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久無人煙的廢墟,蕭瑟的廢墟中央站了一名女子,五官清秀的她紮著簡單的馬尾,一身簡單的白色道袍隨風飄動。
她腳邊有一塊巨大的焦炭,在喳卡喳的聲響中,被她的鞋底踩成粉末。
幾乎同時,在她身後也傳來「滋」的枯枝斷裂聲響。
「小表,想找食物記得擦亮雙眼。」她聽見生物靠近的聲音,不疾不徐的抬頭,唇角彎彎,笑容甚是悠哉,沒半點緊張感。
原本打算偷襲的傢伙露出了野獸的獠牙,蟄伏在倒塌的水泥牆後。無止境的飢餓已經將它的雙眼逼紅,它抵著牆面的指尖勾出了銳利長爪,如切豆腐般地輕易陷入水泥磚牆。
鄔一旻身子略蹲,擺出應對架式。枯瘦的人形野獸這才知曉對方已發現它,猛地朝站在廢墟中央的獵物撲來,卻在碰到她之前倏地停下。
一道憑空打來的白光貼上了它的身,兇惡的攻勢硬生生地被止住,僵直身軀動彈不得,隨後又幾道符光貼上,薄薄的符轟地化成烈火,剎那間攻擊未果的野獸直接化成了焦炭,在窈窕的身影前倒下。
「哎呀,又一萬塊。」在確認地上已成了焦黑的物體無法再動彈後,鄔一旻走過去,拿刀朝它原本心臟的部位一刺,戳出一塊黑炭,丟進掛在腰間的小袋子。
又完成了一件工作。
今天收入不錯,腰上已有五個鼓脹小袋,收穫頗豐,她心情甚好地眉開眼笑,將戰利品牢牢束好。
離開聖山真是明確的決定,兩年過去,鄔一旻越活越爽快,沒錢上工,有錢休假,不必早晚課,沒有死要錢的長老跟在她身後挖她口袋,自主逍遙,真是人間天堂!
就連以前討厭的殭屍,現在看在眼中都討喜許多。
收拾好一切、正打算打道回府的她,忽地聽見身後又傳來微弱的「滋」聲。
鄔一旻立即回身。
「又一隻。」秀氣的眉毛顯得不悅地攏了攏。「這地方是怎麼回事?」
有錢賺是不錯,但這廢墟的掃蕩顯然很不確實。
這塊S-503ZAS廢墟被政府軍列為綠色警戒區,普通獵人登記即可進入,但要是普通人進入,遇上這種密度及數量的殭屍,恐怕是凶多吉少。看來這趟回去後得去警局申報重新鑒定危險等級。
在她心裡盤算的同時,那個自動送上門的傢伙正拖著看似沉重的步伐朝她緩步靠近。
一萬塊自動送上門,不賺白不賺。她看見那雙泛紅的眼,嘴角勾出笑容,隨著它的移動,進入備戰狀態。
「咦?」下一秒瞇眼細看,鄔一旻這才發現了這只和剛才那傢伙明顯不同。
它披頭散髮,和其他殭屍同樣髒亂狼狽,但是它的身體卻不像大部分殭屍空虛枯瘦,而是飽滿的,紮實的,顯得十分有份量。
她忍不住看了眼它垂吊在雙腿間、破爛衣料遮不住的某器官。
真的很完整……獵殭屍獵了那麼多年,這只算是外觀完好的前幾名了吧?她分神回想過去遇過的獵物與前面這只比較,但獵過的殭屍太多,掃過的畫面也不過秒間,回想起來實在模糊。
很快地她便拉回注意力,這傢伙的外觀完不完整不是重點,光看它身上一堆深淺不一的色塊,便可證明這傢伙不是吃素的。那是乾涸的血液,有幾處並不算舊,殭屍沒有血液,這些全是它的戰果,她可不想貢獻自己的血成就它的戰績。
那傢伙拖著步伐,逐漸逼近。當它緩緩來到離鄔一旻身前至少還有十多公尺遠的地方,突然腳一蹬,她還來不及看清它的動作,瞬間已衝至她身前。
鄔一旻來不及甩符,驚險閃過它的衝撞,頓時白光紛飛,兩人一撲一閃,混亂中,幾道符打上了它的身體,它身形一頓,下一秒,卻又繼續朝她撲來。
「哇靠!」她忍不住罵了聲。符對它沒效?
「見鬼!」她又咒罵一聲。這情形不是沒遇過,但已經是很久以前她還是小菜鳥的時候。現在的她進廢墟,就算不能橫著走,也不可能遇上制不住的殭屍。
難不成這傢伙是變種?
沒時間仔細思考,見一道剛起火光的符被那大鬼一手甩下,她臉色凝重地抽出隨身的銀刃,準備換個方式動手。這行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是來賺錢的,可沒打算成為殭屍的食物,腰上還有五萬塊等著她去兌現呢,要是這批做了白工,她下地獄後恐怕還會再自己想辦法爬出來。
又一次近身,她抓住時機,又一道符甩出,銀刃緊跟在符後,刺向它的胸口。
誰知那傢伙竟像能預知般,在符貼上身前猛然一扭,刀刃刺偏,卻還是沒入了它的胸。
下一秒,她傻住了。
飛舞般的血液由銀刃拔出的地方噴灑而出,溫熱的,鮮紅的,噴灑在她手上,燙得她失聲尖叫,頓時向後跳。
「媽啦!搞什麼?!」殭屍噴血了?
有生以來,她頭一回在工作中慌了手腳。
一道倩影扛著一隻蓋著黑布的龐然大物,穿過守備哨口。
「大人,辛苦了。」
哨站外的衛兵朝她行了個禮,鄔一旻回以笑容。「辛苦了。」
她身上的東西看起來非常重,令她步伐略微緩慢。
「學長,那人是什麼機構的?扛那什麼東西,要不要檢查一下?」在鄔一旻身後,有個新來的衛兵在前輩耳畔偷偷問。
「也難怪你沒看過。」一名中年老兵悄聲解釋。「這個不是機構,是古門派,叫作符聖師,也就是以前的道士,很少見,不過他們對付殭屍很有一套。」
人類世界自從百年前遭遇一次奇怪的病毒肆虐過後,便出現了這種活死物的詭異玩意兒,東方世界裡管它們叫作「殭屍」。
它們到處肆虐,有著野獸般的本能,破壞力極強,活的東西全都能吃,所到之處有如蝗蟲過境,人類就像毫無抵抗能力的農作物,可謂死傷慘重。經過抗戰,無數人的犧牲終於換來了些許成果,控制住了殭屍的活動範圍。
在長期與殭屍抗戰的過程,各路行家試盡鎊種方法,有人搞科技、軍火,有人重拾習武風潮,而有一部分的人則是找回了失傳已久的秘術、術法。
以科技方向發展的被統稱為機構,武學及秘術方向的則分成新、古門派。
符聖師便是古門派其中一支,以修行符術為主。
「你看其他的獵屍者幾乎都是團隊行動,聖師是少部分有能力單獨獵屍的高手,而且很神秘,總之,見到的話盡量恭敬一點。」
「原來是聖師……」菜鳥新兵點頭,卻在一下秒嚥了口口水。「那她扛的那東西……」那坨貼滿符咒、又被鏈子捆起來的東西,不就是……
學長拍了下他的頭。「記住,我們守在這,只要堅守手冊上的注意事項,凡經過哨站沒響警報的就別管,尤其是人越少的團體越要恭敬。」
警備手冊羅列了很多注意事項,其中便有說明,多數獵屍團體都是以確保人類安全為主要目的而投入這項危險工作,但也有某部分的人可能存在殺戮傾向,尤其是單槍匹馬的獨行俠,因此執勤時更需要注意人身安全。
「是!」小菜鳥被學長一把打醒,急忙將剛才的想法盡數抹去。
就在一堆尊敬及好奇外加畏懼的目光下,鄔一旻吃力地又拖又扛,終於離開了廢墟,將東西給弄回了租屋處。
便宜又沒什麼鄰居的獨棟平房,是人口銳減下的產物。她將那大傢伙丟進浴室,先做好符陣等安全措施後,拿起蓮蓬頭替他沖洗。
清水帶走了他身上的髒污,露出大片皮膚,鄔一旻又拿起刀子劃了他兩下,看著傷口冒出紅色血液,她攢緊眉,可以初步斷定,這傢伙絕對不是殭屍。
殭屍沒有血液。
傷口在她的目光下緩緩癒合,雖然這傢伙傷口的癒合速度快得詭異,但他確實會流血。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浴白中,那雙暗紅色的豎瞳和她大眼瞪小眼。
這傢伙還有些許意識,卻無法動彈,只能任她擺佈,她不確定他的虛弱是因為人類失血過多的問題,還是殭屍被她那把桃妖刺穿的關係。
折中選擇的話,這傢伙可能是半人半屍,但殭屍不會有血,人類的眼睛不是暗紅……這問題繞呀繞的,快把鄔一旻的腦袋撐破了,最後卻還是無解。
「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打哪來的?」那雙血瞳直直地瞪著她,連吱也沒吱一聲。
她歎了口氣。
「反正你肯定不是殭屍,暫時當你是只小動物吧。」長年在山上長大的鄔同學是很不拘小節的,而且膽子異於常人的大顆,成長過程一路有殭屍陪伴,謹慎歸謹慎,她對這玩意兒可從沒怕過。
她說完便不再糾結這問題,直接動手剝掉他身上僅剩的幾塊爛布,拿著蓮蓬頭替他清洗。
剝掉幾塊乾涸的泥塊,清水逐漸帶走附在他身上的污泥、血液和其他東西,漸漸地露出屬於人類的皮膚。
鄔一旻抓了把沐浴乳往他身上搓,將他全身上下搓出泡泡。
「唉……真懷念這種感覺,當初我撿到小黑時就是這麼幫它洗澡的,它倒好,在聖山裡吃香喝辣追馬子,生了一窩狗崽子,老娘我年紀輕輕就得為整個堂裡的生計在外奔波……」她邊把大傢伙當成大狗般搓,一邊感歎。「你會不會看家?如果你像小黑一樣會顧門,我倒是可以包你三餐,不過不能挑食呀!」
那雙紅眼一直盯著她,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她的碎碎念,只是一直看著她。
只不過,在她搓到他的重點部位時,他喉嚨發出斷續的氣音,她終於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似乎在那雙紅瞳中看到不滿與抗拒。
「怕什麼,我又不會在你這裡劃上兩刀。」她嗤笑一聲。
雖說暫時當他是只小動物,但這皮囊明顯是個大男人的身體,男人該有的他都有,甚至……
「嘖嘖嘖,果然不是殭屍。」她發出戲謔的笑聲。
在她的搓洗下,那地方還能充血勃起,沒血的殭屍可辦不到這點。
「放輕鬆,廢墟裡一堆內臟跑出來見人的都沒在緊張了,區區一根生殖器,丟了也不會沒命,怕什麼!不過我說……你身材不錯呀,這種尺寸可以給你女朋友幸福哦!有沒有女朋友?哎呀,我忘了你不能說話。」她像個無賴般讚賞的說,卻在那雙血瞳中看見羞憤。
無法動彈的他甚至眉心稍稍拉緊,嘴皮扯動,獠牙若隱若現。
這又是一個非殭屍的認定,殭屍沒靈魂,不會思考,不會出現這種複雜情緒。
鄔一旻壓根不怕這傢伙突然起身反抗,知道普通符咒對他無效,她在第一時間已經取得他的血液另外替他「量身訂作」專屬的符,有問題絕對能立即制住他。她其實並無惡意,只是覺得好玩,工作那麼多年來,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不人不屍的玩意兒。
在他疑似屈辱的眼神下,將他徹頭徹尾洗得香噴噴的,他頭髮半長,臉上有些鬍子,她順道替他理了容,露出原本模樣。
將他「打回原形」後,她拿塊大白布包住他,將他拖回房間。「欸,你年紀看起來和我差不多!我十九歲,堂裡的人不是大我個三十歲,就是小我半輪,很久沒有同齡的同伴了。」
別看她個頭不大,憑她的力氣,扛起高了她半顆頭的他不成問題,只是這麼忙來忙去的將他丟上床後,她也已經累出一身汗。
站在床邊,工作終於告了個段落,她手叉腰,面對眼前這「成品」,心中有滿滿的成就感。
「還有呀,本姑娘不干白工,不管你是人是鬼了,總之我撿了你,救命之恩不可忘,以後你就肉償吧!」她霸道宣佈。
床上那雙赤紅眼珠彷彿在回應她:老子被你拖來丟去,捅了幾刀,豆腐吃盡,這是哪門子的鬼救命恩人!可憐任憑怎麼瞪也勉強只能做些臉部表情的他,在眼前這女人眼中還不完全算個人,當然也就沒有人權,無法抗議的他,理所當然的也就抗議無效,只能像個巨型人偶,繼續任人將他身上唯一一塊遮羞布扒掉,在她犀利的目光下將他身上傷疤檢查過一遍——等同裸體又被放大檢視過一遍——直到她意思意思地塗了些藥後,終於再度將那塊白布還給他。
「我這只有一張床,不能給你睡,所以這塊布你先頂著用,明天你還沒死的話我再去幫你買衣服,省得浪費。」鄔一旻邊說,邊又將他從床上拖到地板上,在他週遭幾平方公尺布了符陣,讓他能在範圍裡頭自由活動。
裡頭只有一張椅子,她又丟了些食物、飲水進去。從頭到尾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她的話,反正她覺得他懂,盡到告知義務就足夠了。
符陣內,身上禁制已撤的他明明可以在範圍內活動,她猜他應該餓別了,但那傢伙被丟進裡頭後,沒馬上去碰食物,反倒蓋著那塊白布,背對著她將自己蜷縮起來,彷彿小朋友在鬧脾氣,又像精神受創,拒絕與外界溝通。
鄔一旻在心中嘖嘖稱奇。
這麼人性化?
但,就算他看起來像人比像殭屍多一些,也無法排除這傢伙的危險性。
暫時也只能把他關在裡頭觀察了。
在房間兜了幾圈,想了想,不確定他有沒有生理需求,又丟了個垃圾桶進去讓他權充夜壺後,某人便毫無半點愧疚,沒心沒肺的出門領賞吃大餐去了。
一雙紅瞳張開,隨著光影映照,原本擴張的圓逐漸縮成豎瞳。
和一張清秀臉孔近距離互瞪,他的眉心逐漸收緊。
她靠得那麼近做什麼?
「安康。」她喚。
「……」
「安康。」
「……」
「再不應,看我怎麼對付你。」
「……嗯。」
「安康、安康,永保安康,我給你取這名字多好!聽了也不多應幾聲。」她咕噥著,似乎感歎這傢伙的不識貨。「醒了?醒了就起來吃藥了。」
「……」他想坐起身,但她壓在他身上。
「幹麼?捨不得起來?」她趴在他身上,完全沒離開的打算。
「……走開。」
「什麼?大聲點?」
「走、開。」
終於聽見他的聲音,鄔一旻笑了,如他所願離開。
他坐起身,拿起一旁準備好的糧食棒,靜靜吃了起來。
鄔一旻坐到一旁椅子上,嘴上啃著一樣的糧食棒,觀察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