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一星期前發行的,現在才找她理論?丁鈴怔怔的想著時,他又發關了起來。
「如果不是書綸告訴我,我還被蒙在鼓裡!」程羲腦中充滿表弟拿雜誌給他看時,臉上那種神往、欣羨的表情,胸坎處沖卷的怒氣更形高張。
「丁鈴這張照片拍得真美呀。但最教我對你又羨又妒的,不僅是她的美,還有她的內涵。沒想到她這麼多才多藝,會寫小說、畫漫畫、畫插圖、畫封面,畫各種類型的圖畫,還有一手的好廚藝……天哪,我真是羨慕死你了。要是讓我比你早一步遇上她,我一定娶她……」
聽到這裡,他恨不得給表弟一拳,誰教他竟說想娶丁鈴!但他只是從他手裡搶走那本「衣週刊」,拿來質問。
「說,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依蘋說,你不會看這種雜誌,我才答應接受訪問。」她苦惱的輕皺眉頭。
「依蘋,又是依蘋!」他氣得攢額蹙眉,但很快就想到重點不在這裡。「如果不是『衣週刊』訪問你,你還打算瞞我多久?」
「我並沒有特別要瞞你,只是選擇不說。」
「好個選擇不說!什麼意思?」
丁鈴毫不畏懼他耽耽逼來的目光,輕柔的回道:「書房裡有好幾套我的作品,你從來沒注意。如果你注意了,看到作者的名字,就會知道。」
「我……」他閉起唇,有嗎?他……沒注意過。
他進書房找丁鈴,通常只有一個目的,絕不是看書,所以……「你也從來沒問過我,你不在的時候,我在做什麼。」
「不就是在學校……」她現在已經畢業了,他改回道:「或去超市、百貨公司、書局逛逛什麼的,要不然就是去喝下午茶。」
「我一個人去。」她神情溫柔,汪汪的目光裡有種極輕極淡的控訴。「從來就只有一個人。最近因為有了依蘋和她的朋友,才不再是一個人。」
強烈的愧疚感將他抓住,程羲從來沒想過她的生活會這麼孤單,他以為……事實上,他是知道的,只是故意不去想。
「這跟我們談的事有什麼關係?」他的氣勢餒了下來。「報導上說,你是因為了寧的關係,開始寫作的,你當時就應該告訴我。」
「你有每件事都跟我講嗎?為什麼我就不能保留一點隱私?況且,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興趣聽。」她垂下視線,柔美的小臉蒙上黯淡的光影。「幫哥哥完成遺作,對我是一種療傷止痛。你應該知道哥哥剛過世的那段期間,我的情緒有多低落,好不容易才藉著這件事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你是說……」他屏住呼吸,恐懼猛然襲來。
丁鈴曾經……不,她怎麼可以有那種想法!丁寧死後,他那麼細心體貼的哄著她、安慰她,她不該會想要……死呀!
「當時我太沮喪了。犧牲了這麼多,哥哥還是死了。從八月發病,到十一月病亡,不過三個月,讓我不禁要想,如果……什麼都不做,是不是情況反而好一點……」
「你認為跟我在一起是犧牲?」他鐵青著臉,下顎一束肌肉危險的抽動。
丁鈴沒有立刻回答,尷尬的沉默在兩人間蔓延,空氣中,只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至少這種關係,不是我情願的。」她終於開口,語氣顯得疲憊而脆弱。「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我們從來沒遇上,只要哥哥能活著。」
「在你心裡,我就是不如你哥哥。」他氣悶的說。
「至少哥哥不會傷我的心……」
「我傷到你什麼了?」他才是被傷害的那個人好不好!她知不知道她說的每個字,都像烙火的針般刺得他全身發痛?
「我小心翼翼的呵護你,你沒開口,我就主動提供你最好的,凡事為你設想,甚至把這棟房子都過給你,我的用心還被你說成傷害?」
「你的小心翼翼呵護,你的主動提供,你的凡事為我設想,甚至慷慨的把房子過給我,都是為什麼?」洶湧的熱氣衝上眼睫,積壓太久的委屈沒辦法隱忍了,丁鈴眼眶潮濕。
「我為了什麼,我……」他的眼睛也紅了起來。
是氣紅的,她居然這麼質問他!
「全是為了你自私的慾望!」她控訴道。「從頭到尾,你只想用金錢收買我,不想以真心對待。」
「我是因為……慾望?沒用真心對你?」他氣得快內出血,氣怒的吼道:「你到底把我們五年來的相處看成什麼?如果只是情慾,我連一毛錢都不用花,就有大把的女人等我上,根本不必用錢收買你,也不會在乎的這麼多!」
「如果你對我不只是情慾,那是什麼?」她輕聲的詢問,卻比任何咄咄逼人的拷問還要讓程義難以回答。
「是迷戀嗎?你說要永遠,要一輩子,我倒要問問,能持續這麼久的迷戀,究竟該算是什麼?」
程羲迷惘了起來,答案在心海裡浮沉著,一下子浮出水面,一下子又沉了下去,讓他無法立刻抓住,或是……害怕抓住?
「回答不出來,還是不想回答?」她悲傷的望著他,見程羲始終不言語,幽幽歎了口氣。「答案有那麼難嗎?對我,卻是再簡單不過。跟你在一起,不是因為你迷戀我,對我好,而是因為我愛你。」
驚喜像潮浪般湧來,程羲感到一陣暈陶陶。雖然五年來,丁鈴只說過喜歡他,但他早就猜到她是愛他的,在親耳聽見那張甜蜜的小嘴說出來,他感受到的喜悅幾乎超越過這輩子擁有過的快樂。
「你看起來很開心,是因為聽到我說愛你嗎?」霧蒙的美眸浮上淡淡的自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也能聽見你說同樣的話,會有多開心?」
「鈴,我……」他不是不想說,他是……說不出口。
「程羲,我累了,好累……單方面的愛著你,不確定你是否對我也有同樣的感情,我格外空虛、格外不安。但因為愛你,我一直忍受下來,即使沒名沒分的跟著你,即使你不斷的相親,即使你訂婚,都狠下下心剪斷情絲離開你。可是,在我一遇再退,退到沒路可走的時候,卻連你是否愛我都不確定……我沒力氣了,好累,好累……」
「我當然是……」他惶恐了起來,「鈴,我……」
刺耳的門鈴忽然闖進兩人世界,除了依蘋外,這棟公寓已經很久沒有訪客了。程羲想當然耳的以為是依蘋跑來打擾,氣沖沖的跑去開門。
「你該死的……」門外被他的怒氣驚嚇到的貴婦人,有著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高貴臉孔,程羲急忙將滾到舌尖的咒罵硬生生的吞回去。「阿姨,我不知道是你,你怎會來?」
「我不能來嗎?」蕙萱沉著一張臉,「我正好去公司找你,看見你的車出來,便跟了過來。幸好,還記得你在這裡有棟房子,不然就跟丟了。你這裡可真是門禁森嚴呀,如果不是遇到一位熟朋友,我還不得其門而入呢!警衛說,非得先通知你們,才肯放我進來。」
「這裡的規矩是嚴格了些,但為了保護住戶的權益,無可厚非。阿姨想找我,大可讓警衛通知……」
「你肯讓我來嗎?」
「沒什麼不願意的。」
「是嗎?」她冷哼一聲,目光意有所指的溜了溜她從剛才到現在一直站立的位置。「你連門都不讓我進,我能這麼指望嗎?」
「請進。」程羲趕緊讓開身,將蕙萱請進門。
屋內的丁鈴認出來客,顯得很吃驚,尤其是蕙萱投來的目光帶著銳利的怒氣,顯然是針對她來的。
「邱姨請坐,吃飽了沒?要不要喝點飲料?」她禮貌的問。
「丁小姐,你這聲邱姨我擔當不起!」蕙萱語氣冰冷的道,「再說,我氣都氣飽了,來這裡更不是為了喝你的飲料。」「阿姨,丁鈴又沒惹你……」
「她沒惹我!」蕙萱聽外甥這麼講,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你會為了維護她,跟我頂嘴,她就是惹到我。程羲,枉費阿姨處處為你著想,事事幫著你,你卻為了個情婦這樣傷我的心,對得起我嗎?」
「阿姨,我尊重你是長輩,也請你尊重我跟丁鈴!」
「怪我不尊重?怎麼不先想想,是因為你先不尊重她,她不懂得由自重,我才沒辦法尊重你們!」蕙萱對這種事向來最為反感,語氣越發的尖銳。
這話像是淬毒的利刃,刺得丁鈴無地自容。程羲的表情也沒好過多少,尤其是看到丁鈴被刺傷的哀怨神情,氣得渾身發抖。
「如果阿姨是來侮辱人的,你的目的已經達成……」
「我才沒那麼無聊!」蕙萱無意跟程羲吵,儘管他的態度讓她感到心寒,但終究是姐姐臨終前囑托她照顧的獨子,她不能不管他。「你知道蔡萬億今天下午跑來我的辦公室,怎麼對我嗎?」
「我不知道。」他沒心情猜這種事。
「他把一本『壹週刊』丟到我面前!」她尖聲道。
「衣週刊?」程羲皺了皺眉。「uncle也看那種雜誌?」
「他不看,他底下的人自會報給他知道。」蕙萱見外甥一副無關緊要,心裡更氣了。「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今天才知道,書綸拿給我看。」
「那你還一副無所謂?」
「只是本以名人時尚為主的報導刊物,偶爾扯些八卦,來滿足成天沒事可做的貴婦,以及富家千金。若不是這次的封面是丁鈴——」
「什麼丁鈴的封面?我指的是那本專扒名人隱私的『壹週刊』,你說到哪裡去了?!」
程羲驚愕的瞪大眼,原來此「壹」不是彼「衣」。
蕙萱從香奈兒手提包裡拿出一本雜誌,氣惱的道:「蔡萬億把雜誌丟給我後,問我有沒有那件事。我當時太過驚訝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被他指著鼻子罵!程羲,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受辱過,你倒給我好好解釋,看你要怎麼做!」她翻到做了記號的折頁,將雜誌推到程羲面前,語帶嘲弄的念道:「『三人枕頭要怎麼唱?富家嬌嬌女坦承未婚夫婿早有所愛,願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程羲,不是阿姨要說你,既然要娶依蘋,就不該跟丁鈴藕斷絲連,還讓人拍到這種照片!」
程羲的表情很難看,深黑的眼眸燒著兩團火焰。
他一看雜誌上刊登的照片,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約莫一個月前,他受邀到蔡家做客,妒火交加下,闖進浴室裡找丁鈴,在確認其他人都到樓下用餐,他毫不提防的擁著丁鈴離開,誰知道這一幕會被拍下。
他臉色越發的陰沉,能做到、也有心做這件事的,除了依蘋外,不做第二人想,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還有,依蘋是怎麼曉得你跟丁鈴的關係?你看她說的是什麼話呀!」
難怪蕙萱會一副快昏倒的樣子,實在是該篇報導引用依蘋的話,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鈴姐實在是大美好了,做的點心、料理又好吃,我能想像程羲為什麼這樣喜歡她,換成是我,也不離開呀。可惜我不是男的,不然一定從程羲手中搶走她,不讓她再受委屈。但既然我是女的,又是程羲的未婚妻,最聰明的、萬法就是接納鈴姐,這樣我以後就能成天對著美麗又溫柔的她,還能吃到最美味的點心、料理了……程羲還沒看完,胸腹之間就像吃了一斤炸藥似的,火氣沖天。
他早就懷疑依蘋對丁鈴另有目的,只是沒想到她有那方面的喜好。
她說得沒錯,丁鈴太美好了,只要是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都會忍不住被她迷倒。就算依蘋之前沒有,在見過丁鈴後,誰曉得她會不會突然轉了性向?
「程羲,你倒回答我呀!不要悶不吭聲的。」
「依蘋說得夠清楚了,我還能說什麼。」他漠然的道。
「你……你這孩子要氣死我嗎?依蘋說的是孩子氣的話,否則蔡萬億不會來質問我。」
「禍是他女兒闖出來的,他有什麼立場質問你?」
「程羲,你昏頭了嗎?」蔥萱對他的回答感到失望。「就算依蘋口沒遮攔,蔡萬億卻不是傻瓜,他當然要質問我。是我在他面前說盡好話,說服他宣佈你跟依蘋的婚事,現在鬧出這等醜聞,他當然要怪我沒將你跟丁鈴的事跟他說,害得他的寶貝女兒鬧出這種笑話。」
「是笑話嗎?雜誌上不是寫著這是則美談嗎?將依蘋誇讚成摩登時代最具古老傳統的女性,是男性心目中最理相心的妻子人選,不但寬容大度地原諒未婚夫,還要傚法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實是所有企業家夫人的楷模。」
「那種鬼話能信嗎?程羲,你不會以為蔡萬億會讓女兒做這種荒謬的事吧?他向來把女兒當成寶貝,怎肯讓她跟別人共一個丈夫?程羲,蔡萬億已經跟我撂下狠話,你要是還想當蔡家的女婿,從今以後除了他女兒外,你誰都不准沾!否則……」
聽出她未完語氣裡的恐嚇,程羲不爽的道:「我不希罕當什麼蔡家的女婿,當初要不是阿姨一再鼓吹,我根本不願意跟依蘋訂婚。」
「程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蕙萱氣紅了臉。
「阿姨,是你想巴著蔡家,不是我。」
「你……你竟然這麼說!」蕙萱氣得淚花亂轉。「我是為我自己嗎?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會對蔡萬億那麼巴結?」「大家都知道,你想當上蔡家的女主人……」
震驚巴掌般襲來,蕙萱不敢冒信外甥竟會說這種話。
程羲也在同一時候,發覺自己說得太過分,連忙道:「阿姨,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夠了!」蕙萱看過來的視線,和說話的語氣都降到冰點。「沒想到你這麼小看我!沒錯,我承認蔡萬億有讓我傾心的地方,但說我為了嫁給他,促成你跟依蘋的婚事,那就冤枉我了。如果不是你爸爸在二房的使弄下,遲遲不肯將公司大權交給你,而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又在一旁虎視眈眈,我會處心積慮的促成這樁婚事?你自己清楚,訂婚前和訂婚後,你爸爸對你的態度差多遠?你能說沒從這樁婚事得到利益嗎?我事事為你,你卻處處讓我寒心,程羲,我錯疼你了!」
「阿姨,對不起……」
蕙萱不理會程羲懊惱、悔疚的神情,拿著皮包往外走,程羲急急的追出去。
屋子裡,頓時剩下丁鈴一個人。她默默拿起同她一樣被人遺忘的雜誌,仔細的閱讀那篇文章,思潮起伏不斷。
蕙萱的話,在耳邊重複……你不會以為蔡萬億會讓女兒做這種荒謬的事吧?他向來把女兒當成寶貝,怎肯讓她跟別人共一個丈夫……你要是還想當蔡家的女婿,從今以後除了他女兒外,你誰都不准沾!
這些都跟依蘋的說法不一樣,到底誰才是對的?
……你自己清楚,訂婚前和訂婚後,你爸爸對你的態度差多遠?你能說沒從這樁婚事得到利益嗎?
沒錯,程羲自己也說過——爸爸知道我得到蔡家的支持,決定把公司最大的投資計劃交給我負責。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開心,爸爸總算正視我的實力,不再聽二房的。
淚水惶然的滑落,誰對誰錯已經不重要了,重點是依蘋對程羲很重要,自己卻……世上惟有掌握在手中的金錢和權勢不會背叛你,其他的,都可能在下一秒鐘跟你為敵。
程羲在乎的,不是愛情,因為她看重、渴求的情愛,對他只是個童話,他想掌握的是永遠不會背叛他的金錢和權勢。
答案已經這麼清楚了,她……還在猶豫什麼?
***
十一月,已是天涼好個秋,楓紅處處的季節。在台北近郊的這處墓園,秋色雖然不濃,到處仍可見綠意盎然,屬於秋的蕭索涼意卻是終年環繞不絕。這裡只有近清明節時最為熱鬧,平常時候人煙稀少,今天早上墓園卻早早有了訪客。
約莫十點左右,淡金色的陽光下,隱約可見一道屬於女性的身影走在寂寂的小徑上。
她穿著寬鬆的斜紋及膝洋裝,搭配金蔥色針織薄外套,鼻樑上架的灰色無框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但明眼人都可以從她立體分明的輪廓,形狀優美的粉嫩菱唇,挺立的瑤鼻,及那頭以一根大夾子隨意盤在腦後的烏黑髮絲,綜合出她是個美人的印象,甚至可以說是個絕色佳人。
可惜,這裡沒有明眼人,蕭瑟的墓園裡,只有一座座沉默無語的墓碑。
這些墓碑裡的其中一座,對丁鈴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即使在身體狀況這麼不適宜的時候,她都非得前來,手上還提著一隻紅黃綠三色的編織提籃,吃力的往上走。
她又一次停下來換手,好重。
以前都有人幫她拿,她從來不清楚自己所準備的祭品會這麼沉,現在一個人,才發現生活裡的諸多瑣事都很沉重。
幽幽的歎息自底深處冉冉飄升出微抿的唇瓣,跨出去,就很難再回頭,下定決定要一個人的,還去想這些做什麼。
再度邁開腳步,這次她一鼓作氣的走到目的地,修飾整齊的大理石墓碑前,不知被何人放了一籃花,是以大波斯菊和蘭花裝飾而成的,那醒目的畫面,令她呼吸一緊,眼睛酸澀了起來。
是……他嗎?
驚喜、疑惑、不敢冒信,種種情緒衝擊著她脆弱的心房。以為不再相見……不,心底其實抱著小小的希望,期待他會來。但當這個希望充滿可能的呈現眼前,她反而不敢相信,患得患失下,柔弱的身軀搖搖欲墜,手上一鬆,再捉不住提籃。
一隻有力的手掌及時抓握住,另一隻手灼燙的熨在她圓潤的腰圍,她抬起眼眸,將一張熟悉卻充滿複雜、激烈情緒的臉龐盡收眼底。分開才多久呀,他剛毅、圓潤的俊臉卻瘦成稜角分明,丁鈴看了好心疼,淚水充滿眼眶。
模糊的視線下,那雙熱氣騰騰的眼睛,以一種經歷過寒徹骨的寂寞,方體會到曾經擁有的繞指柔的情意有多難能可貴,擔心會再度失去她的緊緊盯視著她。
「你怎麼可以……」程羲傾向她,飽含著痛苦、壓抑的聲調低啞的控訴,「這樣對我?你好狠的心,好無情,好可惡……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麼過?找得你多苦?」
他用力搖晃著她,搖得她頭暈目眩,感覺著他的每句指控都圍著她打轉,陣陣噁心感襲來。
「程羲,你幹嘛!沒看到鈴姐的狀況嗎?還這樣搖她!」
嬌脆有力的聲音及時解救了她,但丁鈴的心情卻從稍早之前見到程羲的驚喜,跌落至悲鬱的谷底。
走回原點了嗎?她的期盼終究只是個童話,這僅是她所能得到的最美滿結局嗎?心中一陣淒苦,使得胃部的翻攪更厲害了。
「嗯——」她別開臉,痛苦的掩住嘴巴。
「你怎麼了?」程羲被驚嚇得不知所措,他從沒見過丁鈴難過成這樣,離開他的這段時間,她是怎麼照顧自己的?」股怒氣陡然升起。
「喂,你眼睛不好嗎?商場的人都說你目光銳利如鷹,再隱而不顯的商機都可以看得出來,用最快的速度獲取,現在卻連這麼明顯的事實都看不見。」
「你說什麼?」耳邊叫囂的噪音實在是很討人厭,若不是看在她還有可用之處,他根本不想理她。
依蘋翻了翻白眼,被他的遲鈍給打敗了。她指了指丁鈴的腰圍,在腹部比了個大肚子的動作。
「你說她……懷孕?怎麼可能!」程羲震驚無比,不敢置信的瞪視正在努力深呼吸,平撫體內噁心感的丁鈴。
她的臉色是那麼蒼白,彷彿隨時都要昏倒過去,一雙微微垂下的眼眸,深幽得讓人看不到底,豐滿了些的腰圍有可疑的微微起伏,真是懷孕嗎?
「幹嘛那麼吃驚?」依蘋的語音裡充滿嘲諷。她邊體貼的遞上面紙給丁鈴,邊朝程羲冷笑,「你做那件事情時,都沒想到後果嗎?還是你得了健忘症?我就好心提醒你吧!那天呀,在我家頂樓的浴室,你像火車頭一樣衝進去,最後像偷完腥的饞貓摟著鈴姐出來。如果還記不起來,我很樂意提供照片當證據。」
「照片是你給的……」丁鈴恍然大悟。
「沒錯。」依蘋得意的承認,顯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可是你怎麼會……」丁鈴窘得滿臉通紅。
「拜託!我親眼見到程羲溜進浴室,又聽見你們在裡面製造出來的聲音,還不清楚裡頭發生的事嗎?我當機立斷、就地取材的找了名優秀的攝影師埋伏在一側,等著你們出來。嘿嘿,照片拍得不錯吧?可是有國際水準喔,那人拍完後,還一直埋怨我把他大材小用哩!」
程羲一聽,便曉得這位有國際水準的攝影師是何方人物,只是納悶那人為何會聽依蘋的擺佈,參與這件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丁鈴百思不解。
「鈴,她的用心你還不懂嗎?她根本是惟恐天下不亂!」
「程羲,你太小看我了。」依蘋瞪他一眼,轉向丁鈴的目光盈滿溫柔的情愫。「我會這麼做,全是為丁鈴姐。」
「為了我?」
「嗯。」她點著頭,示意程羲攙扶丁鈴到有濃蔭的地方坐下,她可沒有在大太陽底下聊天的習慣。「我看不慣你被程羲欺負成那樣,還處處維護他、替他著想……」
「蔡依蘋,你胡說什麼?」
「你稍安勿躁,等一下自有大把的時間留給你講,就怕你到時候又不肯說了。」賞了那個青筋暴露的男子一個白眼,依蘋接著說:「我並不樂意跟程羲訂婚,在知道你的存在後,原本可以直接告訴爸爸,讓他取消婚事,但在那天下午看到你後,我就改變主意。因為即使我順利踢掉程羲這個未婚夫,還是會有另個女人替代我的位置,到時,你的日子只有更難過。所以,我決定了!」
望進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眸裡,丁鈴的心弦一陣撥動,她在那裡看到了善意的關懷,但心裡仍有許多的疑問,讓她忍不住問:「你的意思是?」
「我要讓程羲正視自己的心,瞭解到你在他心裡的份量,從而珍視你,不再讓自己或任何人有機會侮辱你、傷害你。」她的眼神轉為嚴肅,每個從那微彎的可愛嘴唇吐出來的字,擲地有聲的落在程羲與丁鈴心頭。
程羲神情複雜的望著這個他一直認為只會攪和、視為禍水的少女,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依蘋的心思遠比他想像的還要柔軟、周到,雖然用的方法讓他倍嘗苦頭,但看在她的用心是為丁鈴打算,也就沒什麼好埋怨了。
溫泉般暖郁的感動則在丁鈴心頭洶湧著,一股熱氣從喉頭衝上鼻腔,酸熱的感覺盈滿眼眶。她看著眼前這張溫柔的笑臉,喉頭緊澀,有千萬個感謝要講,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就算你這次沒有出走,我大概也會想辦法拐你離開一陣子。只有你離開後,程羲才肯正視你對他的重要性。」
逗留在她唇邊的調皮笑意,是那麼甜美可愛,那靈黠的眼眸包含的智慧,深刻又動人。丁鈴在佩服之餘,仍有些許的疑慮。
「可是……你不愛程羲嗎?」
她噗啼笑出聲,「我會愛上他?鈴姐,他在你心裡是個寶,但在我眼中可不是。他或許有幾分魅力,但想迷倒我,還差得遠呢!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嫁給他,如果不是邱姨和我爸亂點鴛鴦譜,我和他根本扯不上關係。」
是這樣沒錯。丁鈴微微苦笑,如果不是她當局者迷,早該從依蘋對程羲的態度看出端倪。他們根本是相看兩討厭,她卻以為她的離開,可以成全兩人,平息所有的紛擾。
「你們怎會知道我在這裡?」
「程羲找你找得都快瘋了,在確定你沒有出國後,我們幾乎翻遍整個台灣,甚至找上出版社,但他們說,你是有交稿,但只留下郵政信箱,並沒有新的聯絡地址。幸好我記得你提過,令兄是在十一月過世的,我就提醒程羲,或許可以在令兄祭日當天在墓園遇見你,我們可是一大早就來這裡埋伏的喔。」
「是我一大早來,你不過是早丁鈴十分鐘到。」對她好似把所有功勞都往自己身上攬,程羲吃味了起來。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嘛。」她笑咪咪的說,「反正人幫你找到了,不可以再氣我喔。」
「整件事是你惹出來的,我不氣你,氣誰?」
「喂!」她鼓著頰,「你搞清楚耶,惹出事情的是你自己,我可沒有趕鴨子上架,逼迫對方訂婚喔!再說,如果沒有我,你搞不好就真的失去鈴姐了。」
「好好好,算我不對。」他說一句,她頂十句,索性來個好男不跟女鬥。
「本來就你不對!」
見兩人又槓上了,丁鈴連忙打圓場,提出心頭最後一個疑惑。
「我明明一直有吃避孕藥,為什麼還懷孕?」
「啊!」依蘋無辜的眨著眼眸,可惜辛苦裝了半天,還是打動不了兩雙質疑的眼睛,只好老實招認了。「我把避孕藥換成維他命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丁鈴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她本來就懷疑是依蘋,那陣子她常常來她家,當她在廚房忙著時,依蘋就東摸摸西逛逛,的確有機會做那種事。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人家想逗鈴姐的嬰兒玩嘛!」她涎著笑臉,撒嬌的朝丁鈴偎過去,卻被程羲兇惡的表情嚇得倒退。
「你現在美人在抱,要過河拆橋了是不是?好嘛,我走!」她悻悻然的說。
「早可以滾了!」
「你!」依蘋想走,又有些捨不得,明明還有些好戲沒看到。她腳步遲疑的走到丁寧的墓前,索性把丁鈴帶來的提籃打開,一看到裡頭精緻的糕餅,口腔裡充滿口水。
「丁哥哥,鈴姐姐可對你真好呀,做這麼好吃的糕餅祭拜你。小妹我就借花獻佛給你拜一下,拜完後,小妹再陪你一塊吃喔。」
程羲不理會依蘋在墳墓前亂搞些什麼,滿心滿眼都是離開他近三個月,讓他飽嘗相思之苦的丁鈴,後者睜著汪汪的眼眸等待,見他只是看著她,一句話都沒講,不禁著急了起來。
「你沒話對我說嗎?」她輕聲的提醒他。
程羲皺起俊眉,喃喃道:「我的台詞都被依蘋說光了。」
「不會吧?我還留了最重要的話給你,別想要賴!」一旁偷聽的依蘋忍不住插嘴。
「不干你的事!」程羲兇惡的瞪去,依蘋委屈的朝他扮鬼臉,對著丁寧的墓碑傾吐苦水。
「丁哥哥,你看他對我好凶,你要為我做主啊,別忘了晚上要入他的夢給他一點教訓,要他以後對我必恭必敬,這樣我說的話他就不敢不聽,這樣我才能替你保護鈴姐,要是程羲欺負她,我一定不讓他好過……」
聽夠了她狐假虎威的打算,程羲的心神再度被重回懷抱的心愛之人所吸引,撫摸她柔細臉顏的指頭輕輕顫動著,像是仍然無法相信她就在自己懷裡,不再是午夜裡的一場春夢,而是真實擁抱在懷的胴體。
「程羲……」她遲疑的開口,能感覺到他的心跳、他的味道,他激動的情緒,但她最想確定的是他的心。他到底怎麼個想法,到底相心怎麼安置她?
「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懷孕的事?」他抵著她耳邊,低啞的嘶吼。
「我不想讓你困擾。我以為我離開了,依蘋的爸爸就不會為難你,你阿姨也不會再生氣。我以為,那是你需要的,我以為……」
「你哪來這些以為!」他氣憤的叫道。
「是你說的,世上惟有掌握在手中的金錢和權勢不會背叛,你爸爸對你的重視,及擁有百代集團,對你是最重要的事,所以我……」
程羲沒有比現在更痛恨自己了,覺悟到他會那麼殘忍的對待丁鈴,還自以為那是為她好,其實是自私的保護自己。
「把那些話都忘掉。」
「忘掉?」她深深看進他眼裡,「你不再認為那些事是重要的嗎?」
「它們再重要,也比不上你重要!鈴,如果我站在世界的頂端,卻失去你,再多的金錢,再大的權勢,都對我沒有意義。」
「程羲……」她心神蕩漾,灼熱的感動湧出眼眶,癡癡的問:「這是童話嗎?」
「是屬於我們的童話,也是我的真心話。」他溫柔的拭去她滴落的熱淚,俊逸的臉龐緩慢的俯向她,當灼熱的唇瓣覆上她的柔軟時,情意纏綿的告白忍不住傾吐出來,「我愛你,嫁給我。」
「程羲……唔……你爸爸……百代……噢,依……」
「我愛你……」什麼事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兩顆相屬的心最真誠的擁抱,及他飽嘗相思之苦的身心需要的撫慰。
依蘋手裡拿著蘋果卷,感動的看著幕落前最精采的畫面,她吸了吸鼻子,咬了一口鬆脆香甜的點心。
「如果我是導演,會在這裡停格,打上TheEnd。可這是生活,所以,丁哥哥,故事還沒有結束,鈴姐的幸福還有許多變數。但你放心,有我在,程羲別再想欺負她了!」
慧黠的眼眸靈動的一轉,似有無數精靈古怪的主意出爐,正陶醉在熱吻中的程羲,腳底忽然湧上一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