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朱唇輕喟,婉轉低回細細品味著這首古詩。
「這是我教給你的第一首詩,你有好好的記在心上嗎?還記得它的意義嗎?雨兒,為夫的想聽。」淳於千海低首,貼著雪白的耳朵,纏綿地啟口。
她羞赧道:「一餐一飯,月月年年,都廝守在一起,恩愛如同琴瑟和鳴之聲般美好動人,不論何等境遇,永以為好。」
「下面該是什麼呢?「
「應是,知子來之……知子順之……」這一首《詩經·鄭風》中的篇章,她倒背如流。
「你忘了我是怎麼說的嗎?還是你羞得不肯說出來?」他溫柔地打斷她,寵溺又深情地低吟,「知道你對我關懷,知道你對我的體貼,知道你對我的生死相許,知道你的情深意重,為夫將以真心相贈,從此情歸佳人,以報佳人的覺悟厚待。」
情到濃處,素雨竟被惹起陣陣鼻酸。她細頸低垂,雙手揉皺掌心中的男袖,隔了好半晌,她道:「如果有一天,妾身與王爺離散,再無法相遇,就請王爺忘了我。」
「傻瓜,說的是什麼傻話?」他心底泛起不悅,但仍低聲告白,「我不會讓你離開視線。即使你離開,我也會追隨著你的身影而去,一定將你找回來。」
淚已懸於長睫上,他的回應令她既喜且悲。
「他日我若愛上別人,王爺會放手給我自由嗎?」
纖纖細指被一雙古銅色大掌牢牢攥住,猛然的力道帶著薄怒和警告。
「在這世上,只能我愛你,只許我擁有你,若有第二人,我會殺了他,將你奪回來。」
「我要是死了呢?王爺還要追隨我嗎?」
「你要是先我而去,本王爺絕不再娶,遵守對你的誓言,獨自熬盡壽命,與你黃泉相遇。」
「王爺,放素雨走吧。」她求他。她想快快逃離這裡,讓他能早日擁有子嗣。
「我說過,一餐一飯,月月年年,都廝守在一起,恩愛如同琴瑟和鳴之聲般美好動人,不論何等境遇,永以為好。你要我違誓嗎?」
「我不能為淳於家誕下子嗣,不能了,我也無法看著你娶別人。」
「雨兒,天下女人何其多,但我只要你一個,我只要你的孩子,如果沒有,我也不要什麼世子。」
緊緊地擁住眼前的男人,她埋首啜泣。擁住她的男子,慣有的溫柔五官一片肅冷,雙手卻愛憐地拍撫她的玉背。
濃濃的春色裡,總讓人感到傷懷。
也許只因眼見春盡花殘,錦繡年華漸漸消散。
隨著時日逝去,距離老王妃給她期限也越來越近,素雨始終想不到解套的方法,後來她才想起那只她從昭陵返回青州的路上撿到的狐狸精,她記得他說他會一些法術,如果有他可以報答她的地方,請她儘管說,只是當她提出自己的要求時,笑兒卻要她再考慮清楚,因為他雖然不識情愛,但他看得出她很在乎她的夫君。
然而她有其它選擇嗎?在又一次老王妃派人來警告她之後,她終於下定決心,提著裙,她快步來到無人的角落。
「笑兒?」她對著四下輕喚。
「姐姐叫我。」很快,她的身後出現一個笑嘻嘻的少年。
「你又跑出去玩了?」
「沒有。」少年笑得憨憨的。
「把那道符給我吧。」她伸出細白的柔荑。
「姐姐想好了?」
「嗯,終究要離開,用這種方式也許才能絕了他的念,不得不放手。只是連累你,要為我做這樣一件事。」
「我倒沒關係啦,可是姐姐會很辛苦的。」
「想去長安嗎?我們辦完此事就一起去長安。帶你去有名的西市吃胡菜,東市逛戲園。」她想笑著說,淚水卻沾上眼睫。
「姐姐。」莫笑皺眉。
「笑兒,求你了,告訴我怎麼做。」
她這樣求他,他哪還能猶豫遲疑。
「給你。今晚將你的頭髮與這道符燒成灰,放入茶水裡,喝了的人,就會永遠忘了你,以及與你有關的事。」
「笑兒,今晚子時到後山的佛堂外等我,我們一起離開。」收好符紙,她握住少年的手,很堅定地說。
「姐姐,不如再等等,讓我試試用法術替你換張臉。」
「要等多久?」
「一百年。」他羞愧地低下頭。人類的壽命太短,根本等不了那麼長的時間。
「笑兒,謝謝你。」她含淚拚命搖頭。
告別君莫笑,她按他的話,燒好一大鍋茶,給所有伺候過她的人飲用,最後,剩下的湯底,她裝入玉製茶壺,端到夫君的面前。
她眼睜睜看著他喝了下去。
慢慢地,畫面開始晃動,她的手心中多了另一隻手。
她猛然睜眼,瞧見自己並未穿著濕透的素衫,而是紅色衣裙。素雨已經消失,這一刻她是孤霜。
「你醒了?」高深莫測的雙眼迎了上來,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
「……王爺。」她輕聲叫他。她渾身疼痛,頭暈目眩,氣若游絲。受傷的手掌已經被包紮處理,可仍無絲毫知覺。
「太醫,還不快過來把脈。」淳於千海不悅地轉頭看向十幾個站在門邊,必恭必敬的御醫。
「是,王爺。」御醫們爭先恐後地圍到放下紅紗帳的床前。
「王爺,你已有三天沒闔眼了,這裡交給我們吧。」為首的老御醫語重心長地勸道。
「是啊,王爺,這裡交給奴婢吧。」蓮夫人一同勸說。
「不弄清孤霜得了什麼病,本王絕不休息。」
「……」御醫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束手無策。他們是連夜被儀王召來興慶宮的,面對昏睡不醒的女子,他們反覆把脈,這位婦人除了心思鬱結、手掌有一道傷口外,並無其它病症,真是為難他們這些太醫了。
從紅紗後挑帳而出,她困難地喘息,赤著腳踏上冰冷的白漢石地面。
巴掌大的臉蛋有驚人的美。那美麗籠罩在虛弱中,惹人愛憐。
「你要做什麼?」淳於千海回身,按住冰冷的手掌,「躺回去。」口氣前所未有的嚴厲。
她苦澀地勾唇,紅袖一揚,揮開他關切的掌,整個身子滑到地面上。她大口大口地吸氣道:「請王爺放民婦出去!」
「你……」他猩紅的眼睛怒瞪著,胸口被戳出一個洞。
「民婦,要出去!不要……待在興慶宮。民婦天生命賤,受不起這富貴之氣,才會病倒。放過我吧,王爺,你會害死民婦。」她決絕地說。即便心痛而死,她也不能有違誓言。
「你真的要走?」她竟然如此急於擺脫他,他覺得好失落。
蓮夫人及御醫們都傻了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非走不可!」
「要是本王給你一片真心能留住你嗎?」他試探地問。
「留不住,民婦要回到民婦該停留的地方。」回答得乾脆無情。
他氣極了,她說他會害死她?從那紅艷的紗羅衫上移開目光,淳於千海閉目咬牙,心緊緊地一抽,三日來,他不眠不休,換來的卻是她更深的排斥。她知不知道他有多擔心她?連夜從宮裡強行架來御醫們,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民婦要回昌樂坊。」
「好!你就走吧。」他不再挽留,面無表情地拂袖而去。
一屋子人隨即散盡,孤霜直起身子,呆呆地跪坐在地上,隔了很久,才找回力氣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