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臥室,屋內已不見費橙希蹤影,只有廚房桌上放著那束玫瑰花,宵夜和一盤切好的水梨收在冰箱裡,代表他是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才離開的。
是他抱她上床的吧?怎麼沒叫醒她呢?還是她睡死了,根本叫不醒?
離上班時間剩沒多久,辛紅無暇多想,簡單沖了個澡後,就匆忙離開家門。
她一進局裡就忙得團團轉,大小狀況不斷發生,在辦公室裡待不了幾分鐘就得出去,連午餐都是在警車上草草解決。直到傍晚時刻,總算所有的忙碌與勤務都告一段落,終於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著休息片刻,準備參加稍後的專案小組會議。
「今天是我當警察以來,最忙的一天。」辛紅自語著,一面咬著組長請客的韭菜盒子充飢,一手忙著整理桌面散亂的資料,還不時瞄一眼正在讀取資料的液晶螢幕。曾遭駭客攻擊的電腦現在下再連上網路,只做簡單的文書處理。
「紅,今天一直有人打電話來找你欸。」一個正在分送文件資料的女警進入辦公室,看見一整天不見蹤影的辛紅,走到她桌旁。「我幫你接了兩次電話,都是同一個人。是男的。」
辛紅詫異轉頭,「誰啊?」是費橙希?還是她那些糾纏不清的前男友們?「他有留言嗎?」
「沒有,對方只說要找你,我說你不在,他就掛掉了。」女警放下給她的文件,聳聳肩,轉身走往其他同仁的位置。
「我二十分鐘前也幫你接了一次。」坐在辛紅旁邊的年長員警開口:「他講話很客氣,但是口氣滿急的,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我跟他說你差不多要回來開會了,他說晚一點再打……」話還沒說完,辛紅桌上的分機就響了,她立刻接起來,「喂?」
「請問辛紅小姐在嗎?」
「我是。」溫和有禮的口吻,相當耳熟,「你是……魏先生?」
「啊!終於找到你了!』魏霓遠急切又興奮,「你知道小橙在哪裡嗎?我找他一整天了!」
辛紅愣了愣,「呃,他現在應該在他的店裡,不是嗎?」
「他不在啊!他早上十點就該準時到店裡的,但是工讀生等了快半個小時,他都沒來!工讀生打電話給我,我到他住的地方去,他也不在。」頓了頓,語氣和緩了些,「抱歉得問你一些涉及個人隱私的問題,就我知道,他昨晚去找你了,是嗎?」
「他是有來,我們聊了一陣子,後來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天亮,他也離開了。」他不是會無故放著咖啡店不顧的人。辛紅隱隱覺得不安。
「那麼你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我不知道,他什麼也沒說。」一切按規定來……腦中突然浮現他昨晚說過的話,莫名教她一陣悚然,用力甩開詭異的想法,「你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
「都找過了,能連絡的人也都問過了,還打電話回他老家問,他父母說他沒回去。連你也不知道的話,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知道。」魏霓遠憂慮不已,「就算臨時有事要休息一天,他也會告訴工讀生,不可能無聲無息就不見了……」
「紅,要開會了!」幾個員警從辦公室門口經過,打著招呼。
她向他們揮揮手,續道:「我得去開會了。你先別擔心,晚一點開完會我再找你,如果還是找不到他,我跟你一起去找……」
掛上電話後,昨晚他說過的那些話,異常清晰地浮上心頭——
小組已掌握了偵辦對象的相關情報,將在近期內採取行動,這時你突然得知對方抓走了你的……好朋友,你要怎麼做……不管什麼情況,都要考量到你自己的安全,誰都不值得你冒險。
辛紅連連深呼吸了幾口,強壓下心裡的不安。
別亂想,他本來就愛囉唆那些規定之類的話,昨夜只是老毛病又犯了,今天他不見蹤影,這兩件事絕對沒有關連的。可能只是去了什麼地方,等她開完會下班,他就會出現,就像昨晚一樣,在大廈外面等她。
她不再多想,拿起開會的資料起身,快步前往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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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越來越晚,道路兩旁的商店開始拉下鐵門,路上車輛行人也逐漸減少,辛紅減慢車速,遙遙望見咖啡店門口,仍像傍晚離開時掛著「休息中」的牌子,從窗口可見屋內亮了一盞燈,谷靛坐在桌邊打電腦,看來只有他一個人在。很顯然,店主人還是沒有回來。
她輕歎口氣。
駕駛座裡的黃之勤開口:「也許他馬上就回來了。」
「但願如此。」辛紅將車停到路邊,歉然道:「對不起,本來和你約好要看電影的,卻拖著你到處找人。」
黃之動搖搖頭表示下介意,回想著今晚在市區開車將近三個小時的找人經過,「我們幾乎每一條巷子都找過了,還是找不到他……這表示,他可能根本不在市內。」
辛紅喃喃:「那,他到底在哪裡?」昨夜和他的對話,已經在心上盤旋了幾個小時,這時又想起來,她懊悔欲死——為什麼昨晚沒想到呢?他一再強調的那些,分明就是在交代些什麼啊!她該死的為什麼要睡?為什麼不追問他?為什麼一點警覺心都沒有?!
「魏先生他們也回來了。」黃之勤剛下車,就看見魏霓遠的車在咖啡店外停下來。
辛紅拔下車鑰匙,急步跑過去。
魏霓遠一見到她們,迫不及待就問:「你們找到了嗎……」在看到兩人同樣急切的表情時,立刻明白了答案。
他頹然倚著車門,長長歎了口氣,三個人愁眉相對。
丁氏兄妹跟著下了魏霓遠的車,丁綠尹開口:「那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都這麼晚了,回去睡啊。」丁綠堯一臉事不關己的不耐,被妹妹拉著找了一整晚,已耗盡他所有耐性,「都三十歲的人了,一個晚上不見不會怎樣啦!我敢說他明天就回來了。」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事情沒這麼簡單。」辛紅橫了神偷一眼,「他跟你這種沒責任感的人完全不一樣,絕不可能無聲無息就消失,讓身邊的人擔心。」
丁綠堯撇嘴一哼,「老子我有沒有責任感干你鳥事?告訴你,你們這群人的事,老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就算那傢伙死了也不干我——啊!」左小腿遭丁綠尹狠狠一踹,險些跪倒,回頭見到妹妹怒火沖天的小臉,只得悻悻然閉上嘴。
魏霓遠道:「先進店裡再商量吧。」
「啊,你們回來了!」谷靛從電腦裡抬頭,看著走進咖啡店裡的眾人,向辛紅道:「大姊姊,有人找你!」
辛紅皺眉,「誰找我……」瞥見坐在角落的男人,頓時一怔。那人一身黑衣,正是藍隸,他緩緩開口,一句話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你們在找費橙希嗎?」
辛紅向他走近幾步,「你知道他在哪裡?」藍隸此時出現在這裡,給她很不好的感覺……千萬,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在江振達山區的別墅裡。」
辛紅倒抽口氣。
魏霓遠愕然,「你怎麼知道?」
「是我抓他去的。」仍舊是低沉冷漠的嗓音,不帶一絲情緒。
魏霓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抓他去?他那麼相信你,你怎——」辛紅在他肩頭重重一按,示意他先別開口,才沉聲問:「為什麼要抓他?是江振達的意思嗎?」
「江振達要我抓他,還有你。他要我放過你,抓他交差。」
辛紅不解,「可以解釋清楚一點嗎?」
「江振達知道你曾經混進他的宴會,要我讓你變成殘廢,另外還要我抓費橙希。他逼得很緊,要我這兩天就抓到人。費橙希知道以後,自願讓我抓他,暫時應付江振達。交換條件是,我不能動你一根手指。」
辛紅只覺自己的血液瞬間凍結,聲音乾啞:「他……他是……為了我?」
他早就計畫好了這些,昨夜才跟她說那些話?
他自投羅網,竟然還要她別去救他?
「如果你們想救他,我可以帶你們去。現在還來得及。」藍隸起身,高大的身軀倚在牆角,幾乎和陰暗融成一體。
魏霓遠道:「他情況如何?」
「我不知道。江振達親自審問他,不讓我參與。可以知道的是,他還活著,否則江振達會叫人處理屍體。」
「你——」魏霓遠瞪著藍隸依舊毫無表情的面孔,一向溫和常笑的神情少見地湧起怒氣,「我真不敢相信你在做什麼、想什麼!以前他為了幫你,遇過多少困難和危險,離職了還是盡力在幫你,而你對他做了什麼?你竟然把他送到江振達手上?!你不知道江振達多想要他的命——」
辛紅打斷他的話,看著藍隸,「你確定能帶我們進去救人?」
藍隸微挑眉,看著眼前女子鎮定無畏的神情,簡潔道:「可以。」
「好,那我們現在就走。」鳳眼向其他人看去,「有誰不去嗎?」
靜寂了一秒——
「誰要去啊?!」丁綠堯首先咆哮。
辛紅斜睨他—眼,「你不想要錄影帶了嗎?」
「你——」他傻了眼,怒吼:「你不是說沒有錄影帶嗎?!」
「咦,我說沒有你就相信啦?」辛紅不客氣地嘲笑著,「鼎鼎大名的神偷,原來只有這麼點智商啊尹這種話說給三歲小孩聽,人家都知道是假的,怎麼你這麼笨,我說沒有,你就真以為沒有?」
「你……」丁綠堯氣得快中風,惡狠狠地瞪著她,「你老是用這種下流手段威脅人,根本沒有資格當警察!」
「就算下流,我依舊是個警察。」辛紅不以為忤,含笑的語調中透出森然:「所以現在你最好乖乖聽話。」
丁綠尹忍下住出聲:「哥,那是我老闆欸!你就幫忙一下嘛!」
「你老闆又不是我的誰,我幹嘛為他賣命?」丁綠堯亂抓著鬈發,咬牙切齒:「辛大警官,我已經被你耍很久了,現在——我要錄影帶!如果你馬上給我,也許我會考慮跟你們去救那個高中生;如果沒有,恕不奉陪!老子我只愛錢,要我救人,門都沒有!」
「要錢就給你。」辛紅這回沒和他抬槓,手一張,修長的五指舒展開來。
丁綠堯嗤之以鼻,「五千?還是五萬?我隨便去搶便利商店就有了!」
「五百萬。」
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懷疑地瞄著笑吟吟的女警,「你不是騙我吧?」
「我家裡給的創業基金,五百萬,全都給你。」辛紅語氣平穩,不似說笑。
他還是不太相信,臉色卻已和緩得多,「你說真的?五百萬?那個高中生這麼有身價?」
「為了他,傾家蕩產我都願意。」她瞇著鳳眼,眼中閃動的光芒似是戲謔,卻無比堅定。
谷靛很感興趣地插口:「你們要去哪裡?我也可以去嗎?」他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看大家神情認真,讓他躍躍欲試起來。
「不行。」辛紅一口否決,看著失望的男孩,「我們可不是要去玩,是要辦很重要的事,小孩子不能去。再說已經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可是,為什麼要我去?」賺錢要緊,生命也要顧,丁綠堯還是想避開這樁可能害他送掉小命的麻煩,「我的『專長』又不是救人!」
「江老頭的別墅一定也有保全系統,需要你破解。」辛紅瞄了藍隸一眼,見他頷首表示她說得沒錯,笑著拍拍神偷肩膀,「看吧,我很需要你呢!」
「那種東西我坐在這裡就能解決了。」谷靛咕嚕著,正好被一旁的魏霓遠聽見,興奮地一擊掌,「對了,差點忘記你可以幫忙!小靛,你能入侵保全公司的電腦吧?」
谷靛頷首,「只要他們的電腦有連上網路就可以。」
「那應該可以從遠距離切斷房子那邊的系統?」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沒錯,但我沒試過……」
「等等,」辛紅打斷兩人的交談,狐疑看著一頭紅褐色頭髮的俊秀男孩,「你——是駭客?」
「不,我只是喜歡研究一些跟電腦有關的東西而已。」對這位大姊姊驚奇中帶有幾分佩服的目光,谷靛表情盡量含蓄,不讓內心小小的得意顯露在臉上。
「哦?以你這樣的年紀,很不簡單呢。」這孩子精通電腦,而且在費橙希的店裡……辛紅心念一動,「你在網路上的代號,不會剛好就叫『Cateye』吧?」
「是啊,你怎麼知……」話一出口就知道麻煩大了,果見女警含笑的目光中挾著重重殺氣,筆直射向他。
「原來破壞我電腦的是你!」難怪費橙希會知道她那晚約了藍隸在Pub見面!電腦裡有她和藍隸連絡的電子信件啊!「你要什麼儘管查就是,為什麼把資料殺光了?你知不知道那些資料花了我多少心血?啊?!」
「我、我是不小心發現的,是費先生說要刪掉資料,我不是故意的……」谷靛從不知道,一張美麗的臉龐凶狠起來會這麼可怕,冷汗涔涔地直往牆壁縮去。
丁綠堯同情地拍拍他,「現在你該知道,惹到女人是很可怕的吧?尤其是這個女人……」
「如果要去,就要快。」藍隸忍不住開口。原以為他把費橙希的消息說出來,會讓這些人立刻積極動身去救他,怎料七嘴八舌地聽下來,一堆人像在聊天抬槓,一點危機感和緊張感都沒有。
他看著那個有雙鳳眼的美艷女警,費橙希為了保護她,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他推測兩人應該有非比尋常的關係;伹聽到這消息,她卻似乎沒什麼激動的情緒?甚至沒責備他出賣費橙希?還能和旁人若無其事地聊起來……
最後,留下谷靛和丁綠尹,一干人離開咖啡店,丁綠堯則搭魏霓遠的車。
而辛紅站在人行道上,等著黃之動打電話回Pub告假,卻始終覺得背後有雙視線盯著。她回頭看著站在騎樓陰影下的藍隸,踱到他身邊,「還有問題嗎?」
「為什麼你不怪我?」
「怪你?為什麼要怪你?」辛紅淡淡一笑,頗有深意地看著他,「你還沒找到你妹妹,不是嗎?」
藍隸神色一動,只聽她繼續說——
「江振達用你妹妹來牽制你,如果他知道你來通風報信,一定會傷害她,但你也不想棄曾經幫助你的人於不顧,所以你還是來找我們。你有你的苦衷,也已經盡力了,我再怪你的話,不是太強人所難了嗎?」
藍隸凝望著她,她也泰然回望他;他的視線有股無形的壓力,並不凶狠,也不威嚇,只是不見底的空洞——一種沒有情緒,令人悚然的空洞。他的眼中沒有光,像個盲人,也——像個毫無溫度的人。
半晌,藍隸冷峻的俊顏稍稍鬆懈,化為似笑的柔和,笑意卻未達那雙深沉的眼。「聽過你剛才和那位丁先生說的話,很難相信你現在會說這些。」除了妹妹和費橙希,她是第一個敢直視他的眼這麼久的人。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所以你別放心得太早。」她側過頭,半張臉隱進昏暗,一雙含笑的鳳眼在黑暗中閃著陰森的光亮,「我脾氣不是很好,很容易遷怒的,要是救不出他,我可不保證自己會對你做出什麼事。」
他薄唇微勾,「如果你這麼想救他,剛才就不該只找那幾個人,應該通知警方,不是嗎?」
「這我當然知道,還用你提醒?」辛紅望著魏霓遠的車開過來,鞋尖以煩躁的節奏不斷踢著人行道邊緣,「但是你應該也知道,我們的臥底員警已經查到相當的證據,最近就會對江振達那批人採取行動,傍晚我們專案小組開會,時間暫定在三天後。如果今晚調動人手,就會破壞長久以來的布線,所有心血都白費了。」
再者,警方對於這類事件雖有緊急應變措施,但—群人大張旗鼓地去救人,說不定反而會害了他,還是減少人數,悄悄潛入內部營救比較安全。
「反正,也不需要他們。」她逕自走向打完電話的黃之勤,路燈將她自信的身影在地上拉得長長的,「有我去,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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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半,夜涼而人聲寂靜。
由谷靛切斷保全系統,一行人擺平守衛後潛入別墅。
「連江振達在內,今晚這裡有十七個人。」藍隸簡單解釋情況,「江振達應該已經睡了,有四個人在一樓帶槍守衛,五個人睡在地下室,其他人在二樓。他就被關在地下室,現在應該有兩個人在看守,下樓梯之後的那間就是。」他轉身走往起居室,低聲道:「我留在一樓把風,你們下去救他。」
辛紅點頭,「你自己小心。」取槍在手,領頭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黃之勤跟著她下去,隨後是魏霓遠和丁綠堯。
起居室裡的四個手下在玩牌,見到藍隸進來都頷首招呼。
一人間:「你去哪了?老大剛才下樓來找你,發現你不在,很不高興咧。要你回來以後馬上去找他。」
「我出去辦點事情。」江振達這時通常該睡了,為何還要找他?
藍隸不動聲色,正要離開起居室,另一人開口:「你要找老大的話,就去地下室。」
藍隸微怔:「地下室?」
「阿原問了一整天,那個費橙希什麼都不肯講,老大很生氣,說要自己去問。他現在應該在關費橙希的房間裡……」
辛紅右手持槍,慢慢地往地下室走去,不久便看到藍隸說的房間,而通道右邊底端還有另一扇門。
她伸手握住門把,卻因上鎖而轉不開。反手把丁緣堯拖到身前,以唇形無聲道:「該你上場了,大神偷。」
「拜託,喇叭鎖也要我開?」丁綠堯輕蔑撇唇,也沒見他拿出什麼工具,隨便摸摸門把,一轉就開了,接著馬上退回樓梯上,準備有危險時可以第一個逃跑。
辛紅以眼神示意黃之動等人在外面等,握住門把,默數到三,門甫推開—條縫,槍就先瞄準了屋內。
屋內只有一盞昏暗的小燈,她連眨了幾次眼,約略辨出地上散落了許多東西,角落矮桌旁靠著一人坐在地上,正是費橙希!
她顧不得房間裡可能有危險,急衝到他身邊。他衣衫凌亂,佈滿污漬和血跡,衣服被撕破的地方露出傷口和淤青,而雙手手臂呈現怪異的扭曲,顯然被打斷了。
「喂?你……」她試著喚他,緊閉雙眼的他全無反應,沾滿血污的瞼在微弱的燈光下,呈現毫無生氣的顏色。
她伸手輕觸他臉,肌膚是失去溫度的涼冷,教她心臟猛地揪緊——莫非,終究還是……
「你叫辛紅吧?」角落突然傳來聲音。
辛紅驟然回頭,看見江振達和兩個黑衣人站在角落,三個人手上的槍都對準了她。
「把槍丟掉!」江振達冷笑,「我還在想阿隸怎麼抓不到你,正好你就自己送上門來了!」抬腳往牆壁一踢,吼著叫醒睡在隔壁的手下:「阿原、徹仔,還要睡到什麼時候?警察來了!」他抬腳時踢到牆邊的東西,碰到牆壁發出「咚」的沉悶聲響。
就著微弱的光,辛紅發現那是根鐵棍,而地上散落的東西全是些棍棒、鐵器,全沾滿了血……都是他的血。
她怔怔看著他一身可怕的凌亂。這一天一夜裡,他吃了多少苦頭?
「不管我問什麼,他一個字都下講,所以我用了一點手段。」江振達陰冷哼著:「你膽子不小啊,辛紅!上次敢裝成什麼設計師助理,混進我的宴會,想不到你這樣一個剛畢業的小警察,還挺有手段的!把槍丟掉,手舉起來!」
就見她慢慢轉身,舉起雙手,一雙鳳眼已盈滿淚水。
江振達以為她要投降,卻聽她咬牙切齒道——
「要槍,自己來拿啊!」她猛地將槍丟出,砸中江振達左眼。
他痛叫一聲,對辛紅掃下扳機。
幾乎是同一時間,地下室的另一扇門開了,頓時槍聲大作。
在擲出槍後,辛紅跟著滾倒,搶起一根鐵棒,對準江振達一個手下的小腿就是一棒猛揮,細微的「喀啦」一聲,那人小腿已經骨折,慘叫著跌倒。
她跳起身來,一棒打在江振達臉上,將他打昏過去,同時搶過他的槍,對準剩下的一個男人,吼道:「跪下!」
對方被突來的變故嚇呆了,乖乖地雙膝落地,她膝蓋往前一挺,正中那人下巴,他立時暈厥;而那小腿骨折的男人在地上翻滾著慘叫,她一腳踹去,於是也沒了聲息。
一切在瞬間結束。房間外槍聲仍響個不停,還夾雜著男人的吼叫聲。
辛紅呆呆站著。
房內彷彿是另一個世界,而房外的混亂與她死寂的心全然無關。她想回過身,又不敢看身後的費橙希那可怖淒厲的模樣,震撼過度,她渾身發冷,握著沉重鐵棒的手顫抖不已……忽而,聽聞背後傳來微弱嘶啞的聲音——
「你……為什麼在這裡?」
辛紅愕然轉頭,看見原以為掛了的人,正睜著一雙比平常更生氣勃勃的大眼,惡狠狠地瞪著她,粗聲質問——
「你他媽的在這裡做什麼?」
「啊!」她幾乎是尖叫出來,鐵棒「噹」的一聲掉在地上。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她腿一軟,幾乎虛脫地坐倒在地。
得到消息的時候,她沒有慌、沒有亂,旁人只見她談笑自若,沒有人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氣,才克制住自己的慌亂。她不能慌,因為能救他的,只有她!她再自負自己的能力,但少了經驗的磨練,實在沒把握能成功。見到他了無生氣的模樣,她幾乎以為自己只趕得及給他……收屍……
「說啊!」費橙希吼著,神情凶狠,「你在這裡做什麼?!」
對一個一臉瀕死狀的男人來說,他除了聲音沙啞,中氣實在足得和他的臉色不符。
辛紅愣了愣,「來救你啊!」不然來觀光的啊?
「來……來救我?」費橙希咳了幾聲,喘息著,「其他警察在哪裡?」
「警察?哪有警察?」她脫口而出就知不妙,果然聽他吼聲直蓋過外頭的槍聲和混亂——
「你又擅自行動?!」
「不擅自行動,怎麼來得及救你?」辛紅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受傷,解開他衣物檢查,除了淤青,他肋骨斷了好幾根,胃部隱隱青腫,唇邊還有乾涸的褐色血跡。她倒抽口氣,「天哪,你胃出血了!得快點到醫院……」
「我寧願死也不要你來救!」他大吼,又是一陣猛咳。
「你寧願死?」辛紅火氣直冒,雙手揪住他衣領猛搖晃,「被我救有這麼痛苦嗎?你寧願死?!我偏偏不讓你死!你想當我歷來最短命的男友,也要問我答不答應!」
「你——」他被抖得骨頭快散了,無力再吼,沉聲道:「我寧願死,也不要你冒這種險,你懂不懂?」
「只要能讓我活得好好的,你寧願死?」她該感動的,但此時卻只想狠狠甩他一耳光,「費橙希,你對我的心意只有這樣而已?!你竟然不想為了跟我在一起而多活幾年?!」驚覺他喘息急促,顯得很痛苦,連忙鬆手,淚水卻跟著湧出了眼眶。
她抹去淚水,「要先把你弄出這裡……」從地上找到一些木棒,想先固定他手臂,遞尋房間內卻沒有可以綁的東西,心裡越急,淚水掉得越多。
「用我的衣服綁吧。」費橙希開口道,凝視著她臉上淚痕。
「嗯。」辛紅吸口氣鎮定,將木棍放在他手臂旁,正要將他幾乎全破成布條的衣服撕下時,卻不慎讓木棍掉下,直接砸到他被打斷的肋骨。
他悶哼一聲。
「對、對不起……」辛紅連忙把木棍扔到一旁,想繼續撕布條,又怕碰痛了他,手忙腳亂之間,淚水又開始滑落,滴在他傷口上……忽覺唇上一暖,嘗到熟悉的咖啡香。
她愣愣抬頭,看著他極緩地退開,額上冒著冷汗,顯然這個吻花了他不少力氣。
而他蒼白的臉色在她呆愣的注視下,不自在地轉紅,別開視線,「你說過,如果你說『對不起』,就……繼續我們那時候在做的事,不是嗎?」
她一怔,破涕為笑了,「嗯。」是因為他看出她的憂心和恐慌,想轉移她的注意力,才這樣做的吧?確實比深呼吸有用,神奇地讓她停不了的淚水止住了。
她抹了抹臉,再度拿起木棒、撕下布條,小心固定好他的傷處。外面打鬥的聲音越來越小,想必藍隸和神偷他們已經控制住情況了。
「但是,你別以為這樣就算了。」被一個吻打發過去好像太簡單了,她瞪著傷重的他,「等你傷好了,我們再來算這筆帳。什麼『我寧願死,也不要你冒這種險』,這種話聽了就讓我想揍你。」
他凝視著她,「我只是……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
保護不了最好的朋友,至少要保護生平第一個讓他動心的女人啊。
辛紅哼聲,「如果我放著你在江振達手裡等死,我就不能算是你重要的人。」
這時,房門忽然被踹開,丁綠堯直衝進來,一見辛紅就咆哮:「你這女人!為什麼沒有警察支援?!老子差點沒命!」
辛紅不耐地瞪他一眼,「誰跟你說有警察支援?」
丁綠堯一愣,暴跳如雷,「你!你這女人又騙我!……」
「找到他了嗎?」魏霓遠跟著要進來,但看到陰暗詭異的光線時,腳步忽停,走在他後面的黃之勤險些撞上來,踉蹌了幾步才站穩,接著直奔辛紅想幫忙。
「藍隸呢?」不見引他們進來的人,辛紅問。
黃之勤搖頭,「他一直在一樓沒下來,我只聽到樓上有打鬥的聲音……」
話未說完,藍隸高大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外。
他氣息一如什麼也沒發生過的平穩,一手握著染血的短刀,目光一掃,看見地上的江振達,伸腳踢去。
江振達呻吟一聲,醒了過來。
藍隸一把將他抓起,「她在哪裡?」
「你……你答應不殺我,我就告訴你。」想以此為要脅,面對那雙森冷的黑眼,江振達卻無法控制聲音不發抖。他見過這個殺手怎麼拷問人,想到那些手段就要用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心驚膽戰。
「我什麼也不會答應你。」短刀貼住老頭子喉嚨,他一如平時面無表情,俊顏在幽微的光線下陰森懾人,宛如死神的形象。「這別墅裡,你的手下已經全都死了,沒有人會來救你。我再問一次,她在哪裡?」
「阿隸,把刀放下。」費橙希靠辛紅的攙扶站起,喘息著,「你就是不想再殺人,才來找我的,不是嗎?不要在事情好不容易要解決的時候,犯下不能挽回的錯誤……」
「你要做什麼?」黃之勤詫異地看著魏霓遠,他正把牆角的木桌搬開。
魏霓遠不答,把桌子拖到旁邊,摸到牆邊一個極小的隱藏扳手,一扳之下,牆角一塊瓷磚緩緩下降,出現一個漆黑的洞口。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機關?」黃之勤驚異極了,往洞口一瞧,裡面黑沉沉的沒有光亮,只有底部蜷縮著一團白色的東西,似乎是人……
「阿隸,沒必要殺他。」辛紅也勸道:「我們警方會幫你找人,他犯的罪足夠把他關到死,但如果你現在殺他,你也會受審!想清楚!」
藍隸對一切置若罔聞,刀刀開始往江振達喉管陷入,「這是我最後一次問,她在哪裡?」身邊忽然伸過一隻枯瘦蒼白的手,輕輕握住他手腕。
他一怔,側眼看到一張雪白的少女容顏,頓時愣住了。
即使骨瘦如柴,少女仍是驚人地美麗;貓一般靜謐縹緲的神情,在這陰暗的房間中,一身白衣的她像個發著光的天使,幽谷般深黑的雙眸,凝視著眼前已有一年不見的男子容顏。
「哥,」她的聲音細微得像耳語:「放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