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杭晨微家出來後,易帆神情恍惚的走著,不知該向何處去。
冷風吹過,挾裹著體溫離去。冬日漸漸黯淡,灰色的天空只餘縹緲如絲的紅暈。一戶戶的人家,早早點起了燈,猶如迎接晚歸之人的炊煙。
而他,只能癡癡的站在寒風中。
記憶中的曾經,有著無比相似的一刻。那時年少的他,無法克制的流下了淚,淚干了,結局依舊。
現如今,原以為自己心如磐石,再也擠不出一滴水分。卻不料,還能流出這麼多的淚。
手機鈴聲響起,易帆呆愣愣半天才反應過來。被冷風凍僵的手指,不甚靈活的在口袋中翻找出電話接起。還未來得及開口,那頭已傳來喳喳呼呼的聲音:「表哥啊~~~~~~~」
「幹什麼?」一聽這諂媚的腔調,就知道寶貝表弟夏非寧一定有求於己。不過他今天沒精神和他囉嗦,只是啞著聲詢問。
「嗯……那個啊……我想請你吃飯。」
沉默了五秒鐘,易帆不含感情的回答:「有事你就快說,沒事我就掛了。」
「嗚嗚嗚,你對我怎麼這樣冷酷啊,虧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還日日比鄰而居……」
掛斷電話,易帆對著陌生的街市愣了愣,想不起自己怎麼會在這裡。
半分鐘不到,鈴聲再度響起。心情低落中他接起電話疲憊的說:「你有事就快說,我今天沒心情跟你兜圈子。」
「你心情不好?」
帶點調笑的聲音傳來,易帆吃了一驚,隨即鎮定了下來:「是你啊,小薇。剛才小寧那笨蛋在跟我開玩笑,我是在吼他。」
「哦……」應了聲,舒薇直接切入正題,「我爸提前出差回來了,找你晚上過來一起吃飯呢。怎麼樣,易大醫生,能請得動您尊駕嗎?」
「好啊,我已經下班了,一會就過來。」
「哦,對了,別開車。我爸帶了兩瓶好酒回來,想找你一起乾杯。當心晚上回不去。」
「放心,陪你爸咪咪小酒那點程度而已,死不了人的。」
「呵,真不知道上次喝醉睡在我家客廳地板的人是誰啊?」
易帆笑了起來,「那次是他詐賭,硬是灌我來著。其實我是哄他高興,故意輸的啦。」
「唉,真不知道這杯中物有什麼好的,而且危害健康,虧你還是醫生呢。」
「這叫做小酒怡情。」
「好了好了,隨你們。」舒薇笑了起來,隨即甜甜蜜蜜的囑咐道:「快點過來吧,我等你。」
掛下電話,易帆有種從十三年前被拯救回現實的感覺。
是的,這才是等待著他的人生。錦繡前程,完美體貼的未婚妻,一個男人所期望的全部東西,都攥在了手中。
可是,他卻沒體會到應有的滿足感,竭力想忽視掉的那股失落,始終盤旋在心頭。
或許真如人所說的,太容易得到的,就學不會珍惜。幸好他不蠢,知道什麼是自己需要、且能得到的,總是一早就有所計劃,並且一步步的實現。
過去的事,終究過去了。現在再去探詢那些答案,又能有什麼意義呢?畢竟錯過的光陰,已無法重來。
一切,已成定局。
***
「小帆,來來來,今天你一定要陪我好好幹上兩杯。這機會難得哦。」
舒薇的父親舒擎生,生平最愛的就是杯中之物。他就舒薇這麼個獨生女,在她還小時,舒擎生就抱著女兒千叮萬囑,以後找女婿千萬要找個能陪老丈人喝個過癮的。所以在易帆第一次登門拜訪,和他酒杯一碰暢談知己時,舒擎生立刻中意了這個女婿。舒薇拿自家這個老活寶沒轍,又好氣又好笑。看在這未來翁婿相處和睦的份上,她就隨便他們去了。
「嗯……的確好酒。」易帆咪了小半口,慢慢品了會滋味。
「這次我出差一到那,就有人告訴我當地有三寶,這其中一寶呢,就是……」舒擎生眉飛色舞的開始大談酒經,易帆作虛心狀頻頻點頭受教。
舒薇知道自己父親脾氣,也不去掃他興。使了個眼神給易帆,讓他看著點別讓老人家喝多了。卻發現他一徑點頭應聲,根本沒注意到她。她定定看了會,發現易帆那看似專心的表面下,其實在走神。
心頭微微生出些異樣,他究竟在想什麼?隨即笑了下自己太多心。他工作上煩心的事從來不少,自己哪能一一過問。
舒薇母親炒完兩個菜回到桌上,坐定下來吃了兩口,就適時又不突兀的插嘴打斷了舒擎生的滔滔不絕,「其實仔細想想,小帆你年紀也不小了,同學、同事什麼的都結婚、生小孩了吧?」
易帆雙眉一挑,隨即微笑著彎了眼角:「是啊,一個個都成家立業,剩我還沒著落了。總之我就等小薇哪天給我點頭了。」
舒薇嬌嗔的瞪了他一眼,神情間全是甜蜜。易帆寵溺的看著她的表情,讓她剛才一瞬間的疑心煙消雲散。
相愛啊,兩個人愛著彼此,就是這種酸酸甜甜的感覺吧。雖然有時愛得有點累,但更多的是滿足與幸福。
想當初,她是抱著盛情難卻的為難情緒,赴了那場相親宴。卻沒想到,原以為此生無緣的真愛,居然會以那種方式降臨。果然是緣分啊——緣分要來起來,躲都躲不掉……和易帆對望一眼,心有靈犀的笑了。這一刻,她確定自己是幸福的。
「呵呵……」挽著未婚夫的臂彎,舒薇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趴在他胸口不肯走了。
易帆挑眉看著她,好奇的詢問:「想到什麼開心事了?笑這麼沒形象?」
「你才沒形象呢!」衝他皺皺鼻子,轉而整張臉又散發出光芒:「我在想上次我們吵架的事。」
「唔……吵架的事有什麼好想的,我情願你想想別的事。」易帆貼著她耳朵低低的說:「比如說今天要不要到我那裡……」
「去你的!沒個正經。」舒薇臉紅紅的捶了他下,「今天我已經說好住爸媽家啦!」
「我知道。好了……送我送了這麼遠,待會我還要再送你回去,這大冬天的就別跑來跑去折騰了。快回去吧!」
「知道!你聽我說完嘛,上次我們吵架的事你到底還記不記得?」
「啊?什麼吵架?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
舒薇瞪他一眼,真的做勢要轉身離去,易帆趕緊一把拉住了她:「好了好了,跟你開玩笑的!怎麼會不記得?」
說著將舒薇攬入了懷抱,溫柔的擁著——那次兩人吵架吵得差點分手,然後是易帆的一句「你這女人煩不煩?等把你娶回來,我看你還有這麼多麻煩沒!」一場大戰,最後以求婚成功而告終。
舒薇勾著唇角,雖然天寒地凍,但只要在這人身邊,就感覺無比溫暖。
於是她問了,「你真的願意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半晌沒有聽到答案,她奇怪的抬頭看著怔怔出神的易帆,「你怎麼了?」
彷彿從夢中驚醒,易帆急切的脫口回答:「我願意!」
然後是一陣詭異的靜默瀰漫在兩人間,舒薇靜靜的看著他,易帆卻始終有意無意的避開她的視線。明明相擁的兩人,卻好似橫亙了整座星系般遙遠。
將心底不祥的感覺深埋下,下一刻舒薇熱情真摯的道別離去。走了十幾步回頭看去,卻見心愛之人並未含笑看著她的背影,而是持續沉浸在古怪的冥思中。
就好像……真的有什麼要發生了。銳利的感覺,讓她一瞬間害怕得全身顫抖。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從僵硬中回神的易帆,勉強挪了兩步,終於忍耐不住的掩面靠牆而立。剛才他極力克制住了沒有失態,眼下全都洶湧著漫上心頭。
曾經多少次問過——你願意和我永遠在一起嗎?那人總是含笑,靦腆但堅決的點頭,說「永遠」。然後是溫柔甜蜜到極致的親吻、愛撫、情交……每一次的靈肉相融,總是會反覆詢問確證。那時的自己雖太年輕,卻已隱約瞭解到現實與未來的殘酷。心中的不確定,籍由對方的肯定漸漸安撫下來。而這習慣性的問話,已是情人間互表真心的愛語。
那時,他是真的相信「永遠」二字的。
然後是那天,眼睜睜看著他退卻了,留下自己遍體鱗傷,苟延殘喘的活下來。太痛苦、太痛苦了……不想再經歷一遍。十幾年過去了,心底的傷再度被曝曬於太陽下,才發現鮮血淋漓著從未痊癒過。
所以想逃,哪怕情不自禁的靠近,還是想逃。停身一回頭,才發現自己早已無處可逃。
真的還有所謂的「永遠」可相信嗎?
***
「表哥啊……你到什麼地方去了?還關機,電話都打不通。」才踏了半個腳進玄關,隔壁夏非寧就聞聲而動。
疲憊的看了他一眼,易帆回答道:「手機沒電了。你又有什麼急死人的事?」
「呵呵,沒什麼大事,有個朋友想找你開張病假條。本來說正好吃頓飯,認識一下。」夏非寧眼珠子骨碌一轉,突然了悟的一擊掌道:「哦!原來今天是去陪老丈人喝酒了,難怪難怪!」
易帆差點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突然聞到自己滿身的酒味,立刻明白了。於是瞪了他一眼,轉身繼續往裡走。
「哎呀呀,你今天怎麼冷冰冰一副快凍死人的樣子?」夏非寧乘他鎖門前,努力將身體從縫隙中擠了進去。
「沒什麼。」一邊解著衣扣,易帆敷衍的回答道。
顯然夏非寧並不是來關心他的心理健康的,舒舒服服的在沙發上坐定後,露出了一臉傻笑。
「嘿嘿,你前兩天不和我們去酒吧玩,真是莫大的損失啊。」
易帆毫不留情的掃他的興:「你也少玩玩吧,這年頭外面危險著呢,別弄一身不乾不淨的病回來,到時我可沒臉帶你去看病。」
夏非寧不在意的揮揮手,繼續自己的話題:「哎,那天我碰到了只好玩的小貓呢。逗起來真有趣,看起來挺好上手的樣子,結果給了我不大不小一顆釘子。總之真的是很好玩的小傢伙,有時看看覺得真可愛,有時又覺得有點可憐。」
看了眼已陷入花癡狀態的夏非寧,易帆無力的以「哦」、「嗯」、「是嗎」應付著。
「啊啊,怎麼辦怎麼辦?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他了,好像把這小笨貓抱回家養起來啊!」
只會在易帆跟前撒嬌的夏非寧,抱著抱枕在沙發上滾來滾去,易帆走過去抽掉他懷裡的抱枕,一腳將人踹到地板上。居高臨下的說:「要養就養,決定了就行動,免得以後後悔!」
夏非寧愣愣的看了他半分鐘,突然感慨道:「我第一次發現你這麼有魄力誒……表哥,您真是我的偶像~~~~」
「少來。」易帆冷靜的用足尖在他腰眼上輕點,將人重新擺平回地上。
好容易將「春天來了」的夏非寧趕回自己屋,易帆虛脫似的倒在了床上。
真是漫長的一天。千頭百緒交匯在一個時間湧現,讓他一時不知所措。
在夢中,可有那單純的歡樂供他逃避?
***
這麼多年下來,原來自己一點長進都沒有,易帆苦笑著想。
三十歲出頭的人了,居然還會魂不守舍一整天,像個思春期的毛小孩。幸好今天沒手術,不然以這狀態,保不準出了醫院就進法院。
手機一響,接起來是舒薇的聲音,來問他晚上的安排。易帆也沒細想,就說晚上有安排了。
舒薇笑著和他聊了兩句,終於下定了決心,用輕鬆的語氣問出了自己的不安:「你最近好像不太有精神,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要不要講給我聽聽?」
易帆胸口一窒,繼而爽朗的笑道:「能有什麼事?呵呵,我那些罪惡歷史早就向領導您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敢有半點隱藏?」
「哼,油嘴滑舌!好了好了,不和你囉嗦了,掛了哦!」道過再見,舒薇毫不留戀的掛斷了電話,按著話筒的手卻微顫著半天收不回。
說不出為什麼,總覺得易帆一天比一天陌生。出於女人的直覺,她感覺到危機近在身畔,但卻找不到目標。雖然昨天晚餐時的氣氛那麼和諧,但那潛藏翻滾的暗濤,讓她一整晚都沒睡安穩。如果——現在所預期的幸福前景,並未如期到來的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將來的人生該如何繼續……
電話那頭的易帆,接完電話重又靠著椅背發呆。
將過去留在過去,選擇伸手可及的幸福之路,才是人生正確的選擇。
可是,什麼是幸福?
等回過神,他已經把車停在了杭晨微家樓下花園邊。從這個位置看去,進進出出的人一個都漏不了。
——你個神經病,究竟想幹嘛!
趴在方向盤上,易帆努力的唾棄自我——昨天才被拒絕,第二天就厚著臉皮扔下未婚妻跑來站崗。
這些日子天都陰陰的,到了傍晚還飄起了雨絲,眼看著雨勢漸大,像是要下到明天的樣子。
因為是十一月份,沒到六點,天就黑了個透。路燈小小的光暈,在夜雨的籠罩下有種飄搖不定的感覺,就好像微風中顫抖的燭火。
對著燈光,可以清晰的看見條條雨絲滑過的痕跡,隨著風向的變化不停的轉變著。
看著看著,易帆湧起了睡意,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其實也不是真的睡著了,朦朧的意識也有,只不過大腦進入了休眠狀態。
突然一個驚覺,猛然抬起頭來,整個人清醒過來。看了下時間已經七點多,樓梯口沒什麼人進出了。
用手擦了把臉,醒了醒神,易帆苦笑著發動車子準備離開。剛打起方向盤慢慢掉頭,下一秒就驚訝的熄了火。下著雨的夜晚,車窗被打濕了視線一片模糊,可就是背著那稀疏的一點光源,他依然一眼認出了那背影——真是,不可救藥啊。
杭晨微顯然是剛從超市回來。左手提著沉甸甸的印著超市名字的塑料袋,右臂上掛著相同的塑料袋,右手還得騰出來打傘。因為重量塑料帶繃得緊緊的,手臂一定勒得很痛吧……
易帆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打開了車門,一隻腳伸了出去,就要下車去幫忙了。給了這雙賤腿重重一捶,重又靠回了座位。可惜他坐穩不到半秒,就見杭晨微離公寓樓僅差一步之遙時,手中的塑料袋因為吃不住重量而破裂,東西灑了一地。好吧……犯賤就犯賤吧!易帆無力的向抹殺不去的憐惜之情投降。
慌亂中杭晨微也顧不得雨了,將傘拋在一邊,手忙腳亂的將掉出來的東西,併入其他兩隻完好的口袋中。
聽到漸近的腳步聲,杭晨微以為是鄰居回家,忙著將口袋挪開了讓出過路。結果他一動,兩隻桔子又不聽話的跑了出來。暗歎口氣,杭晨微疲憊的半蹲著身伸出手去揀,卻見路過之人已幫他揀了起來,還幫他打起了傘。
「謝……」看清對方的面容後,杭晨微震驚得將聲音吃了回去,愣愣的看著易帆沒動靜。
「你喜歡大冬天的洗冷水澡啊?」易帆一見淋得半濕的杭晨微不由皺起眉頭,索性接過他手上的東西,轉身走進樓內。杭晨微慌慌張張的跟了上去。
「開門。」到了門口,易帆很自然的沖氣喘吁吁的杭晨微下達指示。
天生與「氣勢」二字無緣的杭晨微,很自然的遵命行事。哪怕對易帆的來意再怎麼困惑不安,打死他也沒勇氣開口詢問。
一進門,易帆就像進了自己家門般主導一切。放下東西,就把杭晨微趕進浴室,告訴他不把自己收拾好了就不要出來。
杭晨微捧著顆戰戰兢兢的心逃進浴室後,總算是懈下一口氣。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淨衣服,剛要出浴室,卻被鏡中朦朧的人影留住了腳步。
抬手擦去鏡子上那層霧氣,杭晨微複雜的看著那正用憂鬱眼神和自己對望的人。時間就像是一把刀,在他身上、臉上、心上都刻下了獨特的印跡。雖然天天照鏡子,此時卻猛然發現自己變了。
幾日前的重逢,就好像將時間的刻盤往回撥了十幾年。那些被沖刷得模糊淡薄的記憶,突然間上了色彩,在眼前鼓動跳躍,就好像黑白老片翻拍成了彩色電影。
易帆,是熟悉,又陌生的。
自己,何嘗不是既熟悉又陌生?
走出浴室,正隨意翻看雜誌的易帆,自沙發上抬起頭。目光一交上,杭晨微就傻傻的問他怎麼還在,注意到易帆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後,立刻追悔莫及的差點咬到舌頭。
自己好像老在惹他生氣——這個認知讓杭晨微無比沮喪。
將他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挑挑眉,易帆淡淡的說了句:「我肚子餓了。」然後就低頭繼續看雜誌。
在手足無措了一會後,伴隨著「啊?……哦!」的單音節字,杭晨微終於領會到了要義,搶進廚房準備大顯身手。半分鐘後,他紅著臉從廚房返出,去找一直留在玄關口剛買回的食材。
「你的廚藝呈幾何級數增長啊。」吃飽喝足,某人心滿意足之餘,坦率的讚揚。或許對於感情的事他會隱忍自己的真實感受,但當面對美食時,則一切無所顧忌了。
「謝謝。」杭晨微用筷子撥弄著碗中的飯粒,真是叫做食不下嚥。
「上個月肖波結婚了。」放下碗,易帆輕鬆的說著。
杭晨微立刻想起那位有著狐狸氣質的老同學,不知道十幾年過去了會是什麼樣子。
「時間真快啊……」
「高中時那些同學,除了我們兩個差不多都結婚了,還沒結的也都有對象了。那個,胡望鈞女兒已經上學前班了。」
「什麼?他女兒這麼大了?」杭晨微瞪大了眼,就連對易帆的畏懼心也一併放下。
易帆笑瞇瞇的回答:「他大學裡苦追了兩年追上了現在的老婆,然後一畢業就等不及的把人家騙去登記領了證。本來想是放心了,可以安穩兩年再擺酒,那曉得一個不小心,差點婚宴來不及擺,就要擺滿月酒了。」
「呵呵,他做事還是這麼直接啊。」
「是啊。」易帆側支著腦袋,突然話題一轉:「你為什麼這些年都不和大家聯繫?是在躲我嗎?」
剛剛輕鬆了點的杭晨微,立刻僵硬得連碗筷砸桌上都不自知。
易帆不再出聲,執著的等待答案。
「本來,在班上我也沒什麼真正的朋友,其實大家都是因為你才會和我來往。所以,見不見也沒什麼關係……」
易帆冷哼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是這麼薄情的人。不過,既然對我都能這麼絕情絕義,想想也是吧。」
聽到「絕情絕義」四個字,杭晨微心中抽痛,掐著手心低頭不語。
「肖波結婚的時候,我當的伴郎。他說問我件事,要我老實回答,不然就不當我哥們了。我滿口答應下來,結果你知道他問了什麼?」易帆自嘲的笑了下,自問自答道:「他問我高中時喜歡的人是不是你。」
聽到這,杭晨微腦中一片空白:「他、他怎麼……知道……」
易帆帶著些似有若無的笑意瞟了他一眼,「你以為肖波是什麼人?他那麼精明的傢伙早就看出來了,只不過一直不點穿而已。總之用他的話說就是,我們倆那麼明顯,除非瞎子看不出來;偏偏又一副理所當然、沒半點心虛的樣子,反而讓人又不確定了。」
「啊?」杭晨微是雖然覺得好笑,可是真的笑不出來。「那他怎麼又會問起呢……」
「了卻心中最後的疑惑唄,就好比被害人臨死前向兇手問出個原因,這才好瞑目。」
哦……原、原來如此……
「可惜啊……連我都只清楚怎麼開始的,卻不知道最後怎麼結束的。」易帆又是一臉的自嘲,神情間掩不去的寂寥。
聽到他暗示了老話題,杭晨微心下一陣難過,胸口一陣陣的發苦,連呼吸都覺得疼痛。
「別這麼張臉。」易帆伸手越過桌子,將他的臉扳了起來。「我說過不會逼你說什麼,就絕對不會再逼你。既然你不喜歡這話題,我以後不會再提就是。千帆臨走前拜託過我,他不在這段時間好好照顧你。所以,你現在給我認真點吃飯。你要是再把自己搞進醫院,我也頭疼。」
杭晨微硬將情緒壓抑下去,在易帆的監視下努力吃完了一餐。
果然就如易帆所言的,他沒有再提什麼敏感觸人的話題,還幫杭晨微收拾碗筷,直到把他趕去休息才離開。
有時候,事情一旦開了個頭,就好像有了慣性,哪怕這並非行為人的本意。
易帆知道自己正一寸寸的陷下去,但就如那撲火的飛蛾,明知會落得魂飛神滅的境地,也回不了頭。
如果人心可以用「應該」、「不應該」之類的來控制,那這也就不叫人心了。
已恢復上班的杭晨微,隔天在接到易帆電話問他什麼時候下班,在老實回答後,易帆說會去接他然後掛了電話。死死瞪了半晌電話,最後這一天剩餘的時間,杭晨微都在驚疑中度過,直到下班坐在易帆身邊。
問清今天不需要去菜場、超市後,易帆直接殺到了杭晨微家。然後是杭晨微一個人在廚房準備晚餐,而易帆興致勃勃翻看著他的書架打發時間。
「你還看這些小孩子看的書?」易帆抽出本漫畫翻看,有些驚訝於杭晨微喜好的變化。
杭晨微忘了放下手上鍋鏟就匆匆跑出來,「啊……那時我不少同事都喜歡看,後來我發現其實挺有趣的,所以有時間就喜歡隨便翻翻。」他有些羞赧。
「我家那個死小子也愛看這些,我是一直當他是小孩子。」易帆挑眉笑了笑:「借我看看再說。」
「嗯……嗯,好。」杭晨微鬆了口氣,神情柔軟了幾分
易帆微笑著提醒他:「你爐子上的菜……」
立刻的,杭晨微一聲慘叫衝回了廚房。
別說迷惘的杭晨微了,就連易帆本身也不知道該怎麼給他的行為定性。只要是不值班又沒特別重要的應酬時,他都會陪杭晨微買菜、做飯。吃過飯,一起看看電視、看看書,差不過到杭晨微該休息時,他也就走了。
這種和情侶遠了十萬八千里,甚至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的狀態,讓杭晨微最後得出結論——易帆是在履行答應千帆照顧他的承諾吧。
不過他好幾次暗示易帆不必再費神,他能夠照顧好自己,回應他的是易帆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後第二天,易帆依然準時電話問候、接送他回家,等等等等。
幾次下來,杭晨微起初的彆扭感覺淡去了。反正主動權也不在自己,索性坦然接受易帆的照顧。反正這種遊戲般的狀態,終究會迎來結束的一天,或早,或晚。
可是為什麼,一想起眼下的交集會結束,心就會無法克制的疼呢?
疼,似曾相識的疼。
***
「你這兩天遇到什麼美事啦?」張馮在第N次看見易帆露出那種難以名狀的笑容後,終於開口問。
易帆直勾勾的瞪著他,瞪得他打算拔腳逃亡或者是拉塊門板出來擋一擋的當口,忽的,易帆再度笑了起來,這次笑得有些無奈,有些苦澀。
「真的是——很好的事啊……」
也許,今生能再見到那個人,已是別無所求的幸福了。
年少氣盛的時候,不知道相遇本身是件多麼珍貴的事。隨著時間流逝,待一回首什麼也抓不住時,才明白錯過的是什麼。
只是「錯過」這兩字,卻需要十幾年的時間來償付。耗盡了青春、磨去了激情,徒余那淡得不能再淡的往昔回憶。
多少次的責備自己,為什麼當初那麼簡單就放棄,為什麼要帶著賭氣受傷的心情離開,為什麼要等到徹底失去時才開始後悔?這十幾年來,從未錯過一次同學會,只為了那唯一的身影。在扔掉所有的聯繫方式後,等再回頭,卻發現已如斷了線的風箏。
緣分,有時脆弱如蠶絲,輕輕一扯,就飛散在狂風亂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