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什麼原因,我都很高興你在收音機的另一邊。我定Joe,今晚的DJ。你在想什麼呢?讓我們先來聽首歌,再聊。」
楊傑回到家,洗過熱水澡,打開收音機,倒了杯紅酒,躺到床上。
自從和美芳分手後,他這個夜行性動物開始戀起家來,不知是種進化,還是年老力衰?
曾經,他是那麼熱衷而且快樂地沉迷於一場又一場夜的盛宴。
最教他不解的是,自己竟開始迷戀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Joe。每個星期四凌晨一點,他一定準時打開收音機,讓她溫柔的話語洗滌他一身的疲憊。
第一次聽見Joe的聲音,純然是個意外。
當時他剛和美芳分手,夜裡城市仍然喧囂,他隨手打開了收音機!
「嘿,你在想什麼?」
他楞了楞。誰在說話?
「在這麼深的夜裡,你還沒睡嗎?為了什麼不能成眠?你打開了收音機,想聽到些什麼?是一首歇,還是只是想要有點聲音,讓屋子不那麼寂寞?」
收音機!原來是收音機。
婉轉溫柔的聲音,自收音機幽幽傳出——
「無論是什麼原因,我都很高興你在收音機的另一邊。我走Joe,今晚的DJ。今天是『嘿,你在想什麼?』開播的第一天。你在想什麼呢?讓我們先來聽首歌後,再聊。」
話聲甫落,悠揚的樂音響起,是一首輕快、俏皮的歌曲。
而Joe的聲音尾隨旋律結束前的低回悄悄加了進來,「我喜歡這首歌,輕快的旋律、瀟灑的聲音。『想想他什麼態度,連妳都懶得照顧,這樣的愛情,妳怎能再付出?』」
楊傑愣了一下,這DJ竟然清唱起來!
而後,Joe歎氣低語:「把女人置身愛情裡的傻氣說得如此貼切。」
繼而話鋒一轉,「你知道嗎?曾在一本書上讀到,『愛情是用來燃燒的』……J
楊傑猛然一震,剛剛美芳不是才對他說,「阿傑,愛情是用來燃燒的,可是我們早已成灰……」
當時,他再也聽不見Joe說了些什麼。
那一晚,他的耳畔轟隆隆儘是美芳甜膩而淒苦的聲音。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安然返抵家門,隔日醒來只覺頭疼欲裂,觸目所及儘是空瓶罐。
之後,他開始有節制地喝酒,盡量做到滴酒不沾。然而心上卻像是裝了鬧鈴似地,每到星期四的凌晨,他必然打開收音機,聆聽Joe的聲音。
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著了什麼魔,只知道不聽,這一個星期委實難熬。莫非潛意識裡已然將Joe當成美芳的替代品,自己仍未從這場情愛中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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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嗯……」阮彤鈴呻吟一聲,無奈地從被窩裡探出手,關掉床頭櫃上吵鬧不休的鬧鐘。
身子一蜷,又往被裡縮去,不知該慶幸天終於亮了,還是懊惱月亮怎麼這麼快就收工。她睡了多久?兩個小時還是三個小時?
「啊!」她突然大喊一聲,雙腳一蹬,從被窩裡跳起身,往浴室移動。途中沒忘記隨手扭開收音機,瞬間,悠揚的旋律和著日光穿梭屋中。
在浴室照著鏡子,她忍不住對著鏡子喊道:「大熊貓!」
然後旋開蓮蓬頭,在熱燙水流中扯開喉嚨跟著音樂唱道。
這是她開始一天生活的儀式。
照理說,做企畫工作的人,生活該是精采而多變的,但阮彤鈴卻不然。在生活上,她喜歡固定模式,在一定的時間起床、睡覺、吃飯,即便是不上工的日子依然。因為生活中的變數已經太多,在能力範圍所及,她希望能夠明確地掌控一些事,否則她會迷失、內心會無端地焦躁不安。
然而,阮彤鈴並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改變始於三年前,在那個男人離開她之後。這是這段逝去的戀情最大的收穫。
可是今天,當她裹著白色浴巾在衣櫥前站定,她竟然伸不出手拿起那制式的上班服飾——灰色套裝。
她轉身走向房間的另一邊,掀開藏在角落的置物箱——
就這麼一次吧!
她看著拿在手中的衣物,心想偶爾放縱自己一次吧!
快手快腳,她不容自己多作猶疑,深怕這麼一耽擱,又亂了主意。
她迅速地套上手中衣物,連妝也沒畫,僅上了唇色、掃了彎眉,便飛也似地奔出門。
平日搭大樓電梯時,她總會藉由梯內的明亮長鏡檢視自己的服裝儀容是否有任何疏失;可是今天她雙眼緊閉,深怕這一照面,她會奮不顧身奔回家中。
電梯鈴響,她不敢多想,立即大步跨出,迎面卻碰見對門而居,剛送小孩上學回來的張太太。
她驚詫且不能置信地低語:「小彤……妳……」
阮彤鈴揚聲招呼,「嗨,早,我趕時間先走了。」臉上的笑容卻像是漿過一般的僵硬。
張太太目瞪口呆,待瞥見阮彤鈴的背影,還驚詫地低呼出聲。最後只睜大雙眼,瞪著她逃也似地奔出公寓大門。
阮彤鈴低著頭快步疾走,她必須再離家更遠一些,讓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回頭,否則她這小小的脫軌行徑必定會功虧一簣。
正想著,冷不防,一個踉蹌——
「小心!」一雙結實的臂膀,適時在她往前傾倒之際,拉了她一把。
她慌亂地抬起頭,「謝謝。」話聲甫落,整個人又是一怔。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是你(妳)!」
「你怎麼會在這?」她詫異地問道。
楊傑笑著舉手指著身旁的公寓,「我住這棟樓三樓。妳也住附近?」說話的同時,他的眼睛也沒閒著。
身前的阮彤鈴教他眼睛一亮。進公司這麼些日子,他從沒見她這麼裝扮過。
一件桃紅色的無肩上衣,襯得她雪白的膚色更加白皙;向來梳髻的長髮傾洩而下,半遮半掩地覆蓋著細緻的頸項、肩脖;一件洗得泛白的牛仔褲,貼身地包裹住她纖細勻稱的雙腿,讓他幾乎想輕浮地吹聲鳴哨。
但,不行,他有預感,這般率性的行為,可能又會惹來她一臉怒氣。昨天兩人好不容易才掩旗息鼓,他可不想再次搞砸這一切。
阮彤鈴沒忽略楊傑游移的目光,頓時覺得自己這一身裝扮在他跟前彷彿未著寸褸,她佯裝鎮定地開口:「嗯,我住巷尾。」
「橘紅色那棟?」他問。
阮彤鈴點了頭,應了聲,「嗯。」
「三十七號之一五樓?」
阮彤鈴聞言,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你怎麼知道?」
「秘密。」他別有深意地說道。
她最討厭別人吊她胃口,當下不發一言,邁步離去。
身後的楊傑不由得一愣。這女子脾氣風一陣似地,說變就變;不過更教他驚詫的是——她的背部竟然全裸!
美麗的背部曲線在晨光的照拂下,教人不覺屏住呼吸。
哇!楊傑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很想作的瘦身廣告內容——一個讓人想擁抱的身體。
「哇!」儘管那美麗的身影已走遠,楊傑還是忍不住低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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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彤鈴氣呼呼地到了捷運站,站在月台前等車時,一顆心還是氣憤難平。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對他的一言一行如此在意?
想著想著,突然驚覺身旁異樣的眼光,這才想起自己這一身裝扮,忙搭上手中的外套。不能否認,對於上班族而言,這件衣服的確是太性感了些。
「嗨,等我一下!」
阮彤鈴才剛下車,肩上就被人拍了一記,回身一望,又是他。
她冷著聲問:「幹嘛?」
楊傑忍不住微笑道:「有沒有人說妳很愛發脾氣?」
阮彤鈴二話不說,直接賞他一個大白眼。
若非得顧及形象,她絕對會衝口而出,「干你屁事!」
誰知這傢伙竟然不知死活,還嘻皮笑臉地繼續說道:「這樣好了,我們來打個賭,看妳有沒有辦法一整天都不發脾氣。」
這傢伙簡直無聊到極點!阮彤鈴不懂自己為什麼要乖乖站著聽他胡言亂語,於是她不發一言,轉身就走。
「怎樣?不敢賭?那麼我以後就喊妳氣呼呼小姐了。」楊傑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
阮彤鈴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她忽然停下腳步,害得楊傑差點撞上她。只見她清秀的臉龐陰霾盡褪,一張宛如夏日陽光般明燦的笑臉,看得楊傑一時恍神。
「賭注是什麼?」她放軟了聲調問道。
「啊?」楊傑還兀自怔仲。
「賭注,你拿什麼跟我賭?」
「這個……」他是臨時起意,心底半點腹案也無。
「沒意見?那麼我們就賭大一點,隨便贏家要輸家做什麼都行。如何?」
楊傑看了她一眼,明眸中的笑意,窺探不出絲毫惡意,索性賭上了,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好怕的!
「成交。」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就這麼說定了,嘻皮笑臉先生。」阮彤鈴再度漾起笑臉後,轉身離去。
「嘻皮笑臉先生?」楊傑忍不住搖頭。這女子,完全不甘示弱!
看來今天辦公室氣氛將處於沸點狀態嘍!不過,應該會挺有趣的。怪的是,不知怎麼地,他竟有那麼一絲絲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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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阮彤鈴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就開始為自己今天率性的行徑懊恨不已。從走進穿堂開始,沿途驚呼聲頻傳——全因她這身迥於以往的穿著打扮。
「阮小姐,今天有約會?真是漂亮呀!女孩子就該多穿些鮮艷的顏色才對嘛。」門口的警衛伯伯笑謔道。
「彤彤,妳發神經啦,穿這樣來上班!」是隔壁樓層的同事。
「哇!彤,終於肯換個樣子啦,真不知有多好看!」財務部主任笑開了嘴讚道。
「有沒有搞錯,妳真是小彤?」業務部小皮誇張地大嚷:「早該丟掉那難看的灰色了!」
一路上,類似的話語沒停過,惹得連不識得的陌路人也頻頻張望,實在讓她糗極了。
這就是平日太中規中矩的壞處,一點點小改變就掀起軒然大波。
好不容易來到座位,剛進門的工讀小弟阿德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嚷:「哇!妳穿牛仔褲?下雪了?被雷劈壞了腦袋?哈,我知道了,其實妳暗戀我很久了,又不好明講,所以用情侶裝暗示我……」
阮彤鈴掄起拳,正想結結實實賞他一記,阿德眼尖,一溜煙便跑得不見人影。
她不由得大歎一口氣,實在是自找罪受!
「梅,早呀!」
阮彤鈴一抬眼,馬上開口道:「幫個忙,別再對我的服裝評頭論足了。」
嘉真笑答:「妳以為受害的只有妳嗎?」
「怎麼說?」
嘉真提起沿途遇見的每一個人,非但迫不及待地宣揚阮彤鈴的衣著,還追著她問她是不是有新戀情了。
嘉真雙手一攤,「我都快變成妳的發言人了,這根本是池魚之殃嘛!」忽而語氣一轉,「不過,說實在的,的確很久沒見妳這麼裝扮自己。自從——」
話末說完,就讓阮彤鈴給打斷,「都已經這麼久以前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麼!」
「小彤——」嘉真還想再說些什麼。
「Hit案子最後期限是什麼時候?」阮彤鈴公式化的問道。
看來小彤還沒完全痊癒。嘉真歎口氣,「兩個星期後。」
「喂,怎麼了?」秦光東突然竄了進來。「幹嘛拉長了臉,鬧彆扭啦?」
這人老是搞不清楚狀況,胡亂說一通!嘉真瞪了他一眼,他卻做了個鬼臉。
「哎,老總找我們開會。有什麼事嗎?」阮彤鈴突然看見桌前的黃色立可貼說道。
「我就是為這事來問妳們的。」
「怪了,除了比案子,老總很少找兩組一起開會的。」嘉真也覺得奇怪。
阮彤鈴看了一下表,「時間到了,一塊走吧!」她對著光東說道。
三個人魚貫往會議室移動,進門時,楊傑已經入座,總經理坐在長桌的另一端。「都到齊了,我們開會吧!」
他喝了口桌上的茶。「你們兩組人現在正在準備Hit的案子吧?J
見四人微點了頭,他繼續說道:「昨天我接到客戶的電話,對方因為某種不能抗拒的因素,得提前推案子,所以截稿日勢必得往前挪!」
「挪到什麼時候?」阮彤鈴立即插話問道。
「下個星期一。」
「什麼?這怎麼可能!」光東忍不住大嚷。
「我知道是趕了些。」總經理又喝了口茶。「這就是我今天找你們來開會的原因。我希望你們兩組人合作,這樣可能可以趕得及。」
「可是,兩組的風格迥異,一起做案子,風險太大了。」嘉真也覺得不可行。
「對方除了時間的問題,對於風格、走向有什麼意見嗎?」問話的是楊傑。
「沒有。對方對那兩支Sunflower廣告十分中意,很期待你們兩組人的合作成果。」
「對方已經看過了?」阮彤鈴十分疑惑。「那不是商業機密嗎?」
總經理笑得靦腆。「其實兩家公司的老闆是同一人,可是礙於一些因素,知情的人並不多。」
「這公司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光東總覺得一個企業搞得如此神秘,斷然有些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我想這同工作內容無關,無須追究。現在最重要的是在限定的時間內把案子做出來。」總經理轉頭看向楊傑及阮彤鈴,「有沒有問題?」
「那麼就動手吧!」
「有問題也會解決的。」
兩人一前一後給了答案。
「很好。」總經理露出滿意的笑容,「那麼就加油了。」
說完,他率先離開會議室,留下四人各懷心事。
楊傑打破沉寂,「小彤,妳有什麼想法嗎?」
「嗯,我覺得還是依照慣例先小組擬案,然後兩組再開會討論出一個定案,你覺得如何?」
「嗯,找也是這麼想。」
「那麼我們定個時間表,今天是星期五,我們下個星期一討論如何?總得給美術設計一點時間。」
「嗯,看來這個週末是泡湯了。」
「欸,你們兩位……」
楊傑和阮彤鈴看向秦光東及李嘉真,只見兩人一臉愁容。
「怎麼啦?」阮彤鈴揚聲問道。
回答的卻是光東,「這個假日我們沒辦法加班。」
「有事?」楊傑接著問。
「嗯……」嘉真支吾著,一張臉不知怎麼地竟脹得通紅,光東也一臉靦腆。
阮彤鈴和楊傑困惑地對望,前者忽而靈光一閃,問道:「你們兩個得一起消失?同婚事有關?」
光東漾著笑意的臉龐,散發著掩不住的幸福光彩。「我這個星期六會帶我爸媽到嘉真家提親。」
「哇!恭喜恭喜!」楊傑伸手握住光東,興奮地跟他道賀。
阮彤鈴亦興奮地嚷,「太棒了!你們要結婚了!」
「謝謝。」嘉真臉上的潮紅未褪,眉頭卻微蹙,「可是,案子怎麼辦?」
「沒關係,我們會想辦法的。」楊傑轉頭問阮彤鈴,「是不是?」
她點著頭附和,「嗯,別忘記,我們兩個可是比稿專家,沒問題的。」
「那就先謝了!」光東爽快地說道。
「先別謝得這麼早,今天你們至少得提個案子出來才能下班。」說話的是阮彤鈴。
「可是……」嘉真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可是什麼?」這回問的是楊傑。
「其實,我們中午就得離開辦公室。」答話的是光東。
「什麼?」阮彤鈴驚呼,「為什麼?」
話一說出口,她就想起光東和嘉真的老家都在南部。
楊傑倒是沒忘記,接著問:「開車回去嗎?」
「嗯。所以中午就得走,有些東西還沒買齊。」光東歉意十足的說道。
他看一下表,「看來時間也差不多了,不如我們一起吃頓飯,算是提前替你們慶祝,如何?」他又轉轉頭徵詢阮彤鈴的意見。
「當然好呀!」她笑逐顏開地說道:「讓我們去吃點特別的。」
光東和嘉真還想推辭,卻讓楊傑、阮彤鈴硬聲拒絕。於是一行四人在公司附近一家饒富盛名的義大利餐廳度過一個歡樂的午餐時光。
送別光東與嘉真,楊傑同阮彤鈴並肩走回辦公室。
「真的很棒對不對?」阮彤鈴低著頭邊走邊說。
「是呀,那蛤蠣濃湯真是鮮美,果真名不虛傳!」
她抬頭,「我不是說這個——」卻發現他唇邊的笑意。
「終於抬起頭啦!」
打從離開餐廳,送走嘉真和光東之後,阮彤鈴一直沉默地低著頭,黯然神傷的模樣,讓楊傑心懷憂慮,正想著該怎麼開口打破僵局,她卻開了口,讓他著實鬆了一口氣。
「我當然知道妳說的不是這個,不過我也沒說錯,那湯的確鮮美,是不是?」
「嗯。」她完全贊同,沒忘記自己第一回品嚐時的激動,嘉真還直笑她沒見過世面。
「為什麼覺得結婚很棒?」他把話題帶回。
「不,不是結婚很棒,而是他們兩個人能夠結婚很棒。」
這話聽得他一頭霧水。她淡淡說起嘉真同光東交往的經過。
那一年光東初入公司,對嘉真一見鍾情,不巧的是,當時嘉真正逢情變,對光東自是冷言冷語。恨屋及烏的她,讓光東成了當然的替死鬼,但他卻不以為意,默默地守在嘉真身旁細心呵護。
直到那年公司尾牙,嘉真不意瞥見餐廳另一邊的隱蔽角落,在明滅的燈光中,一抹熟悉的身影不時與女伴交換一個又一個輕吻,嘉真無法克制地,憤恨得渾身抖顫不已,這景象全然落入光東眼中,他悄悄告別主管,一聲不吭強拉著嘉真離開。
「那回,嘉真結結實實哭倒在光東懷裡。」阮彤鈴看住楊傑的眼,搖頭低語:「她告訴我,情變之後,她天天以淚洗面,可是總是越哭越痛。」
「可是那回,她在光東懷裡,儘管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心底的傷,不知怎麼地,竟漸漸不覺得那麼疼……然後,慢慢地,她發現光東變了……」
「其實,變的人是嘉真,因為她終於真正擦亮了眼睛,看清楚了光東。」楊傑心有所感地接道。
他想起美芳,關於這段未竟而終的戀情,他和她之間是誰模糊了視覺焦點?
阮彤鈴聞言抬頭,驚見楊傑晶亮的黑眸彷彿染了月暈似地——籠罩著落寞與困惑。他也受過同樣的傷嗎?她在心中自問。有股衝動,想伸手揉散他眼底那一抹憂,終究還是忍住了,怕是造次了。
「怎麼好好的一樁喜事,我們倆卻傷春悲秋起來了?」楊傑忽然精神一震,對她擠眉弄眼。
阮彤鈴微笑著,喜歡他調整心情的節奏。「是啊,還得趕稿呢,動工吧!」她說。
兩人相視一笑,相偕定回辦公室。一掃之前火藥味十足的緊張氣氛,一股未曾有過的祥和氣氛漸漸發酵、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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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也喜歡聽收音機?」
阮彤鈴聞聲抬頭,看見楊傑一身慵懶姿態斜倚在門側,鬆開的領口隱約可見結實的胸膛。
她驀地有點心慌,仍強作鎮靜,唇畔漾起一抹淺笑。「是啊!你呢?也喜歡,還是因為提案的關係?」
小小辦公室裡瀰漫著Hit頻道播放的歌曲,那是一首張信哲多年前的暢銷歌曲「不要對他說」,旋律悠悠揚揚,他的心也跟著溫柔牽動。
他忍不住咧嘴而笑,「還是敵意這麼深?」邊說邊往裡走,在她辦公桌前的鮮紅沙發落了坐。
「好舒服!」他伸長了四肢,率性而恣意,整個人陷入了柔軟的沙發中。
見他微閉起雙眼,她偏倚著頭,不明白他怎能這麼輕鬆自若;反倒是她顯得彆扭、手足無措,可這明明是她的辦公室啊!
「我一直很喜歡這首歌。」他突然開口道,瘖啞的聲音,低低唱和著張信哲溫柔的低吟,「選在清晨時分走出妳家的巷口,看著昨天擦肩而過,未熄滅的街燈問我到底告別了什麼……」
她怔愣,在聽見他開口輕唱之際。這人……會不會太怡然自得了一點?
「我一直覺得這幕非常淒美。」他歎口氣說道,張眼卻見她失神的模漾。「怎麼?」
「啊?喔,沒什麼,突然想到一個點子。」她胡亂搪塞個理由。
點子?是啊,這是一個好點子呢!他怎麼沒想到把這一幕當作這次的廣告提案呢?
「太好了!」他突然跳了起來,橫過桌面,伸手捉住她的肩膀。「這可是一個很棒的點子呢!」
一整晚絞盡腦汁,他不停地推翻自己的想法,已經數不清到底有幾個,總沒有一個滿意。想不到來到她辦公室不到五分鐘光景,一切竟水到渠成,這真是太好了!
「什麼?」這人情緒起伏跌宕太快,她完全來不及反應。
「提案啊!」他急急切切地述說著,「我回辦公室寫提案。」話一說完,他風也似地不見了人影。
阮彤鈴歎一口氣。這人胡亂闖了進來,莫名其妙地丟了句話,又走了。為了提案,一整晚,她亂無頭緒,截稿在即,更惹得她心煩意亂;而他沒頭沒腦地闖了進來,不過晃眼時間,竟然還能蒙著一個點子走,怎能不教她氣餒。
真是的,這可怎麼辦才好?恍恍惚惚,她緩緩閉上雙眼,沉溺在悠揚的樂音之中。
楊傑一回到辦公室,立刻振筆疾書,不但寫提案,連分鏡也一一畫妥。好久沒這麼暢快地完成一個提案了!
他喜孜孜地拿著成品到阮彤鈴的辦公室想和她好好討論,正準備開口喊她,卻見她整個人蜷縮在椅中,在暈黃的燈光照拂下,圈出一股溫柔的氛圍。他忽然一震,那一抹光,在漆黑之中,像道熱流,毫無防備直竄他心坎,瞬間,腦門轟然。
像只受磁場吸引的鐵塊,全然喪失了自主能力,他放輕了腳步,緩緩走近那一圈光暈之中。他伸手輕輕撥開落在她娟秀臉龐上的一綹烏絲,鼻間嗅聞到她低淺的呼息,他低頭湊上自己的唇印上她的,耳畔儘是自己怦怦怦的心跳聲……
「嗯……」
她的囈語教他一驚,倏地,往後退了一大步,神智在瞬間清醒。意識到自己適才所作所為,他不禁訝異地張大了嘴,他這是在做什麼?
她緩緩睜開眼,仍是睡意矇矓。「楊傑?」微瞇著雙眼,正努力辨識他的身影。
「是,是我。妳睡著了。」他忙收起慌亂,暗自祈禱她沒察覺自己剛才魯莽的舉動。
「幾點了?」
他一看,才驚覺竟然已經凌晨兩點半了。
「兩點半。」
「已經這麼晚了……啊!」她調整好姿勢,正準備站起,忽然低呼一聲。
「怎麼了?」他一個跨步,忙扶住她後傾的嬌軀。
她雙眉緊蹙,痛楚的說道:「腳麻、抽筋。」
「妳坐好。」他將她安置妥當,彎身碰觸她的小腿,「這裡?」
「嗯。」她微點著頭,感覺腿上的酸麻在他的揉搓下漸漸舒緩。
「好多了嗎?」他抬頭問她,卻見娟秀的臉龐一片緋紅,他的心不禁跳。
「嗯,謝謝。」她縮回腳,輕聲道謝,想站起身,還是無能為力。
「稍坐一下,酸麻不會這麼快消褪的。」他又將她按回座位上。
「沒想到,睡著了。」她尷尬地說道。
「早過了睡覺時間不是嗎?睡著也是正常的。」
「你就沒睡著啊!」
「這也要比?」他對她眨了下眼睛。
她會心一笑。
「要不要喝點什麼?」他問。
「不,也該走了。」她動動腳,確定沒問題後,終於站了起來。
「我送妳。」
「不用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我可以叫計程車。」她動手整理桌上雜物。「對了,我們明天再討論提案好嗎?」她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喊道。
「沒問題。」他回道。
待阮彤鈴收拾妥當,卻發現楊傑早已不見人影,不禁一股火又冒了上來。這人真是一點俠士精神都沒有,竟然讓她一個弱女子單獨關辦公室的門!
越想越氣,關門的聲音也就弄得乒乓響,在寂靜的深夜裡,聽來格外刺耳。
搭電梯下樓,氣呼呼地走出辦公大樓,卻見一輛計程車停在門口,而楊傑正好整以暇地倚靠在車旁,笑臉說道:「一起回家吧!」
「你——」阮彤鈴驚得說不出話來。
「記得嗎?我們順路。」
她驀然想起早上的巧遇。是啊,兩人住在同一區呢!她還想起他連她家的地址都知道。才想到這,就聽見他朗聲對計程車司機說出她家地址。
阮彤鈴正想開口追問,卻聽見他說:「妳最喜歡哪一個電台節目?」
「啊?」
「妳平常喜歡聽哪一個電台節目?」
「沒有特別固定,很隨性。你呢?有特別偏愛的?」
「嗯,就是我們目前做的Hit電台,每個星期四凌晨一點的節目。」說時,楊傑想起Joe柔柔的嗓音,語調也不覺輕柔了起來。
「Hit電台,星期四凌晨一點!」她驚詫地睜大了雙眼。
「妳聽過?」他疑惑追問。
「沒有。」她搖著頭,「太晚了,已經過了睡覺時間了。」
「難怪妳會在椅子上睡著了。」他微笑說著。
「那是一個怎樣的節目?」她問道。
「我也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他總不能對她說,其實大部分的時間他貪戀的是她的聲音、說話的語調,內容倒是其次。不知怎麼地,Joe的聲音對他就是有一種迷幻的魔力,深深吸引著他。
「下次,我錄給妳聽好了。」
「你還會把節目錄下來?」
聽見她驚奇的語調,他忍不住失笑。「沒有,不過經妳這麼一提,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繼而想起這次的Hit電台廣告CF,他問,「廣播圈應該不大吧?」
「是啊!怎樣?」
「也許可以請Hit的人為我引見節目主持人Joe。」想到這裡,他眼睛忽然一亮,聲調也忽而高昂起來。
「你想見她?」阮彤鈴聲音微顫,「為什麼?」
「我發現妳很愛問為什麼喔。」
「是嗎?可是我好像從沒在你這裡得到任何答案。」
「也許妳該試著學會不是每件事都需要一個答案的。」他饒富深意地說道。
「是嗎?」
他依舊沒給她答案,只說;「到家了。」
她往窗外望去,橘紅色的大樓,在黑夜的街燈下,依舊耀眼。
待她踏出車門,車子竟揚長呼嘯而去。她還沒開口,楊傑已率先回答,「我送妳到家門口,再走路回家,很近。」
她有點驚訝,這人竟能讀出她的心思。
「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我知道妳家地址?」他指著前方不遠處一團小小黑影,越變越大,越來越清晰。
那是夜歸的張先生和張太太。每個星期五的夜晚,他們夫妻倆會到朋友家打打衛生麻將,固定會在這個時間回家。
「阿傑,你怎會在這裡?」待兩人走近,張太太率先問道。
「你們認識?」阮彤鈴不能置信地張大了眼。
張先生笑吟吟地道:「怎會不認識?妳還沒搬來之前,阿傑就住那好些年呢。」
「你住過我家?」她轉頭問他。
「那是我阿姨的房子,我讀大學便住在那,想想也有十來年呢。後來因為工作之故才搬離。」
她想起他一鳴驚人之作便是在他調派奧賽廣告大陸分公司時所製作的一支百事可樂廣告,那支廣告,讓百事在當季的銷售終於拔得頭籌,贏過宿敵可口可樂。
「什麼時候回來的?」張先生問道。
「回來好一陣子了,現在和她是同事。」他指著阮彤鈴。
「你們是同事?」張太太接著道,「那阿傑你可要好好照顧小彤嘍!這小女生每次工作起來總是沒日沒夜的,你看她瘦得跟什麼似的。」說時還不忘拉著阮彤鈴的手腕,直往楊傑手裡放。
阮彤鈴甩也不是,不甩又覺尷尬,完全不知所措。楊傑細心察覺出她的彆扭,順勢稍稍握了握她的腕骨,隨即鬆了手。「是瘦了些。」
轉頭給她一個溫柔的眼神,「女孩子總是怕胖。」他又接著道。
「是啊。其實胖瘦不重要,最要緊的是身體健不健康。」張先生也忙打圓場。他這老婆待人一向赤誠,卻老是少根筋。
「還是胖一點好些。」張太太還是堅持己見。她拉起阮彤鈴的手,率先往前走,邊走邊道:「我今天燉了鍋雞湯,待回盛碗回去。」
阮彤鈴正想婉拒,卻聽見楊傑在身後嚷道:「那我也要喝一碗才走。」
「沒問題!」張太太回頭道,「要喝幾碗都沒問題。」
「我看全世界就屬你最捧我老婆的場,從認識到現在,她做什麼東西你也不管好不好吃,照單全收。」張先生忍不住搖頭說道。
「怎會不好吃?你老婆的手藝可是一流,我離開這段時間可是想念得很!」想起比鄰而居的日子,他從不擔心晚餐沒有著落。
「只是這麼多年,她粗線條個性還是一點也沒變。」他眉眼一挑,對楊傑說道,「真是不好意思,中途插入兩個大燈泡。」
「啊?」楊傑此時才恍然大悟。「你以為……不,我們不是。」
「是嗎?」張先生點了根煙,吞吐一陣。「可惜,小彤是個好女孩。」
楊傑看著阮彤鈴娉婷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一吻,心緒無端煩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