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姐,好久不見了呢!」
當這個頂著一頭像被十二級狂風洗禮過的亂髮的女子推門進來時,正在將貨品上架的店員立時熱情地打招呼。再見到有段時間像是蒸發不見了的老顧客總是讓人倍感親切,尤其是自從她不來後店裡的海鮮泡麵許久都沒有脫銷的情況下。
樓嵐簡短地應了聲,很難得地不是在熬夜後的早晨出門,沒了黑眼圈和血絲映襯陰沉之氣減輕不少,不大的眼睛也清亮有神,就連平日看人時總打個幾個褶的細眉也平展圓滑,表明她心情不錯。
近日無八卦可聊,店員正想趁機打聽一下這位絕對在小區「十大神秘住戶」榜內的女子的近況,櫃檯的工讀生卻開始猛招手,她連忙撇了手上事情轉移到櫃檯。樓嵐不由也看過去,只見兩顆妹妹頭不顧形象地趴在玻璃貨架間隙窺著外頭。
她們在看什麼?她納悶,目光轉到光潔明亮的玻璃門,剛巧碰上一個白衣男子拾階而上,不由也心一跳,連忙轉開視線。
門開了,另一位在「小區十大值得關注單身漢」榜內的住戶進來,櫃檯的兩個店員立即奇快無比地起身,整齊劃一地朝那人傻笑,露出的牙齒數量絕對不符服務行業的標準。
男子對這一隆重致意熟視無睹,或說是渾然不覺,他徑直步入一排排貨櫃間,不經意掃見樓嵐,停了腳步。
「剛睡醒?」他瞥了眼她亂糟糟的頭髮。
「嗯。」樓嵐含糊其辭,低著頭不看他。自從與傅允修達成友好協議後,她也放鬆戒備恢復了以往晨寐暮醒的作息。
傅允修一瞥店外將沉的暮色,叮嚀她:「買完東西後趕快回去。」說著往便利店深處走,顯是不打算與她同進同出。
樓嵐應聲,朝櫃檯走了幾步突又停下鼓足勇氣回頭,「那、那個,我買了晚餐,順便也幫你拿一份吧?」
男子的側臉在光線有些暗的店面深處勾勒得猶如大理石像,看得她雙頰莫名發熱。
聞言他頓了一下,隨即輕輕點頭。
他是不喜歡吃普通食物的,樓嵐知道,這點從他透露身份之後就絕少與她一起用餐就看得出來。但是只要她「不小心」買了他的份,他總是不多說地將食物吃完。至於她「不小心」的原因……大概是看著那樣一張臉皺著眉一口一口地悶聲吃飯,會讓人有種莫名的快感吧?
不過,呃,她承認自己有那麼一點點想與傅允修一起用餐,因為兩人共處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二十七塊八毛,謝謝。」女店員道,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瞳孔深處似乎有隱隱綠光。樓嵐的細眉打了個褶,陡然生起戒備。
這個社區,不會除了吸血鬼還有狼人吧?她默想著,拿起購物袋倒退幾步才轉身出門。
「你聽到了嗎?」女店員的目光仍跟隨著樓嵐的背影,頭也不回地問道。
「嗯!」腐女工讀生用力點點頭,模仿樓嵐畏怯中帶絲凶狠的細聲,「那、那個,我買了晚餐,用不用也幫你拿一份……」
兩人對視片刻,眼間驀地水光浮動,抱頭痛哭,「沒天理哪!好男人怎麼總是給人早早佔了呢,還是那種奇怪的女人!」
嗚嗚嗚,寧願把他配給男的也不給女的!
關於這一點,樓嵐若是聽到了,嘴角恐怕要抽搐幾下吧?但是事實上,她目前確實正與一隻吸血鬼同居。
說同居也許不大確切,總之就是她睡樓上臥室,他屈居樓下沙發;她晚上活動,他一夜好眠,兩人僅有的交集僅有傍晚到入睡前短短幾個小時,而且通常還是各忙各的。
很冷淡的同居關係,可總比一個月前僵持的氣氛好,至少現在見了面會互相打個招呼,心情好時能坐著聊一聊。而他們之前的日子幾乎是用幾個詞語就能概括的,那就是:偷窺、威脅、幹架、逃跑……
不知是否因為終於接受了她這個麻煩,傅允修對她的態度改進了許多,而樓嵐對他的感觀也從優雅神秘人士到脾氣奇爛的暴力狂,一直到最近,才發現這傢伙其實是個有些鈍感、一不小心就會神遊太虛的阿達(夢想與現實的差距啊……)。
多虧了他,樓嵐才對真正的吸血鬼有了點瞭解。關於吸血鬼晝伏夜出怕陽光懼十字架等傳聞,傅允修對此的評價是——全是扯談!
這些也許是下等血族的習性,但對於被灌了n公升貴族血液的傅允修而言則是一點感覺也無,他知道的唯一毀滅下級血族的方法是挖出其心臟,而吸血貴族有被同類「圍毆」至死的先例。至於銀子彈,他沒有嘗過所以不好發表評論。
通過多方面的旁敲側擊,樓嵐終於弄清了這位前人類在變成吸血鬼後主要從事的兩樣活動:睡覺和幹架。
說白一點就是他一直在人類世界晃蕩,什麼時候活得不耐煩了,就找個荒山野嶺休眠上一段時間,至於是幾年還是幾十年全視休眠前的進食狀況而定。
其間若有哪個血族大佬記起他,便對手下嘍齒[喝:「去,給我找找那個人類小子又在哪混了!」
若嘍齒^報:「大王,到處都找不到他。」
大佬就會很遺憾,「嘖,那小子怎麼又躲起來睡覺了?」於是悻悻然另尋他法打發無聊的時光。
如果嘍儒鋮鴗F他,大佬立時精神一振,開始列出這些年內意外產生的吸血鬼或平時看不順眼的嘍齒W單,打發他們到傅允修手下送死。
因為血族內部規定不得任意增加或殘殺同類,所以傅允修這個編外人員一直是血族維持計劃生育的有力工具……
當然,每次醒來總有一些必經程序,學習適應又更新了不少的人類社會便是其中一件。
賺錢不難,傅允修當年的家當在古董市場一直在漲值,以醫生一職固定下來則是一戰期間的事。當時他為了避免麻煩一直在周遊列國,不小心便被拉進了戰時醫院幫忙,發現自己對這一行有些興趣後便沿襲了下來。此後他每次甦醒固定職業都是醫生,多虧了變成吸血鬼後IQ倍增的頭腦,傅允修才毫不費力地跟上日冷新月異的醫學尖端,而隨著醫術不斷精進的還有偽造證件身份和資歷的技術。
他這次甦醒是在一年前,身份為自歐洲某個小國學成歸來的醫學才俊。關於這點,咳,樓嵐要說的是,她曾不小心瞥見這男人書桌上的論文題目,那些術語她看不懂,但簡而言之就是「關於臼齒動物病菌傳播的血液途徑」。
看到的時候她徹底無語了,這簡直就是吸血鬼的老本行嘛!
無怪乎傅允修會對自身血液的用途這麼瞭解。
正胡思亂想間,天際最後一道暮暉也已收了,巷道的燈還未點亮,她的心一跳,不由加快了腳步。
自那夜的驚嚇後,她膽子小了許多,以往就算半夜出門覓食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好在住處附近還算安全——傅允修說房子周圍設了結界,小妖物應該進不來吧?
斜坡上的房子已在眼前,樓嵐快步穿過大門,在玄關處換上拖鞋,習慣性地摸索牆上開關。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
樓嵐停下動作,環視大廳。她的眼力自這次意外後就變得很好,滿月前後就跟狙擊槍上的紅外線視鏡差不多,不過還是看不出滿廳的昏暗中有何異樣。
可確實不對勁,樓嵐確定。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她周圍高速移動。
頸上寒毛齊豎,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轉身去找應該還在便利店的傅允修。手臂陡然一痛,像是被什麼動物的利爪劃過,耳邊隨即泛過一道陰森森的涼氣。
「嘖嘖,修,你變遲鈍了呢!」
這、這毛茸茸的感覺,濕熱的觸感……
樓嵐手中的購物袋砰然墜地。
瞬間燈光大盛,一人的聲音冷冷道:「變遲鈍的是你吧,阿扎克。」
耶?樓嵐與趴在她後頸的蝙蝠一齊吃驚回頭,其直接結果就是蝙蝠「砰」的一聲直直墜地。它在地板上翻身跳起,用連著翅膀的爪子抓抓頭,看看居高臨下俯視它的傅允修,再瞧瞧樓嵐,突地張開滿嘴的尖牙一陣怪笑,「歹勢歹勢,認錯人了!你知道我在變成蝙蝠時眼力不大好,哈哈!」
隨著笑聲,一道青煙自它身上冒出,傅允修眼疾手快地抓過沙發上的毯子一罩,方才免了一場裸男秀。
「不要在我家裡裸奔,小心我把你扭到警察局告你耍流氓!」他鐵青著臉說,從毯子下探出頭來的男子聞言不屑地撇撇嘴。無論是那身古銅色肌膚、深刻而狷張的五官,還是那頭醒目的齊腰棕色大波浪,都散發著「亞馬遜叢林」的感覺。
男子將毯子往身上一纏,「哧啦」,兩條赤裸裸的手臂帶著尖利五指從破了兩個洞的毯子裡伸出來,順勢在腰間打了個結。
「好了,現在……」他盯著傅允修說,伸舌舔舔嘴角,突然在原地失去了影蹤,幾乎在同一時間,傅允修也憑空蒸發了。
這、這是什麼狀況?
樓嵐一陣頭暈目眩,視野裡只見兩條顏色不同的光帶緊貼著側牆高速旋轉,一些小物事紛紛被不知名物體撞落……她是看黑客帝國嗎?
「轟!」不過是數秒間,牆壁上已多了個大洞,畫面霎時定格,傅允修貼壁而立,購物袋竟還在手中,只是頭上已多了幾條青筋。
「阿扎克!這幢房子我剛付了首期!」他瞪著離臉頰僅有幾厘米的古銅色手臂。
「哎呀!」男子將手臂從牆中拔出,順勢帶起幾塊碎磚。他翻身從側壁上跳下來,長長地歎了口氣,「你這人就是這點太無趣,好好的學人類買什麼房子,還是二手的!你很窮嗎?」
「你管我!」傅允修頭上的青筋又多了幾條。他放下購物袋,俯身將那幾塊磚頭塞回牆上的洞中。
名叫阿扎克的男子側頭一瞥樓嵐,貓樣的褐色眼睛閃了閃,「她誰?你的食物!」
「不要亂說!」傅允修頭也不回,仍在試圖補救牆上的龜裂。阿扎克又撇撇嘴,裹著床單的身子一轉,波浪長髮晃呀晃地踱到了窗邊。
「你怎麼每次都找花花草草的地方住,不是院子就是平台的。」他伸頭朝二樓看了看,抓住窗子上沿兀地翻了出去。
「喂!」傅允修跳起,像是很頭疼地揉揉眉心,轉身對樓嵐道:「不好意思,借二樓的平台用一下。」
「請便。」樓嵐乾巴巴地回答。什麼「借」,這裡明明是他家好不好!
傅允修走上樓梯沒幾步,似是想起什麼又猶豫地回頭,「那個……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嗯?」
「冰箱下層的花蛇標本後面有包東西,能不能把它放在微波爐裡加熱到37度後拿上來?謝謝!」他飛快交待完轉身匆匆上樓,像是有飛彈鑽進了他的屋子似的。
「……」樓嵐悵然若失,自從大家開誠公佈後這男人對她的態度客氣生疏好多,有時還真懷念當初那個掐著她脖子大吼再不閉嘴就殺了你的混球……
花蛇標本嗎?她打開冰箱,移開浸在馬福而林裡的小蛇,發現了那男人不愛吃飯的原因。
「難怪要加熱到37度。」兩指捏起那包鮮紅色液體放在燈光下晃了晃,嗯,目測約有400CC的血漿,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當化驗科的醫生了。
二樓的平台直通臥室,推開門,敞開的落地窗外上一秒還在拆房子的棕髮男子此刻卻與傅允修談笑風生。兩人在金銀花籐下席地而坐,傅允修現在的表情……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樓嵐將擺著兩杯「飲料」的托盤放在他們身邊時,傅允修道了聲謝,向她介紹那男子:「他叫阿扎克,血族裡我唯一認識的人,也是……」他頓了頓,有些不情不願地說:「……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哈!」男子被這個詞逗得一陣喋喋怪笑,「也對,想想當初我找到你時你在幹什麼——曬太陽,嚼大蒜,還逼人家傳教士用十字架刺你!」
傅允修臉上滿是被揭出少年荒唐事的尷尬,又露出了那晚垂頭蹙眉兩頰薄紅的模樣。
十字架?難道……
樓嵐吞吞口水,假裝沒看到傅允修的表情,「你、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吸……呃,血族的呀?」
一陣沉默兀地降臨在兩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