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又跑去哪了?真教人擔心。」她不禁嘀咕道。
這已經是第十天了——
自從,上回玄知燁跟父親一同出門之後,他又像剛回國的那段時期,成天不見人影。
先前因為她還在學校上課,總認為他應該是有時差的困擾,才會作息時間不太正常,可是,現在放暑假了,她整天都待在家裡,還是很難跟他見上一面。
這幾天,連他有沒有天天回家,她都不敢確定了。
以往,他每天都會抽空練習小提琴,但最近卻沒見他踏進琴房一步。
就連她在三天前寫好,並刻意放進琴盒裡的信,至今也還原封不動。
今晚,玄若霏實在是被逼急了,乾脆冒險跨過相鄰的三樓陽台,直接闖入他的房間裡埋伏,希望能遇上失蹤多日的他……
假使,他肯回家的話。
只是,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苦苦等等的玄知燁,卻還是遲遲沒個蹤影。
「哥,你為什麼又丟下我不管……」她趴在哥哥的枕頭上,哭著哭著,居然不小心就累得睡著了。
不知經過了多久,房門終於被人緩緩打開。
一打開房門,床頭邊櫃上亮起的那盞小燈,立即吸引住玄知燁的目光。
拖著微醺的疲倦身子回到房間,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上鎖的房內,竟意外多了一位甜美的不速之客,而且,還不客氣地私佔他的床位。
他輕手輕腳地靠近,卻在床鋪前停下腳步,深怕驚醒了床上的小公主。
柔和燈光下,她眼角的淚痕仍清晰可見,教他看進眼底,心裡著實捨不得。
難得將父親的話放在心上,這幾天他不斷思考同樣的問題,卻苦思不得期解,依他目前的狀況,實在無法裝作苦無其事,繼續默默守候在妹妹身旁,只好整天過得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該以什麼態度來面對她。
此刻,她明明近在眼前,他卻不能往前靠近一步,這種莫大的煎熬酷刑,想愛卻不能愛的掙扎,是多麼生不如死的折磨!
明明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愛玄若霏,為什麼她卻只能當他一輩子的妹妹,而不是白首偕老的伴侶?
說到底,他終究是不敢冒任何失去她的風險,親口告訴她事實的真相——說她是被收養的,他們彼此毫無血緣關係;還是跟她說,他對她的感情,其實早已偷偷變質,不再只是單純的手足親情。
這兩件事,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他怎能隨便說出口?
多諷刺又多可笑啊!
世間到處是相愛容易相處難的怨偶,他們兄妹倆卻是相處容易相愛難。
「哥……」微弱的夢囈聲傳來。
聞聲,他的心律霎時亂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卻不慎撞倒桌上的一隻相框,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哥?」玄若霏猛然驚醒,反射性地彈坐起身來,一看見玄知燁,簡直又驚又喜。「哥,你總算肯回來了。」
誰知,滿懷的驚喜,卻在轉瞬間被硬澆了一盆冷水——
「我明明有鎖門,你是怎麼進來的?」他故意冷著一張臉質問。
「我從隔壁陽台……偷偷爬過來的。」玄若霏難為情的解釋。
「誰准你偷跑到我房裡?還有,像攀爬陽台這種危險的事,也不准你再做了,聽到了沒?」他略微提高音量,語氣充滿責備。
其實,他真正氣憤的,不是她的不請自來,而是她居然不顧安危的爬過陽台,萬一摔傷怎麼辦?
「聽、到、了。」她不甘願地點頭。
要不是,玄知燁最近又突然化身成「藏鏡人」,她又何必拿自身安全開玩笑,又不是嫌命太長、活膩了。
「好了,我現在很累,想要馬上休息,請你離開。」玄知燁隨即下逐客令。「記得從門口出去時,順便把房門反鎖,謝謝。」
「哥,我們已經好多天沒見了,難道不能陪我多說幾句話嗎?」她眼眶泛紅,抬頭望著他那張冷漠的臉。
她忍不住要懷疑,他是否有雙重人格?要不然,怎麼可能在短時間裡,說變就變,完全沒有任何跡象可尋。
「我困得要命,沒空聽你講些沒營養的話,出去!」他毫不憐惜地趕著她。
「哥,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凶?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事?」滾燙的淚水,頃刻又弄濕她敏感的眼眸。
「我本來就是一個善變的人,是你自己沒搞清楚。」他冷笑著,還故意往前一步,教她聞到他一身的酒氣。
「你喝酒了?」她微蹙起眉心,不可置信地說:「你以前從來不喝酒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只要我高興就好,誰也管不著。」他的語氣雖然輕佻,可是臉上的神情,卻是一股難以形容的悲傷。
「哥,你真的變了好多……」她語帶哽咽,覺得玄知燁變得好陌生。
「變了又怎樣?活在這個充滿遺憾的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一瞬間改變。」
是殘酷的現實逼得他改變,倘若,不徹底破壞他們以往所累積的濃厚情感,他根本沒有力氣再往前走。
他目前迫切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好好療傷的空間,玄若霏最好盡量遠離他的視線,別再來勾動他心中那盡早得斬斷的情弦。
或許,若干年後,當他學會笑著去面對有關她的一切,心裡的痛楚才能隨之減輕,而現在,他只能選擇遠遠地避開她,用冷漠來武裝自己。
「可是,我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變。」玄若霏立刻予以反駁。
「沒錯,你確定都沒有改變過。」他譏笑道:「還是那麼幼稚、無聊、煩人,不管我怎麼趕都趕不出去。」
「你、你好過分,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傷人的話?」她雙手摀住嘴巴,只用一雙淚盈盈的霧眸,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她的目光瞅得他心疼也心虛,瞅得他忍不住惱羞成怒。「不喜歡聽就快滾,沒人歡迎愛哭鬼。」他指著門口,大聲吼道:「滾,立刻!」
「你真的好可惡!」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丟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逃出這令人難堪的房間。
趁著淚水徹底模糊視線以前,玄若霏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房間。
洩憤似的甩上房門後,她背靠著門板喘息,身子卻不自覺地緩緩滑下,最後,只能無助的坐在地毯上,抱膝痛哭了起來。
看來,哥嘲笑得一點也沒錯,我的確是個愛哭鬼,好沒出息!
她只是希望能夠多親近他,就這麼單純而已,為什麼無法如願呢?
她到今天才發現,原來玄知燁只需要一記絕情眼神,或是幾句冷言冷語,便能輕易將她推入絕望谷底。
近來,玄知燁翻臉比翻書還要快的異常態度,教心思單純的她大感吃不消,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奢求太多,才會遭到老天如此嚴厲的懲罰。
是不是因為她貪得無厭,妄想得到玄知燁更多的關愛,以致讓原本所擁有的一切,也都無情地被收回了?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落寞地拭去臉頰上的淚水。
呵,今晚這一切難堪的書面,原該都怪我一廂情願。
玄若霏忍不住淒楚一笑,暗暗嘲諷自己的無知。
原以為只要自己隱藏著真心,不讓人察覺出她對玄知燁的執著,這份感情便能一直隱瞞下去,永遠不用被迫割捨。
也許,她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才會在不經意間,被哥哥眼尖地發現到任何破綻,否則,他怎麼會突然疏遠她,甚至露出一副視她如蛇蠍猛獸般,恨不得盡快逃離的驚駭模樣?
既然,他的態度已經表現得那麼明顯,她若再纏著他不放,恐怕連彼此間最基本的手足情分都會保不住。
因此,她決定要毅然放下這段沒有結果的感情;忍痛退回到「妹妹」的位置上,默默地在心裡祝福他,能夠得到一份她今生無緣為他付出的真愛。
為了讓自己有「正常」的感情寄托,她竟破天荒答應跟康永賢約會。
只不過,大半天的時間過去了,她臉上始終掛著勉強的笑容,甚至還壓抑著渾身不自在的感覺,熬過當日所有的約會行程。
她單純的以為若能將注意力轉移,自然可以逐漸放下對哥哥的那份錯誤執著。
然而,經過這幾個鐘頭的「約會」,只是證明了更令人沮喪的結論——她根本放不下玄知燁。
到海邊觀賞夕陽的時候,她無法放鬆心情投入,只因哥哥的身影,始終在她腦海中徘徊不去。
吃晚飯的時候,她完全食不知味,連自己到底吞嚥過什麼都不記得。
更糗的是她居然不只一次,對康深長脫口喊出「哥」,雖然,因為聲音很小,對方並未曾留意到,但,她仍舊為此感到過意不去。
晚間,護送她回到家門口後,康永賢仍然遲遲捨不得離去。
「學長,謝謝你帶我去白沙灣,我玩得很開心。」她微笑致謝,不忍辜負對方一片好意,她不得不說了善意的小謊言。
「如果,你下次還有任何想去的地方,儘管告訴我,不用客氣。」
「嗯,時間不早了,你自己開車回家,小心安全。」這句話其實也算是含蓄的逐客令。
「不能再多聊一會兒嗎?」
「不太方便耶!我要是太晚回家,爸媽會擔心的。」她禮貌地說著借口。
其實,她現在只想趕快回自己的房間,摘下臉上那戴得痛苦的假面具。
「這樣啊?那……我先走了,再保持聯絡。」
「嗯,拜拜。」她輕輕揮了揮手。
自從,輾轉要到玄菲霏的MSN帳號後,這星期以來,他幾乎整天都守在電腦前面,隨時等機會向她獻慇勤。
昨晚她才隨口說起,很久沒到海邊散心時,他便馬上主動表示願意陪她一起去看海。
原以為,應該會遭她拒絕,誰知道,她停頓了幾分鐘後,竟然傳給他一個代表同意的微笑表情符號,讓他開心得整晚睡不著。
臨走前,康永賢依然戀戀不捨,最後更壯起膽子開口。「若霏,我能不能在你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晚安吻?」
親吻……她的額頭?玄若霏不禁錯愕了下,這一向是玄知燁的特權,怎麼可以隨便讓其他人取代?
可是,轉念一想,假如她連這一點心理障礙都無法突破,又如何證明自己真的下定決心要放下?幾經掙扎後,她總算點了下頭,表示默許了。
「晚安,祝你今晚能有個好夢。」康永賢興奮地緩緩靠向心上人的額際,準備要印下一枚禮貌性的淺吻。
「晚安。」玄若霏緊張地閉上眼睛,不是因為害羞,而是擔心自己會忍不住一把將對方推開。
「又是你這個傢伙?我不是警告過你,沒事離她遠一點嗎?」一句震天咆哮乍然響起,嚇得康永賢不敢再輕舉妄動。
玄知燁今晚難得沒出門,卻枯等不到妹妹歸來,心煩意亂下,索性放棄練習小提琴,逕自跑到庭院裡抽煙解悶。
他平時很少抽煙,只是偶爾特別焦躁不安的時候,才會借助尼古丁來緩和一下情緒。可是,自從下午起床到現在,他出人命掉整整一包煙了。
因為下午他聽芳姨說,有個男孩子開車接玄若霏出去玩,還說他們倆有說有笑,模樣非常登對……
從那一刻開始,他整個人就渾身不對勁,拉起小提琴也格外用力,好像手上那把琴弓是刀子,而小提琴正是情敵的脖子似的。
方纔,就在他踩熄煙蒂,信步走出大門口後,卻意外接見妹妹和其他男孩的親密畫面。
他怎樣也嚥不下這口怒氣,不分青紅皂白便衝上前去,打算先痛揍那聽不懂人話的臭小子幾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