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儀汐在醫院門口站定,還是主動開口:「你先回家吧。我去買菜。」
蘇亦文不肯,「我和你一起去。你不知道路。」
她愣一下,「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我買了三年菜。」
他先驚訝,而後是不安,「對不起。」
「你不用總說對不起,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你累了,先回家休息吧。」
他堅持,「可是我不知道菜市場在哪裡,我要知道。」
最終,她還是沒有拗過他的堅持和霸道,兩個人一起買菜、回家。車子從大路駛向小路,他邊換檔邊說:「黃媽知道你回來非常開心。」
她沒說什麼,心裡卻在想該怎樣應付在這裡的日子。這種身份讓她覺得尷尬,這感覺又太過奇妙,她的頭腦現在是混亂一片。
黃媽早就等在大門口了,一見到她臉上就堆滿了笑容,長滿老繭的大手拉著她怎麼也不放。
「少夫人,你可回來啦!這個家沒有你都不像個家。」
她被她拉得有些不好意思,「黃媽,你叫我儀汐就好,我不習慣。」
蘇亦文使一個眼神給黃媽。黃媽會意,趕緊改口:「儀汐啊,我很想你,你有沒有想念我這個老太婆?」
林儀汐被她問住,不知道該如何答她,可是看到她滿含希望的眼神又不好拒絕她的心,只好說:「有。」
黃媽聽了很開心,拉著她東拉西扯,亂七八糟談了一大堆。
蘇亦文跟在她們身後,聽著黃媽的絮絮叨叨和林儀汐的隻言片語。他想,也許這便是真正的家庭生活吧。
這一次,他一定要留住儀汐。
他一直跟她們進了廚房。黃媽催促他上樓休息。他看著林儀汐,「我先上樓。你做好了喊我,我和你一起去醫院。」
她收拾著手裡的冬瓜,「一會兒我自己去就好。今天晚上我陪阿舞。你睡,明天和你換。」
他不放心,「你可以嗎?」
她點頭,「沒問題。我做護士的時候經常值夜班的。」
黃媽推著他上樓休息,他邊走邊回頭,儀汐在廚房忙碌的樣子讓他覺得安心。
那一夜林儀汐完全沒有睡。余亦舞一會兒說她的腿要殘廢了,一會兒說大家不關心她,就像一個孩子一樣鬧個不停。她時而安慰,時而疏導,直到將近天亮才把她哄著。
蘇亦文來的時候阿舞仍在睡,他堅持開車送她回家後再回來。她太累了,再沒有力氣與他爭執,一切隨他心意行事。
醒來的時候她以為時空發生了錯位。因為,這個房間裡的裝飾和她在南部的房間一模一樣。淡黃色的窗簾營造了一份暖暖的溫和,同色的床單,灑滿金黃色向日葵的棉被,她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揉自己的雙眼,力圖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的手滑過一朵朵盛開的向日葵,金色的花瓣令她心花怒放。
她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前,一把拉開淡黃色的大窗簾,午後的陽光透過窗子照耀她的臉。她仰起臉,享受著暖暖陽光。
這溫暖蔓延至全身的每一根神經,令她通體舒暢。
黃媽推門進來,手上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羹。見她立在窗前,略帶責備地說:「剛醒來不要離開棉被,會感冒的。」
她笑一下,「沒關係的。」
「你呀,在車上就睡著了,還是阿文把你抱上樓的呢。這房間的裝飾喜歡嗎?你可不知道,這孩子昨天晚上睡到六點鐘就醒了,晚飯都沒吃就開車出去了,我叫都叫不住。我還以為是去醫院了呢,哪知道,過了幾個小時抱著一堆東西回來,棉被呀,窗簾呀,床單呀,統統都有,說是給你準備的。我說這些東西家裡都有哇,你猜他說什麼,他說這是你喜歡的顏色和樣式。沒猜到吧?這孩子最近怪怪的,像換了個人似的,我看著他長大,還從沒見過他像這樣注意一個人的喜好。」黃媽走過來,拉她回床上,把銀耳蓮子羹放到她手上,「你喝點粥,一天沒有吃東西了。我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離婚。你們多合適呀,簡直是天設地造的一樁金玉良緣。」
她機械地接過碗,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黃媽還在絮絮叨叨,她卻一句都聽不下去。他說他喜歡自己,何平說他愛自己,黃媽說她從未見過他像這樣注意一個人的喜好,他們都在說著他對自己的好。她有所體會,但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震驚。因為,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喜歡什麼顏色,他卻可以捕捉到她的喜好。
他的眼睛裡是真的有她。
可是,他的心呢?他的心裡有沒有她?他的心就像大海一樣,深不可測,即使聰明敏感如她也猜測不到。
在面對愛情的時候,再聰明的人也會有焦慮和不安。它的發生和發展不由人來控制,它隨心而走,隨心跳動。
他的心裡到底是怎樣想的呢?她看不到他的心,他不說她便永遠不敢確定,這個想法和猜疑一直跟隨著她,令她寢食難安。可是他卻越來越淡定,再無其他的表示或暗示。余亦舞的腿在漸漸康復中,新年即將到來,她已經快沒有理由繼續停留在這裡了。她偶爾和余亦舞提一下她要回去的事情,余亦舞答應她過完元旦便送她回去。她翻看日曆,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數。她不是計算何時才可以歸家,而是計算她還有幾天可以看到他。冥冥之中有個感覺,這一次離開,他們怕是再沒有理由見面了。
這段日子可能是他們相處的最後時光了。
明日便是元旦。
余亦舞的腿已經可以自如行走。為了慶祝她的康復,蘇亦文提議舉辦一個party,邀請一些朋友和公司員工一同參加。余亦舞開心得差點又從樓梯上滾下去,何平拍著手說蘇亦文這次總算跟上潮流了。這場party令所有人都很開心,尤其是余亦舞。林儀汐已經被她拉著逛了好幾天商場了,就是為了買一件晚禮服,愣是不顧剛剛痊癒的腿。女人啊,的確是愛漂亮的動物。
她沒什麼興奮的感覺,相反卻有一些難過。這場party一結束,她就要離開了。雖然住在同一幢房子裡,可是她已經一連幾日沒有見到蘇亦文了。她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也無從猜測。她任自己的思緒飄飛,連同自己一直放逐到遙遠的天際。
這一晚的蘇家大宅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喜慶無邊。前來參加party的除了何平她一概不認識,不斷有人向她頷首致意,她按照禮節同樣回應。余亦舞倒是樂在其中,穿著大紅色晚禮服的她像一隻蝴蝶一樣在人群中翩翩而舞,每一個客人到來都大聲宣揚,歡迎之聲不眠不休。她穿著一套淡黃色的旗袍,行走在這個五光十色歡聲笑語充斥其中的大廳,人群的歡鬧和興奮引不起她的興致。她躑躅而行,不知道哪裡是終點。
何平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遞給她一杯紅酒,「大嫂,喝一杯怎麼樣?」
她接過,一飲而盡,舉著空空的酒杯示意何平倒滿。
何平大吃一驚:「大嫂,酒不是這樣喝的。」
她搖頭,「今天高興,我要多喝一點。」
她想讓我醉了吧,然後安安穩穩睡一覺,明天醒來就像做了個夢一樣。她會把他和夢一起忘掉。
她舉著酒杯,連聲催促何平。何平試圖勸她。
大廳中突然安靜下來。剛才的觥籌交錯和歡聲笑語統統沉寂下來,眾人紛紛看向站在二樓樓梯處的蘇亦文。
她亦不再同何平爭執,手裡拿著一個空酒杯望著蘇亦文。今天的他身著一套深藍色的西裝,穩重的顏色襯出他成熟的氣質,帥氣十足。他儀態莊重,神色凝重,彷彿要宣佈什麼大事一般。
她的心口緊了一下。
大廳中安靜猶如黎明將至最黑暗的那一刻,沉重而肅穆。
他終於開口,聲音穩健:「我想介紹一個人讓大家認識。大家向後看,站在何特助身邊穿淡黃色旗袍的那個女子。」
目光如潮水一般湧向林儀汐。這些目光中滿含驚訝,探究,猜測,評判。她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麼,身體不由自主後退。何平一把按住她,她無力動彈,疑惑地看著蘇亦文和何平。
蘇亦文繼續說:「她叫林儀汐,曾經是我的妻子。三年前,我們離婚。這場失敗的婚姻責任都在我,我自始至終都忽略了她的感情和體會。直到有一天我記起了她,這記憶讓我坐立難安,為了尋求心安我開始了尋找她的歷程。我想要補償她。原本以為對她好的過程是在贖自己的罪,到最後我才知道這也是一個愛上她的過程,而愛上她的過程也是救贖自己的過程。儀汐,你讓我開始懂得珍惜,開始學會與他人交流,我可以對別人微笑,真正的關心別人。因為你,我的眼睛睜開了,你讓我看到了日出和夕陽,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美好。在愛上你的過程中我愛上了生活和這世界,我欣喜自己還活著,還會呼吸,還會微笑。我不再害怕,不再恐懼,不再失眠,擁著你可沉沉入睡,醒來看到你安靜的臉可以微笑,生命是如此完滿,有你我已別無所求。這是愛情帶來的改變,也是你帶來的改變,我的愛情就是你。儀汐,我愛你,請你嫁給我。」
說完,他單膝跪地,右手掌心向上,等待。
林儀汐已是淚流滿面。她看到了他的心,他的愛就是他整個世界的入口。她穿過人群,直直地向蘇亦文走去。
人群驛動,議論如潮。
她什麼都聽不到,只想趕快將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她伸出手,放置其上。蘇亦文展顏,這個笑容蘊含深情款款,燦爛輝煌。
他們深情相擁。
眾人因他的笑容驚呆至傾倒。
可是他只將這樣的笑容給了林儀汐。一個平常的女子。
最終的結局是一場跨年度的婚禮。何平仍舊是伴郎,伴娘是余亦舞。她對這個職務嚮往已久了,一聽說他們要重新舉行婚禮趕忙就預訂下來。美名其曰是盡好朋友和好妹妹的心意,實際上是想穿漂亮的小禮服。
蘇亦文說要給她一個完美無可挑剔的婚禮,別的新娘有的她要有,別的新娘沒有的她也要有。今日的行程是拍婚紗照,余亦舞心生羨慕,拉著何平一起來湊熱鬧。
打扮妥當後,余亦舞卻對蘇亦文的禮服不滿意,拽著她的寶貝大哥重新上樓換裝。林儀汐便與何平坐在一樓的休息室喝咖啡,閒聊天。
趁這機會何平趕緊解惑:「大嫂,有一件事情已經困了我六年了。我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您大人大量,可否不吝賜教?」林儀汐笑,「什麼事啊?」
「就是當初你怎麼會答應嫁給老大呢?你們認識的時間那麼段短,而且根本就沒談戀愛。這樣突然求婚哪一個正常的女人都不會答應的。」
「你是說我不正常?」
「沒有,我哪敢說您不正常。您簡直就是我們的太陽啊,用神賜的雨露滋潤著我們乾涸的心靈。我當初以為你是因為老大的錢,可是,後來的事情證明也不是啊。你到底為什麼嫁啊。誰都知道這樁婚姻不是因為老大愛你,是因為……」何平猛然意識到自己闖禍了,趕緊摀住嘴巴。
林儀汐神色正常,接著何平的話茬說下去:「是因為他的媽媽需要我。」
這下輪到何平愣神了。他吞吞吐吐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啊?誰告訴你的?」
林儀汐飲盡杯中的咖啡,「我早就知道。那天晚上你和阿文在書房裡說的關鍵話語我都聽到了。我的紅豆糕早就做好了,媽媽和黃媽催促我去叫你們。很自然地就聽到你們的談話了。」
何平更加疑惑,「你知道內幕還嫁?你到底是為什麼而嫁?大嫂,我越來越不懂你了。」
林儀汐的笑容更深,口氣平和,不含半點驚瀾,靜靜陳述:「因為我愛他,僅此而已。」
何平睜大眼睛,尚未出口的話被蘇亦文截住。換好禮服的蘇亦文和余亦舞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聽到了六年前這場婚姻的真正內幕。
蘇亦文擎住林儀汐的雙臂,問:「你愛我?」
林儀汐毫不遲疑地點頭,承認得乾脆利落。
蘇亦文的眼裡含著點點淚光,聲音顫抖著做最後的確認:「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愛我?」
林儀汐仍舊笑著,「媽媽第一次發病你去接我的那個晚上,你扔給我你的大衣。那一刻我就愛上了你,如果不是因為我愛你,我根本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婚姻,亦不可能堅持這麼久。」
蘇亦文的眼淚掉了下來,「你愛我,你真的愛我。我好開心。我愛你,你也愛我。」
林儀汐握住他的手,「對啊,我們互相愛著。」
兩人彼此對視,週遭人等皆不入目。
余亦舞做了半天鬼臉兩人也沒有回魂的打算,她實在是氣憤難忍。何平倒是心平氣和,招手叫小姐再端一杯咖啡過來,並要求附上點心若干。估計一時半會兒這兩人是醒不過來啦。
小姐笑容甜美,「先生,我們這裡是婚紗店,不供應點心。」
何平掏出一張鈔票,「去買。」
余亦舞隨後也掏出一張,「順便幫我買本小說。和這個沒品味的人沒辦法品咖啡,還是看小說比較好。」
何平憤憤不平,「你說誰沒品味?」
「我有說你嗎?」
如果你正從這家婚紗店經過,你便會看到這樣一幅會令人終生難忘的情景:新郎與新娘彷彿石化一般深情凝視;旁邊一對青年男女吵鬧不休,甚至有大打出手的可能;一個穿制服的小姐站在他們之間左右調停;身後是被此場景驚得目瞪口呆的整間婚紗店的人,上至老闆,下至掃地的小弟,無一不沉浸其中。
這場跨年度的婚禮還真是轟動。
重要的是他們找到了彼此,從此過著快樂幸福的生活。
有愛的人生竟然如此美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