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眼、閉眼,市集裡那個男子和他攤位上獨特精緻的作品,猶如幻燈片般一張、一張輪流交替地閃過她眼前,擾得她無法休眠。
這是她的毛病,一件很想做但尚未完成的事會一直擱在她心頭。
對那個人以及對他作品的濃厚興趣,在離開市集之後如雪球般愈滾愈大,那種感覺很難解釋,彷彿它一直在那裡等待著,為的就是等到她去發現它、愛上它,然後讓更多的人瞭解它的美好。
這是她的使命,她卻因為他的拒絕差點退卻了。
是她太心急,還沒取得對方的信任之前就貿然提合作的事,而且在那樣人來人往的市集裡實在也不適合深談,何況她還一身簡便衣物,一點說服力也沒有,難怪他不願意談。
俞箏找到說服自己再接再厲的動力,精神全回籠了。
現在,她迫不及待想再跟那老闆見上一面,這次,她會以更成熟、更專業的方式介紹自己、介紹公司,並且多給對方一些思考空間,儘管她也擔心被競爭對手捷足先登。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俞箏換上平日上班時穿的套裝,帶著一早就開始準備的企劃資料,又來到天母市集,可是,原本銷售皮飾的攤位換成了一個賣兔寶寶布偶的女孩。
她記得參加這個市集通常都是連著兩天一起報名的。
「請問……」俞箏朝賣兔寶寶的女孩問道:「這個攤位,原本是不是賣皮飾的?」
「昨天是,上個星期不是,下星期可能是,但也很難說。」女孩俏皮地給了一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答案,並且用一種促狹的眼神瞅著俞箏。
「不知道那個老闆今天在哪裡擺攤?」俞箏感覺女孩認識那老闆,那眼神似乎將她視為「追求」他的愛慕者之一。
可見,她不是今天第一個來找他的人。
「你等等,我幫你問。」女孩跳著跳著溜往旁邊的攤位去了。
俞箏心想,難怪她的作品是「兔寶寶」……
不一會兒,女孩帶了三名男子回來。「問他們吧,他們住在一起。」
這三個男人,一個蓄小鬍子,一個留長髮,另一個戴了頂毛線帽,又高又壯:穿著打扮都頗有自己的獨特風格,總之,很「藝術家」的調調。
「幫你介紹一下,我叫小兔,他叫阿邦,是我男朋友。」女孩挽著留長髮的男子,笑咪咪地介紹。「前面那個賣木雕的攤位就是他的。」
她的小名令俞箏莞爾,好可愛,天真活潑,不過,她很想有空的時候再來好好認識她。
「這個大個子叫馮亞克,他的毛線編織很漂亮喔,等等你可以去看看,不要被他的外表騙了,他很帥,而且很溫柔。」
「你好。」俞箏微笑點頭,心想,這落差也太大了,這麼高大的一個男人卻是做毛線編織。
「另外這個『賣銀』的不重要,我就不介紹了。」
「喂,沒禮貌,是『賣銀飾』,不是『賣淫』。」最後一個沒被介紹到的男子自己跳出來,往小兔頭上一敲。
他親切地走向俞箏。「李浩念,叫我阿浩就行了,你找阿牧?」
「對。」原來那個男人叫「阿木」?是很「木頭」。
「他今天沒來。」
「我知道,但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他,可以告訴我他在哪裡嗎?」她不想再失眠一晚了。
「哇……夠積極。」李浩念吹了聲口哨。
「是有正事想拜訪他。」
「我知道一定是正事。」李浩念促狹地附和,而後轉身。「你等等。」
「這個怎麼樣?要不要告訴她?」幾個男人頭碰頭低聲商量。
「說吧……誰讓那小子桃花這麼旺。」
幾個損友心有不甘,平平都是型男,那傢伙既不討人歡心,個性又機車,何況大家天天混在一起,味道都一樣,憑什麼他就特別有女人緣,現在連創作也大受歡迎,第一天擺攤居然就賣到斷貨。
為此,送幾個花癡過去整整他,應該算剛好而已,如此一來,大家才能「平心靜氣」地繼續做朋友。
「他在家。」他們推出李浩念做代表。
「地址是?」俞箏打定主意,不管他們用什麼眼光看她,不管他們心裡想什麼,她都不反駁也不解釋。
「我寫給你。」谷正牧的損友彼此交換壞壞的眼神,只能說,男人的友情一定得經過「女人」的考驗,才會愈煉愈堅固。
「謝謝。」俞箏拿到地址後,威激地鞠個大躬,立刻趕往谷正牧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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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很難找……
俞箏在同一條巷子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開始懷疑這地址根本就是假的。
為什麼門牌從221號直接跳到233號,中間的幾間房子消失了?
時間是晚餐時間,街邊無人好問,她只好停下車步行,見巷子就鑽,連防火巷也不放過。
終於,在一堵水泥圍牆後方,發現還有一排矮房子。
她繞了好大一圈,從另一條巷子穿入,矮房子前有一大片水泥地,空地上堆著漂流木、塑膠瓶罐和一些廢棄的電器和工具,就跟資源回收場差不多。
這排房子沒有門牌,但俞箏確定沒錯,因為,她已經在矮房子的屋簷前看到她要找的那個男人。
俞箏走向谷正牧,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輕微聲響,但那男人像聾了般,仍專心地在工作桌上敲敲打打,直到她站到他身旁,他的木槌才停了下來。
谷正牧抬起頭,不悅地盯著俞箏,因為她擋住了他的光源。
「按照約定,我來了。」她露出甜美微笑,用假裝熟稔的口吻說話。
「閃邊去。」
「這裡還挺難找的,我繞了好大一圈……」面對谷正牧一雙瞪起來會嚇死人的濃眉大眼,她不斷強化自己的心臟功能,絕對要專業、要忍耐、要禁得起考驗。
藝術家通常脾氣都很怪,但實際上沒有什麼複雜的心思,只是太執著於創作,對其他事物不感興趣罷了,若是因他們的不擅交際而動怒,那就自我意識太高,太不專業了。
谷正牧見用說的沒用,直接放下木槌,握住她的手。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嚇了一跳,心,漏跳了一拍。
「你擋到我的光線了。」他將她拉開。
「喔……對、對不起……」她揉揉胸口,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光線重新映在皮革上,谷正牧拿起木槌和印花器,像跟時間賽跑,專注、凝神,快速俐落地在雕刻面上壓下紋路。
俞箏被扯到一邊去,心未平定地站在他後方,感覺剛剛好像觸電了,他身上靜電很強?
她悄悄地碰了碰他的肩膀,好像又沒事,偏著頭想不透。
不過,看來今天也不會有什麼進展了。
她略知製作皮革作品必須控制皮革的濕度,他一時間是停不下來好好聽她說話,她只能等待,打擾他的工作,只會把事情搞砸。
然而,對於一個時時處於「行進狀態」的人來說,等待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俞箏開始觀察,觀察他住處的環境。
這一排五間相連的老舊房子正確來說,比較像「工寮」。
簡單的水泥牆面,統一的開了一扇窗和一扇門,拼湊的鐵皮搭出遮陽的屋簷,一旁有收攏起來的帆布,應該是雨天時覆蓋工作台用的,而谷正牧的工作台就在屋簷底下。
鐵窗上掛了一盞燈泡,工作台是不知道從哪裡抬回來的老式大理石飯桌,紮實、沈重、耐用——這裡的一切都極為簡陋。
從窗戶往屋裡看去,就是一個大空間,一張單人床,其餘空間堆了不少紙箱、雜物,連個廚房、房間隔間都沒有。
果然,生活是拮据的。
這時,她注意到桌面上有一粒咬了幾口的饅頭,表面已經乾硬,還有一杯變成「豆花」的豆漿。
這時已是晚餐時間,而這……是他的早餐?
她搖頭歎氣,這男人就跟她猜測的一模一樣,只顧工作,完全不會照顧自己,不過,也就是因為這種專注,才能做出那麼棒的作品吧。
她悄悄地走開,為他張羅晚餐去。
走了好遠的路才買到熱騰騰的廣東粥,怕粥冷掉她急忙忙地蹬著高跟鞋快步跑回來。
「休息一下吧……」她輕輕地觸碰他的肩膀。
這麼冷的天居然只穿一件薄薄的上衣,再這麼放任下去,在談合作計劃之前,他不是先餓死就是先凍死。
谷正牧恍若未聞,完全沒反應。
「先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工作,好不好?」她打開紙碗的蓋子,香味四溢,引誘他的食慾。
「嗯……」谷正牧應著,手上的工作卻沒停下來。
俞箏端著紙碗,眼巴巴地等著他放下工具。
十幾分鐘過去,粥都快涼了,這傢伙根本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喂,嘴巴張開。」最後,她乾脆將粥送到他嘴邊。
谷正牧終於有點反應了,愣愣地盯著眼前的湯匙。
「嘴巴張開,我餵你吃,你繼續工作,這樣總行了吧!」她顯露強勢的一面,逼他就範。
他皺了下眉,卻還是乖乖地張開嘴。
「雖然是粥,還是得嚼一嚼再吞下去。」她像個老媽子,什麼都要操心。
他沒理她。
「來,嘴巴再張開。」就這樣,俞箏配合他的動作,一口、一口餵他吃完一整碗粥。
很有成就感。
微笑地將紙碗收起來,俞箏拿出自己的晚餐。
今晚,她跟他耗定了,他什麼時候完工,她就等到什麼時候。
俞箏搬來一張凳子,坐在谷正牧身後,吃著冷掉的粥,拉直著背看他工作,仔細一看,忍不住發出驚歎聲。
「好厲害……」
皮革上雕了一隻似龍非龍的古獸,婉蜒盤踞的身形說不出的威猛。
「這只是什麼?」本來不想打擾他的,卻忍不住問。
「睚皆,龍子之一。」
「喔……」意外的,她竟得到回應。「可是不大像龍……」
「龍生的九個兒子都不像龍,你不知道嗎?」谷正牧回頭瞄她一眼。
「我只知道一隻像烏龜,台南赤崁樓背著石牌的那種……」不知怎的,他一看她,她就心跳加速,彷彿得到什麼天大的恩賜,喜悅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會不會太沒出息了?
「嗯……」他應了聲,又回去繼續工作。
「這個雕完要做什麼的?」這簡直是藝術品,拿來做皮夾、手札什麼的實在可惜。
這次,谷正牧沒有回答她了。
她尷尬地拉拉衣袖,說服自己要習慣這個怪人的怪脾氣——如果她想跟他合作的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夜晚風涼,俞箏忘了自己下午出門也只披了件薄外套,開始感到有些冷,鼻頭也不適的發癢起來,但是,她仍頑強地守候,不輕言放棄。
終於……谷正牧坐直身體,伸展腰部和雙臂,看樣子工作是告一段落了。
「哈啾……」忍不住,俞箏打了個噴嚏。
這尖細的聲響引起了谷正牧的注意,他回頭看她。
俞箏立刻捏捏鼻子,坐正姿勢。
「你是誰?」他問。
此刻,俞箏很想掐死他。
昨天才見過面,她還拿了張名片給他,兩人剛剛還聊了幾句,結果,他居然沒認出她是誰。
「我叫俞箏,昨天我們在天母市集見過。」
「喔……」他想起來了,揶揄地道:「老闆娘……」
「……」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這傢伙還是不說話的好,靜靜的,多帥,多有魅力,但一開口就惹她發火。
「昨天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沒興趣。」他開始收拾工具,今天的工作到此為止。
「我今天不是要來逼你決定的,這裡有一份企劃書,你有空的時候可以看看……」她連忙將擱在膝上的資料夾送上。
「咚……」谷正牧看也沒看就扔進垃圾桶。
「你——」她忙了一天,找了好多資料,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大老遠跑來,費盡千辛萬苦,還讓人調侃、揶揄,把她當花癡;到現在她還是笑容可掬,展現最大的誠意,他竟——
「我怎樣?」他挑釁地挑起眉。
「沒怎樣,很有個性……」她把氣往肚子裡吞,逼自己擠出笑容。
「你還是不笑的好,很假。」他冷哼一聲,把工具箱提進屋裡。
「我……」我要抓狂了!
俞箏追進他屋裡,忘了要專業、忘了要先取得他的信任、忘了千萬別得罪優秀的設計師——
「難道你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讓更多人看見、有更多人欣賞?」她擋在他面前,執意要將腦中的話傾吐出來。「你不是做生意的料,而我正好只會做生意,我們的合作不是絕佳組合嗎?我保證可以讓你賺大錢。」
「停——」他聽不下去了。
這女人三句離不開錢。
「不停!在市集擺攤也是賣作品,只是換個方式行銷為什麼不考慮看看?我們公司擁有國內外的銷售管道,把行銷工作交給我們,你可以專心的創作、設計,不必擔心經濟問題,我可以提供一筆簽約金……」
「閉嘴。」他想轟走她。「我告訴你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你。」他言簡意賅,一句就堵住了她的嘴。「你太吵。」
俞箏抿著唇,瞪著他。
一顆心,酸得擰得出水來。
他不喜歡她……
她又沒有要他喜歡她,她只是要他將作品交給她……
幹麼講這麼傷人的話……
「你可以走了,不送。」
俞箏說不出話來,胸口梗著一股抒發不開的鬱悶,只好背起皮包,難堪地離開。
谷正牧挖挖終於清靜的耳朵,將工具收進櫃子裡。
咦……怎麼不餓?他摸摸肚子。
以往每次做大作品,結束後都餓得足以啃下一頭牛,今天居然沒感覺?
他納悶,走出屋外發現桌上擺著兩個紙碗,一個裡頭還留著半碗粥,一個已經碗底朝空了。
半碗粥裡的湯匙印著口紅印,是那個女人吃剩的。
那這一碗……
他搔搔頭,她幫他買晚餐……好像還餵他吃……
先前專注工作時的記憶片段漸漸拼湊出原貌,谷正牧轉頭看向俞箏離去的方向,突然間,說不出來的內疚。
他話是不是說得太狠了?怎麼說她都是個女人。
不過,為什麼她會知道他住這裡?未免太神通廣大了。
可怕——
這種太厲害、太勢利的女人……
他搖頭,還是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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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正牧將作品的收入又通通拿去買皮革、染料及工具,原本打算休息一陣子專心做他的皮革畫作,不過,左右鄰居幾個損友卻沒事就來鬧他,要他快點弄點能大賣的商品,大家以後就靠他生活了。
「這創意市集真是太有趣了,我們再玩一陣子吧!」李浩念愛熱鬧,愛結識新朋友,就愛往人多的地方鑽。
「都好,反正不去擺攤小兔還是會抓我去陪她。」陳孟邦無所謂地聳聳肩。
「小兔說過年在花蓮有一場,要的話我叫她先幫我們報名。」
「我沒問題,多認識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不錯。」馮亞克手上纏著毛線,熟練地邊打邊聊天。
「既然你們想去,我也去吧……」谷正牧對朋友的要求從來不拒絕。
他們幾個人平常就是這麼互相吐槽又情義相挺,誰作品賣得好,誰就多擔待些日常開支,所以,當大夥兒開玩笑地說他要飛黃騰達了,谷正牧並沒有感覺到揶揄或惡意,倒是為了共患難的兄弟認真地又做了些販售的商品。
夜裡,萬籟俱寂,他才能專注於自己想做的事。
俞箏,這名女子的名字與容貌,以及當天他話說得重了些的這件事,漸漸地淡出他的記憶。
所以,當他春節假期在花蓮的創意市集再度遇見俞箏時,簡直是目瞪口呆。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俞箏勉強睜大一雙泛滿血絲的眼。
這半個多月,她累壞了。
雖說谷正牧連讓她解說代理經銷計劃的機會都不給,但是她仍舊研究了相關的市場以及如何銷售,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日後做準備。
白天,她忙公事也忙這還未正式呈報給總經理的「私事」,晚上,她睡不著覺,徹夜抱著電話,虛心請教這類商品的國外通路商。
為走進他的生活,她更是上網查遍了全省各地的市集活動,點閱許多手作達人的部落格,漸漸瞭解了這群默默耕耘的手創工作者的辛苦與樂天。
她做足了功課,絲毫沒有輕忽與可有可無的心態,一旦踏出了第一步,沒有結果她是不會放棄的。
長時間睡眠不足的代價就是,一個清秀佳人短短幾天,憔悴許多。
不過,她看谷正牧也沒好到哪裡去,鬍渣沒刮乾淨,頭髮已經長到可以扎個小馬尾,原本清瘦的身材,怎麼感覺牛仔褲更鬆了。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谷正牧問道。
印象中,這個女人總是精力旺盛,嘴巴一開就像機關鎗掃射一般辟哩啪啦說個沒完,今天好像沒什麼元氣。
「原來,你還記得我原本長什麼樣子。」她該感到欣慰嗎?
第三次見面,他終於知道她是誰了。
「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市集還沒開始,他有時間好好打量她。「瘦得像竹竿,大嗓門,開口閉口就是錢、錢、錢,總之,沒什麼女人味又討人厭。」
他嘴巴很毒,希望毒到她從此消失,別再來煩他。
「觀察得還滿仔細的嘛……」她不怒反笑,走到攤位後面,逕自拉了張摺疊椅在他身旁坐下。
一個嚴重睡眠不足、累到極點,又開車開了幾個鐘頭的女人,是沒有力氣去在乎自己是否披頭散髮,走路有沒有外八字的。
今天俞箏沒再故作親切、強顏歡笑,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惹他嫌,因為她發現對付這個男人來軟的不行,硬的也沒用,最慘的是她念念不忘他的作品,在意他說的每句話,氣他氣得半死最後還是沒志氣的來找他了,這樣像中邪的她只好把自尊心拋一邊,死纏爛打了。
「你坐這裡幹麼?」谷正牧將椅子稍稍拉遠離些她。
「幫你賣。」她又沒有傳染病,躲那麼遠要死喔。
「不用你雞婆。」
「不然……你行嗎?」她冷冷地瞅他一眼,憑他那副橫眉豎眼的尊容,客人不是被嚇跑就是被氣死。
「我行不行跟你有什麼關係?」喝——這女人今天是來找碴的嗎?這種態度像是想跟他合作的樣子嗎?
「你行不行跟我的幸福是沒什麼關係……」她齜牙咧嘴說。
「喂,女人……」她這是性騷擾。
「不過,」她接著說:「看到你把時間浪費在這裡擺攤,我會心疼。」
「……」谷正牧聽了傻眼,這話說得也太……那個了,她沒事心疼他做什麼?
他們非親非故,個性也不對盤,他的話說得這麼絕了,難道她沒自尊心、沒神經,這樣還心疼他?
「我來賣,你有時間可以多觀察你想觀察的人事物,多想些創作。」她起身調整商品的陳列位置,讓視覺看起來更生動活潑些。
「嘿,你又出現啦!」李浩念從自己的銀飾攤位蹓躂到谷正牧這裡來。「追到花蓮來,可敬可佩。」
「你見過她?」谷正牧納悶。
「見過,半個多月前在天母市集。」蓄山羊鬍的李浩念撫撫下巴。「那一天,她哭紅著雙眼說只想再見到你一面,我們幾個看了於心不忍,就告訴她你在哪裡。」
「哭紅著雙眼?」俞箏噗哧一笑。「編劇也算手作工藝項目之一?」
「也得用手打字嘛。」李浩念順著她的玩笑繼續哈啦。
「嗯……也對。」俞箏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不知道現在劇本怎麼賣?」
「看收視率的,愈火紅、愈霹靂就愈賣座,行情就愈高。」
「我猜你的劇本太老梗,行情不怎麼樣,什麼年代了,還哭紅著雙眼咧!」她揶揄道。
「就是行情不好,不然怎麼會在這裡?早就左摟右抱,躺在KINGSINE的大床上做男人最愛做的事了。」李浩念又回一句。
「作春秋大夢嗎?」
「哈哈!」李浩念大笑。「你不錯,反應很快。」
谷正牧的一群好友都是哈啦派的,隨便一個話題就能從歷史、時事、星象、命理一路哈啦到怪力亂神,他習慣了,倒沒想到俞箏也很能「喇賽」,一點也不示弱。
「阿牧,這個好,比你上次那個好,收了她。」李浩念比比大拇指。
「你好,你收。」谷正牧很不給面子地當場拒絕。
「這位美女,」李浩念轉向俞箏。「聽到了吧?這個男人跟女人有仇,也找不到什麼優點,改變心意的時候,記得,我隨時張開雙臂,等著迎接你。」
「我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認定了,就是認定了。」
俞箏這雙關語聽得谷正牧滿頭問號,她認定了什麼?認定了他是她的搖錢樹,還是……?
「像你這麼專情的女人,百年難得一見啊。」李浩念欣賞地看著俞箏。
「像你這麼會自編自導的編劇奇才,我也頭一次見到。」俞箏笑道。
谷正牧見李浩念的眼眸亮了起來,似乎真的對俞箏很感興趣,不知怎的,突然擔心起這個男人婆。
若要說他這個朋友有什麼他看不過去的缺點,大概就是對自動送上門的女人來者不拒,而這個不請自來的女人,怎麼看怎麼像缺乏愛情滋潤——硬邦邦,死心眼,萬一禁不起李浩念的挑逗,動了心……
關我什麼事?
他對自己的擔心嗤之以鼻,都成年人了,你情我願,頂多只算識人不清,也不能說誰上了誰的當。
拿起紙筆,谷正牧決定繼續畫他昨晚未完成的線稿,任他們愛聊多久就聊多久,反正,只要她不來煩他就好。
俞箏和李浩念閒聊時,眼角不自覺地溜向一旁無視於她的谷正牧,沮喪地想,到底要如何才能再靠近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