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資深的程設師指著電腦螢幕裡繁複非常的程式語言,對著手中的資料,將問題處一一圈起,並且責問葉久淮。
「……抱歉,是我的失誤。」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們時間很緊迫啊。」
不悅的語調令葉久淮再次低頭道歉,對方又說了一句「如果沒有心就回去比較爽快」,然後才放葉久淮離開。
拿回需要更正修改的程式,看著自己的電腦螢幕,成串的C語言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眼前,他的腦袋裡卻反常地一片空白。
會犯下基本錯誤的自己實在太滑稽了,在這些厲害的人眼中,從不知哪間小公司調來的自己會在這裡出現,還用差勁的能力處理高級層次的事情,他們一定覺得很不可思議與可笑。
其實自己本來就是一個普通程度的人,調來總公司果然是太勉強了。
在家排行第二的自己,沒有姐姐能夠擁有的寵溺,也沒有弟弟可以得到的疼愛,以前好像讀過一篇報導,排行中間的孩子在性格還是心理某方面會有發展較為不足的較高機率,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自己的個性才會這麼軟弱,大學聯考不僅必須重考一次,連學習或工作也都難以突出。
負面又灰色的思考一直持續到下午開會,再被當面指正幾個重點,走出會議室的時候,他覺得心情低潮到了極點。
總算等到下班時間,在回宿舍的路上,葉久淮走進便利商店裡購買便當,相同的東西已經連續吃上一個多月,但是他卻絲毫沒有想換口味的意思。
正要進大樓門口,卻又巧遇那個人。
「咦……」
乍見傅恆則迎面走來,葉久淮有瞬間的怔愣。隨即很快地聯想到對方是來找隔壁那位蔣先生,根本和自己無關。
兩人的往來還真頻繁。大學的時候,難道自己只是蔣統其沒空陪他時的代替品嗎?
說起來,如果不是傅恆則,自己今天就不必如此辛苦待在總公司,也根本不會被主管無情責罵,這麼糟糕困窘的情況,本都可以不用發生。
葉久淮愈想就愈陰暗,彷彿被漩渦捲進一般,沒有辦法停止。
在彼此擦身之時,他猛然開口道:「經理,你來找蔣先生嗎?」
像是沒有預料到會這樣被問到,傅恆則頓了一頓才側過首。
在對方無言的凝視下,葉久淮瞪著旁邊某個定點。說:「你們感情很好啊……那個……蔣先生也知道嗎?」故意稍停半秒,才表情不自然地微笑道:「經理你喜歡男人的事情。」
傅恆則瞬間瞠大雙目。
雖然沒有和他對視,但是周圍那種強烈的寒意,令葉久淮連指尖都細微地發顫起來。
彷彿要壓制住那恐懼般,葉久淮繼續僵硬說著:「我們都是念同一所學校,蔣先生也一定有聽過關於經理的傳言吧,不曉得經理是怎麼回答他的?他一點都不介意嗎?還是說,你們兩個都……」
「——我真想不到。」傅恆則像是覺得非常荒誕,自嘲地揚起嘴角。「你絲毫沒改變,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葉久淮一時間不瞭解意思。
只聽傅恆則道:「就算我是同性戀者也跟你毫無關係。如果你真的那麼厭惡,反正專案也只剩一個月,結束之後你就可以馬上離開!」
嚴厲地說完話,他頭也不回地走離。
葉久淮低頭半晌,直到聽不見傅恆則的腳步聲了,才迅速跑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背抵著門,他動也不動。
自己實在太無聊了。
明知道這種言行如此惡劣,為什麼還要故意去做?
如果傅恆則能夠打自己幾拳,或許感覺還會比較愉快吧。
葉久淮想起大學被傅恆則無視的那段日子,自己雖然是個試圖和他交談的人類,但是在他眼裡卻變成沒有生命的物品。
身體裡的某個臟器又開始發疼,卻莫名地笑了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
和傅恆則重逢之後,自己逐漸變得不像自己了。
帶著積極打拼的心情來到總公司,卻在只剩下一個月的時候遺失掉那種努力。葉久淮忍不住心想自己果然是個半吊子而已嗎?
無論如何,還是要把事情做好,別給人家帶來麻煩。
***
在整理情緒重新投入工作之後又過了一個多星期,雖然缺乏出色的表現,但也盡量減少挨罵的機會。
就在軟體開發結束的末段,行銷部門開始準備接手,為之後將產品發行出去來做規劃。也因此,經常可以看見蔣統其出現走動。
「啊,小葉。」
一隻手搭上葉久淮肩膀,他遲緩地抬起臉來,望見一張開朗的男人面容。
「我剛叫你好幾次呢,你怎麼都不應聲,在發什麼呆?想女朋友嗎?」蔣統其呵呵笑著。
「不……沒什麼。」葉久淮回答道。
「已經中午了,你要不要去吃飯?我們一起去吧。」蔣統其拍拍他的背,也沒等他說好或不好,轉身交代一些事情後,就理所當然地回頭道:「走吧。」
葉久淮真的覺得自己無法拒絕這種人……將幾個正要修改的程式存檔,還是只能起身跟著他走了。
兩個人來到園區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葉久淮本想說沒什麼食慾,但是在蔣統其的大力介紹下,還是點了一份餐。而蔣統其自己,除了午餐之外還追加兩塊蛋糕。
「一個大男人還會這樣實在有點奇怪,不過我很喜歡吃甜食和零食。」他用看起來一點都不認為自己哪裡怪的笑容說著。
有一搭沒一搭地對話持續接替,葉久淮不禁開始想著,自己為什麼會和這個不太熟的人坐在不怎麼喜歡的店裡用餐?這個人明明是傅恆則的朋友,又為何要來找自己?
「小葉,你念大學的時候和恆則是直屬學長弟的關係吧?」
在餐點送上來的時候,蔣統其忽然說道。
葉久淮拿著湯匙的手停住了,他注視著坐在對面的蔣統其。
「我也喊過他學長,因為我重考過,不過公司裡也有不少學長學弟檔,為了分辨,叫名字或職稱反而方便些,改口的時候還花了一些時間呢。其實我是前幾天才突然想起來的,我記得他以前好像有跟我提過你……難怪我總覺得你的名字好耳熟啊。」
蔣統其大口吃著飯,像是感覺彼此有趣的關連而愉快地笑了。
傅恆則卻沒有跟我提過你。雖然得知蔣統其也重考過有點意外,但還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作為回應,葉久淮只能低聲道:「啊……是嗎?」
「我昨天才問過他,既然你們認識的話,怎麼感覺起來好像陌生人啊?吃火鍋那天,我就差點被你們騙了呢。」
或許他們之間的關係比陌生人還來得更糟。攪拌著盤子裡的燴飯,葉久淮依舊找不出能夠輕微帶過的字句。
「難不成你們在子公司的時候吵架了嗎?」蔣統其已經把主食一掃而空。將旁邊的蛋糕端到自己面前,他笑著道:「如果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就別太擔心啦,你那個學長雖然看起來很嚴肅,不過只要跟他道歉就沒問題了……」
他的話語,讓葉久淮喉間泛起一陣滿溢出來的不快。這個人根本什麼也不懂,他不清楚傅恆則和自己之間發生過什麼樣的事,為什麼還說得這麼輕鬆?他想當和事佬或者想當好人,所以才和自己一起吃飯嗎?
無法再聽下去,一股漲滿胸腔的情緒,令葉久淮唐突地叫喊出來:「不是那樣的!」
根本不是那樣……如果只是道歉就能解決的事情,自己就不會這麼記掛和煩惱了啊!
一時的失態使得場面變得沉默。
葉久淮衝動過後看著盤子裡的銀色湯匙,發亮的表面沾染肉汁,而自己的影像被映照得殘缺破碎。
「抱歉……」他在蔣統其再開口前搶先啟唇,亡羊補牢般地解釋說道:「我只是……雖然經理是我的直屬學長,不過我們一點也不熟,所以我……我不想聽到關於他的事。」
自己的說法不合道理。葉久淮知曉,卻管不了那麼多,傅恆則討厭自己,而自己在工作完成後也要遠離,回到沒有他的子公司。
然後,這種像是命運在惡作劇的牽扯就難以再繼續下去了。
他可以恢復到那個平常的自己,不會像現在這麼怪異。
「小葉,我不知道你們是為什麼吵架,不過……雖然你嘴巴上講不熟和不想聽到,但是……怎麼說?感覺起來,卻反而好像是你過度意識他了。」
「過度……意識?」葉久淮困惑地望住他。
「愈不想在意,卻反而愈在意,嗯……有點像是初戀的感覺呢。」
一針見血的形容,好像被扒光衣服似地難堪羞恥。葉久淮驀地雙頰脹紅。
蔣統其也不會察言觀色,僅是露出開朗的笑,說道:「自己這麼講可能不太好意思,不過人家常常都說我很粗線條,但是對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卻特別敏銳喔。」
***
從那天開始,蔣統其只要來研發部門,就會邀葉久淮一起去吃飯。
一開始葉久淮真的覺得很困擾,但是又找不到借口拒絕,窮於應付之下也只能就這樣被拉著走。
雖然知道蔣統其不是什麼壞傢伙,但是他卻相當受不了蔣統其時常當面拆穿交談者心思,卻又沒有顧慮到對方的心情。既然可以對別人的內心世界敏感,為什麼卻看不出對方聽了那些話之後會感到困窘呢?
「不錯,氣色總算好了一點,你上個星期看起來好像人干啊。」
就在葉久淮決心婉拒他以後所有邀請的那一天,蔣統其這麼對自己說著。
終於明白對方是因為關心,所以才會老是架著自己去用餐,葉久淮當真覺得好氣又好笑。蔣統其是個好人,所以他逐漸不再總是思考如何把拒絕說出口,就算有時會感覺煩,也還是跟他一起吃飯。
軟體研發的作業進入倒數階段——「週末臨床測試」。將被選定的使用者聚集在特定場所,各自帶著電腦,安裝好最新軟體,直接進行現場測試。
只要有狀況發生,小組必須即時尋找或思考程式的問題所在,長達五個小時以上的測試,不論對使用者或研發人員都是一場體力與耐力的考驗。
「傅經理今天會來臨軍!」
跟自己一起調來園區的同事附在耳邊報告消息。
傅恆則是推薦他們來總公司的人,雖然沒有負責此次專案,但也得時刻掌握員工狀況,算是對以後可能的種種人事資料,足以有個概況的瞭解。
僅僅是聽到名字。葉久淮就覺得自己的耳朵微微地發麻。
因為刻意迴避,而差點要成功遺忘的人,又在不經意的瞬間輕易佔據所有思緒。難道自己真如蔣統其所言,「愈不想在意,卻反而愈在意……」
不想承認,卻又更無法否認。竟然會為一個那麼遙遠的男人而心煩意亂,這樣的自己實在太詭異了。
一股不知名的曲折恐慌悄悄地在心裡蔓延。從被蔣統其說穿那天開始,就像深不見底的黑洞緩慢擴大,雖然努力壓抑住,但是一提及那個人,就又逐漸要把自己的一切給吞噬。
不去理會是誰進來,或誰站在哪裡,只專注自己的工作。到十點完成任務,葉久淮卻始終清楚傅恆則一直在左邊的角落監督。
極度疲憊的工程師們相約改天放假去吃喝一頓,隨即拖著萎靡的精神和肉體紛紛離去。
葉久淮收拾東西。辦公室裡只剩下他和正在列印資料的傅恆則。
雖然告訴自己不要去意識到他的存在,神經卻更加緊繃。尤其是當心底竄出「過去邀他吃飯,在下禮拜離開總公司前對他說對不起吧」這樣的念頭,葉久淮連手心都要冒出汗來。
試著主動道歉吧。自己所能做的就是這樣,不去想挽回什麼,只是應該劃下句點。
就算以後兩人再沒交集也好,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向傅恆則好好地表示歉意。
為了以前……也為了重逢之後。
裝作很自然,淺淺呼吸幾次。想著不會再有這種衝動和機會了,他啟唇道:「嗯……那個,經理,我想請問……」既然開口了,即便想退縮也來不及了,就強迫自己說完:「我想請你吃飯,你有沒有空?」
「沒空。」
乾脆立即,並且簡潔俐落的回答。
葉久淮有一剎那的啞口。隨即下意識地著急解釋道:「我不是說今天,我是指……明天假日,或者下星期下班之後……」
「明天沒空,以後也沒有空。」
決裂寒冷的語氣讓葉久液整個人醒覺,意識卻宛如被冰封住。他愕然地望著傅恆則將視線投注在印表機上,好像連看自己一眼都浪費,那幾乎不曾對自己笑過的優美嘴唇,清晰道出利劍一般的話語:「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想要找我吃飯,是想像之前那樣說無聊的話嗎?我敬謝不敏。這段日子你讓我感覺相當不愉快,如果不是為了公事,我不會站在這裡。軟體開發只剩最後測試工程師部分,你是支援人員,負責的工作可以說已經完成了。我很高興你再過幾天就會消失在我面前。」
拿起列印完畢的文件,傅恆則穿好西裝外套,根本不在乎葉久淮,轉身邁步走出辦公室。
葉久淮只能垂首呆立在原地。
良久良久,彷彿終於記起應該回去宿舍,始才緩慢走出去。
別說請傅恆則吃飯道歉,自己……連他的一個注視都得不到。
絞痛的感覺從胸口侵蝕到大腦,撕裂感讓他快要無法呼吸,眼眶甚至不受控制地濕潤起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難受的心情。
這一輩子,他都無法和傅恆則回到大學時候那樣。不是不曾提醒自己,只是又心存僥倖和可笑妄想,所以才會變得如此不堪……
對傅恆則而言,自己就像一隻礙眼又討厭的蟲吧。等到可以抓出來之後,就會如同沒用的程式一般,徹底在傅恆則的記憶裡遭到刪除。
葉久淮緊抓樓梯把手,無法克制內心猛然竄出的劇烈悲傷。
他不想那樣……不想……
上到宿舍的二樓,葉久淮怔怔越過自己忘記,站在另外一扇門前。他不是因為弄錯。
手指細微地顫抖著,然後按下門鈴。
「哪位?」
爽朗的男聲從裡頭傳來。他流了汗。
在門被打開的那一瞬間,葉久淮覺得自己被名為惡魔的意念附身了。
***
要離開總公司的那天,是一個下雨的週末。
已經買好客運的座位,在同事們舉辦的成功餐會之後,葉久淮就要踏上歸途,結束這長達三個月的支援工作。
蔣統其因為出差的關係,所以並未出席,而這段時間內只交了蔣統其一個朋友的葉久淮,由於本來就缺乏交際的手腕,前半場默默低頭用餐,後半場卻因為不得拒絕的技巧,被幾個起哄的傢伙不分青紅皂白地灌了不少酒。
不勝酒力地在廁所裡吐了兩次,總算吃完各自散場,時間是晚上十點半。
在走出門口的時候還差點跌倒,倉皇扶抓牆柱的樣子實在太狼狽,也都帶著酒氣的旁人忍俊不住,笑出聲音。
「我看他喝得頗多,反正不太遠,你乾脆送他去車站好了。」對傅恆則說話的是其他部門的主管,今天只是前來湊熱鬧而已。
由於還要把車開回家,所以傅恆則沒有喝酒。依照常理判斷,通常都是請清醒的人送酒醉的人。
另外一個跟葉久淮同樣從子公司過來的男同事,還要住在朋友那裡一晚,所以已經先走了。
傅恆則要對職員負責,應該不會推拒,但是這樣就會只剩自己和他兩個人了。葉久淮才這麼想著,傅恆則果然點頭答應。
他沒有回首看葉久淮,只是對著那位主管道:「我知道了。走吧。」後面那一句是背對著葉久淮說的。
再怎麼覺得麻煩,也是最後一天了,他一定是這樣認為的吧。葉久淮晃動渾沌的腦袋,揣測前面那個男人冷酷的心思。
戶外空氣帶有秋末的涼意,葉久淮因酒意而發燙的身子稍微瑟縮了一下,意識也突然清明些許。
高大直挺的背影讓他瞇起眼睛。
那是什麼時候的畫面?對了,是大學被傅恆則斷絕往來的那段時間,不管自己叫喚他的名,或是對他說話,他始終都是背向自己,充耳不聞。
因為遭到這樣明顯的拒絕,在兩三次以後,自己變得退縮和害怕,也不再試著和他交談了。於是兩個人就漸行漸遠……一直到畢業……
如果不是在職場上再次遇到他,自己可能會就這樣忘卻。為什麼在多年的以後,又注定彼此重逢?
「咳……呵……哈、哈哈……」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可笑,所以就笑了出來。明明完全沒有高興或愉快的心情和感覺,葉久淮卻突然彎腰停下,最後垂首蹲坐在路邊,無法克制地笑到幾乎嗆咳的地步。
真的是醉了,自己從來就未曾這麼不在乎他人的眼光過。雙手捂著臉,葉久淮像是週遭缺乏足夠氧氣似地重複深呼吸。
「你不能走嗎?」
路燈映照在柏油路面,蹲踞的自己萎縮在角落,站立的黑影卻被拉得好長好長。那樣在自己面前開口,低沉的問話,語調顯得相當冷淡。
葉久淮費力地昂首,看向那個背光的臉龐。
視線都模糊掉了。但是傅恆則厭煩的表情卻深刻烙印在他的心裡,一切的一切,都重疊在那段遭到完全漠視的難受記憶上。
如果那個時候的自己沒有放棄,用盡所有認真對他道歉,也許會被原諒吧,然後能夠繼續做朋友下去,現在也可能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為什麼自己會那麼軟弱,沒有堅持把誠意表達出來?
像那樣被忘掉或者遭受摒棄的事情……他真的不想再經歷一次。
倘若能夠做些什麼……做些什麼讓眼前的男人不得不記住自己,怎麼也無法假裝不認識自己……或者牢牢地,成為對方絕對忘不了的一個名字……
「我知道……你很不想看到我……」葉久淮垂下頭,用著非常緩慢的速度,彷彿會驚擾什麼似的,極輕聲說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再也不要遇見你了……第一次在公司見面的時候,我只感覺命運真會開玩笑……你不理會的態度讓我寬了心,但是……卻又好像忍住覺得在乎和生氣……」
他的嗓音因為乾澀而相當沙啞,好像自言自語,又有些語無倫次,講到最後,他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傅恆則卻沒有聆聽的意願,甚至連對方話裡的意思也不打算浪費一秒理解。
「你要坐在這邊胡言亂語的話,恕我不奉陪。」
語畢,轉過身就真的打算把葉久淮丟下。
倒映在路面的黑影往前移動,即將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內,強烈的寂寞和空虛席捲而來,葉久淮的身體顫了顫。
他突然啟唇道:「我說了。」閉上眼睛,環住自己的雙臂,他不想讓傅恆則察覺自己在發抖。「我什麼都說了……我對蔣先生說了,關於你的性向……的事。」
皮鞋離去的聲音突兀地停住了。
就像是要掩飾什麼般,葉久淮故做輕快地接著道:「對你真抱歉……我以為他已經知道了,沒想到他聽了我的話之後好像有點驚訝的樣子……不過蔣先生真是一個好人啊,我想他在你面前一定沒有什麼異樣的表現吧。他真的一點都不介意……要是我的話,一定會感覺不自在……啊啊,不過也幸好你好像對他有意的事我並沒有說——呃!」
蹲縮的身體猛然被一股強橫的劇烈力量拉起,發言同時遭到打斷。
傅恆則用力糾扯住葉久淮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拖到旁邊的石磚牆,極其粗暴地壓住。
剎那間,葉久淮的思考一片空白,血色刷地從臉上褪去。背後冰涼堅硬的觸感讓他好想立刻逃走,卻因為頸間的鉗制只能侷促短淺地呼吸著。
一抬眼就望進對方冰冷的黑瞳,那樣可怕凶狠的怒意,足以摧毀撕裂一切的悍戾,教人打從心底不寒而慄。衣物和肌肉緊緊扭曲著,葉久淮清楚感覺到背脊處流下冷汗,雖然想著一定會挨揍,心裡卻又詭異地認為自己原本就是活該。
但是,傅恆則盛怒的拳頭,終究沒有落在他的臉上。
「你做這種事情覺得很開心嗎?真是令人憎惡!」
傅恆則使勁一揮手,葉久淮就被狠狠地甩開,撞到路邊的垃圾桶,姿勢醜陋地跌坐在地。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認識了你。」
嫌惡的神情宛如像看待垃圾。
就像連和對方講話都很多餘,傅恆則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
靠坐著發出陣陣酸臭味的垃圾桶,葉久淮覺得自己的軀殼似乎也一起腐敗了。
傅恆則會這麼憤怒是理所當然的,不論是誰,被背叛了一次又一次,一定都會開始討厭對方……那是很正常的。
自己已經被他打從心裡痛恨了。
就算想忘也忘不了……你是這樣,自己可惡的臉孔和作為,都會如同刻印般,暫時遺留在他的腦海裡吧……
「呵呵……哈……」
脖子上殘存緊窒的不快感,他抖著肩膀,因為覺得實在太過愚蠢而發笑。結果卻仍是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快樂。
身體裡面彷彿有某個地方疼痛到不能呼吸的地步,他只能無助地傾身抱住自己的腹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