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帆帶著悲傷滿足的微笑凝望著他,什麼話都沒說。對視著,眼眶中的水汽彙集成了水滴,嘴角微微上揚,慢慢靠近——溫柔的唇瓣在觸及杭晨微臉頰的一瞬,彼此都震了震,淚珠順勢滾落下來,濡濕了彼此的面頰。
將臉埋在杭晨微的頸窩,易帆雙手牢牢固定住他的後腦,讓兩人的面頰貼合得緊密無縫。剛要開口,就發現聲音哽咽了,努力才說出話來:「求你……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真的……」
不是怎麼太動聽的表白,甚至比起平日來笨拙了許多。但是那溫柔到極至的擁抱和體溫,已將一切傳達。
杭晨微漸漸憶起之前自己灰心絕望下,採取的輕生之舉。過量服食安眠藥,並不如想像中那麼無痛苦的輕鬆離世,反而像是飲酒過量的感覺,頭暈噁心,整個胃燒了起來,意識混沌中他給千帆撥了個電話。除了搶救洗胃時的痛苦,再之後的事他就迷迷糊糊記不清了。
原來,死亡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在切身體會到死神步步逼近之時,恐懼從四面八方逼來。而如今,在發現易帆渾身散發出來的痛苦與害怕後,他不由心生後悔與憐惜。
雖然全身無力,他還是用盡力氣從被子中努力伸出了手,輕輕搭上易帆顫抖不止的背,一開口才發現聲音嘶啞難聽:「對不起……」
得到了他的撫觸安慰,易帆渾身一僵,繼而將杭晨微摟得更緊,不住聲的低喃著道歉:「是我——是我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何時起,相對的哽咽難語,漸漸變成了抱頭痛哭。感知自己加諸給對方的傷痛有多深後,更是收不住淚。
這是兩人十數年來,首度彼此袒露真情。
其間有太多的物是人非,讓人茫然失措。滄海桑田,縱然自己保有一顆未變真心,卻不敢期望對方會同樣懷念舊日時光。總以為,沒放棄的只有自己,情願在心間品嚐刻骨的相思,也無法坦陳的伸手去索取一個答案。卻不知,對方竟有著一般心思。
錯身而過,一過就是十幾年。少年郎,已滿是老去心思。
將臉擦乾淨後,杭晨微心情略略平靜下來,也有了點害羞起來。可任憑他怎麼躲,易帆就是一臉微笑,卻握著他的手怎麼也不願鬆開了。
「別……這樣,當心有人進來看見了……咳!咳咳!——」
「看見就看見,那又怎樣!」易帆一手輕撫著他的背順氣,微笑的注視著——能看著他在自己眼皮低下微笑、為難、焦急,這種幸福已無法用言語描繪。
「這是你工作的醫院吧?當心傳出去一些奇怪的話……」說著,杭晨微先紅了臉。
「沒關係,反正是事實,無所謂。」易帆將他不知第幾次想抽回去的手又捉緊了,在唇邊輕觸了下,「能這樣看著你、碰到你,我其他都不在乎了,真的。」
甜言蜜語果然有效,杭晨微立刻再度紅了眼圈。將易帆招到耳邊悄悄低語了兩句,易帆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鬆開了他的手——跑去將門反鎖起來,跑回病床脫了鞋就擠了上去。杭晨微努力挪出地方給他,因為是單人床,最後的姿勢是他大半個人依偎在易帆懷中。
拉好被子,靜靜感覺著彼此的體溫,有種名曰幸福的東西纏繞著兩人。
「對不起,其實我騙你的,我跟之前的女友已經分手了,所以她父親才會來找我談話。當時我只是想氣氣你,看你會不會吃醋。沒想到——要是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怎樣。」易帆在他額上長長的吻了下,「千帆已經都告訴我了,都是我太自私,才會讓你辛苦了這麼多年。唉,總之這輩子我在他面前都抬不起頭來了。不過話說回來,我還真有點吃味,你的事情他都知道,只有我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
「對不起……」杭晨微心裡一緊,其實決定隱瞞一切的人正是自己——為了掩藏自己家族不堪的秘密。從決裂的一開始,易帆就被單方面剝奪了知情的權利,更無從談及選擇。從這個角度而言,易帆也是受害者。
不知道他這般心思的易帆,微微一笑,「傻瓜,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都是我無聊的驕傲,想親耳聽你說還在意著我,才會拿這些無用的意氣情緒來折磨你。我真是又自私又愚蠢,而且不坦率。不過——我對你的心,一直沒有變過。相信我,好嗎?」
「嗚……」杭晨微心中噴湧的感情壓倒了一切,化作溢出眼角的淚珠,猛的揪住易帆胸口的衣衫,壓抑不住的哭了出來:「我愛你,一直愛的只有你——你還會喜歡這樣難看的我,就像做夢一樣。一直以為你是出於同情才會抱我,可是沒想到居然……居然……我——高興得……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這眼淚帶了點欣喜的滋味,讓易帆既是心喜又是心憐。抽出紙巾,溫柔的幫杭晨微擦拭臉龐,再印下細細碎碎的一串輕憐愛吻,喃喃的保證著永遠。
頭靠著頭,他們悄聲說了一晚上的話。少了橫亙心頭的猜疑、秘密,久違多年的親密信任重新回到了兩人相處中。彷彿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明白對方從不曾背棄自己,彼此都停駐在對方心頭最深刻的位置後,安心感悄然攀上了心頭。說起當年分手後的痛苦、失落,這許多年迷惘無目標的追尋,重逢後的激動、掙扎——如今淡淡的說來,竟似隔了一層般的不真實。讓人如何相信,發生了這許多事之後,居然還能幸福的相擁在一起。一切,太不真實了……
「我怕——怕現在是在做夢。我以前做過這種夢,等醒過來……」杭晨微攥著易帆的上衣,努力用臉蹭了蹭,沾上些他的氣息。
易帆心有慼慼的輕頷首:「我也怕啊……不過沒事了,就算是做夢,我也會陪你一輩子做到底。」
「這次是真的一輩子了?」杭晨微仰著臉,微笑的問。
「再真不過,除非我死。」
聽到他拿生死開玩笑,杭晨微臉色一變,接著想到,自己所做的正是這樣殘酷的事後,立刻湧上了歉疚。「對不起……我再也不會這樣了……就算你不要我,我也會好好活著。」
易帆知道他抑鬱症的宿疾,無意多加責怪,只是在他額上再度一吻,表示自己接受道歉。
想到千帆臨走囑托的事,易帆斟酌著開口探問:「千帆已經告訴我了,你這段時間都沒好好吃藥。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不吃藥?」
杭晨微渾身僵硬,易帆立刻查覺到他逃避的心思企圖,追問道:「和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別忘了你也算是我病人。」
「我……」杭晨微咬咬下唇,心一橫開口說道:「我覺得——生那種病的都是腦子有問題的人,還要吃藥,這真的很……丟臉。我想留在你身邊,想當個正常人,所以、所以——不想再吃藥了……」面孔扭曲了下,想到自己的輕生之舉,杭晨微抑制不住內心的痛苦,抖著聲音說:「我果然……有病,才會幹這種事。」
易帆努力克制住了大罵「笨蛋」的衝動,盡量用溫和不刺激的言辭來開導他:「精神上的病,跟肉體上的疾病一樣都是病,沒有高低貴賤的區別。因為有了病因,才會生病。一來這並不是你自願生的病,二來你也沒做什麼壞事,根本沒什麼丟臉的。大家只會希望你早點把病治好,不會說看不起你。首先,你不能看低了自己才是真的。生病了就好好治,諱疾忌醫最要不得,你這麼大人了還不懂這個道理,才惹人笑話呢。」
「嗯——我會好好吃藥的。」杭晨微將臉埋在他胸口不敢抬,低聲答應了。
易帆這才發出安心的笑聲,溫柔的安撫著全身心依靠在自己懷中的人。
***
或許說起來冷血,在大年初一,易帆堅決不讓步的在電話裡和舒薇徹底分了手。
「我說過了我會等你,你無需做任何改變。這是我單方面的決定,又沒要你負責任。」舒薇依然堅持著上次談判時的態度。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希望做那個易帆一轉身就會第一眼看見的人。
「別這樣,你不是這樣的人,我知道。」
「那我應該是怎樣的人?你又知道多少了!?」語氣尖銳了起來,或許某條神經被觸動,舒薇冷笑道:「怎麼?覺得我這樣放下身段,就下賤了?」
「我求你別這麼說了!」易帆真給逼得有些沒辦法:「是我對不起你,全部都是我的錯。我不求你原諒,但至少別折磨自己了好嗎?你要的,我給不了。我只是裝作能給你幸福的樣子,其實我從來都沒這能力。」
「那,你就能給其他人幸福了?」
易帆沉默了會,認真的想了後回答:「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但我會盡全力讓他幸福,雖然我保證不了一定能做到。」
有種大勢已去的感覺漫過了神經。舒薇原本緊繃利痛的胸口,在攀過一個高峰後,舒緩了下來,彷彿見識到了一番全然不同的風景。她知道自己想開了,雖做不到全然忘懷,可那份刻骨銘心的感覺,正慢慢淡去。
「你真的這麼愛她?我想問——在認識我之前還是之後?」
「之前。」
「原來如此,我輸在了起跑線上,難怪再怎麼拚命衝刺都超越不了。」舒薇自嘲的調侃著。
易帆卻一本正經的回答:「不是的,不是先來後到的關係,我和他早就結束了。和你交往的時候,我是真心的,我覺得你適合我,我們在一起應該會幸福。但是後來卻發現,哪怕和你在一起能輕鬆簡單的得到幸福,也不是我想要的。我情願一輩子不幸,也只想陪在他身邊。」
「我明白了,」舒薇深呼吸了一下,發洩的吼了出來:「你個超級大騙子!不要我絕對是你人生最大的損失!給我斷子絕孫去吧!再見!不,是永不再見。」
說完就摁斷了電話。至於易帆愣了半分鐘,才拉回了驚到九天外的靈魂。
苦笑……看來是真給說中了,這輩子,他鐵定斷子絕孫了。
***
在入院第三天,易帆給杭晨微辦了出院手續。
因為搶救得當且用藥及時,杭晨微幸運的沒有感染肺炎,觀察三天沒大礙,床位醫生主張出院,易帆也認為回家休養比較好。
千帆那天回家說明情況,知道沒危險他父母大鬆了口氣。然後住了一晚,他就被催著回來照顧杭晨微。這幾天都是他和易帆輪流在醫院陪護。無論杭晨微現在的精神狀態有多好,暫時這段時間還是不敢放他一個人待著。
晚上陪夜的工作比較辛苦,易帆主動攬下來了,千帆白天來頂幾個小時,讓他回家換換衣服睡一會。
出院後,杭晨微他們剛到家,千帆的電話就追到,十分鐘後就現了身。
一進門,就把杭晨微他們嚇了一跳。只見他,左手兩隻光雞,左手一隻老甲魚、四尾活鯽魚,魚尾巴還在不時掙動。
千帆笑容款款解釋:「給你好好補補來著。」
杭晨微剛忙著要接過來,結果被擋了下來。千帆走前兩步,一臉理所當然的微笑,將手上的「補品」往易帆手裡一塞,「好,這都交給你了。」
易帆低頭,正好和抬頭張望的老甲魚,看了個眼對眼。
***
千帆幾口扒完飯,就起身告辭。臨出門他若有所思的對易帆說:「你改天還是報個烹飪班吧。」
易帆臉黑了一半,看向正舉筷子的杭晨微,惶惶不安的問:「真這麼入不了口?」
「啊?」杭晨微愣了愣,一臉真誠的回答:「我覺得很好吃啊,比千帆做的好吃多了。」
「真的?」
「嗯那!」
確認這話後,易帆剩下一半臉也黑了——那個混蛋,居然還有臉說他!
杭晨微突然吃吃笑了出來,易帆問他,結果回答:「能吃到你親手為我做的菜,我太高興了。只要是你做的菜,不管什麼我都覺得很好吃,」
看著杭晨微一臉單純的幸福表情,易帆心中無比的滿足——等等,他說的是「只要是你做的菜」……那、那不久是說——對於廚藝的自信再度被殘忍打擊。
不過,無所謂了……只要杭晨微能露出現在的表情,讓他做什麼都願意。忍不住的浮起笑意,易帆的眼眸中滿是不自知的溫柔情愫。
杭晨微在床上躺下休息後,抬頭衝他笑笑,問說:「你一直不回家行嗎?我真的沒事了,也不會再想不開——過年你還是回家住兩天吧。」
易帆搖頭,「沒事的,我剛上班那會,輪到大年夜值夜班不回家都很正常。而且明天我輪到二十四小時班,要回去也來不及。你安心休養,明天我會讓千帆過來陪你的。」
「嗯。」杭晨微心下歉疚:「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害你們過年都過不好,我……」
「不,說起來我很陰險,這次的事我居然覺得有點高興。當然不是高興你傷害自己,而是因此我們才能坦陳相對,讓我瞭解到自己不能沒有你。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以後,我們不要再折騰自己、折騰對方了好嗎?」
杭晨微拉過易帆的手,翻過來,在他掌心印下一吻……抬頭,眼神清澈如水晶,「我會努力跟在你身邊。哪怕你有一天不要我了,我也會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讓你擔心。」
心中一酸,易帆猛的俯身將他揉進懷中——「我是你的,記住——我永遠是你的!」
濃烈的吻掠奪了彼此的呼吸,拋開「唯一」、「永遠」這些單薄的字眼,眼前自己握著的是一生一世的東西。
這幾天易帆的父母天天來電話追問到底怎麼了,一直不回家,他推說是醫院出了事,一時回不去。
不過轉念一想,當他接到出事的消息時,已經狂亂的什麼都顧不上了。他爹娘肯定看出些端倪,不會相信事情就他輕描淡寫形容得那麼簡單。易帆想了想,反正遲早是要坦白的,與其日後另找機會開口,不如今次就乘機說清楚吧。
想是這麼想,心裡還是有些緊張。
當年他曾當著母親的面,硬拖著杭晨微和他一起出櫃坦白。不過那一天他們還是分手了,他回到家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媽媽看了害怕,卻不敢追問。之後,那件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沒再被提起過。
至於父親那邊,大概從頭到尾都不知曉這件事吧。可以說,他的性向,是他和母親間從不提起的秘密。
但,不提起不代表不存在。拂開表面那層拙劣的偽裝,內裡就是血淋淋的真實。
「爸不在?正好,我有事情想跟你單獨說。」
「什麼事這麼神秘啊,還要瞞掉你爸。」
「壞事。」
「呵,你這孩子從小干了壞事,也不怕我們知道。究竟還能有什麼事?說來我聽聽——啊,別說是你造的孽,害得舒薇爸媽要準備抱外孫了吧?」
「不是!你別亂猜了!」他老媽怎麼思想這麼前衛,連這種事都說得出口。易帆無力的辯解:「我和舒薇已經分手了,除非我自己來生!」
「分手了?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都沒聽你提起過——」
「媽,你還記得杭晨微嗎?」
此言一出,立刻一片寂靜,就在易帆懷疑電話故障的當口,他母親發顫的聲音傳了過來:「怎……麼了,為什麼提起他?」
「我們最近又碰面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半月前,他生病進了我們醫院。」
又是沉默,易帆知道她有話想問。
「他……現在好嗎?」
「該怎麼說呢……」想了想他回答:「他自己可能不覺得,但我見了他現在的樣子,真心疼。」
「什麼意思?」
「記不記得高三時,我說過我喜歡他,是一輩子喜歡的那種感覺?」
「可是你們後來不是沒來往了嗎?到現在再說這些算什麼?」
「媽!」易帆打斷了情緒激動的母親,緩了緩口氣平靜的述說:「當年他家裡出了事。我也是剛知道的,他媽媽有憂鬱症,精神受過刺激。知道我們的事後,自殺……去世了。」
「你、你說……什麼?」
「因為這件事,晨微也得了抑鬱症,我一直不知道,到最近才聽人說了。就算現在知道了,我還是想像不出他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易帆聲音不再平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就知道恨他當年拋棄我——還對他做了那麼過分的事。然後大年夜那天,他服安眠藥自殺了。」
「啊?!那他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出事?!」
「沒事,搶救還算及時,沒出事。」
「那就好。那就好。」易帆母親一連說幾個「那就好」,稍微放下了心來,「可就算是你對不起他,你也沒必要把自己一輩子搭進去吧?」
「我不是為了贖罪才被迫和他在一起的。其實這十幾年,我就一直停留在那個時候,沒再變過。我以為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但是見到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不甘心。」
「易帆……」
「媽,對不起,看來要讓你們失望了。但這已經是我下定了決心的事,所以,你也知道。」
「我知道了——」再開口已是哽咽:「你決定了就好,就好——對不起,這麼多年,真的對不起。」
「你別這樣,都是我自己的錯,不關你們的事。你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已經很意外了。」
「小帆,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這件事放在我心裡這麼多年,我一直良心不安,但實在沒辦法開口。」
易帆的心頭突然升騰起不良的預兆,胸口被狠狠揪緊了起來:「你在說什麼——到底怎麼了?難道……」
「是我告訴杭晨微他媽,你們超越了正常的朋友關係。」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將易帆活生生釘死在當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時候,你們那麼親密,我早就生疑了。換作別人可能不會聯想到這方面,可是我在外這麼多年,該見識的早就見識過了,而且你又是我兒子,自然多了個心眼。後來確證了,我急得要命,可是不敢表現出來把你們逼急了。」
「所以你利用晨微他媽媽出面來阻止我們?」
這種時候,易帆很是佩服自己的冷靜,居然還能跟著條分縷析的推測判斷。
「是……可我沒想到她會自殺,我不知道——要知道的話……唉,之後我觀察了你一段時間,看樣子你們像是分手了。我從你班主任那裡,知道了你有保送推薦的機會。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說你居然打算拒絕,我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然後——我找了杭晨微。」
「什麼!?」終於超出了易帆神經的承受範圍,這件事他沒有從杭晨微那裡聽說過。
「我用你們的前途,還有家人的心情來說服他跟你分手。他當時哭得很厲害,哭得我都心軟了,不過最後他還是保證會跟你分手。沒過兩天你就帶著他來向我坦白。其實,那之前我已經知道了。」
易帆的腦中一片空白,五味陳雜的吐出個「你——」就說不下去了。
「對不起!媽媽當時就想著怎麼讓你好!我顧不上是對是錯,只想著領你走上正道再說。對不起……這麼多年你一直沒快樂過,明明都看在眼裡,但我沒勇氣說出來,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到這裡,已帶上了三分哽咽:「我總騙自己,你遲早會找到幸福,我當年那麼做沒錯!可是看著你,我就內疚難安,沒想到……小帆,媽錯了,真的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晨微!」
「以後再說吧。讓我一個人想想。」易帆木然的掐斷電話,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廚房地板。想挪動步子,卻發現腿腳力氣盡失,差點滑坐下去。
對於當年捅破他們秘密戀情的人,易帆曾有過各式各樣的猜測,並且暗中試探過幾人,但結果都不得要領。當時忙著應付此事帶來的後果,無心追查,心想總歸是自己得罪的什麼人幹的好事。
卻沒想,背叛自己的,卻是信任最深的親人。
毫無防備從背後捅了一刀,還打著為他好的名號。這實在是人生再諷刺不過的事實。
他有理由怨恨,可是已無心力去恨什麼了。如今杭晨微還能在他身邊,已經顧不上更多了。
十六歲起始的相戀,那之後又過了將近十六年才真正相守在一起。人生,是場殘酷的玩笑。
走到廚房門口,恰好和剛步出臥室的杭晨微四目相對。
「易帆,怎麼了?你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話未完,已被擁入了懷中。杭晨微困難的想回頭看清埋首在自己肩窩之人的表情,但隨著易帆臂膀勁道的加大,只能仰頭伸長脖子,免得被硌得疼。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杭晨微不明所以,易帆的樣子很嚇人,一副崩潰前夕的口吻。他只能努力安撫。
「我不會離開的,放心。」
「無論發生什麼?」
「對,無論發生什麼。」杭晨微笑著回答。
易帆渾身的顫抖漸漸平緩了下來,鬆開了手臂,注視著杭晨微——雖然他一臉憔悴,但依然笑得純真,彷彿從未受過傷害般的純真。
但他知道這只是表象,這個人受過的傷害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深。但他還是能這樣笑著,仿如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知道了。」
「啊?」
「那時候我媽逼你離開我的事。」
「啊——這、這個……」
「謝謝你,還願意接受這麼樣的我。」易帆努力對著天花板瞬眼,但仍然無法阻止眼淚的掉落。
杭晨微小聲的辯解:「這和你又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我帶給你的一直是傷害,卻還那麼自以為是,認為全世界都對不起我,哪知道……」他痛苦的低頭皺眉,阻止了杭晨微安慰他的意圖,易帆帶著決絕的心情坦白:「向你媽告發我們事情的人,也是我媽。」
杭晨微雙眼睜圓,被這意料外的告白震驚了。
「你——說什麼?這、這怎麼可能……」
「是真的,我將我們的事告訴我媽了。她出於內疚,向我坦白了這段隱情。」
「怎麼會這樣……」震驚過度,杭晨微整個人搖搖欲墜,趴靠在易帆的胸口,難以置信的搖頭,「這怎麼可能——我……她……」
這事實,終究還是傷到了他。
被欺騙的沉重與悔恨,任誰都無法輕鬆承受。眼睜睜看著杭晨微眼中浮現被傷害的色彩,易帆心如刀絞。
心疼他的緊脆弱可憐,易帆摩挲著他的臉頰,好像自言自語般的喃喃道:「我不會讓你離開我!我知道是自己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可就算這樣,我還是不願放棄。我無恥,我愚蠢,可——就是不能沒有你……」
「嗚……」杭晨微死命揪住他背上的衣衫,放聲痛哭,「你不准走!我要你一輩子留在這陪我!既然我已經違背我媽的願望,選擇和你在一起了,你一分一秒都不准有退縮的念頭!聽見了沒?」
聽到杭晨微的話,易帆終於放聲痛哭起來。累積了多年的情緒壓抑,以及連日來的內疚不安,在一瞬爆發。
無論是背棄的全世界還是被全世界背棄,只有眼前這人是最真實的。
錯失在成長的迷林,走過無盡的荊棘,囚禁的真心,終被解放於陽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