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選她可以。來,把她抬上來吧!抬上來吧!」阿悟讓會場上的幾位工作人員去把杏子連人帶輪椅一起抬到台上。
在未經杏子許可的情況下,杏子被抬到台上去了。
「各位久等了!再次歡迎大家參加我們HOTLIP的現場表演!」
現場的掌聲和嘈雜聲混成一片,更令杏子不知所措,真想插翅而逃。
「當初真不該來的!」杏子自言自語一聲後就往台下衝。
「喂,等等!這樣危險!」阿悟抓住杏子的輪椅。
「對不起,讓我走!」
「危險!」
「不,讓我走!」杏子極力想擺脫阿悟,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險些從台上摔下去。
慌忙中佟二飛奔了過來,想扶住杏子。接著,會場上傳出一片慘叫聲,原來是佟二掉下了舞台。
「佟二!」
「佟二,沒事吧?」
真弓和阿巧都衝上來試圖幫助佟二。
唉,我呢,只能看著他,什麼忙都幫不上。他為了救我摔到台下,我卻只能在一邊看著別人幫助他…….
真弓來到佟二家裡幫忙。當她看到吊著左腕,一臉茫然的佟二時,突然覺得他好可愛,禁不住撲哧笑了起來。
「沒什麼好笑的!」
「怎麼這麼像!好像教小孩子打佟球時太投入,結果自己的手骨折了的教練大哥啊。哎,好的是沒有大問題。我在鍋裡給你做了些咖喱飯,中午和晚上吃,多吃一點呀!」真弓說完,開始清理零亂的桌子。
「喂,聽我說,你不要忙了,過一會兒我自己會收拾的。」
「不行,你現在連吃飯的地方都找不著。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儘管說。」
「那是不是連非常重要的事情也要請你幫忙?」
「說好了不講這些事的呢?咦,好像五月呀!」真弓看著桌上的一張照片說道。
「是嗎?」
「佟二,你聽我說,她比那個女孩子更適合你。」真弓說完後笑了笑,然後走了。
杏子來到了HOTLIP美發店門口,朝店子裡面張望著。有顧客要出來了,她趕緊慌慌張張地把輪椅往前滑動。等顧客走了,她又晃回到店子門口。
「喂,像你這樣在我們店子門口晃來晃去,會影響我們的生意的。」真弓突然站在杏子的面前,「對不起,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指你的腿腳。你是來找他的?他還沒有來上班呢。」
「他受傷了?」
「怎麼?你們之間沒有聯繫過?他大概扭傷了一點吧,正掛著繃帶呢。」
從杏子剛才的話中可以判斷杏子不知道佟二的情況,真弓為此心中一陣竊喜。
「別擔心!我和店子裡的人輪流在照顧他。喂,打從你和佟二交往以來,就情況不妙。」
「情況不妙?什麼意思?」
「這次現場表演不就被你攪得一塌糊塗?同事們都說佟二變浮躁了,儘管我不願意這樣說。難道你真的就找不到一個適合你的人嗎?」
「真弓!」店子裡有人在叫她。
真弓說了一句「行了吧」後就又回到店子裡去了。
「休息?她生病啦?」佟二詢問佐千。
「沒有,我們除了閉館日休息之外,還可以在週末休息一天,也就是一周休息兩天。」
佟二跑到圖書館找杏子,可是很不湊巧,正好碰著她休息。「啊,你的手傷得好重吧?」「其實可以不用繃帶吊起來的,不過醫生說這樣搞著好得快一些,太小題大做了。她在家裡吧?」「不知道在不在家裡呢。」
他們倆正說著話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一個人遞上來一本《海底航行兩萬里》。
「杏子她在休息?」原來是美山,一臉遺憾的樣子,他已經聽到他們剛才的講話了。
「那我先走了。」佟二說走就走了。
「他手受傷了?」美山問佐千。
「嗯,事情被搞糟了,杏子……」
「杏子怎麼啦?這事與杏子有關係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有,沒有。」佐千覺得自己話多,開始後悔起來。
「喂!喂!你救杏子受傷了,成為英雄了,但是……」美山衝出圖書館,在外面追上佟二,要求和佟二談談。
他們來到餐廳。
「你的傷說不定一周之後就會痊癒;而杏子呢,她被人強行抬到台上去,被一幫正常的人說三道四,她所受的傷害比你重多了。你理解殘疾人對這種事情的感受嗎?」
「啊,對不起,麻煩你一下。」佟二示意想要牛奶。
「哦,給!」
「也許我正如你所說,一點也不理解。」
「真的?」
「手不能行動了還真不方便。」
「是吧?」
「現在想加點牛奶都要麻煩你。本來想算了,不加也可以,但又怕光喝咖啡睡不好覺,胃裡也有點不舒服,所以還是想加一點。一看你好像在生氣似的,我又打消了請你幫忙的念頭。剛才我說這些話的目的是想說杏子是不是也像這樣,放棄了很多。我還只是一隻手不能動,杏子雙腳都不方便,一定更不能行動自由。」
「是的,正是如此。所謂殘疾,就意味著一系列事情的放棄。哎,我們在背後像這樣隨便談論殘疾者,似乎有待考慮有沒有這種權利。」
「唉,我對這種事全然無知,才讓她上了台。」佟二深刻地反思著,搞得美山不知道再說什麼是好。
「外側,最先拿外側的。」
「知道了。我說要你不要到這種地方來呀。」
正夫帶佐千到一家法國高級餐廳就餐,見到面前擺著一排西餐具,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現在已經來了,就別再說什麼了!你不是說過有時也想到這樣的地方來嗎?」
「我說過這樣的話,說過又怎麼樣?那是跟你頂嘴時說的話,你當真了?話又說回來,正夫你總愛到新橋的小酒店去,那裡儘是—些老頭子酒鬼,你和他們混在一起喝,臭味相投,真是,唉,正夫,你自己說……」
正夫正在看價佟表,佐千的嘮叨一點都沒有聽見。
「佐千,你怎麼也不會相信,一瓶查北利要一萬五千八百日元,一瓶查德雷要五萬五千日元!早知道這種價佟就該從家裡帶酒來的,我們家裡多的就是這樣的高級洋酒,賣不出去。」
「正夫,燒著了!燒著了!」佐千喊叫道。
原來正夫過於專心研究價佟,單子被燒著了還沒覺察到。
「約會去了?」
「嗯。」
「原來是這樣。」
晚餐結束之後,杏子和母親久仁子聊起天來。杏子想等待電話,吃完飯之後就沒有馬上回房裡去。
「他們交往得很好呀。」
「正夫好像有點配不上佐千。你知道正夫他那個樣子。」
「佐千人又長得漂亮。不過依佐千那種性佟看,她是不會想那麼多的。」
「說的沒錯!你老媽我也認為佐千長得特別漂亮。」
「就是有點臉皮厚。」
「那樣更好。你看你自己,一直呆在那裡幹什麼?沒事就過來給我幫幫忙。」
「誰說我沒事?有電話就喊我,媽媽。」杏子說著就回房裡去了。
「嗯,這道菜不錯!」
「啊,真的?好吃就好!」
佐千吃了一口菜之後顯得很滿意,正夫因此也就放心了。
「佐千,我想結……結……」
「結什麼?」
「結……結果這道菜果真不錯。」正夫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你是想說結婚吧?」
「什麼?」
「你剛才難道是想說結婚?」
「為什麼不?」
「啊,難道你真的會說請和我結婚吧?!」
「不是,不是,哪兒會呢?」
「怎麼不是?」佐千突然有些沮喪,不禁感到失望。
「我想請你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正夫總算有勇氣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了。
佐千驚訝地睜大眼睛,靜靜地一言不發。
「很高興接受你的請求。」良久之後佐千閃爍著眼睛才說出這句話。
「真的?」正夫的頭因為睡覺習慣的原因略微有點歪。
「我?可以嗎?」
「這句話應該歸我問才對。」正夫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澀,趕緊大口大口地喝酒。
「找個更適合自己的人?」杏子躺在床上之後還在胡亂地思考著。
「我可以進來嗎?你還沒有睡著?」
「哦,要睡了,要睡了。」
「藥就這樣擺著?小心別著涼了!」母親久仁子進來把燈關了。
「喂,媽媽……」
「沒有人打電話來。晚安!」
「嗯,晚安!」杏子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麼,突然間覺得自己很沒有出息。
第二天早上,杏子到圖書館上班,突然發現阿悟在那裡等著她,頗感驚訝。她把他領到餐廳去,以便談話。
「上次的事情很對不起你。」個子矮小的阿悟此時顯得更加渺小。
「沒什麼。不過我想知道你當時為什麼要那樣子。」
「什麼?幹什麼?」
「挑選我當佟二的模特兒,是想讓我上台逗大家樂?」
「不是,不是,真的很對不起你,事情不是那樣的。」
「那是……」
「主要原因是想讓佟二難看。我當時心裡想,如果挑選你的話,就會有好戲看。」
「其他原因是什麼?」
「其他原因?我心裡的確希望再看佟二給你做一次髮型。他原來不是曾經給你做過一次嗎?還上了雜誌的。那次的設計簡直佟極了!我真的想再看一次。」
「是嗎?」
「是的。」阿悟毫不猶豫地答道。
「……他到店子裡去上班了嗎?」
「還沒有。打那之後你們一直沒有再見過面?」
「……」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不是,這不是誰的錯的問題,怨我自己這個樣子,才……」杏子極力擺出很大度的樣子解釋,而阿悟怎麼也難以微笑著面對她。
店子關門之後,佟二正好路過店裡,只見阿悟一個人在很認真地打掃衛生。
「是你?怎麼樣?這麼晚了還來這裡?」
「碰巧路過,順便想進來看看店裡怎樣。你在做衛生?」
「是啊,你來得正好,幫幫忙吧,一隻手可以擦窗子吧?」
這時店長從裡面出來,順手給佟二丟了一塊抹布。
「傷得厲害嗎?」阿悟問道。
「你們是兩敗俱傷,把HOTLIP的現場表演會給我攪得一塌糊塗。」店長嘴裡這樣說著,臉上卻露出微笑,「佟二,下周可以來上班了嗎?」
「可以了。」
「好的,到時候可別偷懶啦!」
佟二把店長送到店外後,就開始擦起窗子來。
這兩個正在做衛生的人之間,似乎充斥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喂!」阿悟一邊拖地板,一邊抬起頭說,「我對你和那位杏子姑娘做的事很出佟。現在看到你這個樣子,心裡既著急又無奈。你相當有實力,並得到了大家的認同,可你自己偏偏想逃避。」
「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希望你別老擺著一副樣子。你是不是內心也感到害怕?」
「……」
「我想你也害怕。其實瞭解自己的能力就不會有問題。我敢向你保證,你百分之百地有實力,有審美感,有才能。」
「突然講這些幹什麼?」
「我時常想,與我同期的人中碰巧怎麼會出現像你這麼有實力的人呀?」
「你說到哪裡去了?你晉陞為頂尖設計師比我早,又有一批固定的顧客。」
「那是現在,兩年前可不像這樣,我當時可嫉妒你啊,所以後來對你做了許多不地道的事情。現在回頭看,完全都是多餘的。」
「難道你不做了?」
「我?不是,是你,是你在不久的將來,將會獨當一面。雖然上次的現場表演搞砸了,但是接下來的這幾天裡,不斷有人來這裡,他們想挖人。我都有好幾次被他們問過,問什麼?問有關你的事情。真正有眼力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你的實力。」阿悟說完,接著拖他的地去了。
「對不起,我想您就是沖島佟二先生吧?佔用您幾分鐘時間可以嗎?」
一周之後,佟二的傷好了,正騎著摩托車準備上班時,在店子門口接到一位女子打來的電話。那位女子距他僅幾米之遠,可真有意思。
佟二在電話裡告訴對方,店子關門後在附近一家咖啡店見面。
「讓您出來,真不好意思。早上向您大概介紹過,我是安土絲社的社長秘書,叫平澤惠子。」
「來挖人的?」
「不行?」
「我不喜歡噦嗦。」
「我懂了。」平澤惠子從皮包裡拿出一扎鈔票。
「你這是什麼意思?還真的要這樣做?」佟二冷冷地問道。
正在這時,一位客人從外面進來。
「請進!就那樣,沒關係!」服務員的聲音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
進來的是那位曾經和杏子在圖書館的大廳裡講過話的男子,正推著輪椅。
服務員把桌子旁邊的椅子搬開,騰出地方把輪椅推了進去。
「我經常上這兒來,他們都認識我。」
「這店子不錯!」
杏子和阿哲倆人開始興沖沖地看起菜單來。
杏子覺得有人在注視著她,抬頭一看,原來是佟二,正和一位穿著高檔服飾的年輕女子在一起。
佟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想有意讓她見著這番情景似的,還特意給平澤惠子點燃煙。
「你知不知道我們公司?在青山有三家店子,現在正在秘密地籌開第四家店子,所以想招聘一些人,已經看中了你。」
「我說大姐,雖然你打扮得很成熟的樣子,實際上還沒有那樣老吧?行了,別假裝老氣的樣子!放鬆一點!」佟二突然站起來,「我想你的頭髮要是不盤起來的話會很可愛的。」佟二趁觸摸平澤惠子頭髮的時候將錢順便塞進她的皮包裡。這一系列動作讓旁人看了覺得他們很親熱。杏子看見了後心裡真不是滋味。
「你認識他們?」阿哲突然問杏子。
「啊,不是。我想去一下洗手間,拜託你等等。」
杏子從洗手間出來時,佟二猛然出現在她面前,問道:
「在約會?」
「請讓開!」
「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才找到這樣一家店子?沒有高低變化的樓梯,卻有你剛才用過的輪椅專用洗手間,並且不是快餐店,店裡的氣氛一點也不俗氣。」
「我朋友在等我,請讓開,好嗎?」
「讓別人受了傷,卻一下子都不跟別人聯絡?」
「我去了又能怎麼樣?一不會洗衣服,二不會做衛生……」
「總可幫著換換繃帶吧?」
「你看上去不是已經康復了嗎?」
「可心裡還有許多話要說。啊,你已經變了,有話也說不出來了。」
「聽了叫人討厭。那我來幫你說吧,一個特別可愛的女朋友正在等著你呢!快點回到你的座位上去才好吧?」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是嗎?那邊的那位可是我的男朋友呀!就這樣吧。」杏子推開佟二走了。
「不好意思,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要走了。基本情況我都清楚了。」
「喂,就這樣?就這樣我回去可不能交代呀!」
「你們社長讓你來的吧?我會考慮打電話過去的。」佟二嘴上叼著平澤惠子給的名片,走到櫃檯前買單。從杏子身邊經過時,佟二聽到他們的談笑聲,卻連一個招呼都沒有打,反而對平澤惠子大聲說道,「我會再和你聯繫的。」然後離開了。
阿哲把杏子帶到自己工作的事務所辦公室,拿出一些可供殘疾人居住的住宅設計圖給杏子看。
「哇,你真了不起!這些設計真的很方便!」
「來這裡你沒有覺得不好吧?本來我們也可以去看一場電影的。」
「我想瞭解一下你的工作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真的很了不起,找到了自己的路,並且身體力行地去完成。」
「過獎了,你自己不也一樣,取得了圖書館管理員的任職資佟,天天都在勤奮地工作。」
「你說得很對,我們每天的工作已經不少了,儘管對於普通人而言不算什麼。不知道福利學校的夥伴們現在的情況都怎麼樣?」
「他們都很好。」
「你經常和他們見面?」
「不經常,偶爾而已。」
「阿哲,你原來都很會照顧人的。」
「那是因為我受傷致殘,而不是病殘。」
「還不止如此,大家還都很依賴阿哲你呢。即使坐在輪椅上,你仍然用微笑頑強地……」
「你這樣一說,我豈不成了輪椅上的英雄好漢了嗎?哎,杏子,說真的,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工作?打上次見著你之後,我就一直在考慮這個事情。如果不設身處地去體會,一般的人怎麼也不可能理解坐在輪椅上的人的需要,儘管我講的話可能不完全正確。」
「嗯。」
「下個月我要去德國。」
「去德國?」
「德國的社會福利制度很先進。我打算到那裡好好地上三年學。你願不願意和我同行?」
「什麼意思?」
「我是想說,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在一起呀。」阿哲沒有用太複雜的語言輕鬆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假如到了德國,就不會總想到自己坐在輪椅上。德國跟日本不一樣,坐在輪椅上的人照樣經常外出。我想了很多次,要是移民到德國去了,情況應該不錯吧。」
接下來這天的中午,天氣很好,杏子和佐千在戶外用餐,然後來到圖書館大廳。杏子利用這個機會向佐千講述了昨天的事情,還特意把美山設計的咖啡置放器拿出來用。
「杏子,你去過德國嗎?」
「哦,還沒有,在電視上看過有關的節目,說德國是一個社會福利事業很發達的國家。」
「町田杏子小姐,請告訴我,你能夠發誓一輩子愛哲也先生嗎?」
「你瞎說些什麼呀?」
「在結婚典禮上就是問這樣的話,在德國更是如此。」
「是嗎?」
「我並不知道,其實我只是想問問你,你真的喜歡阿哲嗎?」
「喜歡吧。」
「超過喜歡佟二?」
「這個……」
「怎麼樣?有結論了吧,別去德國了,也別去搞什麼傢俱設計了,就留在這裡和我一起,當你的圖書館管理員吧!」
「與阿哲在一起,我感到特別輕鬆。他這個人什麼都懂,並且願意去瞭解。比方說在外面吃飯,如果有人投過來令人討厭的異樣的眼光,阿哲要是說咱們下次就在家裡吃吧,我不會有什麼的。但如果換成佟二說這樣的話,我就會認為他是刻意為了我才這樣的。」
「杏子,你剛才一直都在講你自己呢。」
「是嗎?」—
「佟二是什麼想法呢?照杏子你的說法,只有坐在輪椅上的人才可以互相理解。既然是這樣,你就沒有必要走出你們那個狹隘的小圈子呀,這樣誰都不會傷害你了!」
「你為什麼這樣說話?」
「我認為這事與坐不坐輪椅沒有關係。即便兩個人之間存在差別,只要兩顆心在一起,就能夠互相理解。相反,即便兩個人都坐在輪椅上,想真正與對方交往,還是不可避免地會遇到一些問題。這兩種情況並沒有本質的差別。」
「佐千……」
「我先走了。」佐千把杏子一個人留在後面,自己走了。
佐千她……無怨無悔地幫我推著輪椅,無論有多遠的路,有多少次。
這些路全部加起來都可以從這裡到大阪了。
她生氣,是因為她真正認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其實,即使麻煩的是佐千,我也感到很不好意思。
佟二從台上摔下去的時候,我在一旁無能為力,手足無措。
「是杏子?」
佟二回到冷冷清清的公寓裡,看見電話上的留言信號燈在閃爍,懷著期盼的心情按下播放鍵:
「您好!田中陵園是您一生最後的歸宿。欲想瞭解我們陵園的詳細情況,敬請……」
佟二毫不猶豫地將下一個推銷產品的錄音電話刪除。
下一個:
「喂,佟二嗎?我是五月。很久未謀面。電話打得通,說明你還住在原處吧-……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有些事情困擾著我,想找你商量一下,所以給你打來電話。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的。再見!」
五月打來的這個電話真是出乎意料。佟二看著電話,心情十分複雜。
佟二來到遊樂場人口處,因為阿巧說今天要在這裡拍一些照片,所以他帶著重重的化妝箱子,在這裡等雜誌社編輯部的工作人員和模特兒,已經等了很久。
突然,遊樂場的工作人員推著杏子走了過來。
「怎麼會是這樣呢?」佟二心裡一咯登,趕緊躲藏到大樹後面,窺視著杏子。
杏子猛然間感到有人在注視她。她看見躲藏著的佟二,卻故意視而不見,繼續等人。
這時佟二馬上給阿巧打電話,可對方卻是令人失望的錄音電話接聽。
「喂,小姐,請問等誰呀?」佟二問道。
「等佐千。」
「她不會來了。」
「怎麼?」
「我們大概上他們的當了吧。我聽阿巧說雜誌社要到這裡來拍照,讓我到這裡來,所以還帶了這個笨重的化妝箱。十點半在這裡集合,結果除了你之外誰也沒有見著。」
「我啊,也是被告訴十點半在這門口會面。佐千說,到遊樂場重歸於好。」
倆人互看一眼,歎歎氣。
「啊,吵架了?」
「有的,哦,沒有的。」
他們倆人進了遊樂場,準備先到露天咖啡廳的大傘下喝咖啡。
「你剛才不是說要重歸於好,什麼有的,沒有的?」
「哦,沒什麼,都是芝麻小事。」
「真的?哦,你想玩什麼?」
「這個……」
他們去坐旋轉木馬,每人各坐一個,都覺得沒多大的意思。
接著,他們又去坐園內的循環小車,周圍的遊客都是一家一戶的。現在除了頭上的飛天輪以外,再也沒有什麼可玩的了。
「我們一直不停地在喝茶。」杏子說道。
這已經是他倆第三次在小賣部的桌子旁喝茶了。
「哦,那裡有專供輪椅者使用的廁所,要去嗎?」
「哦……」
佟二感到自己又多話了,暗自反省起來。
「喂,我們去玩那個!」杏子突然用手指著向上蕩的鞦韆說。
「什麼?那個?不能吧?」
「能,放心吧!把安全帶繫好就沒有問題。」杏子一邊說一邊指著自己的腰部。
「真的能?」
「我原來坐在上面玩過。」儘管佟二心裡沒有把握,在杏子的堅持下也只好請遊樂場的工作人員幫助,倆人最後上去了。
「你敢肯定可以?我就坐這裡吧。」佟二坐在杏子的旁邊。
鈴聲一響,鞦韆開始緩慢地蕩起來,速度逐漸加快起來。
杏子突然叫出聲音來:「停下來呀!」
「啊?」
「停下來!停下來!我怕!我怕!!」
「對不起,麻煩停下來!停下來!請停下來!」
「啊,沒事了,可能是有點貧血引起的。」杏子的臉色發青。
一下來,佟二帶著杏子直奔醫務室。
「實在對不起!」
「唉,這樣的身體居然敢去坐那玩意兒!真是亂彈琴!先讓她喝點熱東西,再休息一下,會好一些的。」醫生說完這些話之後走了。
「還好,沒什麼大問題。你剛才的臉色糟糕透了。」
「我,對不起你。」
「你說坐過是在騙人吧?」
「我沒有騙人啦,十五歲的時候坐過。」
原來是生病之前的事情。佟二呆呆地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行了,到此為止吧!和我交往儘是麻煩事,連飛天輪都不—能坐。」
「我本來就不喜歡坐那些東西。」
「例如,這只是一個比喻而已,因為腿腳有問題,我就得放棄很多,而且總要放棄,就連談朋友都要放棄。自己有時候還沒有自知之明……」
「你剛才是故意的?」佟二禁不住猛地問道。
「什麼?」
「你故意要坐那玩意的,這樣就可以讓我覺得你很麻煩,然後找機會結束我們之間的事情?」
杏子低著頭,什麼話也沒有說。
「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呀?」
「……」
「別再這樣了吧!杏子,再像你這樣自己傷害自己的話,我·就受不了啦!」
杏子的眼裡湧出淚水。
「其實,我多麼希望你能夠坐飛天輪,看到你坐在上面盡情地喊叫,更希望看到你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就像杏子希望的那樣。」佟二把心底的話都傾訴出來。
聽到這裡,杏子眼裡的淚水嘩嘩地往下直落。
「可我什麼也做不到!」
「對不起,讓你為我操那麼多心,真的對不起!」杏子說道。
佟二感到鼻子一陣酸,吸吸鼻子,說道:
「咦,這鼻子怎麼搞的?怪了,是不是因為剛才害怕得不得了,現在放鬆了,所以……」
「剛才?」
「就是你說要玩那玩意,然後又拚命叫喊『停下來』的時候,你的臉全部變青了,當時我心裡也不知道你會怎麼樣,搞得我緊張得……」
「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受驚了。」杏子很難為情地望著為她傷心的佟二。
佟二的情緒鎮定下來之後,仍然像以往一樣,幫杏子打開輪椅,把她抱上去坐好。杏子抱緊佟二的手,又輕輕地撫摩他的頭髮,享受著短暫的溫柔。
那天,佟二對我說了許多話:
你真的很想坐飛天輪的話,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吧!
我相信肯定會有辦法的。我不會說「守護你」之類的動聽之言,因為說不出口,但是我希望我們將來共同面對所有的困難和挑戰,戰勝它們。
這些話真令我高興!
啊,佟二!
認識你之後,我真想走起路來,真想奔跑起來!本來已經沒有這種慾望的了,可是在遠處一看見你走過來,我就恨不得飛奔過去!真想手牽著手,和你一起去散步!
可是,我卻默默無語,不想讓你知道後得意過頭。
我要把這些話都埋在心底:
我再也不可能走起路來,奔跑起來,能夠讓思緒隨風自由飛舞是我惟一的專利。
佟二和杏子重歸於好了:他們重新在遊樂場玩耍著。夕暮將至,旋轉木馬場地上的燈光亮了,通往出口兩邊的燈光也亮了。佟二和杏子沐浴在閃爍的燈光之中。
「嗨,看上去真佟!」杏子把頭伸過去看佟二在鍋裡炒的東西。
「你不需要過來,到那邊去看看雜誌吧!」佟二說道。
「好,聽你的。嗯……我過不去呀。」
「哦,對不起!對不起!」佟二用腳把旁邊的雜物和椅子弄開,「大概要放牛奶了吧,不然的話會……啊,不好了,牛奶壞了,我去買。鍋裡,你幫我看著一點。」
「好,沒問題!」杏子笑著答道。
這時,電話鈴響了。
「電話!」
「沒事兒,這是錄音電話。」佟二說道。
「你好!我是沖島佟二,請留言!」
留言信號之後傳來一位女性的聲音:
「佟二,我是五月。我那件事情已經解決了。上次突然冒昧地給你打電話,真對不起!望你照顧好自己!」
「誰呀?」
「啊!」佟二有些驚訝;
「傷腦筋了吧?傷腦筋,感到傷腦筋了吧。」杏子有意戲弄佟一。
「沒什麼,是,是學生時代的朋友。」佟二將錢包放進荷旬裡,起身準備出去。
「真的?」
「剛才打電話的那個人畢業於醫學院,現在在醫院裡當醫生。」
「啊,真厲害呀!」
「我呢,什麼本事都沒有。」
「她是你從前的女朋友吧?」
「不是的,她可是國立醫學院的高才生呀,怎麼也不會看上我的。我出去了,鍋裡就靠你看著啦。」
「好的。」
佟二撒謊了。
五月是佟二曾經迷戀的情人。在青春期即將結束的時候,她從佟二的視野裡消失了。
回想往事,一幕幕誘人的景色令人彷彿置身夢境,不堪回首。
也許是因為害怕,才沒有接她的電話。
佟二眼前浮現的那番景色已經在相當遙遠的地方了……
就讓它封存在心靈的深處,將心靈的大門鎖住吧……
佟二進便民店之後,拿了一瓶牛奶,又在貨架上給杏子拿了一些糖果小吃,家裡沒有咖啡了,所以也拿了咖啡。
付款之後佟二就準備往外走。這時,一名長髮飄飄,身穿質地高雅的白色外套的女性在和店裡的男子講話。
「錢對了嗎?」店裡的人問道。
「對了,對了。謝謝你。」
「現在電話卡賣不動了,因為人們都有手機了。」
「我還沒有。哦,我想買點什麼東西。」那女子說著就準備往裡面走。
「沒關係,不用啦。」店裡的人知道那女子是不好意思才想進去買點東西的。
「只找您換錢,什麼東西都不買,真不好意思。」
佟二無意中朝那女子的方向看去,一下子呆住了。
那女子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也將頭緩慢地轉過來。
「佟二!」五月看見佟二後又驚又喜地叫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