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高中,由於大環境發生了質的改變,他嘩啦啦掉到了中等偏下的水平。同樣的,千帆雖然比起他來貪玩多了,但因為腦子好使,反而一直保持著中上的水準。要說一點不沮喪是假的,可既然這麼努力,再責備自己也沒用,這樣一想也就沒事了。
只不過,這一切都是在沒遇到易帆之前。相處時間長了,杭晨微不得不承認,這世上人和人的確是不同的。呃,當然了,易帆本人也是這麼想的。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有這麼一個超級免費全天候家教,要是成績再沒什麼提升,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和千帆不同,易帆有的是余心餘力專門針對杭晨微的學習特點做準備。整整一年下來,就算是白癡也該有長進,更何況杭晨微生來就不笨。慢慢捱啊捱,捱到高三時,他的成績居然和千帆不相上下。這麼一來,就算是千帆也只能乖乖閉嘴。雖然他不時口上總愛念叨幾句,例如「男人和男人怎麼說也太浪費了吧」,但大多是不認真的說說而已。
杭晨微很快樂,哪怕他和易帆的事只有千帆一個人知道,他還是打從心底裡感到快樂。即便茹華之死,猶如時不時飄過心頭的陰雲,他依然堅信他們是不一樣的。
「哇——小夫妻倆一大早就這麼親熱啊!」胡望鈞邊說,兩隻爪子搭上了易帆和杭晨微的肩。
易帆頭也沒回,抓住胡望鈞的爪子,反手使上巧勁一扭,痛得他哇哇求饒。
早就習慣了這番景象的杭晨微,已不再大驚小怪,漠然的看了一眼,繼續和易帆研究成績單。
看著再度飆升的數字,心裡說不出的高興,杭晨微心裡是這樣想的,如果自己能進步更多一些的話,那麼考大學的時候就不需要易帆犧牲太多了。雖然易帆願意配合他的心意,真的讓人既感動又感激,可他還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多去配合對方一點。
「你不是時間快到了嗎?早點走吧,萬一遲了就糟了。」杭晨微看看時間提醒易帆。
今天易帆的父母出差回家,正巧又是他們領成績單的日子。成績單已經發下來了,現在教室鬧哄哄的一片亂,等老姚拿寒假作業過來後,還有一番學期總結訓話。不過老姚向來不會太囉嗦,開會也總是開得大家哄堂大笑。
易帆看看時間,老姚還不回來,看來是來不及了,於是理好東西準備走人。
杭晨微送易帆到教室外,高興的揮手道別:「代我向叔叔、阿姨問好!上次他們送我的那套鋼筆,還一直沒機會道謝,我下次來去你家再當面謝他們吧。」
「好了好了,別那麼客套了,他們喜歡你才送你的麼,你大大方方收就是了。反正今年我會幫你向他們要壓歲錢的,嘿嘿!」
「那怎麼好意思!」杭晨微叫了起來,拖著他袖口緊張道:「你千萬別這樣!」
「我開玩笑的!你急成這樣幹嘛。」易帆笑著安撫他,反手握了他的手在掌中,有些不捨的放開,繼而在他頸際曖昧的摸了下,「怎麼也不戴條圍巾,當心冷風鑽進去著涼。好了,我真的要走了,記得幫我拿寒假作業。我晚上給你打電話!」
說完易帆轉身要走,卻差點撞上背後一個人,忍不住「哇」的叫出聲。
仔細一看是老姚。易帆沒好氣的問:「你幹嘛站我後面不出聲啊?嚇死人了!」
老姚難得沒和他抬槓,看了他們一眼,繼而問易帆:「你這是要去哪裡?一會放假了我還有話要跟你談呢。」
易帆不耐煩的揮揮手,「我家裡有事,作業什麼的讓小微幫我帶。你說的要還是那件事,就免談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我先走了,拜拜!」
等老姚面對著杭晨微時,他和藹的笑了下說:「你們兩個感情真好。」
當天晚飯後,杭晨微借送寒假作業的名義來到了易帆家,順便向易帆的父母道謝。
易帆父母常年在外奔波,雖然盡力彌補,但和兒子間的關係還是生分了許多。不過再怎麼說,也都還是正常的親子關係,或者說更多的類似兄弟姐妹般的感覺。
比起易帆以前交往的那群狐朋狗黨,乖巧禮貌家教良好又一副俊秀外表的杭晨微,顯然很得歡心。特別是易帆的母親仇芮安,每次看見杭晨微來就忍不住的拉他坐邊上,一會摸摸他臉,一會又摸摸手,實在是忍不住的歡喜。好幾次易帆忍無可忍的將她趕走,「你個變態老媽!少對人家動手動腳的性騷擾!」
「哎喲,你這小孩怎麼說活的!難得媽媽能見見你同學,當然要表示下好意咯。」仇芮安故意的將「媽媽」兩字念成「馬麻」的音,聽得易帆雞皮疙瘩一陣陣的躥。懶得跟她翻嘴皮子,易帆怒氣沖沖的將杭晨微拉回自己房間,重重甩上了門。
「小微,一會出來吃點心哦!」易家母親大人的嚶嚶叮囑穿過門板,堅持不懈的傳到他們耳中。
「不要理她。」易帆簡直氣不動,只能反過來關照杭晨微。
「呵呵……」杭晨微汗笑著不知做何表情是好。
靜悄悄的唇齒纏綿了一會後,杭晨微微喘著貼在易帆胸口,感覺那雙堅定的環繞自己的臂膀,無比的可靠安心。
這個人,給了自己這許多溫暖,如果能為他做點什麼的話……
「易帆,今天姚老師後來找我去談了話。」
聽他提起老姚,易帆立刻皺起眉頭,口氣不善的問:「他找你幹什麼?」
「呃……那個,他就是問了些你的事情……」
「什麼事?快說。」
「就是……提優班的事。」所謂「提優班」,就是尖子班,「姚老師說下學期可以特別讓你轉過去,可是你拒絕了,他想問問我知不知道原因……」
「這件事我們不早就討論過了麼,他以後要是再找你,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讓他有話跟我來說。」居然會找到杭晨微頭上,實在讓易帆不得不提防。
「他還有說別的嗎?」
「別的沒什麼了,就是表揚我進步挺大的,呵呵。」
「這樣啊……反正有的沒的,你別去多想了。」易帆輕輕撫著他的背,「還有半年……再過半年,等進了大學我們就自由了,沒什麼能分開我們。」
看到路人在採買年貨,杭晨微才猛然意識到又近年關時節了。
***
想起一年前的那個新年,當時茹華還很健康,和大家一起笑鬧到了天亮。不過現在再仔細一回想,當時她並不是真心在歡笑吧。見過她生命最後那幾個月和關灝在一起的表情後,對這一點可說確信無疑。所以,易帆當初才會那麼不贊成她勉強自己和蘇力力走到一起吧。畢竟,人心是勉強不來的。
那麼明年的自己,還能和易帆平安在一起嗎?不知為何,原應該很肯定的答案,一瞬間遲疑了。
人是這麼脆弱的東西,也許下一秒就如同玻璃落地碎成千千萬萬。為了堅守誓言與夢想,究竟得拿出多少勇氣與堅強呢?
是自己想太多了吧,微笑著緩緩搖頭。這一年多,易帆的每一舉每一動都表明了有多珍惜他,面對這麼深厚的情意,自己根本沒有再遲疑的理由。
一切,都在變得越來越好吧。
這段時間,母親的狀態好了許多。不僅包辦了全部家務讓杭晨微專心備考,還和千帆媽媽岳希又走動了起來。
與去年悲慼的心境不同,這一次杭晨微是以全然滿足的心態,期待著新年的到來。
「本來今年半夜我還想再喊你一起出來玩,誰知道居然給弄到這麼遠的地方。」大年夜的上午,易帆一找到機會就急不可待的和杭晨微通電話。他們全家今年外出旅行過年,這在當時是相當時髦的事。不過用易帆的話來說是「還沒見過這種逼考生出來旅行的不負責任的家長」。相對的,他的雙親就以「不知感恩的臭小子」之類的說辭來還擊。
「沒關係,你在那邊玩高興點。我在這裡挺好的。」杭晨微心情愉悅的寬慰他,只不過聽在易帆耳朵裡,就成了戀人不需要自己在身邊也可以的傷人話語。
「唉……我一想到還有整整五天沒法碰到你的身體,就快發瘋了。」易帆無所顧忌的大倒苦水,聽得電話另一頭的杭晨微忍不住紅了臉。
「你在亂說什麼……真是……」
「咦?我有亂說什麼嗎?我又不是說一定要做那種事,只要能親親你、抱抱你,就行了。」易帆壞心眼的添了句:「是你自己想歪了吧?」
「你——不跟你說了,千帆已經在等,我要出門,掛了哦。」
「什麼?你要跟千帆去哪裡?!給我說清楚,不然不准掛!」一聽見那個名字,易帆就像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貓,瞬間豎起了全身的刺毛。
「我剛才不就說過要去看展覽嘛!」
「可你沒說是要和這傢伙一起去啊!總之我反對!」
「您慢慢反對,我掛了!」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
嗡……隨著忙機音的傳來,易帆心情惡劣的瞪著手裡的電話機。
至於另一頭的杭晨微,擱下電話就急急忙忙跳了起來。要命!真的要遲到了!他匆匆奔去房間換衣服、整理東西,然後在玄關門口換好鞋就出了門。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他聽到電話鈴響起。
嘻嘻,一定又是易帆打來的,給逮住就慘了。這麼想著,杭晨微加快腳步衝下了樓。
展覽門票,是別人送給千帆他父親,然後再轉贈給他們。看完展覽,千帆請他在外面吃點心。鄰近新年,外食堂吃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原來還擔心沒位子,結果他們舒服的坐了許久。
高高興興的回到家,杭晨微在外逛了大半天,沒幫母親分擔一點家務,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在打開房門的瞬間他愣了愣,怎麼家裡和他臨走時一點沒變化。攪到一半的蛋黃醬還在桌上,只見陳音泠像尊木偶般端坐在沙發上。
「媽……你怎麼了?」看見她的樣子,杭晨微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預感。彷彿那幸福的玻璃偽相,即將破碎一般。
為什麼父親還沒下班?被突然降臨的恐怖感所攜獲,杭晨微一瞬間無比渴望能躲進強大的避風港。
「小微……」陳音泠木木的抬起頭,沒有血色的雙唇顫顫的吐出了字眼:「你是不是喜歡男生?」
彷彿全身的血液被抽盡,杭晨微釘在當場無法動彈。他驚愕又不否認的反應,對陳音泠不啻為莫大的打擊。
「是他對不對?那高個子男生對不對?」陳音泠突然發狂般的嘶吼起來,扭緊自己的圍裙,「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兩個男生為什麼要手牽手那麼親熱。你們真的……居然真的是這樣……」
「媽……我……你聽我解釋,你、你別這樣……」害怕她傷害到自己,杭晨微嚇得快哭出來了。
剛踏前一步,接觸到母親的臂膊,就被猛的推開。陳音泠的眼中閃動著厭惡的光芒:「不要碰我!你們……太噁心了!居然連你也是同性戀……嗚嗚……為什麼會這樣!我說了不要碰我!」
似乎被碰一下就要吐出來般,陳音泠美麗的臉扭曲了,不顧一切的將試圖上前幫助自己的兒子狠狠推倒在地。接著她跳起來跑回臥室,將門上了鎖。
杭晨微被推倒在地後,一時間癱坐在地什麼都做不了。聽到那驚天動地的甩門聲,他嚇得全身一震,繼而不可遏制的渾身打顫。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連跌帶爬衝到臥室門外,死命敲打起來:「媽!你在裡面幹什麼!你快出來!我求求你!你出來好不好?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我求求你了,你快點出來……」
任憑他哭叫得再淒慘,陳音泠還是沒有絲毫回應。那臥室就像死了般的寂靜。到最後杭晨微半死般的縮在門口哭求。
「這是怎麼了?」杭秋一進家門,就只見一屋子的凌亂,兒子跪在臥室門口哭喊,難道——
杭晨微聽到父親的聲音,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爸!爸!媽在裡面,她不肯出來,你快來救救她啊!」
杭秋的臉色瞬間蒼白,拋下手中的東西,發了瘋般的衝到門口。試探了下發現房門果真被反鎖得死死的,「音泠!你別想不開啊!有什麼事先告訴我?你要什麼我都會幫你!」
呼喚了半天,也不見回應。心一橫,讓杭晨微退後點,杭秋抬起一腳用力踹向門鎖處。門板反彈了下,但沒見隙縫。
又是第二腳,稍稍鬆動了點但還是不成功。一把扯掉脖子裡的領帶,杭秋退後兩步,加速後重重撞上門。隨著他的衝勢,果然門鎖終於放棄了負隅頑抗,杭秋整個人跌進了房中。
「音泠!音泠!」地上一片血紅,幾乎讓人心臟休克。那汩汩不停的紅色液體,仍不斷的從陳音泠手腕流出。
杭秋拉過枕巾胡亂的壓住傷口,將傷手高舉過心臟,狂亂的回頭沖兒子吼道:「快喊救護車!快!」
在陳音泠急診搶救的時候,杭晨微將前因後果一五一十的講給了父親聽。
包括他和易帆交往的事也絲毫不敢隱瞞。一邊說,他的內心充滿了強烈的自責。母親的再度發病,完全是他引起的。
杭秋聽完歎了口氣,看了眼正害怕痛苦得渾身發顫的杭晨微,他的心揪得緊緊的。伸出手,落到縮著身子等待責備懲罰的杭晨微頭上,溫柔的撫慰著。
原以為父親聽完一定會責罵自己的杭晨微,等來的卻是父親溫柔的大手。溫暖的手掌,告訴他了父親的憐惜與安撫。不安的心情突然找到了停靠點,杭晨微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終於克制不住的倒在杭秋的懷中痛哭失聲。
「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杭秋溫言安撫著兒子。從杭晨微有記憶開始,他和父親間還從未這麼親近過,一時間更是難以自持。
「爸……我錯了。」終於收住了哭勢的杭晨微,低弱的開始道歉。
杭秋的臉上,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抿抿唇,他艱難的開口:「微微,有些事情,應該告訴你了。」
兩個小時後,傳來搶救成功、病情已經穩定的消息。陳音泠出事時的場面雖然嚇人,但實際傷勢並沒有那麼重。急診的醫生估計留院觀察幾天就沒事了。但現在比較嚴重的是她的自殺的傾向,如果不將心理狀態糾正過來,難免還會有危險。
知道暫時沒事後,杭家父子倆松下口氣,吃了點東西。杭秋擔心自己不在時妻子醒過來,杭晨微一個人會沒法應付,所以打發他回家拿換洗衣物,自己留在醫院看護。
杭晨微剛進家門,恰好接到了千帆打來的電話。原來千帆到家後發現有事忘了跟他說,結果打電話去老是沒人接,心裡一直有些不安。於是他隔段時間就一個電話,正巧碰到了杭晨微回家。
結果,一聽到千帆的聲音杭晨微就哭了出來,一逼問就把母親出事的事情全部講了出來。
等千帆一家到的時候,正好陳音泠醒了過來。岳希上前罵他怎麼這麼想不開,在看見她含淚的表情後,立刻罵不動,只顧著在那流眼淚。
千帆拉著受驚過度的杭晨微坐在急診一樓大廳的椅子上,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慢慢緩過神。
「我媽她……知道了。」杭晨微終於有了動靜,可是一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她知道我和易帆的事了。」
千帆強自克制住驚叫著「是嗎?!」的衝動,現在不是他大驚小怪的時候。他默默的咽口氣,努力以平靜的態度繼續對話:「她怎麼會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一提到這個,杭晨微狂亂的搖晃起腦袋。
「好、好、沒事……噓……」將杭晨微安撫住,千帆繼續小心翼翼的詢問:「然後呢?她就……一時想不開了?」
杭晨微「嗚嗚」的哭了起來:「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她!是我……」
千帆揪心的疼,杭晨微的傷心猶如刀片般將他也一道道的割傷。「沒事了,現在已經沒事了……不要再想了,反正人好好的還在就行了。」
好一陣安撫,才讓發洩過的杭晨微冷靜下來。
「那你打算告訴易帆這件事嗎?」
「不要!」杭晨微拚命的搖頭。
「晨微……」
「我不要……求求你……這種事情——我家這種情況,怎麼能讓他知道?算我求你了,好嗎?」
「唉……你這孩子。」忘了自己和杭晨微同年,千帆這一刻就好像注視著一個需要呵護的孩子般。
在千帆的面前,杭晨微的情緒全盤發洩而出,他埋首在千帆懷中痛苦的哭泣著:「我該怎麼辦……以後我該怎麼辦才好……」
「晨微……」千帆緊緊的攢著眉頭,伸出雙臂護衛著脆弱無依的杭晨微。
未來,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