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坐辦公室的料。」她喃喃說。
「我不是。」他點頭同意,撇了下嘴角,扯出像是嘲諷的弧度。
那個女人捲著吹風機的線,沒有再開口多說什麼。
阿浪瞧著她,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在這個女人面前,他的想法無所遁形,但他卻無法掌握她的。
隔著這麼一段距離,他覺得安全了一點,但或許這還不夠,他想要離她遠一點,又想要靠她近一點。
矛盾的想法,在心中來回衝突。
他應該要走了,她已經好多了,但他卻還是沒有動。
雖然那女人已經把長髮吹乾,臉色不再蒼白,身體也沒在發抖,她看起來還是好……嬌弱。
他不該覺得她嬌弱,這個女人有堅強的意志,才能擁有那能力,卻撐過這些年而沒發瘋,她不是柔弱的小可憐,她也早已成年,該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可當他看著那個坐在床邊,緊握著吹風機的女人,就是感覺有種無名火在胸中悶悶的燒。
「你應該養條狗。」他突兀的開口建議。
如茵愣了一下,她知道他覺得她的安全需要注意,在今天之前,她不曾覺得有這方面的問題。
她收好了線,抬手瞧著他,道:「我會考慮。」
那無法讓他滿意,壓不下胸臆中,那隱隱蠢動的不安。
沉悶再次降臨室內,然後她又用粉嫩的舌尖舔了舔那誘人的唇瓣,他黑瞳一黯,忍不住盯著她的唇舌,想替她效勞,不知用唇舌,還有更多其他,他知道許多活色生香的方法,能讓她保持濕潤。
「關先……阿浪,謝謝你的幫忙,我想我好多了。」
這句話,讓他猛然回神,他擰眉看著她,眼角微抽。
忽然間,他領悟到,她在等他走。
這個女人,顯然不曾對他有任何期望,即便她喜歡他、暗戀他,認為他一點也不邪惡,卻還是覺得他會丟下她一個人離開。
實話說,她沒有錯,他想走。
但再開口,吐出唇瓣的卻是一句……
「你不應該自己一個人住。」
她警覺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說:「我自己一個人住很久了。」
「那不表示這種狀況應該持續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鬼,她是個麻煩,他不該多管閒事。
她挑起眉,道:「實話說,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我種菜,把菜拿去賣,平常放假就在家裡看小說和DVD,我過得很好,我不需要你多餘的同情或憐憫,真的。」
這是實話,但很刺耳,而且很不正確。
他眼角微抽,看著她道:「你倒在客廳抽搐,僵硬得無法動彈,連爬到電話旁打電話和人求救都做不到,我不認為那叫做過得很好。」
「那……那是意外……」她虛弱的辯解。
「你知道不是。」他下顎緊繃,提醒她:「你說那是在國外,你以前不曾感應過那麼遠的事情,對不對?」
她啞口。
他實事求是的指出:「你知道去年全球有多少謀殺案發生嗎?光是美國紐約就將近五百件,巴西聖保羅一季就超過一千,若在開戰的國家,那就……」
該死,她被嚇壞了!
看著她刷白的小臉,他倏然停下,粗魯的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嚇你,但你應該知道,你他媽的需要幫助,你不能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
她環抱著自己,撫著冒出雞皮疙瘩的雙臂,試圖扯出微笑,「情況……或許不會那麼糟……如果我可以感應到那些,那我現在就能察覺……」
「你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有下一次!」他實際的說,難掩火氣。
她閉上了嘴,卻無法控制戰慄。
看著眼前那個明明很害怕,卻還要強撐起來的女人,他難以控制心中為她感到的害怕,和那無以名狀緊揪著他心口的情緒。
「我感覺到你,黃昏的時候。」他突兀的衝口道。
如茵愣住,她承諾過不去打擾他,但事情一發生,她不曉得為什麼,腦海裡只浮現他的身影。
她沒想到他會察覺,難怪他會突然跑來她家。
「你沒辦法控制自己不來找我。」阿浪指出這個事實。
對這個指控完全無法辯駁,如茵啞口無言,尷尬不已,粉臉微微的窘熱著。
「下一回若再出事,我不希望還得大老遠跑來拯救你的小命,在你掌握自己的狀況之前,我不可能讓你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
他直起身子,冷著臉宣佈道:「你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時陪著,你得住到我那裡。」
「什……什麼?」她驚慌得瞪大了眼,脫口就道:「你瘋了!我不能住你那裡,我不能住在你家!」
「為什麼?」他挑眉質問。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們孤男寡女的……」話才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那棟屋子不是只住我一個人,還有其他人。」他不耐的道:「況且,我以為我剛剛在浴室裡已經證明了,就算你再怎麼秀色可餐,你不想,就算你脫光了,我也不會對你硬來……」
「那不是重點好嗎!」她滿臉通紅的等著他,跳了起來,飛快轉移話題:「重點是,我有菜園和市場的攤子要顧,還有網路的訂單要處理,我不能丟下那些不管。」
「什麼網路訂單?」
她叉著腰,煩躁的揮著小手,說:「我在做有機蔬菜宅配到府的生意,每天都會有客戶來下單,我的生意才剛起步……」
「那些都可以暫停,我相信你的小命絕對比那些生意重要。」他開口打斷她,皺著眉,看著那個頑固的女人不悅的在自己面前來回踱著步,嘴裡還唸唸有詞。
「你應該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不需要這麼歇斯底里。」
「我才沒有歇斯底里!」如茵猛然停下腳步,惱怒的瞪著他,「你不懂我要面對的是什麼!我不要再次為了這種事情中斷我的生活,謝謝你的好意,但我要在這邊繼續過我的日子!」
這女人怎麼能如此頑固?!
突然間,他真的很想抓著她用力搖晃,將理智搖進她那顆怪異的小腦袋中,但他覺得要是碰到她,他更可能把她直接壓在那張床上,所以他忍了下來,耐著性子,拿出一個她會吃的誘餌,道:「我知道有誰可以幫助你,可是你不能單獨待在這個地方。」
「沒有人可以幫助我。」她一個旋身,擰眉看著他,忿忿不平的說:「而且我也不想再被人當瘋子或怪胎看,我受夠那些狗屎了!」
他微微歪頭瞧著她,這女人說的事情,反而讓他更加確定了那個想法。
「當然有人能幫你。」
這男人說得是如此確定,如茵一愣,抿著唇,遲疑了一下,想到他認識另外兩個有特異功能的人,他和他們一起長大,還和其中一個是超級好朋友。
「屠鷹嗎?還是屠勤?」她雙手交叉在胸前,用腳尖拍點著地板,擰著眉,疑惑又不耐的說:「你得知道,他們和我不一樣,我和屠勤很像,但還是不一樣。」
這女人生氣的樣子真是該死的可愛又性感。
她在那邊踱步時,他一直期待她身上的浴巾掉下來。
她的動作,只推高了那在浴巾下呼之欲出、柔軟雪白的雙峰,讓它們像奶酪一樣在她交抱的雙臂中,誘人的微微顫動。
他真他媽的想上前咬上或含上一口。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她高聳嫩白的酥胸上移開,盯著她氣紅的笑臉,「我知道,但我說的不是他們。」
「那是誰?」她好奇了起來。難道他真的知道有人能幫她?
知道她上鉤了,阿浪不答,只轉身朝房門走去,「把你的衣服穿上,行李收一收,我到樓下等你。」
什麼?他這樣是怎樣?
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個男人離開的背影,她惱火的跟上去,「等一下,你要去哪裡?你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不理她。
她追到房門口,「關浪!」
他聽見她氣得跺腳的聲音,但他沒有回頭,佔上風的感覺真是他媽的好,就連那個討人厭的姓,聽起來都順耳多了。
「我才不會收行李,我不要和你一起住,你聽到沒有,我是說真的……」
她著惱的叫囂就在身後,他只是把手插在褲口袋裡,腳步輕快的下樓等她。
談如茵心不甘、情不願的收拾了行李。
少少的幾件衣服,基本的盥洗用具,還有隨身的筆記型電腦。
她不是笨蛋,她還有腦袋,知道他說得對,她現在不能一個人住,在情況被她掌握之前,她得待在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她考慮過找爸媽來陪她,但一瞬間就打消那念頭。
他們有工作,也有自己的生活,雖然她不想承認,但幾次試著和父母在一起,都有某種程度的痛苦,那讓她覺得,自己很自私又糟糕。
撇開這些問題,他說的那位能幫助她的人,也讓她有些心動。
有念動力的屠鷹不論,和她能力相近的屠勤,在學生時期,除了沉默了一點,看起來很正常,不像她那麼痛苦。
她真的受夠了那些只會把她當精神病患,開藥給她吃的醫生,但或許,在他們身邊,真的有那麼一個人,能夠幫助她。
所以,雖然撂下了狠話,她還是在冷靜下來後,打包了東西,硬著頭皮下了樓。
他沒有在客廳,也沒在廚房或書房,他已經坐在車子上了。
這男人如此篤定她會屈服,讓她不太愉快,她拖拖拉拉的鎖好了門窗,確定沒有遺漏什麼,才走向他那輛黑色吉普車。
在這之中,他一直雙手抱胸的坐在駕駛座上,盯著她瞧,直到她來到車旁,開門上車,他才發動了引擎。
車子緩緩駛出了她住了許多年的家,開上了蜿蜒的馬路,然後轉進省道。
她保持沉默,他也是。
街燈在車窗外倒退,但月亮在天上跟著車子前進。
當車子停在他家門口時,她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你為什麼要把我這種麻煩往身上攬?」
「我不知道。」他熄掉引擎,將車鑰匙握在手中,然後下了車。
他繞過車前,來到另一邊,替她開了車門,她仍坐在椅子上,沒有動,粉唇緊抿著。
看著談如茵那略帶憂鬱與不安的雙眸,阿浪眼角微抽,接著才坦承。
「或許,是因為當年你報了警吧。」
是嗎?原來是這樣。
「你不欠我什麼。」她垂下眼,喃喃說著:「那通電話沒有改變任何事情。」
他媽最後還是死了,他也失手殺死了他的父親,她打的那通電話,只是害他離開了學校,還讓他差點被關進牢裡。
阿浪凝望著她,然後伸出手,沒有等她同意,就抓住她擺在膝上的行李袋提把,轉身開門進屋。
她注意到,他刻意避開了她擱在行李袋上的手,避免觸碰到她。
她懷疑自己來這裡的決定,或許錯了,可是她沒有其他的選擇,又太想要知道是否有可能學習過正常人的生活,就像屠勤一樣。
真的很久、很久,沒有人對她伸出援手了。
而他伸了,縱然不是那麼甘願,他還是在聽到她求救時,來到她身邊。
她需要幫忙,而他覺得自己欠了她,她應該坦然的接受他的幫助,然後不要期望太多,這才是聰明的做法。
深吸了口氣,談如茵告訴自己。
不要期望,就不會失望,接受他的幫助,搞清楚狀況,然後走人,就這樣。
很簡單的。
深深的,再吸了口氣,她鼓起勇氣下了車,沉默的跟在他身後,走進了那棟屋子,誰知一進門,就看見一個男人打著赤膊,只穿著一條紅色的短褲,咚咚咚的跑下樓來。
「阿浪,我餓死了,我的便當呢?你是跑到火星去……」看見她,男人緊急停在樓梯上,然後挑起了眉,對她吹了個口哨,一邊朝她逼近,一邊朝她伸出了手,「兄弟,我喜歡這個便當。甜心你好,我是鳳力剛,三十歲,未婚,無不良嗜好。」
眼看那色迷迷的男人一下子逼近到眼前,如茵驚慌了一下,忍不住倒退,差點就想奪門而出,但他的賊手被阿浪中途攔截。
「嘿!」
他怪叫一聲,本要抗議,卻見阿浪一臉凶狠,壓低了聲音:「你是多久沒見過女人了?把你的賊手和老二收好!」
力剛聞言挑起左眉,關浪不玩弄良家婦女是有名的,而眼前這女人,擺明了是個小乖乖啊,這絕對不是阿浪的菜。不過呢,他向來沒有這種顧忌,大家好來好去,快樂就好,哪來這麼多問題。
「我以為你對良家婦女沒興趣?」他好奇問。
阿浪微微一僵,沒有回答,只丟出一個他知道會讓這傢伙退後的警告:「她和屠勤一樣,而且她可以讀心,你最好不要隨便對她亂來。」
鳳力剛一聽,愣了一下。
「你開玩笑?」
「沒有。」阿浪瞧著他眼裡的暗影,說著鬆開了他的手,知道他不會再亂來,這才轉過身,替兩人介紹。
「力剛是我同事,他來度假。談如茵,我國中同學,她暫時會住在這裡。」
如茵不知道阿浪和那人說了什麼,他們將聲音壓得很低,但無論如何,那男人沒有再繼續往前,不過他還是對她露出了微笑。
「嗨,你好。」鳳力剛朝她招手。
「你好。」她朝他點頭,有些緊張的道:「不好意思,打擾了。」
「不會,我也是來打擾的。」瞧她一副害羞小兔子的模樣,力剛回以微笑,忍不住又想上前,隨即想起阿浪的警告,硬生生又停下。
該死,他不喜歡被人看光,真他媽的可惜!
雖然很喜歡談如茵這一型的小女人,他最後還是乖乖站在一旁,滿臉遺憾的目送阿浪帶著那個女人上樓去。
阿浪帶著她到嵐姊以前的房間,交代著:「廚房和起居室在二樓,力剛住三樓客房,這棟房子一共有六層樓,樓上還有兩層樓,我就住在你對面那一間,有什麼事,就來敲我的門。」
「嗯,我知道了。」
「還有問題嗎?」
她搖頭。
確定她沒有其他問題,他轉身離去,但還沒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
如茵緊張的看著那個停在門邊的男人,以為他想起什麼其他要交代的,誰知他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著她,道:「事實上,你錯了。」
「我錯了?」她愣住,不懂他在說什麼。
「那通電話。」他沙啞開口。
她微訝的看著他,臉上仍有疑惑。
他淡淡解釋,「我當時已經斷了好幾根肋骨,還有嚴重的內出血及腦震盪,也暫時性的失去了視力,我家沒有電話,我也不可能靠自己找到公共電話,太遠了。附近的鄰居,都太害怕,他當初就是因為暴力傷害才被抓去關的,曾經有人多管閒事,就被那傢伙打到送醫,出事的那天晚上,只有一通報警電話。」
她打的報警電話。
如茵領悟過來。
阿浪看著她,說:「如果你沒報警,我最後會因為失血過多,死在那裡。」
她震懾不已,不覺輕摀住了唇,愣愣的看著他。
「你說你沒改變什麼,你錯了。」
他深吸口氣,告訴她。
「你救了我。」
她眨了眨眼,感覺眼眶有些濕潤酸澀。
「謝謝你。」
那低沉沙啞的三個字,輕輕迴盪在屋子裡。
她找不到喉嚨裡的聲音,而那個男人留下這句遲了許多年的道謝,轉身走了出去,無聲合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