然停電了?!
玄若霏整個人呆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與玄知燁的房間雖然緊緊相鄰,兩道房門之間,卻間隔著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她不禁猶豫到底是該摸黑回房去,自己捱到天亮?還是厚著臉皮,繼續敲哥哥房間的門?
正當她還在彷徨之際,屋外又傳來一聲轟天雷響——
「啊!」
她忍不住尖叫一聲,整個身子立刻瑟縮地蹲在走廊上,連強忍許久的淚水,亦在瞬間奪眶而出。
「哥……救我。」她下意識地細聲嗚咽著。
早知道,就自己乖乖窩在房間裡,這下子進退兩難,情況反而越來越糟了。
伴隨著幾不可聞的歎息聲,玄知燁的房門,緩緩開啟。
「是不是又想跟我擠一張床了?」漆黑之中,他臉上的表情更令人難以捉摸。
但是,那被壓抑擔憂的話語底下,還是洩漏出幾分濃濃的無奈。
「哥……對不起,我也想要勇敢一點,可是……打雷還是好可怕!」她哽咽地解釋,自己的確已經盡力了。
玄知燁無奈地歎了口氣,告訴她,也告訴自己——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其實,早在她前來敲下第一聲房門起,他已預測到眼前這個局面。
剛剛他故意裝睡,企圖要迴避掉與她深夜獨處的機會,畢竟,黑夜的魔力難以抵擋,稍不注意,很有可能會鑄下無可挽回的遺憾。
只是,無論他怎麼努力狠下心來,一聽見她的尖叫聲,他的身體還是不受控制,直衝到門邊,掙扎著想要出去看看她。
緊接著,當她那絞人心肝的哭泣聲音,瞬間劃破寂靜,也徹底摧毀了他僅剩的一絲理智。
最後,玄知燁還是無奈地打開房門,向她正式宣告投降。
「起來吧!」他伸出大手,拉起蹲坐在走廊上的她。
「謝謝……」她吸了吸鼻子。
窗外斷斷續續投射閃電亮光,玄知燁緊緊牽著她的手,穿過一片幽黑空間,最後停留在他的床邊。
「妳先坐著。停電的時候,最好別到處亂走動,以免碰撞受傷。」他柔聲叮嚀。
「嗯!」她聽話地落坐在床沿邊。
「妳乖乖在這兒等著,我去找找看有沒有手電筒,或是蠟燭之類的東西。」話一說完,玄知燁便準備轉身離開。
「好——」孰料,她才剛說到一半,一記震耳欲聾的雷聲,竟猛然響起。
轟隆!
玄若霏立刻由床上彈跳起來,像只無尾熊似的,整個人巴住玄知燁不放,纖弱的身子,因受到驚嚇而顫抖不停。
「妳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膽小,那麼害怕打雷?」他環抱著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來。
他不禁想著,自己不在台灣的這些年,柔弱的她究竟是如何撐過來的?先前每個雷雨頻繁的颱風夜裡,她是不是像方纔那樣無助地暗自啜泣?無需親眼目睹,那孤伶伶的可憐畫面,光想像就可以讓他心碎。
「除了這點一直克服不了之外,其餘的事情,我都盡量靠自己去完成。」她急忙替自己澄清,不願被最崇拜的哥哥看扁了。
「學習獨立固然好,不過,既然我回來了,今後所有的困難與麻煩,我都會幫妳扛下。」他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妳以後不必那麼勉強自己。」
「哥,你是不是認為我沒有能力照顧好自己?」她驟然退離他溫熱的懷抱,聲音顯得有些沮喪。
這八年來,少了玄知燁的陪伴,她總是不斷提醒自己必須變得更堅強,不要稍微遇到挫折,就眼巴巴地等著別人伸出援手,這樣她永遠都長不大,終究只會變成他的負擔。
不!她不要成為牽絆住他自由翱翔的包袱。
打死也不要!
哥哥對她的付出與呵護,早已超過她所能回報的程度,因此,玄若霏一直希望可以為他盡一切的努力。
「我努力了那麼久,就是希望你能看見我這幾年來的成長,沒想到你對我這麼沒信心。」她垂下臉兒,哀傷的語氣充滿失落感。
「妳想太多了,霏兒。」即使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他依然可以透過她的聲音,感覺出她的悲傷,心裡不免也跟著難受,連忙柔聲安撫她。「我只是覺得像妳這麼天真又單純的女孩,應該要活得輕鬆一點、簡單一點。」
「天真又單純?哥,是因為我看起來,像那種無腦的單細胞生物嗎?」信心低落的她,不禁有些自暴自棄。
「單細胞生物?呵,這麼無厘頭的形容詞,虧妳想得出來。」玄知燁聽見她的自我形容,忍不住失笑。
「哥,我已經長大了,別再動不動,就把我當成什麼事都做不好的小朋友,好嗎?」玄知燁的笑聲讓她臉頰湧上一抹燥熱,她連忙刻意強調著。「好歹我也滿十八歲了,應該算是個成年人了。」
「真正的成熟,不是光靠嘴巴說說而已,必須具備更沉穩的表現才行。」噙在嘴角的笑意依然沒有改變,像是要霸道地寵溺她,不願讓她長大。
玄若霏不明白哥哥的言下之意,只是輕輕地歎息。「唉!說到底,在哥眼中,我跟八年前似乎沒什麼兩樣吧?」
「那當然。」他毫不遲疑地回答。
因為……對他而言,不論時間已經過了多久,她都是那麼地重要,只不過,這個「秘密」永遠不能讓她知道。
「哥未免也太坦白了!」她無力地嚷嚷道,心裡更是沮喪了。「哥,你前幾天都不理我,是因為我不夠成熟嗎?」
「別胡思亂想,快躺好睡覺。」他軟言安撫她,深怕再與她聊下去,連自己好不容易隱藏的心思,都會難以克制地傾訴而出。
既然,玄知燁還不想告訴她原因,她也不想硬逼著他說。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為了化解尷尬的氣氛,她忽然對他撒起嬌來——
「哥,你拉小提琴哄我睡覺吧,好懷念以前那種幸福的感覺喔!」
「整個屋裡都黑漆漆的,拉什麼小提琴?」
「拜託你嘛!人家想念你的琴聲已經想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年了。」一口氣連說了八個「好多」,她的語調顯得誇張,卻讓玄知燁的笑容泛得更深。
玄若霏帶著開玩笑的口吻向他撒嬌,但心裡卻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楚,酸得她心頭湧起陣陣腐蝕般的疼痛。
八年了,日夜期盼這一刻整整八年了……然而,我對你的思念,卻遠比八年還要漫長。
聽見她刻意在聲音裡添加許多「渴望」,企圖動之以情,一向將玄若霏當寶貝呵疼的他,現在想不認輸都不行。
「好吧!妳留在這裡等我,別亂動。我去隔壁拿小提琴,很快就回來。」
這層樓一共規劃成四個主要區域,由前而後,分別是一大片空中景觀花園、玄若霏跟玄知燁兩人所屬的超大臥室,以及一間寬敞明亮、設備頂級的練琴室。
那間練琴室是兄妹倆的秘密基地,他們各自保管著一把鑰匙,其餘閒雜人,全都不被允許踏進一步,包括他們的父母在內。
因此,他在維也納留學的那段期間,練琴室裡所有的打掃工作,自然由她一手包辦。
過去,每當他努力不懈地練習著小提琴時,她總習慣性的待在裡頭陪伴他。
不管要花多久的時間等待,她都只是安安靜靜,在旁邊做自己的事情,絕不會吵鬧,或者嫌過一聲無聊。
「那,你要快一點喔!」她不放心地交代,唯恐雷聲再度逼近。
「知道了。」他含笑應道。
玄知燁找來了一盞精油燭台,點上微微的熏香燭光。
他英挺地站在床畔,藉著暈黃的微弱光線,緩緩拉起小提琴——
流洩的琴音,柔柔帶出動人心弦的主旋律,那旋律既甜美又悲傷,彷彿懷著愛戀的美夢,能嗅到茉莉花般的馨香。
音符起起落落,身不由己的被拍子推擁著前進,有如他們只能被命運往前推行,任由思念的弦哀傷低語……
「真好聽!」玄若霏聽得如癡如醉,忍不住讚歎。
趁著玄知燁全神貫注在演奏上時,她望著他的身影望出神了。
縱使燭光搖曳、視線不佳,她也能清楚地描繪出他那俊挺迷人的身形。因為,他始終被深深刻印在她心底。
她側過身,不著痕跡地嗅聞著他的枕頭,遺留在上頭的是熟悉的古龍水味道。
玄知燁慣用的古龍水,她曾經私下購買了幾瓶,藏放在那間主人曾經漫長缺席的練琴室裡。
每回,只要抵擋不住思念他的狂潮,她總喜歡一個人躲進練琴室,對著空氣噴灑著香水,讓自己沉浸在散發著熟悉味道,也留下他們最多回憶的地方。
在練琴室中,因為孤單寂寞,或心情不好,她也曾失控地痛哭過好多回,就好像以往有任何委屈的事,總習慣找哥哥訴苦一樣。
只是,沒有哥哥的響應,她只能藉著相同的氣味尋找一絲安慰。
聽起來或許令人匪夷所思。可是,這些年裡,練琴室卻像征一個能夠安全收納她少女情懷的秘密基地;一個永遠不希望被人窺見的潘多拉寶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