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高喊,帳門被打開,隨身侍兵衛勇慌忙闖了進來。衛病已劍眉微皺,問他何事如此慌張。
衛勇抹一下臉上的灰塵,大喘著氣,「回稟主帥,老夫人派人來探望您,不想中途遇上風暴,只有一人逃來報信,讓主帥火速派人營救,時間長了怕是來不及了!」
衛病已煩氣地揮揮手,他知道母親又在牽掛他,可偏偏在這個時候,軍情緊急,自己如何分心去照料這些人?但他卻不能不管,忙派了一隊人馬,順著來路去尋找。
衛病已派出的人,都是自幼生長北方,對這裡的地形地貌非常熟悉,尤其是應付這樣的惡劣天氣,極為有經驗,他們僅僅用了半天的時間,便在一個背風的角落將這些人找到,但老夫人送來的各種物品卻是丟失殆盡。
這些人被接回軍營,衛病已一一安慰了他們。這些人中領頭兒的正是老管家衛忠。衛病已對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非常有感情,見他快被凍僵,忙脫下自己的皮氅給他披上,衛忠感激地望了一眼少主人。
突然,衛忠好像想起什麼,忙向身後的人望去,當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滑過之後,神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衛病已哭道:「少主,我被凍得腦筋不清楚,竟然忘了雲羅姑娘,真是該死!不知她現在是否還活著,求少主再派人將她尋找回來吧!」
衛病已眉峰深擰,「雲羅是誰?怎麼還有女子?」
「是老夫人怕少主平日無細心人照料,大不放心,就精心挑選了一位姑娘讓我帶來,不想卻被我弄丟了!「衛忠語無倫次地解釋著。
「真是胡鬧!這是戰場,怎麼把女人也送來了?母親真是糊塗,我何時需要女人來照料了?況且這軍營之中,怎能容納女人?!丟了也罷!「衛病已大手一揮,氣得轉過身去。
衛忠見少主發怒忙跪行了兩步,拉著衛病已的衣襟,「少主萬萬不可,雲羅姑娘深得老夫人喜愛,丟了她老夫人一定很傷心,況且這雲羅姑娘……」衛忠大喘了一口氣,「可是少主親自在風雨中救回來的呀,更是少見的才女,就這樣丟了實實可惜。望少主憐惜,將她找回,少主若不喜歡女人侍奉,我可以帶回去,也好向老夫人交待呀!「說罷又深深地拜了下去。
衛病已聽說是自己救回來的那名女子,心頭一震,記憶一下子回到半年前,眼前似乎又看到那個搖搖晃晃,弱不禁風的女子,心中頓生憐憫之意,又見衛忠求得可憐,稍稍平了些怒氣,讓衛忠起來,答應再派人前去尋找。
塞外的天氣就是如此變幻莫測,到了午後,漫天飄起大雪,轉瞬之間,大地便披上厚厚的銀裝。
雲羅躲在一棵樹後,她感覺自己的體溫在一點點地下降,意識漸漸地不清晰起來,一種死亡的恐懼感漸漸瀰漫她的心房。難道老天爺就這樣將不滿二十二歲的她奪走嗎?不行,她還有許多許多心事未了,許多許多的牽掛放不下呀,父親的冤案未曾昭雪,失散的幼弟未曾找回,老夫人的大恩未曾報答,自己怎能就這樣撒手而去?
她使勁兒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起來,她真的不能死,可她的腿已經不聽使喚,她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她心裡有些焦急,如果有人能從此路過該有多好,如果有人能來救她該有多好。
越來越大的雪,漸漸將她掩埋起來,存的意識讓雲羅想到,既便有人來救她,也不會找到她了。可等待營救已是她唯一的生存希望,她要想辦法讓人發現她才行啊!
雲羅艱難地抬起手臂,從懷中將她的紅絲手帕扯了出來,努力將這紅帕掛在旁邊的枝杈上,她怕紅帕被風吹走,用力讓尖挺的枝杈穿透紅帕。這一系列動作看似簡單,可對此時的雲羅來說,比打一場仗還要艱難,等她把帕子掛好,她便再也不知道身邊會發生什麼了。
衛病已帶領一隊人馬,在風雪中踽行著。當派出去尋找雲羅的人空手而回時,衛忠老淚縱橫,再次要求衛病已不要放棄。
衛病已真是感到奇怪,衛忠在府中雖為奴僕,但地位極高,所說的雲羅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卻受到他和母親如此重視。
衛病已在衛忠的苦苦哀求下,親自帶領一隊人馬出營尋找。越來越厚的大雪,蓋住了地面所有可以識別的標記,讓衛病已一籌莫展。眼看天就要黑了,如果過了這一夜,什麼人都不用再找了,一個女子是捱不過北方嚴寒之夜的。
為了擴大搜索面,衛病已把帶來的人有條理地分開。他放眼瞭望,除了刺目的白色外,什麼都看不到,人到底在哪裡?希望越來越渺茫。
突然!一道紅光在眼前一閃而過,在這漫天的白雪中,這一點紅光顯得格外耀眼刺目。衛病已一驚,忙抬眼細望,那不是什麼紅光,而是掛在樹枝上的一方紅帕,紅帕不停地抖動著,將它上面的落雪紛紛甩掉,袒露著它奪目的本色。
衛病已策馬奔了過去,迅速地從馬上跳下來,邁前一步,把紅帕從樹枝上摘下來。絲薄的紅帕一角,繡著「雲羅「兩個字,衛病已警覺地向四周望了望,沒有發現異常,突然,身邊的雪堆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伸出手,迅速將雪堆兒扒開,露出一張清秀絕倫的臉龐。
衛病已看著這張臉,一下子驚住了,這就是自己在風雨中救回來的雲羅?這就是當年那個滿臉污漬,狼狽不堪的弱女?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張臉可謂完美無缺啊!
衛病已無暇細想,因他不知雲羅此時是否還活著,手腳並用,把雲羅從雪堆裡扒出來,解下自己身後的裘毛斗逢,把已然凍僵的雲羅連頭帶腳地包裹起來。
衛病已抱起雲羅,飛身上馬,寶馬如風似解人意,一聲長嘶,如閃電般飛馳而去。
衛病已回到營寨,把雲羅帶進自己的大帳,忙招來軍中醫者,搶救雲羅。
衛病已在帳中焦急地來回踱著,不時把頭探向床榻中的雲羅。雲羅此時美目緊合,任憑那幾個軍醫擺弄,由於衛病已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救活雲羅,所以那幾個軍醫看上去神情緊張,不敢有半點兒的怠慢。
幸虧雲羅在臨行前,戚夫人把珍藏多年的雪裘送給他,這雪裘使她沒有被徹底凍僵,第二天便在軍醫們竭力救治下幽幽醒轉。
雲羅醒來時,身邊只有趴在床頭快要睡著的衛忠。他守在雲羅的身邊,片刻也沒敢休息,此時困得很了,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雲羅睜眼向四周看了看,一時還鬧不清這裡是什麼地方,當她看到趴在床邊的衛忠老伯時,從嗓子發出一聲輕噫,抬起無力的手臂伸向衛忠,好像要叫醒他。
衛忠被雲羅發出的聲響驚動,當他揉揉睏倦的眼睛,發現雲羅已醒時,驚喜無限,站起身,「雲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可把我嚇壞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來人啊,快去通報少主,就說雲羅姑娘醒了。」
站在門口的小校,聽到衛忠的叫喊,忙小跑著到中軍帳去通報。因衛病已臨走時囑咐,待雲姑娘醒來,一定要報與他知。
衛病已聽了小校的稟報,急忙忙地來到雲羅的寢帳。衛病已推開帳門,病榻中的雲羅聽到門響,抬眼看去,一眼看到衛病已,心頭一愕,心想,此人就是衛病已嗎?半年前的一面之緣,讓她幾乎忘記了他的容顏,此時他立於眼前,不由怔怔地看著他。
衛病已中等身材,由於常年練武,看上去非常的強壯。臉色有些黑,一看就知道被大漠的陽光光顧過,但並不影響他的英俊,尤其是從眉宇間散發出的一股英氣,星眸中閃耀的光彩,讓人一眼就覺得眼前是一個睿智的人。
雲羅起身,想從床上起來。衛病已忙快走了兩步,示意雲羅不要動。
衛病已在床前站了片刻,拉一把椅子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視著雲羅。
雲羅接到這樣的目光,立時粉面通紅,還是把自己的身體抬了起來,頭無力地靠在床背,羞怯地道:「將軍,雲羅有病在身,不能行禮,望將軍恕奴不敬之罪。」
衛病已笑了笑,「不必行禮,你乃我的家人,更不必拘泥於軍中禮節,這一路可是辛苦了,怎麼樣,感覺好些了嗎?這一場大雪,險些沒要了你的命啊!」
雲羅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將感激的目光投向衛病已,「雲羅可算是福大命大,竟然兩次蒙將軍救助,此等大恩,雲羅沒齒難忘。」
衛病已聽罷,爽朗地笑了起來,「那你的命可是我的了,以後可得好好聽話。」
衛病已說罷,毫不掩飾地把炙熱的目光投向雲羅。在這種目光的逼視下,雲羅有些慌亂。對於這種男性化的目光,雲羅太熟悉了,凡是見到她的男人,很少有人不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對這一點雲羅很是反感。但她沒有想到,久慕大名的衛病已竟然也用這樣的目光看她,而且剛剛還說了那種霸道的話,雖然好像在開玩笑,卻也讓雲羅心頭一愕。
雲羅疑惑的神情,沒有逃過衛病已的眼睛,忙笑著把目光投向別處,怕嚇著眼前這個柔弱的女子。
衛病已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便站起了身,他還有緊要軍務要干,可不能在這裡耽擱得太久,雖然美人如畫,卻也不能看起來沒完沒了。
衛病已走到門邊兒,忽的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對衛忠說道:「好好照顧雲羅,待她病好後,就隨你們一同回去,這裡馬上又要有一場血戰,軍中可是容不了女人的。」
衛病已此話一出口,衛忠與雲羅都是一驚,那雲羅更是吃驚不小,忙對著衛病已的背影喊道:「將軍留步,為什麼要讓雲羅回去?雲羅可是老夫人派來照顧將軍的,雲羅怎麼能走?雲羅不能辜負老夫人的囑托。」
衛病已聽到雲羅的喊聲,回過頭來,眉頭稍皺了一下,「不行,你必須走,軍有軍紀,只有男人才能留在軍中,不要再說了,你好好休息兩天就可以回去了。」
衛病已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雲羅的寢帳。雲羅急得眼中含淚,求助般地看向衛忠,「衛老伯,這當如何是好?老夫人見我回去,一定會很失望,老夫人可是左叮嚀右囑咐,讓我照顧好將軍。我還發過誓,一定不辜負老夫人期望,以報答老夫人的大恩,我怎麼可以回去?」
衛忠也沒有想到,衛病已竟然不收留雲羅,瞧雲羅急成那個樣子,心中實是不忍,忙安慰道:「雲姑娘,你不要著急,待一會兒,我再去找將軍說一說,看他能不能通融。」
雲羅含淚點了點頭,為了能來到這裡,雲羅可是吃盡了苦頭,在風雪中還險些喪掉性命,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當她得知老夫人要讓她去邊塞時,她心裡真是激動萬分,因她的父親也在那裡,她每天都想到父親的身邊,親口問一問事情的真相。她的父親雲震天也算是一代抗匈名將,她不相信父親會投敵,這是她最沉重的心事。如今自己歷盡千辛萬苦走到這裡,該是多麼的不容易,心事未了,又怎能回去?再者,她也是真心想報答老夫人的大恩,把衛病已照顧好。
雲羅在衛府這半年中,受到老夫人的喜愛,因老夫人發現,雲羅不僅僅是長得漂亮,琴棋書畫幾乎是無所不會,更加上她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溫婉體貼,到最後,老夫人簡直是片刻也離不開她,每天看著她,眉眼都笑成了花。
今年長安的冬天異常寒冷,老夫人坐在火爐邊,口中不住地念,長安尚且冷成這樣,遠在西北大漠的衛病已不知要冷成什麼樣子,說著說著便掉起了眼淚,當她把目光移向雲羅時,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兒子身邊若有雲羅這樣的細心人照料,豈不讓人放心得多?
在老夫人這一想法下,雲羅被派往了遙遠的大漠,她雖然為此歷盡艱辛,但一想到可以很快看到父親,心中便無比地喜悅,她下定決心一定要查清此事,她決不相信父親會投敵。可此時,衛病已竟然溫和地對她下了逐客令,她的心願馬上要成為泡影,怎不讓她一時間心急如焚?